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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江湖-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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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紧挨着城门两边的屋檐下,就挤着十几二十个,有蹲着、有坐着的。

蹲的也好,坐的也好,都是一个德性,蓬头垢面,穿一身破烂,逢人就伸手,嘴里头全是滚瓜烂熟,说上百遍都一字不差的“央告词儿”。

有施舍、有给的么?

有,人心总是肉做的,谁能没恻隐之心?

那一个个缺边儿带口儿的破碗里,不时响起叮当声,一枚枚的制钱儿,不多,可是从这时候要到晚半晌,明儿个一天的吃喝应该够了。

除非哪一个想上馆子里叫几个菜、弄半斤酒。

当然,有哪一个真能那么样吃喝,他也就算不得要饭的了。

只一枚枚的制钱儿?

有给得多的么?

有,那得看运气,看碰上的是什么人。

这个十六七岁的小要饭,运气就不错,今儿个他碰上了好心的有钱大爷了。

“当!”地一声,小要饭的本来是苦着胜、眯着眼,这—下,脸既不苦了,眼也不眯了,脸上换上来一付惊愕,两眼瞪的鸡蛋也似的。

不只是他,他的同行也一样,个个一脸惊愕,个个瞪圆两眼,有的瞪着小要饭手里举着的那个破碗,有的瞪着那个好心的有钱大爷。

天!小要饭的破碗里,竟是颗珠子,拇指般大小的珠子,不但晶莹剔透,而且还闪闪发光。

天!好心的有钱大爷,不是本城、外地的土绅员外爷,竟然是个公子哥儿似的俊逸后生。

小要饭的本来哈着个腰,如今他霍地挺直了腰,嘴唇儿一动,刚想说话。

迟了,那位公子哥儿似的俊逸后生,居然只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这怎么成,受人这么大的施舍,要是连赶上去说声谢都没有,那还算人么?

要饭归要饭,要饭只是命穷,人家可不是不懂这个。

小要饭的脚下飞快,迈步跟了上去。

他的那些同行,一个没动,只几十道目光,跟那个小要饭的走了。

公子哥儿似的俊逸后生进了一条小胡同,小要饭的跟了进去,俊逸后生停步回身,小要饭的立即曲一膝跪了下去。

破碗搁在面前地上,双手举着那颗珠子,不但是高举过顶,而且是恭敬异常的说了话:

“本帮三代弟子汪秀,参见长老。”

公子哥儿似的俊逸后生怎么成了长老?

只见俊逸后生神情一肃,伸双手扶起了小要饭的汪秀道:“不敢当,兄弟请起。”

汪秀刚在俊逸后生搀扶下站了起来,闻言一惊,忙道:“长老千万别这么叫,折煞弟子。”唯独昔年铁霸王手下的人,却不是弟子之力所能及,故此必得长老屈驾分舵一趟。”

俊逸后生微一怔:“嗯!昔年铁霸王手下弟兄的情形,这么难打听?”

汪秀道:“也不是难打听,而是——弟子不知道该怎么说好,请长老屈驾分舵一趟就知道了。”

俊逸后生看了看汪秀,旋即点头道:“说不得我只好打扰,只好劳师动众了,烦请兄弟带路。”

汪秀一躬身:“不敢,弟子遵命。”

他横跨一步,避开俊逸后生,迈步往胡同深处行去。

俊逸后生转身跟了去。

口口口

这儿是“通州”南城根儿。

一大片树林紧挨着城墙,东西两边都是乱坟岗,野狗乱窜,狐鼠出没,到处飘扬着冥纸灰烬。

尽管是大白天,也难得看见人影。

本来嘛!谁没事儿往乱坟岗跑?

