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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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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一团团扭曲的蝌蚪,也不敢打开书房门,好似门外站了妖魔鬼怪要掏他的心饮他的血。于是书页翻得更快,“唰唰”地看着一行行墨迹在眼前一闪而过。
夜半钟声隐约,红烛摇曳,崔铭旭头悬梁,锥刺股,伏案苦读。不是驱睡意,而是抗心魔。苦不堪言。
他大嫂说的,如今天大的事也大不过会试,那就等过了会试再想吧。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崔铭旭退缩了。一团乱麻迫不及待地远远抛到脑后,心神俱安。
宁怀璟啜着茶水说:“看你这样子,是有十成把握了?”
崔铭旭昂首道:“当然。”
视线往下躲,书桌上空着的那块已经补上了,心中悄悄钻出一点烦忧,上扬的眼角有一点点下挫。
千不想见,万不想见,会试当日还是碰个正着。
贡院门前人头攒动,你挤我,我挤你,好似谁第一个进了那门,谁就能中状元似的,可笑。崔铭旭摇着扇子在人群外气定神闲地等,眼角瞥到一个人影站在人群外,水蓝色的衣衫,一张娃娃脸,看侧脸就知道是齐嘉。
心口一跳,崔铭旭大惊失色。眼看他的脸就要往这边转来,崔铭旭心底一虚,摇扇的手赶紧上移,用扇子挡住脸,横刺里跨出一步,挤进了推搡的人群里。
人群的推挤中,崔铭旭偷偷地回过头,看到齐嘉正同一个穿杏黄袍子的青年说话。那人玉冠束发,一双凤眼炯炯有神,神色举止皆是不凡。他们的身边还伴着两个人,崔铭旭都认识,正是万世为相的陆府的两位公子,长公子陆恒修,二公子陆恒俭。能让当朝陆相陪伴,又有齐嘉在侧,黄衣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说不清泛上胸口的情绪是什么滋味,思及自己那天把齐嘉一个人丢在小巷里的作为也实在不应该,崔铭旭想回首再瞟一眼,身后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把他跌跌撞撞地推进了贡院里。
这一眼没看着,心思就乱了。远远抛出去的乱麻又飞了回来。那夜的风,那夜的巷子,那夜的吻,那夜呼之欲出的感情,在脑海里围成一圈打着转。考场里人人屏气凝神,纵使考生众多,却悄然无声。于是,自己的心跳声就格外地听得清晰,“咚咚”、“咚咚”作响,震得手里的笔都快握不住。颤巍巍地持着笔去蘸墨,定睛一看,带来的砚台居然是齐嘉送他的那一方。惊出一头热汗。
这是崔铭旭算准了齐嘉上朝的时辰,特地起了个大早去取回来的。不然,看着书桌上空荡荡的那一块,心里就堵得慌。
齐府的老管家一见崔铭旭上门,似乎早有预料,立刻从房里捧出了那方砚台:“少爷吩咐过了,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就不体面了。”
一句话说得崔铭旭再也抬不起头,直至走出齐府时,“告辞”两个字也说得含含糊糊。
“这砚台还是少爷做了官以后,老爷特地送他的。老爷教子严厉,少爷从小没少挨罚。得赏还是头一次,也只有这一次。”老管家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两眼定定地看着崔铭旭,“所以,还请公子小心照料啊。”
崔铭旭只觉手腕一重,好像捧的不是一方砚台而是颗鲜活淋漓的心,透过包在外头的布帛来烫痛他的手。一口气堵在胸腔,哽得眼眶酸涩,更说不出话来。回府后就把砚台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却再也不敢去看。
