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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花]花妖(1~9未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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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那麼壮、那麼憨,像只笨笨的大狗熊,最喜欢欺负他……”  
    
  “够了!”清田突然翻身坐起,烦躁地扯下额上巾带,愤然掷在地上。  
    
  “怎,怎麼了?”花道睁大眼睛看他,一脸不解。  
    
  “你是当真傻,还是装傻!”清田在房中疾步踱了几圈,心头愈发不爽快。他同花妖二度相识也有月余,每日同塌而眠、秉烛夜谈,虽够不上生死之交,也算知己。清田早就明白自己对少年的感情,不然也不会大病一场。从花道欲拒还迎的态度来看,想必也是喜欢他的。只是这隔著一层纱的关系总也不进不退,挠得人心头痒痒,偏还要在这儿听他说些已故的死人,什麼情什麼爱的。他已经嫉妒得发疯,当事人竟浑然不觉。  
    
  心高气傲的小少爷越想越气,不假思索地大吼出来:“小爷原以为你是高洁的白莲,把你当心头宝捧著,现在看来也不过是牡丹这种庸俗的脂粉货色,非但如此,还是人尽可夫的残花败柳!床第之事,你也早不知经历了多少回,偏要装出羞涩的样子不让我碰!你耍著我玩麼!”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然而收回已经来不及。少年先是露出震惊神色,之后便是羞愤、伤心、委屈和失望,一张脸红红白白,睁大的琥珀色眼裏竟似要淌下泪来,直看得清田心痛欲死。  
    
  只一瞬间,少年便化作一绺青烟飘出窗外,清田大叫著追出去,满园春色,哪裏还有斯人身影。  

 【5 春雨】  
    
  花道消失后,清田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剁了。他明白这回是闯了大祸,在房中捶胸顿足、嚎啕不已,引得仆人匆忙赶来,以为他又发了癫。  
    
  情种情种,便是多情的种子。世上情种分两类,一类处处留情,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们能同时爱许多人,却同时谁也不爱。遇见花道前的仙道彰便是这样。另一类,他们在漫长而短暂的一生中,也许会於不同时期爱上不同人,一旦爱了,却用情至深、用心至专,对其中任何一个,都给予自己全部的爱。花道便是此类。两者皆是多情,只是方式有所不同罢。  
    
  红发花妖是个情种,倒不是因为他风流,而是单纯的心性令他无法拒绝那些爱他的人。少年心中有种最天真的想法:爱就像恩情那般,要以十倍回报。被人真诚热烈地爱著,於是也要真诚热烈地爱对方。不然付出却得不到回应的人岂不是要独自悲伤难过,而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世间有悲伤。  
    
  这些道理,清田都懂。那些话,只是他一时气急,哪裏算得真呢。  
    
  小少爷谎称身体不适,在家中待了三天。因这段日子颇守规矩,老爷不疑有他,只嘱咐按时吃药罢了。  
    
  清田便又在园池边,站了三天三夜。  
    
  第三天傍晚,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乌突突的黑云刹那将天色染得墨一般黑。几颗豆大的雨珠掉下,瞬间便像打翻了锅子,瓢泼大雨滚滚而来,砸得池面如同煮沸的粥,纷乱迷眼。  
    
  清田纵然身强力壮,也已撑到极限。落在头上身上的雨滴变得千钧重,眼前白花花一片汪洋大海,什麼都看不见,什麼都听不见。雨中的他,如同一片萧索秋风中的落叶,找不到根,也不知要到哪裏去,没有希望,没有将来。  
    
  想到这,他当真觉得倘若今后再见不到那人,不如死了好,於是一边跌跌撞撞朝前走,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花道,花道!若你不来,我就去水中找你!陪你洗澡,洗一辈子!”叫声顷刻被暴风雨吞没,身子一歪,右脚已经踩入水中,扑啦啦往下沈。  
    
  清田刚吃两口水,便被人拽上岸,狠狠扔在泥地裏。一张气得通红的脸放大在面前,正是赌气离开的花妖。此刻一头红发尽数打湿贴在颊边,衬得他如同饱含露水的野蔷薇,愈发神采飞扬。  
    
  “你是笨蛋麼!”花道大吼,“你死了你爹怎麼办!你这天下最最最没良心的不孝子!野猴子!大混蛋!”  
    