可是——

汪秀带着俊逸后生,离那片密树林还有十几二十丈,路左乱坟岗里突然窜起个人,一掠便落在路中间,挡住了去路。

又一个要饭花子,手提一根打狗棒,年纪略比汪秀大上几岁,比汪秀还腌臜,但是身子精壮,两眼开合之间,明亮逼人,一双目光直盯着俊逸后生。

汪秀抢步上前,向那要饭的低低说了几句。

那要饭的先是一脸惊容,继而神情一肃,向着俊逸后生单膝落地,一拜而起,然后转身腾掠,两三个起落便投进了密树林。

汪秀向着俊逸后生一躬身:“桩卡弟子已先行通报,长老请。”

他又转身带路前行。

傻逸后生当然明白这个,一句话没说,又迈步跟上。

十几二十丈距离转眼间,刚进树林,只见通往林深处的一条小路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个要饭花子。

后头一个,正是刚才先行入林通报的。

前头一个,是十中等身材的中年花子,一头乱发,一脸刺猬似的络腮胡,两只既圆又亮的大眼,紧盯着俊逸后生。

汪秀又抢步上前,躬身一礼道:“师父,这位……”

中年花子抬手一拦,汪秀倏然住口,侧身退向一旁,中年花子则紧盯着俊逸后生:“容我请教。”

俊逸后生道:“不敢当,李,李玉麟。”

中年花子道:“据我所知,‘穷家帮’信符从不外传,只四十年前,帮中大长老将信符奉赠代‘日月令主’李,阁下……”

李玉麟道:“家祖讳燕月,曾代掌‘日月令旗’。”

中年花子神情一肃:“请阁下请出长老信符。”

李玉麟翻腕托起了那粒珠子。

中年花子一见李玉麟掌心里的那颗珠子,立即目闪寒芒,扬声道:“‘穷家帮’二代弟子,义掌‘通州’分舵雷骧,率三代弟子耿顺,参拜长老。”

话落,他带着身后花子单膝拜下。

李玉麟没阻拦,他只一声:“不敢当,分舵主及耿兄弟少礼。”

翻腕收起了珠子。

雷骧跟耿顺一拜而起,然后侧身后退,轻喝道:“汪秀带路,长老请。”

恭应声中,汪秀向李玉麟一躬身,迈了步。

李玉麟则侧望雷骧:“敢请与分舵主并肩齐进。”

雷骧欠身道:“弟子不敢。”

李玉麟道:“分舵主,要是这算长老令谕呢?”

雷骧一怔,旋即道:“弟子不敢不遵。”

李玉麟微一笑摆手:“雷分蛇主,请!”

雷骧只得迈了步。

这条林中小路,婉蜒曲折,不但两旁巨木夹道,而且一株株的树干前后都遮断了视线。

入林五六丈,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密林中央一片空地,足有近十丈方圆。

就在那片空地上,坐落着一座一明两暗的石屋,许是因为长年不见天日,石屋上布满了厚厚的青苔,简直就是一座绿屋。

汪秀已经在石屋门前垂手恭立。

雷骧恭谨的将李玉麟让入石屋,屋里陈设很简单,但是洁净清爽,跟几十人的装束打扮绝不相衬。

雷骧先把李玉麟让入座,他带着汪秀、耿顺垂手侍立,就要说话。

李玉麟抬了手:“分舵主请坐。”

雷骧欠身道:“弟子不敢。”

李玉麟道:“分舵主要是老这样,怎么好说话。”

雷骧道;“礼不可废,长老谅宥。”

“要是这也算是长老令谕呢?”

雷骧迟疑了一下:“弟子不敢不遵。”

迈前一步坐了下首,却是正襟危坐,一脸肃穆。

李玉麟这里刚要说话。

雷骧那里却先开了口:“长老来意,汪秀经由耿顺已做禀报,打听铁霸王手下弟兄现况,本分舵及弟子无能为力,还望长老谅宥。”

李玉麟为之一怔:“雷分舵主,这是为什么?”

雷骧道:“刚才汪秀不敢面禀,‘穷家帮’耳目遍布,消息灵通,本分舵对‘通州’地面的动静,可以说了若指掌,唯独对昔日铁霸王手下弟兄的现况与动静,却一无所知奇…书…网,只因为铁霸王为昔年北六省江湖道总瓢把子,总舵早有令谕,严诫北六省各分舵招惹,而且这些铁霸王昔日的手下弟兄动静异常谨慎机密,从不外泄,也从不与外人交往过密。”

李玉麟讶然道:“雷分舵主可知道,这又是为什么?”