怎料到,替他收拾包裹的下人竟然把这方砚台也带来了。当真是老天在同他玩笑。心神愈加恍惚,过了许久,崔铭旭才勉力定下心来答题,却是把先前想好的答案也忘记了。
这三天,时而镇定时而烦扰,过得浑浑噩噩,分不清先前在门前看到齐嘉是场梦,还是这所有都是场大梦。
等跨出考场时,崔铭旭觉得仿佛浑身骨头都散了架,阳光刺得两眼发痛。他站在先前回头看齐嘉的地方环顾四周,人潮在身边川流不息,蓦然闪出一个水蓝色的身影,却不是那个傻子。
放榜那天崔铭旭没有出门,他一直坐在书房里,竖起耳朵,等着欢快的鼓乐声慢慢地从远处一直敲敲打打地停在崔府门前。
哪怕考场中确实有些小小的不如意,但是,以他的才学,做个状元是足够了。
如果中了状元,他就要依旨娶宁瑶郡主为妻,齐嘉也是官场中人,他明白的。那个小傻子会第一个来登门道喜,他会笑着奉上诸多他费尽心思精心挑选的贺礼。他会说:“恭喜你,崔兄。”而不是“崔铭旭,我喜欢你。”
崔铭旭就可以笑着还礼说:“同喜。”
喜欢这种事,你不说我不说,大家谁也不知道,就变成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忘着忘着就真的忘记了。崔铭旭知道这是在逃避,可是,除了逃避又能怎样呢?他只筹划过如何高中状元娶玉飘飘,和齐嘉在一起,从未预想过的局面,太超乎他的意料。什么都顾不上了,能躲一天是一天。
书桌上的砚台静寂无声,阳光透过窗纸照过来,幽光流转,才过刺眼,随手取过一本书要将他罩住,书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他的大嫂柳氏。
“可有消息了?”崔铭旭急急起身询问,手指在砚台上擦过,光滑细腻的触感,略微的凉意通过指尖流进心里,慢慢地转化成一股酸意。若真的中了,齐府中的种种就真的会成一场大梦。
柳氏的嘴角翘了一翘,默默地点了点头。
“是……”不敢再往下说,撑在桌面上的臂膀有些发抖,崔铭旭殷殷地看着柳氏捉摸不定的面孔。
“恭喜小叔。是二甲第六名。”不是状元。
晴空一道霹雳打下,正中头顶。
窗外春光明媚,柳絮飘飞,一枝桃花开得正艳,引来一双彩蝶在花间徘徊流连迟迟不肯离去,那边又是一丛什么花,红得夺目耀眼,状元袍一般的颜色。
“报喜的官差还在堂上等着,请小叔更衣……天下士子千千万万,有考了十多年还一无所得的,能取中便是大喜。今后种种也要看个人造化和为官的功绩,状元如何,榜眼如何都是没有定数的……这会儿你大哥高兴,我已经跟他提了你和玉姑娘的事,他也没恼。你再去好好跟他说一说,兴许就成了……”
柳氏再说什么,崔铭旭都听不见了,二十多年的心愿付诸东流,脑中、心中都是空白,还盘算什么违抗圣旨娶玉飘飘?可笑。当年是声势震天目无下尘,唯恐天下人不知他心中所想,以后再怎么面对世人?
同齐嘉聊天时无数次昂首挺胸:“待我中了状元……”说得眉飞色舞,笑得意气飞扬。现在想来,只觉得可笑。他答应过齐嘉,打马游街时要带他一起,琼林饮宴时,偷偷替他留一杯御酒。傻子,御酒他又不是没被赏过。傻子就很认真地说:“那是给状元喝的,不一样。”真是个傻子。
房外有人通报:“三少爷,齐大人来贺喜了。”
怕什么来什么,为什么崔铭旭狼狈的时候,第一个蹦出来的一定要是那个齐嘉?活似报丧的霉星。
“不见!”
用尽全力吼出去,崔铭旭瞪大眼睛看着桌上的砚台。那个傻子……若不是莫名其妙吻了他,若不是莫名其妙要躲他,若不是莫名其妙想起了他……考场中的不如意都是因为他!
怨念丛生。
非常抱歉,昨天晚上出门了,所以延迟到今天更新。
周一继续……
第十二章
“今次的进士里有崔家的那位小公子?”
“对,有他。二甲第六名。”
“哟,不是说天纵英才,号称是第二个顾太傅么?当年的顾太傅可是一甲头名状元啊。”
“呵呵,这种事……高门大院的,又是崔家的人,巴结的人还能少么?才华这东西,说着说着不就有了么?”
