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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别曲-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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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吻得忘我,忽略了外面来了又去的脚步声。 

  于是,他们没注意到卫宁要他们共用一房的真意,也没发现他们独处的时间多了许多,韩家总管的细心尽在不言中。 

  这一切就像是顺理成章般,他们回到了过去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府内下人并不多,三个打扫的,应门的,一个厨娘,一个洗衣妇,便是全部人手,与过去的韩府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狭小宅第,丝毫不铺张,却已经足以过得舒舒服服。 

  韩仲熙与卫宁积极规划着古玩店,想从老营生重新出发。 

  而韩仰玉想仿效洛阳的酒楼形式在镇上开一家客栈,拉着骆从信四处看地点。 

  幸福的日子似乎真的回来了。 

  ☆☆☆ ☆☆☆ ☆☆☆ 

  “张巡大人被斩了?” 

  “岂止!许远大人、南将军,统统没有逃过这一劫。” 

  “听说燕军攻下睢阳,城里面已经死得只剩下两百多人。睢阳被攻破,我们南方可不安宁了。” 

  走过闹市,不知道哪来的几个商贾正谈论着北方的事情。 

  骆从信首先停下脚步。 

  南将军……死了?他张大嘴巴,不肯相信这个事实! 

  对了,他好像答应过什么事情。 

  他曾经斩钉截铁地对南将军说,只要他护送少爷回到南方,他就会回睢阳去,与全城军民共存亡。然而他却忘了这件事情,跟少爷回南方后,他只晓得跟少爷形影不离的在一起,享受得来不易的爱情,完全忘记北方是一片血腥战场。 

  “从信,怎么了?”韩仰玉也听到了那几个商人的话,他停步,关切地问骆从信。 

  “没什么。”骆从信刻意压下激动的情绪。 

  “是吗?”韩仰玉指着那群人,“他们好像是从北方来的,要不要去问个清楚?” 

  “不用了。” 

  骆从信加快脚步离开,却怎么也躲避不了良心上的谴责。 

  接下来的好几天,骆从信陷入不可自拔的自责当中,他想着那些弟兄是如何在险恶的环境下守着城墙,如何熬战到最后仍不支投降。 

  弟兄们为了成全他对少爷的心意,不惜违犯军令放他离开;南将军了解他的苦衷后,甚至送了他座骑,他却一走了之,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该做点什么来回报这些恩情才对。 

  思索到最后,骆从信得到了答案,脸上泛起坚决的笑容。 

  突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他。 

  “少爷?”来人正是韩仰玉,他已经站在骆从信身旁许久了。 

  “从信,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从信烦恼如斯? 

  “我在想睢阳的弟兄们,还有南将军……记得我说过吧?” 

  “我知道,玄武是他送给你的。” 

  “嗯!我一口气失去了这么多爱护我、照顾我的人。” 

  “现在有我还不够吗?”韩仰玉轻笑,想要用开朗的言语来消除从信的困惑与伤痛。 

  在我决定离去的时候,你不要说出这种话。 

  骆从信转身,紧紧抱住少爷,说出真心话:“少爷,我要回北方去,加入郭将军的阵营。” 

  本是想让从信开心一点,没料到却换来分离的言语,韩仰玉不由得有些慌乱。 

  “你说什么?!你要回去?!” 

  “我答应过的……” 

  “答应谁?你也答应要永远留在我身边!”韩仰玉惊觉自己的口气像极了那天的李婉英。 

  莫非这就是现世报?韩仰玉有不祥的预感。 

  骆从信摇头。少爷不懂的,这是男人间的承诺,他答应过的,他会回到战场,跟那些伙伴站在一起。 

  即使他们已死,但他要去继承他们的遗志。 

  “从信,你现在去也不能改变什么。”韩仰玉力图镇静地说。 

  不要再留下我一个人,我再也无法忍受没有你的日子了…… 

  不要让我在享受了短短的幸福之后,又要把这幸福夺走。 

  韩仰玉在心中反复想着,却说不出口,只能定定看着眼前的男人,惊觉自己已经离不开他。 

  家变、战乱,他们断断续续分开了多年,才相聚这么短短数月,从信狠得下心离开? 

  “我答应过大人,我一定会回去跟他们并肩守住大唐山河。” 

  “睢阳已经攻破许久了!现在时局这么乱,你……你回去也只是送死而已,你是我的,我不准你走?” 