雷骧沉默了一下,道:“回长老,这或许跟铁霸王当年在京遭到大内高手围剿遇害一事有关。”

李玉麟道:“要防他们也应该只防官家,怎么连江湖同道也……”

雷骧道:“长老,如今的江湖道不比以往,胤祯老四即位之后,京城也好,普天下也好,遍地密派耳目,严密监视异己,行动极其秘密、手段极其阴毒,任何人都难以分清谁是官家耳目,谁是真正的江湖同道。”

李玉麟心神震动了一下,道:“这么说,贵分舵连郝老三这个人也不知道?”

雷骧道:“本分舵只知道‘通州’地面,昔日铁霸王手下弟兄中有个郝大魁,却不知道他是不是长老所说的郝老三,更不知道他的行止动静。”

李玉麟为之皱了眉。

他原以为,一趟“通州”,只动用“穷家帮”,找那个郝老三易如反掌。

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耳目遍布、多知多晓的“穷家帮”,唯独对昔日铁霸王这些手下弟兄的现况跟动静,摸不着—点边儿。

他这里皱了眉。

只听那里汪秀说了一句话:“长老,要是想打听这些人的动静跟现况,只有—个办法。”

李玉麟忙抬眼道:“兄弟,什么办法?”

汪秀道:“找他们的人。”

李玉麟眉锋又暗暗为之—皱,道:“他们不跟外人深交,而且对自己人的现况跟动静,也从不对外轻泄,消息灵通如贵帮者,都无从获悉他们的情形,找他们的人,又有什么用?”

汪秀道:“长老,他们从不跟外人多来往,那只是对外人,您‘辽东’李家当年跟铁霸王有一段不平凡的深厚交情,不应该算是外人。”

雷骧一点头道:“汪秀一语惊醒梦中人,这倒是可行,您‘辽东’李家人,已经是近二十年没在江湖现身了,他们根本不知道有您这么个李家人已经到了‘通州’,要不然说不定他们早来找您了。”

李玉麟暗想:“如果这些铁霸王昔日手下的弟兄,还念他们的总瓢把子跟李家那一段不平凡的交情,那个身为铁霸王昔年手下的郝老三,又怎么会出卖他李家?”

不过,他也实在绝难相信铁霸王昔年的手下弟兄,会做出这种出卖李家的事。

可是,根据龙家兄弟的说法,那个郝老三的来去,也的确可疑,而且,到目前为止,所谓铁霸王昔年手下弟兄,只是郝老三自己说的,究竟郝老三是不是铁霸王昔年手下弟兄,还未可知。

再说,这也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应该追查,他到“通州”来的目的,不也就是为追查郝老三这个人么?

经过这么一阵思忖之后,他道:“那么,贵分舵可知道目下他们在‘通州’共有多少人,怎么个找法?”

雷骧道:“这就容易了,分舵不知道他们目下在‘通州’有多少人,可是确实知道南门大街有个开茶馆儿的,是昔年北六省豪雄、铁霸王手下弟兄里的一员。”

汪秀道:“这个人姓丁,是个回回,弟子可以带长老去。”

李玉麟微一点头道:“我这就去一趟看看,既是有地方可找,就不必麻烦兄弟了。”

汪秀忙道:“长老千万别这么说,弟子怎么敢当您这麻烦二字?”

李玉麟道:“贵帮主既有令谕……”

汪秀截口道:“帮主是有令谕,通令天下穷家帮,不许招惹铁霸王当年这些手下弟兄,不过如今是为长老您办事儿,自是又当别论。”

李玉麟还待再说。

雷骧那里微一笑道:“长老,汪秀最势利眼,也最好事,您是李家人,又是本帮长老,他早存巴结之心,而且这一趟保不定有什么热闹可看,不让他去他会难受死,您还是让他跑跑腿,替您带个路吧!”

