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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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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火,闯进去掀翻了桌子,不顾旁人劝阻揪住那胖子一通好打。那胖子也是蛮横,反手又回了几下。崔铭旭怒火中烧,见围观者甚多,脸面上是一点儿也输不得,便高声嚷道:“给本公子好好教训他!”
  众人应诺,其他人趁机起哄,一时间,一众人等在春风得意楼内胡乱打砸,房内“乒乓”声不绝,更时不时有茶几座椅被抛下楼,惹得楼下一片尖叫,看热闹的人们抱头逃窜。
  “你、你、你……我、我……哎哟喂!”先前还风情万种的老鸨矮身躲在楼边,听着楼里楼外“停灵哐啷”的打砸声不绝,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不禁心痛如绞,“那是我的银子,银子啊!”
  一头珠翠扯得七零八落,连裙摆被钩破也顾不得了。
  楼外有人站在看热闹的人群的最前边,没事人一样摇着纸扇问齐嘉:“谁呀?挺横的。”
  “不、不清楚……”齐嘉踮起脚,两眼紧盯着楼里的动静,又转脸问身边的人,“京府的人都来了,不会把他抓走吧?”
  那人刚要答,人群里走出个白面书生般的人,皱眉道:“怎么?被轰出来了?”
  拿纸扇的人忙笑着迎了上去:“不是,当然不是。朕……啊,不,我怎么可能……”
  “帝策,想抄多少遍您自己掂量,明天早朝后让灵公公送来相府。”那人说完,撇下两人转身就走。
  原先站在齐嘉身边的人忙跟了上去:“小修,哎,小修,你等等我。”
  春风得意楼里的响声没有了,人群渐渐散去,齐嘉还站在楼前,看着茜纱宫灯一盏盏熄灭:“不会有事吧?”
  夜风渐凉,已近初秋。
  周一接续……

  第六章

  
  春风嬷嬷曾经当着全京城人的面跳骂:“以后说什么也不让那个姓崔的进门了!”
  几天后,春风得意楼装饰一新,重新开张,头一个一脚跨进门来的还就是那个姓崔的。
  “您这是……”穿红抹绿的女子惊得一张白脸直掉粉。
  崔铭旭拱拱手笑得欢快:“你恭喜您开张大吉。”不再同她纠缠,趾高气昂地上了楼。
  走进玉飘飘的房,才慢慢垮下了脸苦笑:“我得在你这儿住一阵了。”
  “公子有难处?”玉飘飘问道。见他只是闷头喝酒,没有要答的意思,便不再追问。
  “也没什么。”喝了一阵,崔铭旭起了醉意,长吁一口气,放下酒杯,转向玉飘飘道,“我和我大哥闹翻了。”
  他大闹春风得意楼的事惊动了京府,自然也让他大哥知道了。崔铭堂在外什么都不说,一回府就拍着桌子大骂:“你这不学无术的东西,崔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他平素一贯严于克己,生恐一个不当就丢了崔家脸面,此番为了崔铭旭不得不对人弯腰低头不说,更让崔府白白给人看了笑话。因此,早憋了一肚子气不得发泄,“整日恃才傲物,东游西晃,府里好容易请来的先生都被你气走了,还不知悔改。你大嫂二嫂几次三番苦心劝告,你可曾听得一句半句?小小一个秋试而已,能做得了多大的数?你看看你,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若不是你大嫂劝我,说你年轻气盛,再历练历练就能好,你道你能逍遥到今天?历练?哼!什么历练?成天斗狗逮兔子,放浪形骸,居然学会喝花酒,逛勾栏院了,你哪里像个正正经经的世家公子?我崔家世代书香府第,诗礼传家,怎出了你这么个不知礼义廉耻的东西?打架滋事、寻衅殴斗,这是你一个读书人该做的吗?你哪个先生教过你这些?”
  崔铭旭自知理亏,只得按捺下脾气跪在堂下任他训斥。谁知他话锋一转,又转到了玉飘飘身上:“为了一个娼妓跟人争风吃醋,这样的事,我都羞于启口!一个下九流的女子罢了,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那样的秽浊之地,怎么会有正经清白的姑娘?如此下去,你能有什么前途抱负?”
