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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第三部)-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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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10/28 2006
(这个和旧的内容重复,可不看。)
“千岁,您歇一歇。”
我点点头,把墨笔放下,顺手揉了揉眉心,接过参茶喝了一口。
桌上整整一迭的折子,我松松臂骨,又直一直腰。
杨简有些迟疑,把一张描金绸绢摊开来给我看。
我看了一眼,伸手把绸绢合起来,脸上淡淡的:“嗯,知道了。”
他低声道:“您是回去用膳,还是就在这里传?”
我站起来,身后小陈!我披上外袍。
“去文英殿。”
我迈步向前走,杨简落后半步:“千岁,皇上并不在文英殿。”
我微微偏头,他垂首肃立:“皇上今儿去留林馆,今年取的文武各二十共四十名英才,正在那里会试。”
我哦了一声。
倒想起昨天晚上他说过这事儿,不过我神倦体乏,一点儿没听进去。
“千岁,要去留林馆么?”
我想了想:“别通报,咱们从侧门进去。我听听他们殿试都考些什么题目。”
杨简嘴唇动了一下,我已经看到:“想说什么?”
“千岁殿下,后宫去不得留林馆……”
我挑挑眉:“你说我是后宫?去不得?”
他退了一步,没吭声,可也没驳话,给我来个默认。
我笑笑:“那我今天就犯回禁让人看看。反正我又善妒又擅权,结党营私图谋暴利……不差再多这一条。”
他忙躬身不迭:“卑职失言。”
真是,若是杨简不是在宫中,而是在江湖上,想必也是个傲睨一方响当当的角色。可惜被个官字拘住,一顶不过七两重的官帽,就压得他成天低头弯腰。
真是,学武功有什么用呢?
象杨简这样,学得再强,也不过是……
我一抖袖子,也不上步辇,踏雪而行。
一行人跟在我身后,脚步踏在雪上簌簌轻响。
从侧门进了留林馆,我挥一挥手,除了杨间和小陈,其它人都自觉停下脚站在殿外,我们三个悄然无声踏进了后殿。
后面只有两个小太监,看到我刚要出声,被我挥手止住,连忙跪地相迎。我并不理睬,一直向里走。
锦榻旁边的几上有半盏喝残的茶还没收拾去,大概皇帝在没见那些人之间在这里小憩了一会儿。
我捧起茶盏来轻轻嗅了一下,想了一想,把茶杯递给杨简,沈声道:“下次谁敢再进这种凉性的茶,给我狠狠的罚。”
他捧过细瓷杯子,躬身答应着。
我绕了几绕,隔着一层杏黄的布幔,已经听到外头说话的声音。
小陈搬了一个锦墩来轻轻放在地下,我屈身坐下,侧耳倾听。
外头那人显然已经回完了话,正说道:“小臣无状,出言冒犯。只是这些话句句是肺腑之言,望皇上,明鉴!”
这人情绪激昂,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忧国忧民的大道理了,至于这样。
我托着腮,小陈很伶俐,已经端了茶,打了热热的香巾来让我拭面。
我悠闲的一边擦脸,喝茶,一边听外头说话。
奇怪的是外头出奇的静,禀礼传书太监一句话不吭,龙成天也不发话。那个家伙说了些什么?
是不是又把前年的事旧话重提了?还是说的河道上的事?
我慢慢摩挲茶杯的边儿,耐性十足。
这两年里我改变最大的,大概就是这个性子。
磨来磨去,磨得耐性十足。
忽然龙成天说道:“你知道皇后用什么印?”
那人朗声说:“宣德昭明,天下皆知。”
怎么扯到我了?
“皇后不淑不德,善妒性毒,专权聚利,祸国害民……”
啊啊啊,精彩,总结得好啊!
不错不错,我觉得这十六个字真是精辟之极。
侧头看看,杨简和小陈,一个脸发青,一个脸发白,煞是好看。
我唇动微动,无声的说:不要急,听着。
龙成天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皇后不是女子,淑德性妒是无从提起的。专权聚利,是专了什么,聚了哪里?祸国害民,又祸了谁的国,害了谁的民?”