“哦……崔小公子,可是前阵子在妓院里和人争风吃醋,因为闹得太大被带进京府里,后来又被崔铭堂大人赶出家门的那位崔小公子?哎哟,这样的人品……啧啧……盛名之下呀……”
新科进士们都围成一圈说笑,你我是同乡,他俩是同门,愚弟久仰贤兄大名,贤弟文章堪称一绝,愚兄心向往之……亲亲热热地好似真的成了一家子。昔日从不放在眼里的小卒子都考上了榜眼探花,满面红光好不得意,过去搭话分明等于是抽了自己一巴掌。崔铭旭心情抑郁,索性站得远远的,不愿与他们为伍。不巧听到柱子后众臣的交谈声,刺耳又刺心。可是金殿大堂之上可不是他崔家的书房里,那些人个个都是他的前辈,个个都要低头施礼尊一声“大人”,哪里有他发作耍脾气的地方?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心中气血翻滚怒意横生却又无可奈何。
撇开头不愿再听那些议论,崔铭旭把视线移向了大殿的另一边,眼角一不留神瞥到一个跟他一样孤零零的人影,旁人都三三两两地说着话,他却独自站在话题之外,大半个身子都没在了柱子投下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张白白的脸,脸上嵌了一双墨黑的眸子,正直直地瞅着他。齐嘉。
见了他,崔铭旭更气不打一处来,就是这傻子害他会试时分了心。看他科举失利还不罢休,成天冤魂似的缠着他:“崔兄,恭喜你……”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有什么好恭喜的?他是二甲第六,书院里那个饿了只能啃口冷馒头的穷小子是二甲第五,一脚重重地踩在他的头顶上。新科状元打马游街,他就只能在人堆里伸长脖子看两眼,马上只此一人,马下民众万千,他不过是万千之一而已,和落榜有什么差别?和那些庸人愚民有什么差别?明明现在红袍紫带,站在人群里谈笑风生的那个人应该是他崔铭旭,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半边脸不能见人的丑八怪。崔家小公子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冷落过轻视过?都是因为这个叫齐嘉的傻子,自己瑟缩到一边任人侧目指点还不算,非要拉上他一起好做个垫背。
崔铭旭恼羞成怒,狠狠瞪了齐嘉一眼,看到他脸上一惊,头一缩,整个人都躲进了阴影里。怯懦、胆小、没出息,这傻子有哪一点是好的。多少次了,说了他不在家,他还一次又一次地找上门,是看不到他的狼狈样子不罢休是怎样?方才散朝时,他又想跑过来搭话,若不是他旋身一转躲了过去,谁知道他又想说出什么话来?这朝堂里个个等着看他崔铭旭的笑话,若是让他们知道这个小傻子认识他,指不定又能让他们说出什么来。
扭过头不再看齐嘉,心里却片刻不能安宁,崔铭旭只觉胸口涨得厉害,好似要一把火把这京城烧得干干净净了,才能喘过这口气。临走时再瞟一眼,一片阴影里再找不见齐嘉的影子。
新科状元叫徐承望,年纪比崔铭旭大了两三岁,偌大一块红疤盖住了半边脸,少小丧父,被寡母一手养大,听说官差捧了喜报去报喜时,他还跟他娘一起在街上吆喝着卖豆腐。就这么个人,街上随手一指就能抓出一把,有什么稀罕的?偏偏就点了他做榜首,还要娶郡主为妻,当今圣上来主婚,呵。
喇叭唢呐吹得震天响,新建的状元府里挤满了人,一个个还没进门就高喊:“徐状元大喜呀,徐老夫人大喜呀。”高兴得好似是他娶媳妇似的。装什么呢?人家从前在路边卖豆腐的时候,谁认识谁呀?