  话说到他心上人头上,脾气就有些控制不住了。崔铭旭不顾他大嫂的眼色,忍不住抬头分辩一句:“飘飘她不是,你休要污蔑了她!”
  “你还护着她?”这一句不异于火上浇油,气得崔铭堂额冒青筋,刚端上手的茶碗使劲砸到他脚边炸开,“这样的烟花女子,你还想娶她进门不成?”
  “是又如何?”对自己闯下的祸事崔铭旭本就有些不服气,他纵有错,那个肥得好似头猪的什么富商独子不是错得比他更大?不过是护着他一家之主的面子罢了,他还真给个棒槌就当成真,对他管头管脚没个完了。索性一挺身站起来,气势汹汹道,“待我高中后,我就娶了她,你这大哥还能管到新科状元头上么?”
  再往后就彻底闹僵了,他大哥顾不得什么君子之风,拍桌而起,粗声吼道:“你!有我在一日,就绝不许你做出有损我崔家颜面的事!除非你有本事再不做崔家的子孙!”
  崔铭旭也不示弱,一甩袖子就当真出了崔府:“不做就不做,你当我稀罕!”
  事情就是这般,崔铭旭三言两语地说了个大概,为了玉飘飘起争执出走这段却没说,只对她说道:“他大概也不想再见我。”嘴角生硬地往上扯了扯,仰起头,又往嘴里灌了一杯。
  见玉飘飘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崔铭旭挥挥手,不以为意:“没什么,他要赶我出门的事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过两三天,还不是照样差人把我找回去?”
  此后,他就在春风得意楼住了下来。清晨在楼头看到他大哥的绿昵轿晃晃悠悠地去上朝,崔铭旭揉着睡眼,直起手打了个呵欠,转身又再躺下。再睡醒时,推开窗,日过正午,他大哥早已下朝回府,望穿了楼下川流不息的人流也看不到半个影子。时不时总有“咚咚”的脚步声,有人踩着楼梯上楼,渐行渐进。他坐直身子竖起耳朵听,心里把种种要说的场面话念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脚步声又渐渐远去了,不曾有丝毫停留。跃起的心重重落地,直把一张傲气的脸绷得更紧。
  江晚樵被家里派去江南采办新货了。徐客秋受他拖累,至今被关在府里不得出门半步。只有宁怀璟还能笑嘻嘻提着酒来看他:“回去服个软也就行了,何苦在这里赌气?”说出来的话真是不合他的胃口,还不如不来。
  崔铭旭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凭什么回回都是我先低头?”
  宁怀璟无奈地叹气:“或许现在低头还来得及,到时候,你想低头都没地方让你崔三少后悔。”
  “少来。我又不是孩子。”崔铭旭冷哼一声,扭头去看窗下的大街,“他的脾气我还不知道?至多再过两天,一定派人来找我。”
  他大哥刀子嘴豆腐心,绝对不会不管他,他摸透了。不然,看他以后怎么跟父亲大人回话去。
  宁怀璟不再劝说,临走时留了袋银子在桌上。
  “你这是做什么?还真当我落难了。”崔铭旭大笑着拿起银子掂了掂,“拿去!”
  宁怀璟退后避开他伸来的手,但笑不语。
  崔铭旭还在等,脸上笑得开怀,眼睛不由自主往那扇紧紧合上的房门上瞧。他在房中听玉飘飘唱曲,听她唱到:“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房门“嚯——”地被打开,那个穿得好似一大颗红樱桃的老鸨带了黑压压一群龟奴丫鬟站在门口:“公子,有您一封信。”
  “哦?有劳嬷嬷。”崔铭旭懒洋洋地伸出手来接,“可是崔府?”