  韩仰玉这句话更加坚定了骆从信的决心。 

  他是少爷的……从许久许久以前就是。 

  早在他北上寻找少爷时,他的一颗心就已经系在少爷身上。 

  骆从信咧嘴一笑,阳光从云间的缝隙中照下来,他一脸的明亮,那些阴霾已经从他心中完完全全消失。 

  “我终于知道张巡大人他们为什么要死守住那座孤城,至死方休,因为他们发自心底爱着整个大唐的百姓,为了百姓,他们无悔的付出他们自认为微小的生命,而我……爱的是你!我愿意为了你,去挡住北方的战火,只要能确保你在南方平平安安活着,即使是死,也是值得的。” 

  看着他的表情,韩仰玉无力地靠在骆从信身上。 

  “大唐有千千万万的士兵,并不少你一个……”韩仰玉不放弃劝说,但他知道自己是拦不住从信的。 

  “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力量,少爷,战争结束后,我一定人回到你身旁服侍你,我这条命是你的,这一点十几年来都没有变过。” 

  仰玉一转身,紧紧拥抱住他。“从信,答应我你一定会回来。” 

  “少爷,我一定会!” 

  骆从信回拥,他们的身躯紧密相连,手掐入韩仰玉的肌肤当中,他比他更舍不得走。 

  这人世太残酷,他们不断擦肩而过,而在这乱世当中,他们没有从容相守的权利。 

  “如果真的要走,答应我,不准死。”仰玉靠在他怀中痛苦地说。 

  千古以来,究竟有多少上战场的兵士可以顺利归来? 

  家国之乱,害苦了无数想要相守的有情之人。 

  “我不会死的。” 

  这个拥抱漫长得没有终止,谁都不愿意放开手。 

  这一放,明日关山又几重。 

  ☆☆☆ ☆☆☆ ☆☆☆ 

  骆从信积极购买上路的粮食与装备,准备几天后就动身。他—一与韩仲熙、卫宁告别,避开韩仰玉的耳目交代遗言。 

  离别的痛苦越发清晰的同时,韩仰玉心里也有了打算。 

  这次,他绝不会眼睁睁放骆从信离开。 

  他也偷偷备了马匹、行囊;这次,他说什么都要跟去。 

  因为不放心,他坚持要与骆从信同床,以免他摸黑离开。 

  两人各怀鬼胎的躺在床的两侧,揣测着对方的心思与行动,他们的距离从来没有如此遥远。 

  这一切都是因深爱所致。 

  各自为着对方着想,太过在乎对方,以致意见格格不入。 

  “少爷,你还醒着吗?” 

  过了子夜,骆从信突然坐起身子。 

  “醒着。”担心着身边的人离去,韩仰玉怎可能睡得安稳? 

  几天下来,累得他眼旁一圈黑影。 

  “少爷,你还在气我要走,对不对?” 

  “对。”毫不留情地回答,只希望能够造成骆从信一丝丝的愧疚,让他得以将他绑在身边。 

  骆从信摸索了过来,他高大的身子覆上韩仰玉的身躯,手探索着韩仰玉的脸颊。 

  没哭,还好少爷没哭。 

  少爷小时候很软弱,只要一点点小事就会流泪。 

  他温柔地俯下面颊,用唇一寸寸安抚韩仰玉的伤心。 

  “我不想让你伤心。” 

  “你不想,可是你做了。”依旧是冰冷的语气,不管是罪恶感、愧疚感,哪一种情感都好,只要从信肯留下…… 

  “我必须走,这是我答应过那些弟兄的。” 

  又是弟兄!难道恋人没有弟兄来得重要? 

  韩仰玉别过脸,不看他那双在黑暗中依然闪亮的眼睛。 

  总觉得,今夜他的眼里,藏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原谅我,少爷。” 

  “不原谅你,你敢再走,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翻了身,背对着骆从信,显示自己的不满。 

  但身体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搂入怀中,韩仰玉被扳转过去,脸上温热的气息是骆从信落下的吻,他冰冷的不想回应,却被持续的热情融化。 

  “原谅我,好不好?” 