那人正要说话,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陆平升,你肆意妄语,品评朝政,诋毁皇后千岁,罪该万死!”
切,让人说完嘛!难得遇到一个敢于直言的,这么快让人闭嘴,多无趣,这时代就是这点儿不好,从来不讲民主。
听得外面那人又道:“皇后得登后位,便大肆驱逐迫害后宫,这难道不是妒么?身!男子不能有后,却将太子送离京城至边荒不毛之地,其心之毒无人能出其右。后宫不得干政,他却一手囊括工部户部吏部,大肆弄权任用私人,买官卖爵无恶不作。开设钱庄商行,垄断盐茶铁锡,谋暴利而饱私囊……”
龙成天打断了他的说话:“皇后如此十恶不赦,朕却一无所觉,倒要你来提醒,你这字字句句,是不是暗讽朕昏庸无能,无识人之明?”
听到那人仆倒磕头:“小臣万万不敢冒犯皇上……”
龙成天说道:“皇后色用明黄,出则九乘,入则华盖,锦绣刺蟒,秩制与朕比肩。就算是立太子的诏书,没有皇后之印,也不能发令……皇后登位以来所做之事,皆是他权属应当,朕都没什么异议,你倒替朕不平了?”
那人声音哆嗦,几不声句:“小臣……”
旁边一人道:“陆才子,你还没有授官授职,这个臣属之份你怎么能够擅用?单这一项就可以治你僭越不敬之罪。皇后端方贵重,母……”
我眉一挑,小陈急忙跪了下来。
好家伙,居然说我最讨厌听的那个字。
估计他下面肯定是“仪天下”。
妈的,我是男的!哪来的母,仪?
更天下个鬼!
不过话说回来,能进了文武举的前二十,都是难得的人才,大小总有个官职,所以在殿试之时自称小臣也就成了一种惯例了。但这个人要挑眼,却也说的没有错。
我转头对杨简笑笑,顺手把小陈拉起来,小声说:“这人回来去礼部合适。”
杨简头如秤砣,一沈不起,半个字也不说。
唉,无趣。
这个人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实在是谨言慎行的典范。
我推一把小陈:“去,和皇上说,让他歇歇,也让这些才子们去蓼花厅里吃饭去,大中午的在这里熬什么熬,二钱猪油都熬不出。”
龙成天一行从前殿过来,除了最前头一个人之外,其它人走路的姿势都堪称标准。
我向后松松一靠,嗫起唇来吹了声口哨:“你气色不错。”
他满面笑容,道:“过奖过奖。”
我抬抬下巴:“扶皇上一把,看他哆嗦的,怪碜人的。”
他被杨简扶着坐到我身边来,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今天下雪呢。”我端起热茶,有点颤巍巍的递给他。
他接了过去,脸上淡定,道:“是啊,瑞雪兆丰年,是不是?”
我笑着点头:“外头冷得很,快喝点热茶暖暖。”
他脸上有点僵,把茶放到几上,手平平摊着抚住膝盖:“传膳吧。”
我往他身上慢慢靠过去:“嗯,传吧。”
我在笼在袖子里的手指也紧了紧,指尖在掌心轻轻搓两下,这热茶还真够热。一手把那茶又端过来:“里面放了五味药材,趁热性足,先喝了吧。”
他看看我,下巴不着痕迹的向后缩:“快用膳了,不喝了吧。”
我挑挑眉:“餐前暖暖胃,对你有好处。上午肯定喝了一肚子的冷风了。”
他目光游开看看杨简,杨简把头转开。再转向右边,小陈正垂头出神,仿佛地上有一千两银子等着他捡。
我!!吸气,龙成天咬咬牙,把茶接了过去。
“喝呀,”我笑容可掬:“凉了药性就减了。”
他慢慢揭开杯盖,轻轻抿了一口。
我点点头,笑着拍拍他腿以示嘉奖:“回来让裴德天天给你熬药茶喝,一起喝个七八杯,腿肯定不疼了。”
他张着嘴吸冷气,小声说:“我下次不喝那茶了。”
我斜斜看他:“嗯,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不过这个药茶的方子我托人找了半个多月,你还是得喝喝试试,总不能太扫我面子。”
转头看看鱼贯进来的捧着食盒的太监们,我问道:“今儿吃什么?”