崔铭旭意兴阑珊地隔着人群看着里面那对新人三拜天地又送入洞房。
“崔兄,你也来了啊?”袖子被扯住,崔铭旭不用低头也知道会是谁。做傻子还真好,只看想看的,只听想听的,白天挨了欺负晚上睡一觉就忘个精光。
不耐烦地挥开袖子,崔铭旭一言不发。若不是身边拥挤寸步难行,他早已转身离开。
齐嘉却好似察觉不到他的不满,一迳滔滔不绝地说着:“前两天我二叔做生意路过京城,又带了些东西来,崔兄,什么时候来看看吧。你高中之后,我还没送贺礼呢。我前两天听翰林院的周大人说,这次会试的题比历年难,能取中的都是千里挑一的,几位大人为了排定座次争了好些时候。能上榜就是有真才实学,且是才学品性都高人一等的……”
又伸出手来在人群中指指点点,为他说明朝中的人事:“那是周大人,周大人家的小姐和张大人家的千金这次都入了宫备选皇后,两位大人暗地里没少较劲。那边穿紫衣的是史阁老,朝中很多大人都和他相熟。坐他身边的是李阁老,若是和史阁老交好,就要小心李阁老这边的人……”
崔铭旭阴沉着脸,只觉得有他在身边,这些天在心里一直盘旋不去的闷气蹿得更高。想对着他吼一句少来烦我,抿紧的嘴怎么也张不开。
“哟,崔小公子。”有人转过脸来招呼,看到站在他身边的齐嘉,“小齐大人也在。二位相熟?”
“我们……”齐嘉正要答话,崔铭旭抢先一步答道:
“不认识。”
齐嘉有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对,不、不熟。”
来人有些奇怪:“听说两位从前是一个书院的。”又不是和他是同窗,他管这么细干什么?
“是、是吗?在下没见过崔……崔小公子。”崔铭旭看不到他的脸,只觉得他的声音很低。来人已经回过了身,如他所愿,齐嘉不再说话,可是好像又有些不对劲,连他的呼吸都察觉不到,仿佛他已经慢慢地慢慢地在他身边枯萎然后消散一般。窜升的怒气被一股不知名的慌乱取代,崔铭旭两眼盯着正堂里,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转过脸看一眼的冲动。
新人礼毕,人群纷纷向堂内涌去,崔铭旭随着人群走出几步再回过头,齐嘉还站在原地,正抬起脸对着他笑:“崔兄,你和玉姑娘的好事是什么时候?”
这样的笑容,不愿意笑却拼命挤出来的一般,不似在笑,更像是在哭泣,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从里头甚至能看到自己愕然的面孔。
崔铭旭站住了脚,两眼不由自主地看着他笑得难看的脸:“很快。”
宁怀璟说:“那位春风嬷嬷是恨不得她那一身肉都能熔成白花花的银子,小心你如花美眷没娶到手,万贯家财倒都搭了去。”
崔铭旭出神地看着自己的书桌:“晚樵怎么没来?”
“他去西域采办东西去了。”宁怀璟道,“人大了,总要出息一些,可不能再胡闹了。”
这话不像是平素浪荡无羁的公子哥说的,说罢,他自己也笑了:“客秋会试没考上,他家里也正筹划着给他谋份差事。至于我……也就这么着了,反正我爹也不指望我能干出些什么好事来。”
崔铭旭的脸上也跟着露出了几分惆怅之色,半晌,看着桌上的砚台道:“有样东西想送到晚樵家的织锦堂里给估个价。”
宁怀璟大惊:“你穷到这份上了?”
“也不是。”崔铭旭缓缓地说道,“娶飘飘是我自己的事,总不能让我大哥出钱。”
“那你也……”
“也不是真的没钱,就是、就是……”无数个词汇在脑海里旋转,想伸长了手努力去抓一个,却半个也抓不着。崔铭旭怔怔地看着桌上的砚台,话说了一半,剩下一半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舍得?”宁怀璟的表情变得凝重,一双总是含着笑的眼睛也向了那方闪着沉光的砚台,“这事你要想仔细了。”
“舍得。”
两个字说出口,仿佛全身力气都一息间散尽。他想为玉飘飘赎身,然后娶她。想了三年的梦想,日也思,夜也想,整整三年,连他大哥都不能阻拦,还有什么理由要放弃?这本就是崔铭旭要走的康庄大道,平坦、顺遂、安安稳稳。这才是他一直想要的生活,如今唾手可得,他为什么要后退?