  宽松的衣服随着他的手而敞开,然后,细碎的吻蔓延而下。 

  韩仰玉本想拉住骆从信的手,却转了念,改将他拥近,重量压在身上的感觉是令人心安的。 

  知道他在身旁,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 

  黑暗隐藏了纠缠的身躯,残留的时光任由激|情一点点耗尽,奢侈地交换着数不清的吻,但一切缠绵依然有结束的时刻。 

  相思的夜总被离别的痛苦唤醒,仿佛只是一瞬间,天却已大白。 

  唤醒韩仰玉的,是窗棂上不知道何处飞来的鸟儿,凄凄切切地唱着离情。 

  迷茫地眨着眼,韩仰玉没有时间去回味昨夜缠绵的余韵,因为,他听到马匹一声意气风发的嘶吼,伴随着呼喝上路的口哨。 

  天!他错过什么了? 

  韩仰玉拾起地上凌乱的衣衫,胡乱套上,奔到大门口,只堪堪见到马背上轩昂威武的背影。 

  黄尘滚滚,转瞬间已消失在视线内。 

  “你们没叫我!”韩仰玉怒气冲冲,用控诉的语气质问门边的父亲与卫宁。 

  韩仲熙打量了韩仰玉一眼后漠然走开,卫宁则温声道;“从信说你昨晚很累,让你多睡一些。” 

  他累,从信就不累吗?回想起昨夜,韩仰玉红了脸,幸好可以用怒气来掩盖。 

  “他居然不告而别?他、他、他……”叠声说着,一张脸气得通红。 

  韩仰玉揉揉布满血丝的眼,擦掉眼泪。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 

  “我去追他!”他下了决定。 


第十章 


  飞快地整理好行囊,韩仰玉没有时间跟父亲告别,也不想再重演一遍生离死别的场面,他相信依父亲爱惜卫宁的心,会懂得他此番生死相随的心意。 

  “少爷!”拦住他的,是卫宁张开的手,他挡住大门。“让从信一个人走吧,你这样追上去,会让从信为难的。” 

  “卫叔叔!”韩仰玉急得喷泪,大声喊道:“如果从信一定要去送死,我陪他去!” 

  “从信就是不想你跟,才偷偷的走。”卫宁正色道。 

  “他说不,我就要听吗?!”韩仰玉气到发抖。 

  他再也不想一个人被孤伶伶抛下,让他朝思暮想,寝食难安。 

  与其心灵上的折磨,还不如跟着他去出生入死,可能还会活得快乐一些。 

  偏偏,他的恋人一点也不懂。 

  自以为是的北上,去做什么大唐的屏障! 

  “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只要两个人的心意不变,无论分别再久,你们的心终是在一起的。” 

  “我不要!我受够了!一次又一次,我跟从信还分别得不够久吗? 

  卫叔叔,你也跟父亲分开了三、五年,你该明白这样的心情。” 

  卫宁当然懂,他放下手,叹息一声,他明白等待的滋味不好受。 

  “让他走吧!”不知何时,韩仲熙已站到两人身后,听着他们僵持不下的争执;他一句话,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我这一生,从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待我、评论我,我可以放宽心胸为所欲为,就不会限制其他人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韩仲熙昂然而立。 

  “仰玉,你想走就快上路,别跟丢了。” 

  “爹,谢谢你!” 

  韩仲熙的话让韩仰玉感动莫名。他从小敬畏父亲,老是躲在母亲身后隔着一段距离看他,没有享受过多少父爱,也没得到过多少直接的关怀。 

  但刚刚几句纵容的话,却让他感受到满满的爱与温暖。 

  “战乱一结束,我会马上回来。爹、卫叔叔!”韩仰玉高兴得—一躬身行礼,将行囊往肩上一甩,飞也似的离开。 

  他快步离去时的身影犹如天真的小孩,他拉出座骑,飞快朝骆从信离去的方向奔去。 

  “唉!”卫宁默默摇头。 

  “不高兴我放仰玉走?”出清掉一个傻儿子,韩仲熙大胆地在光天化日下抱住卫宁,抚平他眉间的绉褶。 

  “我答应过从信拦下他。” 

  “由他们吧!就算仰玉真的留下了,也是睡不好、吃不好,直到从信回来;若是真能回来倒还好,若回不来……你想仰玉心里会怎么煎熬?”韩忡熙动作渐趋大胆,吻上了卫宁冷淡的唇。 