小陈低下身来说:“千岁忘了,您说今天想吃珍珠宴。”
我拍拍额:“是么,我真忘了。”
龙成天讶道:“珍珠宴?”
我看他一眼:“就是给你吃全龙全凤宴你也吃不出味儿来了,你的舌头起码得麻到明天中午。”
他瞥我一眼,向一旁的人吩咐道:“取紫金膏来。”
我咳嗽一声,满地下没一个人动。
珍珠丸子,珍珠烩五虾,珍珠鸡,珍珠牛柳,珍珠绿玉……
我挟起个丸子递到他嘴边:“吃吧。”
他张嘴咬进去,定定看着我咀嚼。
好象在咬我的手指头或是鼻子那种眼神。
我笑笑:“好吃么?”
他动作很硬很明显,咽了下去,说道:“很好。”
我筷尖指了指:“把那个翅子撕下来,皇上喜欢啃那个。”
他咬牙的声音我听得很清楚:“朕一点儿也不喜欢啃鸡翅膀。”
一边伺候的太监动作极快,拿小竹刀把鸡翅卸了下来,利落的夹进皇帝面前的碟子里。
饭毕。
“上午忙不忙?”
我点头:“忙得要死。你呢?”
“朕不算忙。”
我嗯一声:“等那些人吃完饭回来了,我也跟你一起去见识见识,今年都有些什么英才俊杰。”
龙成天抹抹嘴:“也没什么好看。”
我道:“怎么会?我才刚听到有意思的,怕你们封了口不让人说话,正好借用膳岔一岔,下午一起听,我倒想看看这个人说些什么好听的。”
他挑挑眉毛没吭声,我扶他一把,在锦榻上歪着,把领口松一松,枕着他胸口也靠着。地下的人知机的都退了。我把他靴子褪了,握住他脚掌轻轻揉捏:“脚痛得很么?”
他睁开眼看我一眼,又合上眼说:“也不怎么痛。”
我双手贯注真力,替他活了一回血,又替他搓揉脚趾脚心。掌上的热力令他的脚趾都添了一层血色。
“暖些不?”
“嗯……”他鼻音甚重,听起来朦胧欲睡。
“喂,别睡……”我轻轻摇晃他肩膀:“上午我让人给你递的那个水兵卫的折子,你看了没有?”
他嗯唔一声,看起来是睡着了。
我松开手,好气又好笑坐在那儿看他。
昨天晚上怎么也不肯睡,今天精神不济又能怨谁。
我靠着他也盹了一会儿,小陈的步声一近,我便睁开了眼。
他轻声道:“新才子们都回来了,是不是唤醒皇上?”
我低头看他,轻轻把锦毡向上拉一下,替他把面上的一茎头发拂开:“不用,让皇上多睡一会儿。”
小陈臂上搭着绣金锦裘,我已经轻快的站起身来叫他们把帘子放下来:“我到前面去瞧瞧。你不用跟来,在这儿看着些,叫茶房药房的人预备着,别回来又有借口不吃药了。”
小陈伸伸舌头:“他们哪敢不谨慎。”
一行人,除了走在最前头的换了,其它还是龙成天的原班人马,到了前殿的侧门,我顿一下脚,前面禀礼太监唱道:“皇上驾到。”
我心中好笑,迈步走上龙座。前面一层纱罗的帘幕已经放了下来,殿下整整齐齐跪了两排人,并无一人敢抬头觑看。
我端坐下来,整整袍子下摆,太监唱诺:“平身──”
旁边有太监拿着名册,上面已经有十来个名字勾过,龙成天效率真是够可以,一上午已经问过这么多了。
我把名册拿起来看,那个姓陆的名字下还没标记,估计是他语出惊人,耽误了大家时间。
我点一点头,太监在帘子侧缝里收到我的眼色,道:“陆升平上前。”
有一人从右边队列里出来,穿着青色的布袍,书生巾上缀着碎玉。我目力已经远非当时可比,隔着一层薄纱,还是可以看清那人眉清目秀,一脸锐气。
嗯,看得出文采是肯定有的,不过这样性格的人,一般总是死得很早,当官恐怕不合适。
但是这种人放归于外,一肚子怀才不遇的怨气,又不知道要生多少口舌事端。
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呢?书生煽动起人来,也还是挺有本事的。
我慢慢在那个名字上点一下,又点了一下。
不知道能不能训出来,这种人要洗他的脑子比较难些,不过这种人呢,如果认准了一个目标,一定是至死不渝。
值得一试。
我嘴唇张翕,杨简朗声问道:“陆才子,上午之论且不忙谈,皇上有题问你。”
他躬身道:“学生洗耳恭听。”
嗯,不敢自称臣属了。
我轻笑,倒还懂得改进,不错不错。
杨简问道:“陆才子来自鱼米之乡,皇上问你,照州全城下辖多少县属?多少村庄,鱼何价?米何价?布几钱一尺,绢几钱一丈,丝几钱一斗?