  清田仿佛并未听见他的叫骂,只傻呵呵笑著,伸手摸他的脸:“小猴子,你回来了,我死了,你也舍不得吧。”  
    
  花道气急,心想这家夥干脆死了好,正要甩手离去,却被一阵天旋地转的冲击撞得躺倒在地,雨珠砸进眼眶,怎麼也睁不开。片刻之后又是一空,原来有人压在身上,挡住了雨。  
    
  他睁眼,见清田收了嬉皮笑脸,认真望著他:“小猴子,我喜欢你,不亚於三百年来那些人中的任何一个,你懂麼?”  
 
 【6 和尚】  
    
  却说纸包不住火,这是常理。那天之后,约莫去了一个月,清田日裏乖乖到私塾念书,晚上背完功课,便死缠烂打地要同花道耳鬓厮磨,头槌也不知挨了多少,越挫越勇,练就一身赖皮神功。  
    
  他只觉甜蜜,以为日子会一直过下去,白头到老。他得了自己所爱的人,那人也爱他,也许将来的某一天,花道还会爱上别人,但至少在他活著的时候,花道是爱他的,便知足了。  
    
  老爷原本并不常去儿子寝房,仆人间却渐渐起了流言,大抵便是近日总听得少爷房中传出窃窃私语,偶尔夹杂奇怪响动,似乎并不只一人在房中。这流言传进老爷耳裏,起初只是抚须一笑,并不在意,久了却也开始疑心,欲探个究竟。  
    
  行至门外,当真听见两人咕咕哝哝的说话声,老爷侧耳凑近门缝,辨出其中一人是信长,另一人从嗓音来看,竟是个年轻男子。他大惊失色,以为这不争气的孽畜迷上龙阳之道,将伶人之类不干不净的东西带回家中燕好,顿时气得头昏眼花,一脚踹开木门,正撞见自家儿子压在一人身上,伸手去扯对方前襟。那人年不过十七八,模样极好看,却生著一头如血红发,说不出的妖异。  
    
  这边两人正拉扯不休,只听当啷一声,洞开的大门外站著老爷,花道一惊,吓得哇哇大叫,竟忘了自己花妖的身份不可外泄,当下随著本能,化作一缕青烟飘出窗外。  
    
  老爷两眼一黑,晕厥在地。  
    
  又一场春雨。夜凉如水。  
    
  清田跪在雨中,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膝下两团乌青的血。他已经跪了三天,不知还要跪多久。  
    
  五天前,他打伤老爷请来除妖的和尚,自己也挨了十七年来第一顿家法,被揍得皮开肉绽,关在宅中,不能踏出半步。  
    
  花妖小猴子让人带走的那天,清田在园子裏用树枝画了个圈,长跪不起。老爷怒急攻心吐了口血痰,引出陈年旧疾,卧病在床,一天重过一天。  
    
  一个青衫老仆打著灯笼匆匆走近,另一只手提著食篮,篮上一把油纸伞。他在清田面前停住,语重心长地劝他:“少爷,三天了,你进屋去吧。老爷已经神志不清,在梦中还记挂著你,让你好生避雨,不要淋坏了身体。”  
    
  清田抖了抖,不抬头,也不答,像截直撅撅的木头。  
    
  老仆长叹一声,将食篮和伞放在地上,又说:“少爷,多少吃一点吧。这是你最爱吃的菜,老爷特别吩咐做的。”  
    
  清田仍是不抬头,不答。老仆又叹一声,像来时那样匆匆走了。  
    
  距离清田宅十裏开外有座山,山腰有座庙,庙裏几个和尚正在做法。他们围成一圈,盘膝打坐,咿咿呀呀念诵经文,木鱼声声敲得凄厉。  
    
  一个少年横卧在地,通身裹著银光,捧著腹部阵阵发抖,表情是难耐的痛苦,红发湿淋淋贴在颊边。这已是第三天,他没了之前的威风,也不再破口大骂,只是微微睁开眼,低声下气地说:“你们……让我见他一面,对他说句话……就好……”见和尚不搭理,便喘气嘟囔一句:“死秃驴……”  
    
  几个和尚的额角都渗出汗,被少年裸露的蜜色肩颈弄得心浮气躁。他们始终不明白,为什麼除个无害的小妖,竟耗了这麼长时间。  
    
  两天后,清田浑浑噩噩神游太虚之时,青衫老仆踩著泥水狂奔过来,冲他大喊:“少爷,不好啦,老爷怕是熬不过今晚了,求你进屋看他一眼吧!”  
    