汪秀嘴一咧,笑了:“这才真是知徒莫若师。”

雷骧脸色微沉,喝道:“大胆,当着长老的面,你也敢放肆。”

李玉麟忙抬手一拦,笑道:“分舵主,人贵率真,我不惯俗礼,李家人也从不拘小节,自来贵分舵到现在,只有刚才我才真正感受到心神为之一松,要是贤师徒再把我当贵帮长老下去,难受死的就该是我了。”

汪秀又咧了嘴,耿顺也笑了,连雷骧自己都忍不住了。

就在这顿时轻松的气氛中,李玉麟带笑站了起来。

……………………………………………………………………………………………………………………

第 三 章

前后不到一刻工夫,汪秀判若两人,活泼多了,话也多了,活泼里透着慧黠,话虽多却保持着一定的分寸。

李玉麟对汪秀,本来第一眼就有好感,如今他更觉得跟汪秀投缘,就这么边走边聊,没一会儿工夫,连称呼都改了,还是汪秀自己的主意。

他道:“对您,我斗胆改个称呼行不行?”

话说完,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紧盯着李玉麟的反应。

李玉麟道:“当然行,我求之不得,我原就受不了‘长老’这个称呼。”

行了,汪秀更放得开了。

“本来嘛!您这么年轻个人儿,长老、长老的把您都叫老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叫您长老,我老觉得别扭。虽然我福薄缘浅,没见过本帮的长老什么模样,可是我总觉得长老应该脸赛鸡皮的白胡子老头儿。”

李玉麟笑了。

“干脆,我叫您李少爷。”

李玉麟未必爱听这个称呼,他刚要说话,汪秀突然停了步,抬手往前一指,道:“到了。”

李玉麟忙也停了步。

抬跟望去,只见自己跟汪秀立身处,是个胡同口,就在立身处胡同口的斜对面,坐落着一家茶馆儿,店面不大,生意挺好,进出的人不在少数。

招牌黑底金宇,挂的是“君子居”。

这店名别致,也挺雅。

正隔街打量着,只听汪秀道:“我不过去了,人家是老江湖、明眼人,招子雪亮,只瞟见我一点儿影儿,待会儿您进去打听一下,他就准知道您是‘穷家帮’,‘通州’分舵带来的。”

李玉麟道:“兄弟回去吧!我自己过去。”

他就要走。

汪秀伸手一拦,道:“您当然不在乎,可是我不能不让您心里先有个底儿,那个主儿,个头儿赛半截铁塔,脾气也不怎么好……”

李玉麟微一笑:“谢了,兄弟,我自会小心。”

他没再多说什么,迈步过街而去。

汪秀望着李玉麟过了街,人往后一退,缩进胡同里不见了。

李玉麟过了街,跨步就迈进了“君子居”,的确生意好,座儿都上了八成。

店面不大,不过人多,两个伙计忙得满头汗。来往像一阵风,两手各托茶盘、茶杯,还有花生、瓜子各一碟。

漆木茶盘对杯、碟底,硬碰硬,都够滑的,可是两个伙计在人堆里,桌于缝儿之间穿梭如飞,茶盘里的壶,杯、碟连动都不动一下,不含糊的真功夫。

柜台里坐着一个,瞧模样,应该是帐房。

四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白白胖胖的,一张脸细皮嫩肉,绷得紧紧的,简直是—碰就破,细细的一双眼,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一双白胖的手,拨弄面前的算盘子,的溜响,不是算帐,是闲着无聊。

李玉麟看见了他,当然他也看见了李玉麟,微一怔,一双细目也为之一亮,似乎是为“通州城”从没见过这样俊逸的人物,有着一刹那间的惊讶。

也只是一刹那,一刹那之后,他很快的收回目光,把脸转向一旁。

李玉麟当然看见了,可是他装没看见,找了一付角落的座头坐了下去。

汪秀先在他心里打了个底儿,柜台里坐的是这么个人物,当然不是“君子居”的东家丁回回。

伙计过来了一个,带着满头汗,堆着满脸笑,一哈腰,说了话:“这位,您喝什么茶?”