桌上的砚台始终静默无声,它说不了话没有表情,就好像那个站在他身边却忽然间连气息都察觉不到的人。看到它,就想起他,心中百味杂陈,苦涩夹杂着惶恐,仿佛万丈悬崖就在脚底,看久了,就真的会一头栽下去。所以不想再看见。这样的话说不出口,崔铭旭嗫嚅着看向宁怀璟,却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悲悯。
“你让送的人怎么想?”
他从来不知道宁怀璟的话除了玩笑、劝慰和假正经也能伤人,一言正中他心底最不愿面对之处,鲜血淋漓。
“砚是好砚,石料是顶尖的,雕工也好,荷塘月色,啧啧……难得匠心独具。”织锦堂的掌柜把砚台捧在眼前详细察看。
崔铭旭坐在一边木然地看着他脸上的欣喜表情。当然是好砚,手感滑腻,温润带一点微凉。砚池边雕一朵婷婷待放的莲蕾,杆茎挺直,用刀流畅优美。砚池雕做了一张大荷叶,脉络清晰,用指腹摩挲似乎能感受到那种叶片徐徐舒展的畅快。这方砚放在他书桌上良久,闭上眼都能描摹出它的形态,指尖相贴,细腻的触感还在指上萦绕,无处不可他的心、顺他的意,天造地设一般为他一人而做。
他看着那个白胡子老头的一双枯藤也似的手将他的心爱之物翻倒敲扣,脸上时而冷漠时而精明,一直不得舒张的心也仿佛如这砚台般七上八下不能安稳。
宁怀璟说:“你让送的人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那傻子必然是失落难过却又会强装作无事,在他面前露出两颗虎牙:“哦,找不着了?不是什么好东西,崔兄你别急。”笑得比哭还让他觉得难看。
眼酸了,气短了,心慌了。
那个傻子在官场里跌跌撞撞,散朝后一个人站在阴影里发呆。他不想的,他爹想,所以他就点头。一世前途搭上自己的性命换来老父的一次笑脸和这方砚台。
老管家说:“老爷教子严厉,少爷从小没少挨罚。得赏还是头一次,也只有这一次。请公子小心照料啊。”那双眼睛看得他脸涨得通红,头都抬不起来。
让齐嘉知道后,叫他怎么想?
傻子不会拒绝,傻子不会哭诉,傻子不会怒气冲冲一巴掌掴得他眼花耳鸣趴倒在地。傻子面对欺负时,只会敛下一双闪闪的眼睛把身子缩进阴影里。傻子仰着脸问他:“崔兄,你和玉姑娘的好事是什么时候?”目如点漆,衬得半开的唇血也似的红,一张瘦得露出下巴尖的脸雪也似的白。
齐嘉对崔铭旭的希望微小如在风中摇摆将熄的火苗,微小到没有。
心脏被揪紧,胸膛下五内翻腾。脸上一热,脑中“嗡”的一响。疯了。
老头还在蹙着眉把砚台翻来覆去地看着:“唔……这里……”
一把将砚自他手中抢过,老头诧异地瞪起眼睛:“崔公子。”
抓过放在一边的锦帕将它胡乱包好,崔铭旭风一般奔了出去:“本公子不卖了!”
这砚舍不舍得卖?