  “不是。”门边的女人卖着关子,“您是聪明人,看了就明白了。”
  信是宁怀璟差人送来的,内里的信纸却是他大哥写给宁怀璟的父亲忠靖侯的。崔铭旭疑惑,忙匆匆往下读。寥寥几句,仿佛数九寒天一桶冰水当头浇下,透心的冰凉。
  他大哥在信上说,崔铭旭顽劣不堪,败坏家风,且屡教不改。至此崔家与他两不拖欠,再无瓜葛。
  崔铭旭懵了,他大哥居然真的把他赶出了门?怎么会?怎么能这样?他……他刚想好再过两天就回去,他大哥还指着他一举中第为崔家光耀门楣呢,怎么能够……似乎还在梦里,浑身无力,云里雾里中,什么都看不真切,什么都不像是现实,怔怔地看着面前一扭一扭走到他面前的女子。由不得他发问,血盆大口已经滔滔不绝说开了:“崔小公子啊,不,现在只能叫崔公子了。你大哥不只写信给了忠靖侯,还有忠义侯、忠烈伯、忠远大将军、织锦堂的江家、聚宝斋的秦家、得月楼的沈家……能和崔家搭上话的人家他都通知了,您呐,也别赶回去问了,街上随便拉个人问问得了。全京城都知道了,你大哥就差没在城门边上贴个皇榜了。我看呐,再过个把月,这天下就没人不知道了。都说您是为了我们家飘飘,到底是不是啊?啧啧,看不出来,您还是一情种啊!难得、难得!对了,对了,嬷嬷不是专程来和你说这个的。”
  女人手里的东西一闪一闪,是个精致的金算盘,粗壮的手指把算珠子拨得“啪啪”响:“我说,崔公子,这两天您在这里吃吃喝喝的帐是不是该结一结了?”
  这才是她的真正来意:“要是放到从前,嬷嬷也不是这么不通情理,你才刚遭了难就来落井下石。你也知道,我春风嬷嬷要是不仗义,这京城里就找不出第二个仗义的了。可我也没法子呀,托了你崔公子的福,我这儿才刚收拾过。哎哟,这钱花得……跟流水似的。我这楼上楼下少说也有百来号人,都张着嘴光等我一个,我能有什么法子?你是读书人,最是明理,也是聪明人,你看……”
  袖子里还有上回宁怀璟留下的钱袋,沉甸甸地拉着他整个人都往前倾。满眼都是红,鲜红得仿佛滴血的鬓花,鲜红的、不断开阖的嘴,鲜红的、刺得眼睛都睁不开的纱裙。双脚站不住了,要倒进这片红里。雪白的信纸从指间飘落,他大哥,他那个才学绝不如他的大哥,寥寥几句打得他措手不及,一败涂地。
  她还在说,不停地说,唾沫星子四溅,混合着算珠被拨动的声响。耳边还回荡着玉飘飘的歌声“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宁怀璟说“以防万一”,他大哥粗着脖子大吼“除非你有本事再不做崔家的子孙!”,他是怎么答的?想想,再想想,乱糟糟的心里蹦出个落地有声的声音:
  “不做就不做,你当我稀罕!”
  那时候,这袖子可甩得真豪气,真利落啊。
  他睁大双眼,愣愣地看着精巧的算盘被肥硕的手掌拍到桌子上,震翻了夜光杯中他还未入口的酒:“公子,结帐。”
  春风得意楼里春风得意的春风嬷嬷穿得好似一颗大樱桃,初夏时节,滚到门槛边上,被他大侄子一脚踩烂的那颗。
  崔铭旭站在春风得意楼前,思绪太茫然,居然跳出这么个想法。想笑,想从这场荒诞的梦里笑醒。彼时,华灯初上,歌舞方起,离天明还有很久很久。

  第七章

  
  来来往往的人潮把自己团团裹住,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表情,人人都有自己的去向和目标,只有他漫无目的四处游走。有精神抖擞的小贩凑上来叫卖:“肉包,皮薄馅大的肉包,公子您来一个?”
  有锦衣的公子和同伴大笑着同他擦肩而过,前呼后拥,还未跨进酒楼就把钱袋子摇得“叮当”直响:“有什么好酒好菜还不快端上来!”