李玉麟道:“香片。”

“您稍候,马上来。”

伙计扭头要走。

李玉鳞道:“茶什么时候来不要紧,我想见见宝号的东家。”

伙计微一怔,打量了他一眼,又一声:“您稍侯!”

转身走了。

李玉麟看得清清楚楚,伙计直奔柜台,跟柜台里那个白胖小胡子低低说了两句。

白胖小胡子微—怔,一双目光投射过来,深深的看了—眼,可是没再发亮。

他摆摆手,伙计往后去了。

他则站起身.出柜台直走过来。

李玉麟站了起来。

白胖小胡子到了桌前双手一拱:“是您要见小号的东家?”

李玉麟道:“不错,还请行个方便。”

白胖小胡子抬手让座,两个人往下一坐。

白胖小胡子凝了目:“请教。”

李玉麟道:“不敢,李,十八子李。”

白胖小胡子有着很轻微的一丝变化,轻微的几平看不出来,但旋既就恢复了正常:“原来是李朋友,朋友似乎是外地来的?”

李玉麟道:“不错,我不是本地人,也是头一次到贵宝号来。”

白胖小胡子道:“我说嘛!朋友太眼生,就觉得从没见过。”

顿接道:“小号‘君子居’,就是在下开的,朋友有什么见教?”

李玉麟微一怔,但是他马上明白了,白胖小胡子欺他不是本地人、不是熟客。竟然冒充了丁回回。

他微一笑,道:“据我所知,贵宝号的东家姓丁!”

白胖小胡子微一怔,旋即点头道:“朋友知道的不少,小号的东家是姓丁,朋友你怎么知道我不姓丁”

李玉麟道:“阁下要是愿意姓丁,我当然不便说什么,不过,据我所知,贵宝号那位姓丁的东家,个头儿相貌不是你阁下这个样子。”

白胖小胡子唇边浮出一丝笑意,是冷笑:“朋友,谁个儿、相貌怎么样,哪会有人比他自己清楚。”

话倒是不折不扣的实话。

李玉麟扬了扬眉梢儿,脸上仍带些许笑意:“这不是待客之道,更不是对待外地人的态度,阁下你是号人物,我也不算太俗,有什么话何妨直说?”

白胖小胡子看了看他,一点头道:“倒不失为快人快语,就冲朋友你这句话儿,老实说,朋友你姓错了姓,只要不是排在‘赵’、‘钱’、‘孙’后头那个字,小号对朋友你绝不是这样。”

李玉麟不由为之怔了怔:“这么说,贵宝号对姓李的有成见?”

“可以这么说!”

白胖小胡子承认了。

李玉麟目光略一环扫:“这么多客人里,阁下能担保没有另一个姓李的?”

白胖小胡子道:“这不敢担保,不过他们是喝茶来的,不是来见小号的东家。”

李玉麟的目光一凝,道:“贵宝号吃过姓李的亏?”

“那是我们的事。”

“可否容我请教,”

白胖小胡子道:“白。”

李玉麟道:“白朋友,奈何姓氏传自祖先,不能更改。”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微一笑:“没人让朋友改姓,我们也不敢。不过,冲朋友你这个姓,见不着我们东家,朋友千万谅宥。”

话落,他就要往起站。

李玉麟隔桌伸手,搭在姓白的白胖小胡子肩上:“白朋友,不要急着走”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脸色一变,似乎仍要往起站,但是旋即他神情震动,脸色大变道:

“我走眼了,没想到朋友你是这么一位高人。”

李玉麟淡然一笑:“高人不敢当,论年岁,我该是后生晚辈,还仰仗白朋友行个方便。”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脸色发白,两眼发亮,逼视李玉麟,冷然三个字:“办不到。”

“要是我非要见贵宝号那位东家呢?”