舍不得。
顾不得什么斯文礼教,管不上什么落人口实,急匆匆马不停蹄地往城南那条近日来想也不敢想的深巷里跑,心如擂鼓,连门环的敲打声也“砰砰”得急促如战马扬蹄。
“齐嘉、齐嘉、出来!”他想见他。奔跑让他浑身火热,凌云冠的珠绦凌乱地混杂在发间,被汗打湿的发丝湿答答地落到了额前。掌心的热意穿透了锦帕,手中的砚台好似他一颗快跳出喉间的心。
朱红色的大门“咿呀——”打开,从里头露出老管家睡意未消的脸:“我家少爷奉召进宫还未回来。”
随后,大门又被关上,铜制的门环扣着门扉,发出“咚咚“的闷响。
兜头一桶冰凉雪水泼下。
周三继续……
第十三章
月上中天,藏蓝深沉的夜幕下挂着一弯浅浅的澄黄,好似无情者嘴角边寡淡的笑。夜色渐浓,有风自无人的小巷中“嗖嗖”地穿堂而过,掀开了长衫的下摆,皮肤上惊起一身轻寒。街上的路人渐少,太晚了,再不赶着回家,家中的河东狮就得栓上门再不让人进房了。
崔铭旭一路慢慢地走着,从城南寂寂无声的小巷到灯火通明的夜市街,一路不见有齐嘉的轿子从身边经过,脚步拖成了一个长长的“一”字。这么晚了,还在宫里……皇帝召他去干什么呢?初时剧烈蹦跳的心胸被夜风抚平,猜疑藤蔓般缠上了渐长渐高的失落。他又不是朝中掌控半边江山的重臣,这么晚了还留在宫里做什么?齐嘉能做得了什么?左思右想猜不透,于是手里的砚台就越发的沉重。
前方出了什么事,尖叫声和哭喊声刺破了广袤无际的天空,成串挂在屋角上的茜纱宫灯亮得似乎要烧起来。
“飘飘啊,我的飘飘……”一声长啼入耳刺得不知神游到何方的崔铭旭冷不防一个机灵,手腕紧接着一阵痛楚,涂着鲜红蔻丹的长指甲好似要从他的腕子上扒下一块肉。崔铭旭尚不及抬起头来仔细看一眼,一朵大红牡丹直剌剌地闯进了视线里,目光随着花朵一起掉落,看到两行泪水沾着脂粉香粉或许还有面粉无限凄楚地垂落,最终从清泪变作浊水。于是,那张精心妆点的面孔也化作了一片狼籍,五色缤纷,七彩杂陈,好似崔铭旭家的大侄子抓着画笔随手在纸上涂的一团。
“崔小公子啊……”女人抓着他的手腕好似溺水人终于抓到了一根稻草,崔铭旭看到她脸上的白粉雪花般飞落,露出眼角边细细的皱纹,“飘飘,我的飘飘!居然、居然跟人跑了!”
春夏之际总是多雨,空中“轰隆”一声就是乌云急走,撞出一道惊雷。崔铭旭托着砚台的手往下一沉,长长的指甲就再抵近一分,痛得倒吸一口凉气:“飘飘她……”
“跑了!我前两天还跟她说,飘飘你年纪大了,嬷嬷给你找个好人家。谁知道,她这边笑嘻嘻地奉承着我,一转眼就跑了!”春风嬷嬷的泪落得更急,冲得脸上东一道红西一条白,“哎哟哟,为了调教她,我花了多少银子哎!诗书、画画、弹琴、下棋、唱曲还有这一身又一身的衣裳、首饰……香粉也得花银子买啊!银子!这没良心的小贱人啊!说得好听,给自个儿赎身,她才留下几个铜板?这些年她吃下去的那些都不够!我的银子啊……”
说到银子她哭得更伤心,好似不是玉飘飘跑了,而是玉飘飘活生生从她身上挖走了一块肉,坏了她打了多年的如意算盘:“崔小公子,你来晚一步啊!”
她的声音太尖利,刺得崔铭旭脑中“嗡嗡”的响,玉飘飘走了,他来晚一步。一年之前他还是神采飞扬,崔家花园的柳条下抿着嘴儿跟他大嫂说,他要中状元,然后娶玉飘飘。他大嫂笑话他打得一手如意算盘,他就哈哈地笑,放言一年后自会见真章。
现在,他考场失意,佳人不见行踪,大登科小登科无一如愿,这算什么?仿佛听到木梁颤动的声响,泥沙落在肩头,崩裂的石块在身边迸溅粉碎,苦心构筑了半生的世界一夜间崩溃倒塌。崔铭旭半世顺遂,冷不丁脚下绊跤摔了个大跟头,康庄大道再也看不见阳光,他失魂落魄地捧着一方砚台,脚尖不知何时转向了那条曲折的小径。
齐嘉,比起出走的玉飘飘他更在意这时候齐嘉正在宫里做什么。
一夜睁眼到天亮,上朝时神思还有些恍惚,崔铭堂回过头剜了他好几眼,斥责他的萎靡。崔铭旭转过脸,看到齐嘉穿着簇绿的官袍站在一众低头弓腰的人群里。
陆丞相的脸色并不好,皇帝今天似乎也没什么精神。这不是崔铭旭自己看到的,只不过散朝后几位精于为官的大人们在这么说:“是不是……”
话语声非常突兀地低了下去,几顶乌纱帽密密地挤在一块儿,又“轰——”地一下散开,人人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好似一群刚刚分了赃的苍蝇。
皇帝的近侍灵公公在殿外招了招手,齐嘉就奔了出去。周围的议论声又大了起来,先是几位刚入朝的进士发问:“这位齐大人是什么来路?”