  韩仲熙的吻由浅转深,当两个孩子在家时,经常被卫宁拍掉的手终于不再受到阻挠。 

  对方终于开始回应的同时,一个小孩的身影突然闯了进来,扑在两人身边,两只小手拍打着韩仲熙的大腿,想要将他从卫宁身上扯开。 

  “谁?”韩仲熙对着的是一双惊骇的眼,依然不会说话,哑哑发着声音。 

  “你吓着孩子了!”卫宁不悦地推开韩仲熙,蹲下身子。 

  “平儿,别怕、别怕,他不是坏人。” 

  谁是坏人啊?韩仲熙哭笑不得。 

  卫宁握住孩子双肩,哄他安静下来后,拉着他的手入房,临走时还给了韩仲熙一个叫他安静的眼神。 

  唉!还剩一个最麻烦的。 

  韩仲熙漠然目送他们,表面不动声色,等卫宁一走,黯然地颓下肩膀。 

  ☆☆☆ ☆☆☆ ☆☆☆ 

  “你来晚了。”一个青衫男子摇着扇子故作悠闲,凝视大步跨进客栈的男子;而后者,愣愣地站在门口,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然后,他大声喊了出来:“少爷,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理所当然的眼神看着对面的男子,韩仰玉微笑起来。 

  真傻!你还不了解我的心吗? 

  “少爷,你、你会死的!”一时情急,骆从信直接喊了出来。 

  声音过大,引来周遭人的注目。 

  “哦?是吗?如果真的要死,那我要拉你一起死,这是你欠我的。”他缓缓走到他身前,不顾人眼光,将头靠在骆从信肩上。 

  此情此景,让骆从信想起两人当年在长安重逢时,少爷也是这样紧紧抱住了自己;当时的自己身着女装,引来不少误会。 

  现在自己穿的是男装,误会更大。 

  周遭更多人指指点点了。 

  “少爷,有人在看呢!”骆从信不安地动了动身体。 

  “管他们的。”韩仰玉豁出去了。 

  “喔!”骆从信应了声。既然少爷不在意,他当然也没意见了。 

  忽然,他感觉脖子上有温热的触感。 

  “啊!少爷,别……”别太露骨了。 

  “我要仿效爹,再也别管别人怎么说。” 

  “但是,老爷跟卫大哥满低调的,他们从没在我们面前……” 

  “他们是他们,卫叔叔行事如此,父亲也只有配合,我可不同。”韩仰玉口气越发任性,与他独断独行的父亲有几分相像。 

  天啊!天啊!少爷真要走上离经叛道这条路了。 

  骆从信有些焦急,当初离开少爷,有一部份就是希望他能过正常且幸福的人生,现在他可害惨了少爷,让他掉入这万劫不复的处境当中。 

  当初他从睢阳逃出来找少爷,真的只是要保护少爷南下而已,没有存任何心眼。 

  骆从信可以对天发誓,他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韩仰玉突然沉默下来,推开骆从信,眼神冰冷他看着他。 

  怎么办?该不会少爷生气了吧? 

  还没有从混乱思绪中挣扎出来,骆从信被少爷的眼神吓出一身冷汗。 

  “如果你坚持,我也不介意的,真的!只要你高兴就好!”他急急地说,少爷要抱他他当然高兴,只是这场合不太合宜…… 

  韩仰玉压下他的手。“为什么你会为这种小事着急,可以毫不犹豫的走?你难道不知道,真正激怒我的原因是什么?” 

  “少爷,我……” 

  “好了,别说了,我既然已经决定跟你一道,就不会回去。这儿是进长安的必经之处,只剩下三十里路,我们在这里过最后一宿,明天再进城找军队。要死,也死在一起。” 

  看着少爷视死如归的神情,骆从信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若真要说,他想说:少爷,如果你真的愿意,我们就一起走吧。 

  生在一起,死在一起。 

  ☆☆☆ ☆☆☆ ☆☆☆ 

  他们早就知道郭将军已经收复长安、洛阳两处,所以放心地进了长安城;问路人现今军队何在,一问三不知,辗转得知郭将军目前借住在某座宅第当中,两人决定直接前往拜见郭将军。 

  在几个路人的指点下,终于到达将军府,骆从信不禁吓了一大跳,这不就是当年的杨户部侍郎家吗? 

  “杨家真的家破人亡了。”骆从信又怅然又无措,静姐不知上哪去了? 