那陆升生愣住,想了一想说道:“照州全城下辖六县七百六十一村,是我朝至繁华之地……只是,小臣埋头苦读,十年寒窗,商市上并不通晓。”
杨简看我的唇形,又问道:“江山,君主,官吏,百姓,何重何轻,谁贵谁贱?”
陆升平张口结舌;这问题太严肃太锋利;他想了半天;大声道:“江山与君主相较,自是江山重。官吏与百姓比,自然是百姓贵。”
我微微一笑,杨简接着问:“江山与百姓比,何轻何重?”
他本来是站着,思忖片刻,双膝跪倒,朗声说:“万岁恕罪。学生窃以为,江山与百姓相较,自然百姓重要”
殿下的人顿时鼓噪起来,惊异者有,痛骂者有,异议者有。
这两年学风开放,朝廷也不用重典,这些学子都大胆的很,虽然是在宫中,竟然也并不太拘束。
我手扶在椅把上,手指轻轻的一下一下敲,杨简回头看了我一眼,转回头道:“皇上昨日才说,江山,百姓,君王,自是君为轻,江山为重。而江山与百姓相较,自是百姓重,江山轻。天下之大,中原茫茫,倘是一个百姓也没有,算得什么江山?算得什么国家?君主又是谁的君主?”
底下人登时肃静。
我的手指停下来不动,杨简道:“陆才子请起,你所言甚合陛下心意。”
那陆升平磕了一个头,道:“我朝有陛下,真是万民之幸,天下之幸。陛下爱民如子,体察下情。两年来不加赋不增税,造桥铺路开善堂学堂,设医馆工场,造福万民。陛下英名,定当流传万古,千秋称颂。”
呀,倒看不出这个家伙也挺会拍马屁的。
我挥挥手,杨简道:“陆才子请至一旁偏殿稍息,陛下廷后还有话问你。”
陆升平又叩了一个头,却不起身:“皇上明见万里,却不见得能够洞察身侧。皇后包藏祸心,窃国谋权……”
我无声的微笑,杨简说道:“陆才子,你今日这等大逆不道之言,陛下可以原宥一次,却绝不会宽待下次。”
陆升平还待要说,被旁边的侍卫架着硬是“请”了起来拉向一旁。他还张口欲言,只说了:“皇上──唔唔……”
想是嘴给堵起来了。
我向后靠一下,放松肩背。
禀礼太监接着唱名:“赵自栖上前。”
杨简没再用我指挥,照皇帝已经预备下的题目一一问过。这些人笔试的问卷我并没看过,不了解他们策论和志向,不如按着皇帝安排的问。
进行的还算快,其中两个人极是出色,却不是秀才,而是武士。
我命杨简也将这二人留下,禀礼太监唱道:“皇上起驾。”
底下人结实的跪了一地:“恭送吾皇万岁。”
我下了宝座,绕过回廊向后殿去。肖贵迎上来:“千岁。”
我脚下不停向前走,一手抽掉发簪,肖贵忙伸手替我取下金冠,说道:“皇上已经起来多半个时辰了,医正过来替皇上敷过脚,药茶也喝过了。没呈什么折子给皇上,不过兵需司的苏大人来了,正在里头说话。”
我点点头,头发滑得一肩一背都是,一旁的人没人敢伸手,我自己拢了一把,迈步进了后殿。
龙成天斜靠在锦榻上,尽欢立在一旁,奇怪的是陆升平和刚才我留下的那两个人也在。
不是让带他们去偏殿的么。
我进门时,陆升平他们三个外人都微微侧过头来看。
龙成天一笑:“回来了,怎么又披头散发的?”