  还有一个算命的瞎子,执着“铁口直断”的幌子,喋喋不休地跟了他几条街:“公子你印堂发黑,近日恐有大灾啊……”
  崔铭旭紧抿着嘴一言不发,他却不依不饶,伸直手摸摸索索地跟在他身后一个劲劝说:“算一卦吧,老朽替您消灾解难。”
  脚步加快,在人群里左躲右闪想要摆脱他的纠缠。算什么卦,消什么灾!他是赌气出走,身上能有多少钱两?春风得意楼里那只烂樱桃的五根手指在算盘“噼噼啪啪”一阵飞舞,宁怀璟送他的那袋银子险些就要不够,她还能笑得一脸慈光普照:“咱是熟人,嬷嬷拿你当自己人……”
  好似害得他差点连身上这身衣裳都要脱下抵债,还是他崔铭旭占了她便宜似的。
  他从前在春风得意楼里见过那些因为没钱付花银而被赶出门的人,打扮得好似妖婆一般的老鸨挥着美人扇在门前骂的三条街外也能听得清楚,那时,他就在楼上,与宁怀璟、徐客秋一同笑得前俯后仰。都说风水轮流转,原来是真的,现在终于轮到他也来尝尝这受人耻笑的滋味,狼狈好似丧家犬,走在街上都不敢看四周,生怕看到旁人的指指点点,更怕那些窃窃私语钻进自己的耳朵里。
  步伐不由自主地迈得更大,离开这里,远离人群,才不要看到这些表面同情实则居心叵测的面孔。
  袖子却被揪住,让他不得不缓下逃离的脚步,不耐和烦躁冲口而出:“跟你说过了,不算!本公子祸事都缠上身了,你能有什么法子?”
  扭过头却看到一张笑得纯真的脸,一双眸子在黑夜的灯火下熠熠闪光:“崔兄,你也出来逛?”
  是齐嘉。算命的瞎子早已去纠缠别的路人。
  满腔的怒气被针扎了一下般颓唐地泄了下去,在那张笑脸下他总是会变得有些莫名,此时更甚,头颅僵硬地低下,声音连崔铭旭自己都听不清:“是……是啊。出来逛逛,随性逛逛。”
  “哦,我也是。”他笑得更欢,昏暗的夜色下也能看到两颗白白的虎牙。
  崔铭旭什么都不再说,继续随着汹涌的人群往前走。
  行过崔府门前,他逃难似地把头扭向另一边,袖子还被齐嘉揪着,镇压着他胸中澎湃激荡的情绪,否则他定要失态地冲开人群去把那扇朱红的大门一脚踹开。为什么是齐嘉?转念一想又忍不住埋怨,为什么现在跟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宁怀璟、徐客秋、江晚樵中的任何一个?这个没心没肺没眼力界的小傻子又要傻乎乎地问出什么问题让他难堪?他怕他追问他为什么到了家门口却不进去,他要怎么答,又要怎么应对他的追问?昔日故交中的哪一个看到他而今的潦倒他都不在乎,可为什么是齐嘉?居然连齐嘉都要来看他笑话吗?郁闷到了能升起恨意的地步。
  屏住呼吸等着他出声,耳边“嗡嗡”一片嘈杂,惟独没有齐嘉一贯的絮絮叨叨的说话声。这一路他都太安静,除了始终牵着他的衣袖,他竟然没有来打扰他。这个样子……很异常。
  前方的人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齐嘉习惯性地被他拖着走,一头撞上了崔铭旭:“崔兄?”
  转过身与他相视而立,崔铭旭的目光牢牢地锁着他充满疑惑的脸:“你知道了对不对?”
  就像春风嬷嬷所说,全京城都知道崔家小公子再不是崔家子弟,没道理这傻子傻到连崔小公子就是崔铭旭都不知道。
  齐嘉先是愣怔,然后点头,一双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他,同样小心地观察着崔铭旭的脸色。
  “那你怎么不笑我?”
  “有什么好笑的?”