“朋友,不要看我们做小生意,在市井中混饭吃的,还个个都是宁折不曲的性子。”

果然不愧是昔日铁霸王手下弟兄。

李玉麟为之暗暗点头,道:“白朋友,天下姓李的多少家,只有我这个姓李的与众不同。”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道:“我倒觉不出来。”

“我这家姓李的,早年跟北六省江湖道有着相当的渊源,白朋友,我这家姓李的,早年住在辽东。”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神情猛震,脸色大变,他几乎要窜起来,奈何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只听他声带激动地道:“朋友,姓虽不能改,但愿你是任何一家姓李的。”

李玉麟猛地为之一怔:“白朋友,你怎么说?”

“姓白的话说得不算含糊,你也应该听清楚了。”

“但是我不懂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应该懂,只要你知道早年的渊源。”

“我……”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截口道:“性李的,我们自知惹不起,但总应该躲得起?”

李玉麟不由地收回了手,讶异地道:“白朋友,这话究竟从何说起?”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站了起来,冰冷道:“姓李的,我们是做生意,不敢轰赶客人,但是希望你喝完这头一杯之后,马上请出走路,这壶茶,算小号请客。”

他转身走了,走回了柜台。

李玉麟坐在那儿怔住了。

难怪他怔,他自以为表明来路,对方一定会马上改变态度,请他跟丁回回相见。

照李家昔年跟铁霸王的交情,也的确应该如此。

岂料,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对方的态度是马上变了,却变得跟他“辽东”李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他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不过,有一点似乎可以得到了证明,从这个准也是昔年铁霸王手下弟兄的姓白的态度,想见得那个郝老三跟他妹妹的被劫有关联,已是有八九分可能。

这帮昔日铁霸王手下的弟兄,为什么会仇视他李家人?他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怎么能不弄个清楚?

他看见,就在柜台边上有一扇窄门通往后头。

他以为,后头必是住家所在,那位“君子居”的东家丁回回,必然就在后头。

他站了起来。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回到柜台之后,没事人儿似的,原已不再看他,可是这当儿他一站起来,姓白的白胖小胡子一双目光马上就盯住了他。

李玉麟他毫不在意,直到柜台前,一句:“不能不跟你打个招呼,我要往后闯了。”

话落,转身就往窄门走。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猛可里站起来,伸手就拦。

李家三大绝艺冠绝宇内,李玉麟的“天龙身法”何等快速,柜台里刚伸手,他人已闪进了窄门,没惊动任何一个其他的人。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显然急了,他也象一阵风似的卷进了窄门。

他并没有出声叫喊喝止,想是他也不愿意惊动别人。

进门是一条狭长的走道,没什么光,尽头另有一扇门,门缝里透着光亮。

李玉麟推开门一步跨过去,亮得很,是一个小院子。

东厢堆满了成包的茶叶,还有成套的茶壶茶杯,西厢房热气腾腾,似乎当作了烧水做饭的厨房。

上房屋垂着帘,静悄悄的。

刚这么看着,脑后生风,姓白的白胖小胡子如飞赶到,探掌就抓,抓的是李玉麟的后颈。

李玉麟哪会让他抓着,脑后像长了眼睛,脚下横跨半岁,那一抓,立时落空,姓白的白胖小胡子人擦身掠过。

他霍然一个大旋身,就要二次出手。

李玉麟道:“我没有出手,是因为看昔年情份,尤其,我也不愿这样。”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怒笑道:“我话说得够清楚,你还硬往后闯。”

李玉麟还待再说,

一个粗沉话声从上房屋传出,道:“—飘,什么事?”

垂帘一掀,上房屋里跨出了半截铁塔也似的一个人,浓眉大眼络腮胡,威猛慑人,这一个准是丁回回不会错了。

白胖小胡子一飘身躯倒纵,人到了半截铁塔似的那一个身边,附耳低低说了一阵。

那一个,立即浓眉轩动,目闪怒光,抬起毛茸茸的大手冲外一指:“我就是姓丁的,姓李的,你马上给我出去。”

李玉麟道:“出去不难,可是我要弄清楚,你们为什么仇视我‘辽东’李家?”