  而杨夫人何以带着私生子死在荒野,只怕永远是个谜。 

  “希望卫静是自行南下避难,如果是跟着军队离开,那……可就不妙了。” 

  韩仰玉蹙紧眉头,当日杨丞相被乱军所杀,杨家一干人全无幸免,贵妃也因为乱军要求而被皇上踢死。 

  覆巢底下无完卵,卫静如果仍在杨家,下场堪虑。 

  两人鼓起勇气敲门,整座将军府竟然安安静静的,没有半个人应门。 

  “也对,郭将军在外追讨乱军,岂会在府中,我们扑空了。” 

  “少爷,我们问清楚军队的行进方向,追上去吧!”骆从信是铁了心要加入军队,韩仰玉也明白他的心。 

  “也只能这样办了。” 

  两人正要离去,大门忽地开启,走出一个男人,男人张望四周,露出恬静温和的微笑,看他的模样并非要出门,走了两步就不走了。 

  韩仰玉连忙上前,抱拳道:“请问,郭将军在府内吗?” 

  “你们是?”那人看起来有些许惊讶,打量韩仰玉,以及跟上来的骆从信。 

  “我们是来投入郭将军麾下,对抗燕军,以报南霁云南将军被杀之仇。”骆从信抢着发言,手上扬起南将军送他的令牌。 

  “你是睢阳的人?”男人明白了,点点头。 

  “是!我南下寻亲,错过了睢阳的战役,我没办法跟我的弟兄们并肩作战,但我绝对会替他们报这个仇!”说起睢阳的弟兄们,骆从信还是咬牙切齿。 

  “错过是种幸运,别难过,孩子。”男人出声安慰,面露一种悠远的沧桑。 

  “我要跟他们死在一起!” 

  韩仰玉瞪了骆从信一眼。昨晚还说好两人要死在一起,现在他脑袋里只剩他的那些弟兄了。 

  要死不会跟我一起死吗?韩仰玉心道。 

  “那这位小兄弟呢?”男人看向韩仰玉。 

  “我要跟他死在一起。”韩仰玉指指骆从信,不服气地说。 

  好吧!以前都是从信追着自己跑,这一次,就让自己委屈一点好了。 

  他瞪了身旁的男人一眼。瞧从信毫不保留的笑开,十分喜悦,心里更有说不出的气愤。 

  “有你们这些奋勇争死的好汉,大唐何愁没有太平日子可过。”问话的男人很欣慰,他顺顺胡须,展露微笑。 

  “不过,战争已经结束了,你们回家去吧。” 

  “结束了?”两人一齐大吼,不敢置信的表情溢于言表。 

  “没错,结束了。” 

  “但是……这令牌……” 

  “交给我。”男人有股凛然不可抗拒的气度,他这么一说,骆从信便不由自主将令牌交了出去,像了却一桩心事。 

  将令牌交出去后,骆从信转头,与少爷四目相对,两人依旧不敢相信,怔怔地凝视对方。 

  战乱已经结束,他们再也无须分别。两人都被这个思绪涨得心满满的,说不出任何话。 

  男人趁他们还没能回到现实的当头,消失在门后,等他们回过神来,周遭已经空无一人。 

  “我们是作了一场梦吗?”骆从信拍拍自己,想把自己打醒。 

  梦中的他们,年轻气盛,急着上战场去挥霍自己的生命,以证明自己是两肋插刀、为朋友在所不惜的好汉子;现在梦醒了,发现其实他们可以不用如此伟大,可以如蝼蚁般苟活下去,继续庸庸碌碌的人生。 

  天!不用当个烈士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好。 

  “哈哈……” 

  “哈哈哈……” 

  不知是谁开的头,自第一声笑声后,就没有人停得住。 

  他们的笑声远远传了出去,穿越整条街,惊动了重建家园的人民,瞧着两个年轻人不知为了什么狂笑不已,周遭的人先是讶异,后来也跟着欣慰地笑了。 

  这座城,好久没有听见笑声了。 

  能重新找回笑容,幸福也将不远了吧? 

  “我们好像做了一件傻事。”韩仰玉拍着大腿笑。 

  “对啊!笨死了!”骆从信笑得捧住肚子。 

  以为上了战场必死无疑,所以他们把一辈子可能会说的肉麻话全说完了。 

  现在想起来,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少爷,你一路上过来,都没有听说战乱结束了?” 