  他歪着头问得理所当然,崔铭旭倒抽一口气反而答不上来。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落到他凉透的心上,胸膛中涌起另一股情潮,堵得喉头发紧,怪异的感觉,他从未体验过:“那、那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那个……”齐嘉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习惯性地往地上瞟,“陛下让我……不是……就是……有个折子陛下让我看,我弄不明白,可我出门的时候把折子放家里了,所以要劳烦崔兄跟我走一趟。”
  终于磕磕巴巴地把话说完,齐嘉长舒一口气,一言一行也完完全全地落在了崔铭旭眼里。这样破绽百出的话他也能说出口,真不知他是怎么在官场里打滚到现在。
  崔铭旭身边从来不缺陪伴玩笑的人,喝酒看戏斗鸟观花,崔小公子挥手一招,半个京城的人都要急吼吼地赶来。却没想到,落难之际,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边的却是这个齐嘉,始料未及。他给过他什么好么?别说是因为他曾经救了他一命,他的救命恩人应该是玉飘飘,是崔府的家丁,甚至于是于心不忍的徐客秋,怎么也轮不到他。崔铭旭不过把他当个消遣而已,江晚樵待他都比他好,哪里值得他在这个时候来拉他崔铭旭一把?真是……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心口紧缩,胸膛中涌起的酸涩一股脑冲上眼眶,眼睛不得不睁大再睁大,仰头努力去看墨黑的夜空,把天边稀疏的星子数了一遍又一遍,崔铭旭才敢重新把目光勉强地调回到齐嘉身上。袖子还被他扯在手里,他的神情依旧是怯懦又畏惧,仿佛打定主意要把他的衣袖看出两个窟窿来。
  “傻子。”不值得的。
  齐嘉抬起头,嘴唇紧紧地抿起,一本正经地回答:“我笨,但是我不傻。”
  墨瞳,红唇,暮色茫茫,夜市灯火璀璨。一刹那间,哭笑不得。一刹那间,心魂俱乱。
  皇城座北朝南,大富大贵之家故而聚居于城北,不少朝中高官也大都在皇城外不远处居住。由此,城北奢华而城南寥落。齐府就在城南一条僻静的小巷深处。
  崔铭旭曾听齐嘉提起,齐家祖籍并不是京城,是齐嘉的父亲当年仗着年轻气盛,离乡背井独闯京都,于是白手起家最终发迹。原本以为这样一夜暴富的人家起居装饰总脱不了俗气和一些自以为是的炫耀,进了门环顾四周,没看到什么附庸风雅的山水字画,更没看到什么镶金嵌玉的家具摆设,齐嘉的居处干净朴素得让他一瞬间以为是跨进了朝中哪位刚正不阿的再世青天府中。
  “你想做第二个方载道吗?”崔铭旭看着堂上墨黑泛亮的木椅茶几道。方载道是朝中出了名的两袖清风,想他府中大概也比这里好些。
  “没、没有。崔兄你就不要取笑了。”齐嘉站在他身侧,语气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爹留下的。”
  齐府的家丁也很少,这是崔铭旭在这里住了几天后的观察结果。除了齐嘉落水那天他在船上看到的几个和之前见过一面的老管家外,还有几个小丫鬟和一个厨子。比起崔府仆从如云的景象来,齐府这样的小富之家实在不值一提。可就是这样的生活,对如今的他来说已经是不能再好。
  门外静悄悄的,没有探头探脑的小厮,没有时不时跑进来添茶水送点心的婢女。崔铭旭坐在齐嘉的书房里捧着书默声念。书桌另一边的人好似坐在了针垫上,扭来扭去地不安分。
  “去哪儿?”眼角瞥到他终于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想往外走,真是,扭了这么久现在才有动作。
  “我去厨房看看。”齐嘉只能又坐回到座椅上。
  “你又不是厨子。”
  “我……我就想去看看。”
  “看书。”
  “我……”安分了一会儿,齐嘉熬不住了,“崔兄……那个……”
  “说。”书页又翻过一页,崔铭旭的视线越过书页,看到他憋红的脸。
  “你、你用功呢。我不打扰你。”在崔铭旭面前,齐嘉永远手足无措。
  “坐下。”
  “我……我又不考会试。”
  “看书。”
  于是,书房里又静了下来。已经听不到蝉鸣了,风过处,一片“沙沙”的叶响。
  几天后,一乘轿子停在了向来门可罗雀的齐府门前。轿中下来一个女子,绮罗裙,绫罗帕,眉目端庄却掩不去淡淡的忧愁。正是崔府主母柳氏。
  那时,齐嘉奉召进宫,崔铭旭一个人在他的书房里百无聊赖地翻着案头的书册。都是齐嘉用过的,页边上注满蝇头小楷,端正工整。那个傻子,连先生上课时的废话都记得一丝不苟。
  柳氏带来了他从前的诸多日常衣物和用具,崔铭旭把箱子一个个打开搜罗:“我书案上的那方砚台呢?”