  清田一震,睁开布满血丝的眼,慢慢站起身,摇摇晃晃朝前走。途中几次软了膝盖险些栽倒,被老仆扶住。  
 
 老仆叹道:“哎……少爷,你和老爷,这是何苦呢。”  
    
  清田吃力地咧嘴一笑:“是命。”  
    
  烛火摇曳的屋中,榻上躺著个面色蜡黄的男人,寥寥数日便白了头发,双目紧闭,喉头发出咕噜咕噜的浊音,只剩一口气。大夫见清田进来,摇摇头,收拾东西离开了。  
    
  清田在床边扑通一声跪下,登时泪流满面。他握住老爷干枯的手,哽咽说:“爹,孩儿不孝,对不住你。原以为改了性子好好念书,考取功名,便能报答养育之恩,然这世间最难的一个情字,孩儿终是过不得。爱上男人,已成孽缘,爱上妖,更是万劫不复。这是我的命。”  
    
  “爹,孩儿赌气,只为得他下落,也为你放我去寻他,不想反害了你。如今错已酿成,孩儿亦不求同他背负罪孽苟活於世。民间书载:食心,医百疾。那人不在,我必不独活,索性信了民间偏方,弃了这颗心救你,无论结果如何,也便是我的一片情意。大恩大德,此生无以为报,愿来生牛马以侍。”  
    
  清田从腰间取下随身携带的匕首,慢慢出鞘,雪亮的刀刃在烛下一闪,划开前襟,露出麦色的强韧胸膛。  
    
  这边庙中,除妖已近尾声。几个和尚的僧衣尽皆湿透,木鱼一声紧过一声,和著经文织成一张绵密的布,越织越厚越织越重,罩住少年的同时,也罩住他们自己。锁住的是妖,心中的是欲。他们要除妖,也要除欲。  
    
  “啊!啊……”花道拼命捂住双耳,惨叫著辗转翻腾。他听见诵经,吗咿吗呀吗呀吗咿,听见木鱼,叮叮咚咚咚咚叮叮,听见魂魄抽离身体,嘶嘶、嘶嘶,听见洋平说“一闭眼,就梦见我”,听见流川说“我那儿,有更美的花”,听见晴子说“你喜欢麼,这个并不美好的世界”,听见福田说“花道,你悔不悔”,听见鱼柱说“铸剑,便是做人”……听见清田说“小猴子,我喜欢你”……  
    
  他就要消失了,再不留一魂一魄於世,三百年就像一场梦。  
    
  昏沈中,他听见一个男人轻声说:“阿弥陀佛。”於是那张绵密的布,豁然裂开一道缺口。  
    
  一双手温柔地抱起少年,拭去他额间汗珠。停止念经的和尚看清来人所穿金色袈裟,突然惶恐地合掌退下,再不提诛妖之事。  
    
  凡尘世间,人妖殊途,处处落人把柄贻人口实。佛妖,不知能否跨得过那道界。  
    
  来人也是个和尚,却不是普通和尚。他蓄了发,不长,根根直立竖起,一双平眉,两点柔目,面孔极英俊,身量极高。他的身上,是一种看不到任何企图的与世无争。这是个水一般的男子,至柔而至刚。  
    
  花道从疼痛中苏醒,看著眼前影影绰绰的人形,张开嘴,那三个字就在唇边,却怎麼也叫不出。  
    
  仙道彰并不是落地成佛。一百多年前,他只是寻常富家公子,游山玩水、夜夜春宵。  
    
  据说他出生之时,天边紫气东来,在宅邸上空聚成一片,投下万丈金光。五岁那年,一个破衣烂衫的化缘和尚拉住他的手不放,硬说他是开了光的璞玉转世,七窍玲珑、六根佛心,让仙道随他上山,以修炼成佛,跳出轮回苦海,逃离苍茫众生。唾沫四溅的一通游说后,手举糖葫芦的小公子不依,眼睛一眯就溜没了影。  
    