我先施礼:“见过皇上。”
有外人在场,这个礼数还是要有的。
等我站直,屋里人除了那三个新来的,一齐跪倒:“恭迎皇后。”
另两个人反应还好,愣过之后急忙跪倒跟着说,却只见陆升平两眼发直,喉头咯咯轻响,身体僵得象是上了冻似的,脸上全是痴呆之色。
小陈上来替我解下雪裘,又拿过烤得热热的暖靴来服侍我换上。
我坐在龙成天身侧,老实不客气伸高脚让他给我套上暖靴。皇帝亲手端了茶:“快暖暖。”
我接过来先不忙喝,抬头瞧的时候,陆升平还没回神儿呢。
我抬抬下巴:“怎么他们进来了?”
龙成天道:“我听说你留了三个人下来说话,想着能入皇后青眼,想必是难得的人才,是故让叫来我看看。”
我斜睨他:“看过了?看上谁了没有?”
他笑说:“知道你不太喜欢见外人,这就让他们退出去。”
我道:“且慢。你还没问过,就听人唯任,就算我选中的人,也是不行的。皇上总得点头,我才好安排呢。“
他转开话题道:“尽欢送了把新铸的刀子来,你看看和你画的图纸是不是一样?”
我才转过头来,尽欢重重跪倒磕了三下头:“公子。”
我笑出声来:“嗯,这么大雪,你何必冒雪赶来呢,明天后天雪停了不也是一样。”
他抬头,笑得纯厚依旧:“我也想念公子了,所以想早点来看看。”
龙成天咳嗽一声,我转过头去:“你嗓子痛?来人,传医正──”
他急忙道:“不用不用,并不痛。”
我白他一眼:“那你咳嗽什么!”
那把刀翻转着看,寒意侵面,雪光闪闪。虽然这年代的冶炼技术受局限,但是合金究竟比单是铜或是铁强多了。挥臂横劈了一记,意兴勃发:“尽欢,咱们试试刀!”龙成天击掌道:“好,把桌椅搬开,试上一试。”
侍卫们一起动手,殿中一下子空起来,我随意的往前一站,身后有人上来替我御去锦袍,露出里面一身白色的劲装。
“来!尽欢攻我!”
他拱一拱,道:“公子小心!”双拳一错,合身扑了过来!我知道他练的外家功夫厉害之极,便是不用刀剑也厉害得紧,横刀反切,竟然是不顾他的攻势径取他的颈项。
这本来是江湖中武功不算怎么高的人撒泼的打法,要么就拼个两败俱伤,要么就回招自救!
尽欢当然不能跟我拼两败俱伤,侧身闪避,那一拳击到半途,被我手腕轻转,刀背在他腕上磕了一记。
他脸上一红,下盘依然是极稳,拳头迎面朝我招呼过来。我腰身后仰,刀锋平推斩向他腰际。
两个人都打得快,尽欢拳脚有力,虎虎生风,我则是诡招不断,总逼得他不得不回招自保。
因!他不能对我下狠手,而我又总是机变有余,游斗一场,他额上已经渗汗,神情也有些焦燥,竟然在我身形飘忽游走之际陡然站定,双掌虚握,双目圆睁,喉间低吼一声,合掌一翻向我横推猛击!