  柳氏接过管家递来的茶,低叹一声:“过些日子,等你大哥的气消了,就回来认个错吧。”
  崔铭旭低头在箱子里寻找着:“他还肯认我么?”
  柳氏一怔,道:“总是亲兄弟,怎么会说断就能断。”口气中漏出几许不确定。
  “等我取了会试吧。”崔铭旭直起身,坐到柳氏身边,“现在回去,兴许过两天他还得把我赶出来。”笑容苦涩。
  “也对。”柳氏沉吟了一会儿,随后说起了别的,无非是些要好好保重,吃饱穿暖之类的。
  她临走前取出些银两交给齐府的管家,崔铭旭在一边见了,微微一笑,扭头装作不曾看见。
  柳氏上轿前又嘱咐他:“齐大人为人纯良,你切莫再欺负人家。”
  崔铭旭点头,反叮嘱她:“找人把我书桌上的砚台送来吧。”
  齐嘉回府后拉着他问长问短:“崔夫人可好?怎么没多坐一会儿?对了,小少爷也来了吗?”
  一连串问题让崔铭旭无从招架,待他问完了,崔铭旭从椅上站起折下腰施礼道:“以后这四个月就要叨扰贵府了。”
  直起身,看他眼睛睁得溜圆,显然又是被惊到。好整以暇地从茶几上拈起块点心慢慢吃着等他回神。
  “不对。”齐嘉的脸绷得死紧,一字一句说得郑重,“从今天算起,四个月差了三天。”
  入口即化的甜酥哽在了喉头。
  周五继续更新……

  第八章

  
  小傻子的生活很简单,一如小傻子本人。
  天还是灰蒙蒙的时候,崔铭旭在客房里半梦半醒,听到门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那是齐嘉要去上朝。等到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了,理智才又重新向睡意缴械投降,一路沉沉睡到日出东山;齐嘉下朝回府的时候,崔铭旭已经梳洗干净,正在正堂里闲闲地喝茶,茶几上放着本《论语》或是《中庸》,书本被保护得很好,挺括簇新,页边上注满密密麻麻的字迹,比崔铭旭自己那套不知详细周全了多少;崔铭旭会一直等到齐嘉回府才会去书房里看书,然后,大部分时间齐嘉都在他身边坐着,安静顺从,兔子一样;宫里时不时会有传召,他就又急急忙忙地穿戴整齐出门,崔铭旭发现他上轿前还会记得再整整官帽拍拍衣摆,其实齐嘉是个很仔细的人,其实齐嘉很合皇帝心意的传言或许是真的;齐嘉一走,沉浸书本的心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好像是从前在崔府的时候不小心养成的一个爱好,他喜欢在阅读的间隙透过书本的遮挡去观察齐嘉的动作和表情,很有趣,他一旦发现他在看他就会紧张,不是摔了手里的茶碗就是一甩手让墨汁在半空中彩虹般划过一道弧线,最后在雪白的宣纸上溅出力透纸背的一串墨点,他的眼睛会睁得很大,滚圆滚圆,仿佛受了惊的兔子。崔铭旭在书本后无声地翘起嘴角,心情大好,枯燥的孔孟之道陡然间亲切生动许多。
  小傻子个性挺急躁的,进门时总是一跳一跳,官帽被抱在手里,两边的展角也跟着一颤一颤。
  在齐府住得越久,意料之外的惊讶就越多。有齐嘉的陪伴,日子原来也不是那么难熬。昨晚才下了今冬第一场雪,衬得庭中的一树老梅寒霜傲雪煞是动人。转眼,府门前就挂起了簇新的大红灯笼,远远近近提早响起的爆竹声提醒着每一个人,又是一年春来到。
  除夕时第一个来敲门的是柳氏,还是那乘不惹眼的小轿,伴着两个小丫鬟,身后跟着几辆马车,卸下的东西把齐府门前堆得满满。
  她亲手交给崔铭旭一个包裹,崔铭旭把包裹摆在桌上一层层打开,是一套新衣一双新鞋。柳氏嫁入崔家后年年都会记得为他做一身新服,针针线线都是出自她一双巧手。