  某日,贪图享乐、尘缘未尽的仙道公子在江南游玩,於深巷中见一红衣少年跳上别家墙头,偷采了满怀红杏撒腿就跑,体态甚是轻盈。他贪恋少年如火长发和回头张望时那小豹子般的一双眼,便施展轻功尾随而去。  
    
  少年进了一间破屋,仙道窥见屋中简陋的硬板床上,躺著个奄奄一息的干瘪老头儿,眉眼细长、唇厚,满面皱纹。他快死了,不因别的,只因寿命走到尽头。  
    
  少年坐在床边,将红杏仔细剥了皮,用牙齿咬成小块送进老头儿嘴裏,一面开心地说:“阿福,本天才带回了你最喜欢的红杏,好不好吃,酸不酸?”  
    
  老头儿沈默地看著少年,阴郁的眼中突然涌起悲伤,吃力地想说什麼:“花道……”  
    
  “嘘————”少年用食指轻轻堵住他的嘴,“又要问些有的没有的。你这家夥,年纪大了话也变多了。我最后答你一次,”他紧紧握住床边枯瘦的手,“喜欢上容貌平凡的你,不悔。同你过穷困潦倒的日子,不悔。救你,不悔。一起沦落天涯,不悔。陪伴日渐衰弱的你,不悔。一并爱著你的老态,不悔……不求永久,但求此生,不悔……”  
 
 少年低下头:“阿福,你这笨蛋,又害本天才说这麼肉麻的话……”  
    
  阿福厚厚的唇角翘了翘,安心睡著了。  
    
  三个月后,花道给阿福上坟,点燃冥黄的纸币,将一把刃口残缺的弯刀放在碑前。这是阿福心爱的兵器,他是个一辈子不得志的杀手,这把刀,也是一辈子不得志的刀。  
    
  花道站起来,拢了拢衣襟,突然听见身后一个男人,用如沐春风的嗓音对他说:“嗨,在下仙道彰。”  
    
  逃过一劫的花妖被仙道抱在怀中,终於叫不出他的名字。少年只是喘气,翻个白眼说:“刺猬,你的头发又长出来了,真丑。”  
    
  已经成佛的男人宽容一笑,抓起少年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头上:“这麼说来,你还是喜欢我秃驴的样子麼,记得那时,你一直想摸一模我头上新烧的戒疤,现在还有,你看。”  
    
  花道手一抖,像被烫著一般,立刻抽回去。他推开男人跳下地,痛得腿一软,终於咬牙稳住,留给男人不卑不亢的背影,大步走向庙外。  
    
  仙道一急,抬高声音喊:“花道,我回来了。”  
    
  少年身形一顿,晃了晃。这一声“回来”道出的,却是百年沧海,物是人非。  
    
  花道没有回头,抬脚又向前走:“刺猬,多谢救命之恩,算是抵了你予我的伤。你也莫要再来找我,佛妖无缘,不要因我毁了你百年修为,到头来被罚下天界,又成了凡人。”说罢化作一阵青烟飘走。  
    
  一百多年前,离开的人是仙道。  
    
  一天夜裏,男人梦见了阿福,他挣扎著惊醒,大汗淋漓。身旁的红发恋人睡得安稳,腮帮子微鼓,睫毛轻颤。  
    
  仙道反复摸著自己的脸,触手是有些粗糙的健康皮肤,将来有一天,它们是不是也会像阿福那样,干枯了、萎缩了,如同龟裂的树皮,一片片剥落。而那时,他的生命也便走到尽头,平平躺在床上,用浑浊的眼珠看著床边恋人,张嘴不得,摸他不得,抱他不得,吻他不得。当他死去,他的可爱的花妖,又将成为别人的花妖……  
    
  第二天清晨,仙道不辞而别,当少年踏遍万水千山找到他时,他已经剃度清心,光光脑壳上几枚灰白戒疤,於修竹青瓦门内合掌,对红发花妖说:“此处没有叫仙道之人,施主请回罢。阿弥陀佛。”  
    
  花道在庙外树上守了七七四十九天,终於伤心离开。  
    
  如沐春风的翩翩公子仙道彰,无所企图,与世无争,从此法号“皆空”。  
 
 【7 独瓣】  
    
  花道赶回清田宅时,小少爷手中匕首已经刺进左胸半寸,眼见就要挖心而出。  
    
  少年大叫一声扑上前,拍掉凶器,顺道给了清田一个头槌,怒吼:“野猴子!你又发什麼疯!”  
    