我脚尖点地离地跃起,不向后避反向前冲,他大惊之下一掌打偏,一片破碎惊呼之声。我从他身侧掠过,刀尖在他腰间点了两点,在他身后站定。
尽欢呼哧呼哧直喘气,偏殿里一时间静得很,没人说话。
龙成天清清嗓子:“竟儿,你这就不对。说了试刀,你净捉弄他作什么?这刀也没试出来什么好处。”
尽欢身形肃立,嗒嗒轻响,他腰中系的一块锦牌丝索断裂,牌子掉在地上。
他脸通红,不知道是拾起来好还是不动好。
我一笑,伸手在刀身上弹了一下,嗡嗡吟声不绝:“刀好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过是这两天积点闷气,要发散发散罢了。尽欢,你肯定不会生我气是不是?”
他忙点头:“是,公子早说要出气,我站着不动让公子打就是了,省得公子费事。”
嗯,到底是我的尽欢,事事以我为重。
尤小子磨了两年,我硬是咬牙不松口,就把尽欢留在京中。
我把长刀信手递给他,说道:“照这个样子,先铸三万,京畿守备驻军先发一万,禁军发一万,剩下你押送去给尤将军,他西南这一年战事不断,狼仓族屡屡犯境,让这宝刀到该显身手的地方扬威去。”
也是时候了吧……再不让尤烈尝点甜头,他哪还有心思镇守边关?
尽欢接过刀,站定了向我躬身:“公子,这一把剑连工带料,价不下百两。”
我点点头,从袖中摸出块铁牌:“先去支三百万两,不够用再来领。”
他双手接过了牌子,哑声说:“公子多保重,我这就去了。”又向龙成天叩了一个头,转身退了出去。
我伸个懒腰,说道:“有没点心吃?”
一旁小陈急忙道:“已经备好了茶点。”
我点点头,对龙成天说:“那你慢慢问话,我用茶点去。”
小陈取过锦袍雪裘,我一手挥开:“打架出了一身汗,不穿了。”
龙成天道:“小竟别走,朕也想用些茶点了,多呈些热茶来,让三位新秀也暖一暖。”
我似笑非笑站定:“不必,我在这儿,恐怕有人食不下咽,难受得很。”
龙成天笑着招手:“别淘气,这么多人在这里,快过来。”
我左右看看,嗯……
好吧,给你一次面子。
我和龙成天并肩而坐,热气腾腾的茶点呈上来,因!我偏爱吃肉,所以在常例的点心外,特别切了一小碟子肉脯,奶油炸的面点里也塞满肉松,喝的是热腾腾的牛奶。皇帝跟我吃一样东西,难为这个以前总说牛奶腥气的人,竟然也喝得很是开心。
龙成天低声问道:“你留下陆升平,想派作何用?”
我喝一口热牛奶:“这当然听从皇上调遣。”
他一哂:“得了你!,少打鬼主意,想说什么尽管说。”
我嘻嘻一笑:“喏,前天不是在说于州……”
他看我一眼,我笑嘻嘻的和他对望。
嗯,成交。
陆才子的去向,已经底定。
让他到于州那不毛之地去给我发展经济去。
除了陆升平,其它两人多多少少都用了些点心,陆升平灌了一气热茶,仍然处于半离魂状态。
屋角都生着火盆,暖意融融。鼻端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让人神清目朗,甚是舒服。我拉过锦毡盖住我和龙成天的腿,舒舒服服向他肩上一靠:“那你问你的正事,我且歇一会儿。”
他无奈一笑,伸手抚摸我的头顶,手顺着发滑下来,将我揽住:“好,你便歇一会儿,等晚膳好了我叫你。”
我靠着他胸口,他心跳声音沈稳有力,一声一声连绵而规律,让人不自觉的心安。
活着……真好。
他是活着的。
还记得我从雪中把他扒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与一具冻尸无异,脸作青紫,唇色发黑,四肢扭曲变型僵硬。
但是,他现在还是活着的……
这就好……
我昨夜本就没有睡好,上午和午后又费了神,刚才又和尽欢动武,有些支撑不住,原来是想靠着他坐一会儿,却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沈,放松身体,还记得说了句:“回来把蛇胆粉给预备好,皇上晚上要用……”听着小陈模模糊糊答应了,心里一松,靠着他便陷入沈睡。
“皇后?皇后?”