  柳氏执着帕子自嘲:“许久不做,手都生了,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怎么会?”崔铭旭眼眶一热,抚上那袭衣裳的手微微发颤。
  自从被他大哥赶出家门后,他嘴上不说,心里始终绕着一个结。一面还怨着崔铭堂太不顾情面,一面又暗暗起了誓,不出人头地给他大哥瞧瞧,就不回去。追根结底,他还挂念着崔府。每每思及,又是气恼又是想念,忽喜忽忧,患得患失。
  浑身别扭的时候,人已经被齐嘉拖着跨出了门:“我们去街上看看去。”
  看灯、看烟花、看百戏杂耍,回到房里时,人还精神得怎么也睡不着,捧着那方特地让他大嫂送来的砚台赏玩,齐嘉送他的,上好的石料雕做一池荷花塘,打从看到第一眼就忍不住喜欢。
  已近深夜,爆竹声还未停歇,“乒乓”“轰隆”的声响差点盖过“笃笃”的敲门声。崔铭旭心想,这时候还能有什么事?
  打开门,他还没问,门前的齐嘉就道明了来意:“崔兄,今晚要守岁的。”
  不等崔铭旭答应就迳自跑进屋来,把怀里兜着的东西仔细地放进房内的火炉里。
  崔铭旭不明所以,齐嘉的嘴角边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意:“我从厨房偷的。”
  说罢,又把靠墙根的一只小几挪到火炉边,书桌边的两把椅子也搬过来,面对面地摆在小几边上。又一阵风似的奔出门,回来时,手里又多了一把酒壶两只酒盅。崔铭旭先是莫名,后来索性站在一边看他忙前忙后地布置,待见他连酒也弄了过来,不由失笑:“哪有你这么偷偷摸摸地守岁的?”
  齐嘉摸着头不好意思道:“管家知道了又要罗嗦的。”
  原来是偷偷从房里跑出来的,难怪身上只穿了一身淡薄的中衣。顺手从床上拿起一床被子给他裹上,崔铭旭在齐嘉对面坐下:“明天要是冻病了,可别说是我害的。”
  他就咬着嘴唇笑,露出一对白白的虎牙。
  话题随着炉火的升腾一起漫无边际地展开,齐嘉说,崔铭旭听。
  他说,皇帝待他很好,丞相待他也很好,辰王爷爱跟他开玩笑,那位方载道大人虽然总是板着脸,但是其实他是最心软的一个。总之,所有人都对他很好。
  傻子,那是因为他傻得连旁人嘲弄他,他都听不出来。崔铭旭放下酒盅说:“别说别人,说说你自己。”
  齐嘉学着他的样子,一仰头,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于是炉火把他的脸映得通红:“我又没什么好说的。”
  一点一滴还是从嘴里漏了出来。他母亲早逝,那会儿他才刚懂事。
  崔铭旭说:“我们都一样。”
  齐嘉笑了笑,眼睛盯着空空的杯子瞧:“我爹说我不是做生意的料,生意就交给了我的几个叔叔。”
  父亲一心指望着他成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所以他刻苦读书,虽然他也不是读书的料。考上科举似乎是没有希望的,官场也绝不适合他,可当父亲提出要给他捐个官时,他还是兴高采烈地答应了。只要父亲满意高兴就好,能做个官,全家人脸面上都能有光,多好。至于自己,只能努力地小心些再小心些,不敢有丝毫怠慢,不敢有半点放纵,一有风吹草动就心惊胆颤,仿佛误入虎|穴的一只羔羊。他穿上官服没多久,父亲含笑而逝,叔叔们把生意都迁回了家乡,于是京城里就只剩下了他和老管家。叔叔们偶尔才上京一次,他也很少回家乡,那里和他其实也没什么牵绊。二叔生的是个儿子,书念得挺好,至少比他好。三叔有个女儿,据说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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