周围的老臣们答道:“小齐大人是礼部的,圣驾跟前红得很。”
“小齐……捐来的散官怎么比几位阁老还忙碌?”这就问到点子上了。
此时早朝已散了很久,真正辅国治朝的重臣们都散得差不多了,剩下来还没挪步的泰半也就是些闲差或是小角色,镇日闲闲无所事事,削尖了脑袋也没等来飞黄腾达的机会,倒是把朝廷里的各家派系恩怨背得清清楚楚。
众人一边步出大殿一边一摇一摆做出副倚老卖老的姿势:“小齐是陛下才能喊的,记住了。咱们得管人家叫小齐大人,连陆相都这么叫,别喊错了。”
“这么大的恩宠?”有人咂舌。
“嘿,对咱来说是天一般大了,对人家可不算什么。御书房是什么地方?四位阁老、陆相、方载道大人、秦老元帅还有从前的顾太傅,这么些个股肱之臣才进去议事的地方,咱小齐大人一个七品官也是常客。您说是多大的恩典?”
“这……这是个什么门道?”
暧昧的笑声低低地泛开,崔铭旭跟在众人身后,看到人们又似发现了什么秘宝般团团围成了一圈:“这个嘛,红口白牙可不能瞎说,只能有这么一讲,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历朝历代也都有……”
“就是,没有才叫怪了。史书上都有。”
“究竟是什么?”
“呵呵,您几位都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书可比我们几个老匹夫念得熟。那史书上不是专门分了一部叫佞幸么?”
笑声苍蝇般“嗡嗡”地散开,佞幸两个字识破惊天,崔铭旭猛然收住了脚,听到几个呆头呆脑的还不依不饶地问着:“有这种事?怎么会?”
“有什么不会的。宫里头的事……谁能说得清,能说清楚就不在这里做人了,都到下头做鬼去了。一个七品官,会治国?会打仗?会安民?说笑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陛下走到哪儿就把他带到哪儿,大半夜的还留在御书房里,带着出宫时一走就是大半天,干的什么事谁知道呀?要不,就凭这位小齐大人的才干,哪能在这朝堂里站到现在还好好的?人家一世英才的顾太傅也没个好收场呢。”
唏嘘声四起:“看不出来呀。”
“叫您看出来了还是皇家的行事么?这官场里的事啊,什么时候要聪明,什么时候要不聪明,学问大着呢。咱可没这位小齐大人的福气。”
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宫门口,还生离死别似的没有要散的意思,话语越发的不堪入耳,“弄臣”、“男宠”、“小倌儿”……夹杂着猥琐的笑声一个接一个地跳进耳朵里,攒紧了拳头也不能消减丝毫的怒意与酸意。
崔铭旭伸开双臂隔开堵在自己面前说得唾沫星子飞溅的家伙,一个箭步冲向了宫门外的轿子,轿帘险险就要被用力扯下:“回府!”
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干涩得似乎从出门到现在都没喝过水。
“哟,这么傲!”
“呵,这位崔小公子,状元没中上,听说心上人也跟着旁人跑了。”
“有这种事?哈……”
不理会身后的闲言碎语,轿子晃悠悠地抬起来又晃悠悠地晃上了大街。轿子里昏沉沉一片墨绿,崔铭旭张开嘴大口呼吸。明白是捕风捉影,方才听到的话还是盘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佞幸、陛下走到哪儿就把他带到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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