我慢慢睁开眼来,定一定神,看清眼前是谁,不由得笑出来:“哟,四王爷来了,失迎失迎。”
他却是一脸急相,甚至顾不了尊卑上下,一伸手把我拉了起来:“皇后,我有件事情求你,你千万千万可要帮我的忙。”
我坐起来,发现自己睡在自己寝宫的床上。
唔,怎么回来的?
挽一把头发,我拿过枕旁的带子:“你怎么进来的?我的侍卫太监都不知道哪里偷懒去了──你找我什么事?”
他急道:“来不及了,麻烦你和皇兄说,不要差姬慈去漠北镇守。”
我想了想,姬慈便是下午留下的那武举两人中的一个,举止合度,谈吐有物,正是武举头名。而且我翻过首册,他家中世代行伍,出了不少知名将才。这样一个美质良才,放出去历练几年,堪当大任,原是应该的。听他这么说,我心里奇怪:“为什么?”
小陈探头看,道:“千岁要梳洗了吧?晚膳已经备好。”
我道:“好。”
他一急,伸手抓住我手臂:“皇后,我皇兄他下午已经发话,要姬慈三日后便整顿行装去漠北军中。明日一早恐怕便正式发诏,你现下和他说来得及,等兵部行文了,就拦不住了。”
我看他情急于色,与平时那种大大咧咧的嘻笑模样全然不同,笑道:“怎么?他欠你赌债未还么?还是哪里结了风流仇怨?那也用不着阻他去,我着人说,给他在那边多吃点苦头,包管四弟舒心满意就是了。”
他破口大喝:“我是正经求你!你别和我拉扯夹缠不清!”
我心中大奇,小陈本已经拧好了热手巾,我挥手让他退开,坐下来道:“你说说原故,要是你有理,我自然帮你。横竖今天兵部是不能发文的,一夜长着呢,你也不用急成这样。”
他定了定神,喘了两口气,坐了下来。小陈何等机灵,已经斟上热茶,分别呈给我和四王爷。我侧眼看到他左颊红肿高起,显是刚挨了打。
再看四王爷龙成英脸上的神态。
不用问,打了小陈喝退我侍从的,一定就是这个活宝。
我心里哼一声,脸上不动声色。
小样儿,敢打我的人,我要是能让你顺顺当当遂了心愿,我这皇后让给你当!
他喝了口茶,张口道:“我和小姬那是从小结的冤家,又打又闹,先前他打不过我,后来我生了重病,他却武功日进,架是打不了,但是骂战还是常有。后来……”
我偏头看他。
你要求我办事,难道还对我防这防那?
他平时何等嬉皮厚脸的一个人,居然老脸微红,侧过头,眼睛不与我相对,说:“有一回我去看南城东湖选花国魁首,布衣简从。那时有个粉头,名叫玉蝶儿,相貌好歌喉好……”
我眨眨眼。得,让他说,他真就从头说起,居然越扯越远。
幸好在我发声阻止前,他又扯回来了:“我被地痞围住,身边的人偏一个都不在。吃了好几下子,小姬突然从天而降,将我救了。”
我道:“唷,那人家救了你,你还记恨于他么?”
龙成英道:“我自然不是那样的人。打倒了那些人,我跟他道谢,请他去喝酒。”
“生平从来没在那种地方喝过酒,我可不知道那里的酒有花巧,结果,后来……”他忸忸捏捏,脸涨成了酱色。
我怔了怔,听他又说:“结果后来喝到了床上了,荒唐胡涂也不知道怎么过了一夜,天明时小姬把我痛打得不能动弹,头也不回的去了!从那天起他再不肯搭理我,我软求也好,硬磨也好,他要么不理,要么举拳就打!我请了王兄赐的金牌去和他说话,他也是爱理不理,没好声气!其实他家中世代良将名士,实在不用武举出身,他就是想避开我,避得越远越好……”
最难为情的已经说出了口,他越说越收不住,我却有些恍惚。
妓院,花酒,荒唐的情事……
好象,很久很久以前,啊,或许并不久……我也曾经有过那样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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