丁回回道:“谈不上什么仇视,我们只是不敢再高攀,不愿再交你李家这种朋友,至于为什么,你的长辈应该告诉你,要是没有告诉你,回去问你的长辈。”

李玉麟道:“论起辈份来,我应该叫各位一声叔叔……”

丁回回沉声道:“我们当不起,话说得已经够清楚了,出去。”

李玉麟道:“我刚才也说过,出去不难……”

“姓李的!”丁回回怒喝:“我们已经是够隐忍了,没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你李家人还上门逼人,欺人太甚。”

他腾身直扑过来。

这时候,西厢房跑出两个年轻汉子,手里各拿铁棍,丁回回他左手一挥道:“不关你们的事,滚进去。”

右掌一抬,当头就拍李玉麟。

毛茸茸的大手。蒲扇似的大巴掌,要是让他结结实实的拍一下,恐怕还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李玉麟仍然脚下横跨半步,躲了过去。

他是躲了,奈何丁回回猱身欺进,挥手几掌,一气呵成,硬是不肯收手。

泥人也有个土性。

李玉麟几曾受过这个,躲了几掌,在最后一掌上出手,一把扣住了丁回回的腕脉。

白一飘一惊,就要动。

李玉麟冷喝道:“谁敢动?”

或许是慑于李玉麟的威态,再不就是猛想起丁回回的安危,白一飘身躯一震,硬是收势停住。

丁回回可不服气,他性情刚烈,也受不了这个,沉哼声中,蹲身沉腕,想挣。

奈何,李玉麟扣在他腕脉上的五指,适时微微用了些力。

只是微微用了些,丁回回只觉得血脉倒流,半边身子为之立时酸麻无力,一点劲儿也用不上了。

他既羞又怒,切齿咬牙:“姓李的,你……”

李玉麟淡然截口:“丁掌柜的,你自己明白,我是被迫无奈,出手自卫。”

丁回回须发微张,大叫如雷:“好,好,好,技不如人,姓丁的认栽,你最好杀了我,把我这儿的人杀的一个不留。”

李玉麟道:“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人,更何况有早年那段交情……”

“住口!”丁回回霹雳大喝:“不提当年那段交情还罢了,提起来我们就……”

倏然住口不言。

李玉麟道:“就怎样?”

丁回回叫道:“我不想说。”

李玉麟双眉微剔,一点头道;“好,本来我只想问一件事,现在我不得不多加一桩,家父跟铁霸王二十年前订交,交称不凡,为什么二十年后的今天,铁霸王的弟兄用这种态度对待李家人?”

丁回回道:“你李家人自己明白。”

“就因为不明白我才问你。”

“我不想说,提起来脏我丁某人的嘴。”

李玉麟陡扬双眉:“你……”

“你什么,你除非杀了我。”

李玉麟硬把怒火压了下去,道:“不要紧,这件事我不愁不明白,我再问你,你们之中有个郝老三……”

丁回回叫道:“不知道,你什么都不必问,也什么都不必再说,你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我们这些人。”

李玉麟刚压下的怒火又为之往上一冲,但是他真能下那个手么?

当然不能,既不能下那个手,就只有一忍再忍。

他吸了口气,道:“好,我不再说,也不再问,但是最后一句我不能不在临走之前说明,二十年前,铁霸王是伤在满虏鹰犬手里,李家人始终想不出,有任何理由,二十年后的今天,使他手下的弟兄,用这种态度来对李家人。”

他振腕微扬,丁回回一个半截铁塔般高大雄伟身躯踉跄倒退了三步,然后,他转身就要走。

而,就在他振腕微扬的当儿,只听“叮!”地一声,一样东西从身上掉下,落在地上了。

正是美道姑出尘给他的那块非金非铁的牌子。

他发觉了,丁回回、白一飘也看见了。

白一飘猛一怔。

丁回回两眼暴睁,抢步上前,就要弯腰伸手。

李玉麟手一伸,地上那块牌子立刻倒飞人手,他看也不看丁回回,转身又要走。

丁回回震声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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