  “我只忙着赶路。你呢?你什么都没听见?” 

  “我在想你,少爷。”一路上想着被他抛下的韩仰玉,骆从信恍恍惚惚赶着路,直到与少爷重遇,又面对少爷的指责,哪有心思去管周遭欢天喜地的景象? 

  “对不起,少爷。”骆从信歉然道,都因为他的冲动,所以让两人白跑了一趟。 

  “有什么好道歉的?”拉起骆从信的手,韩仰玉轻轻一笑。 

  三月烟花灿烂,他们可以在春天的景色当中回乡,划过悠长的运河,在垂柳夹岸、新绿满眼的景致中顺水而下。 

  他们这次,再也无须拆柳道别。 

  “少爷,您身体还好吧?”伸手探向少爷腰际,却被打了回来。 

  “你说呢?”韩仰玉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白他一眼,没好气地回答。 

  都过了这么长一段路,现在才想起啊? 

  “我下次会小心的。” 

  “没有下次了。”韩仰玉故作恼怒地说,骆从信脸上露出喜悦的微笑。 

  人家不是说,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吗?他暗自在心底作了个鬼脸。 

  韩仰玉凝视他,依稀见到一个小男孩探头探脑进他的书斋,不客气地将豆沙糕一把塞入口中,然后天真地看着被声响惊动的主人。 

  “好吃!” 

  看着罪魁祸首脸上无辜的笑,糕点的主人什么气也发不出来,反而向他招了招手。 

  “过来,我这里还有。”他用红豆糕成功引诱到贪吃的小孩。 

  男孩大口大口地吃着点心,他则帮他抹去脸上的馅渣,亲切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骆从信。” 

  “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你是少爷。” 

  知道他是少爷,还敢这么大胆的偷东西吃? 

  韩仰玉仰头,朗声笑了。 

  “笑什么?来,我们握握手,做好兄弟。”小男孩对他伸出满是豆渣的手。 

  “好,做好兄弟。这可是你说的喔,是兄弟就要做一辈子。”韩仰玉丝毫不介意地挽起袖子,与那只脏污的小手相握。 

  “没问题,一辈子。” 

  那年他十岁,从信八岁。 

  历经漫长时光的分离,跨越遥阔千里的相思,他们的手依旧没有放开,紧紧地握在一起。 

  “少爷,你在想什么啊?” 

  骆从信伸手在韩仰玉眼前挥挥,不懂少爷在想什么,眼睛都直了。 

  “想你啊,真是胆大包天。”笑着摇摇头,韩仰玉解开系在路旁的骏马,率先翻身上马,骆从信跟着一跃而上。 

  马儿感染到主人的情绪,嘶叫跳跃着,骆从信好不容易,才安抚了马匹,转身看到少爷正用伤感的神情看着周遭。 

  长安历经这番风雨,有股历劫后的沧桑,断垣残壁间,人民正忙碌地收拾一切残局,用坚毅粉饰伤痛,用希望砌起悠遽的未来,等这一切过去,这座城会以一种更丰盈的光华重新站起,如他们卒炼过后的深倩。 

  “走,我们回家去。”韩仰玉指向南方。 

  “真不知道怎么跟卫大哥,还有老爷解释……”骆从信面有惭色,对于回乡,有九分欢喜,一分愧意。 

  “不要紧的。尽管是两个笨孩子,尽管做了天底下没有人会做的笨事,尽管……不小心步上了他们的后尘,但依旧是他们最亲的亲人。”韩仰玉下结论:“他们会高兴看到我们的。” 

  “你说的对,少爷!”不管韩仰玉说什么,骆从信都会点头称是,这点韩仰玉最明白。 

  “我们顺道去长沙看婉英吧,我答应过的。”韩仰玉突然想起来。 

  “……”骆从信这次没有点头了,他默然不语。 

  “你对我没信心吗?”韩仰玉猜出骆从信的心思。 

  “怎么可能呢?少爷,我们走吧,去长沙看李家小姐。”骆从信坦然笑了。历经了这种种考验,还有什么能分开他们? 

  韩仰玉回望骆从信,以柔和的眼神看他,传达满腔的喜悦与爱意。 

  今后的人生,不论多远,不论多久,他们都要携手同行。 

  两人相视一笑,是另一种春色无边。 

  一全书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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