  清田恍惚中看到朝思暮想的小猴子站在面前,疑是做梦,咧嘴难看地一笑:“花猴子,我这就去陪你……”说罢头一偏昏厥过去。  
    
  花道这才看清野猴子遍体鳞伤,矫健结实的两条腿上,双膝血肉模糊。他望了望不成|人形的老爷,突然一阵心酸,抱紧清田,哽咽说:“野猴子,你放心,你爹……不会死……你不会像我一样,变成个孤儿……”  
    
  半夜。花道给榻上清田父子二人擦过身,端著水盆出门,却见月下一人长身玉立,金色袈裟鼓动翻飞。那人听见响动转过头,露出一双极深情的眼。  
    
  花道心中一痛。他还记得这双眼,记得这个男人。记得他用温暖粗糙的大手抚遍自己全身,在耳边柔情似水地说:“花道,我想陪你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也只有他,会信了这些甜言蜜语。  
    
  花道将水倒尽,转身回屋。刚跨出一步,便被男人紧紧锁入怀中,再也动不得半分。  
    
  男人的呼吸有些急促,嘴唇也滚烫,这是隐忍了百年的激|情和欲念,在佛堂前、在蒲团上、在指尖粒粒佛珠内、在木鱼声声萦回中……他急切吻著少年柔滑的脖颈,话音中竟似带著祈求:“花道,花道。我回来了,你还记著我,对不对。我回来接你,从此没有任何东西能分开我们,世人不能,光阴亦不能。”  
    
  花道笑了笑,用力摆脱男人的桎梏:“刺猬头。这世上,已经再没有了仙道彰,也没了樱木花道。有的只是一佛、一妖,一个上天、一个入地,一个永生、一个永灭,一个皆空、一个念尘,一个佛道、一个妖道。”  
    
  仙道不死心地抓住少年的手:“花道,佛妖原本无界。天地无界、生死无界、空尘无界,只有修道未果、半悟之人,才会纠结执著於六道众生。我早已跳出这空泛之论,不再受有界无界的教条约束。花道,我修炼百年,就是为今日,为你……”  
    
  “刺猬。”花道打断他,月色下少年洁净的颈项泛著暖暖的光,那样美好。他的眼中,是一如从前的清澈、坚定,“我听不懂你说的那些。我只知道,我爱这个叫清田的笨蛋,就像当年爱你那样。世俗是什麼,光阴是什麼,我不在乎。我只想陪他走完一生,走到尽头。”  
    
  门合上了,空留满院清辉。  
    
  老爷醒来后,看著床边携手而坐的清花二人,突然流出一行老泪,长叹一声:“罢,罢,罢。去鬼门关走过一道,老朽也看开了,无所求,既然是命,这段孽缘就随了他去,你们莫要辜负对方。”  
    
  两人原本静候著听从发落,不想得了个如此好的结果,免不得惊喜交加。  
    
  当天夜裏,清田将失而复得的小猴子抱在胸前,轻轻磨挲他只剩了一片花瓣的肩头,心中酸痛欲死:“大笨蛋,死猴子,你这样,我怎麼高兴得起来……”  
 
 花道一下子转过头,气鼓鼓瞪他:“你才是大笨蛋! 你才是死猴子!你爹死了,难道你就能高兴起来?是谁打算挖心救父来著!”  
    
  清田自知理亏,瘪了瘪嘴,撒娇地抱紧他:“小猴子,如果花瓣没了,会怎麼样?还会长出来麼?”  
    
  花道认真地想了想:“嗯,是的。当然还会长出来,因为我是天才,哈哈。我可是神气的花妖啊,花妖就像花一样,会一直开,一年又一年!”  
    
  窗外院中,树下,站著个男人,他等到房中烛火暗下去,便落寞地走了。  

 【8 画像】  
    
  却说自那以后,小少爷和花妖万般恩爱,清田一家也恢复如常,继续过著富足平和的好日子。小少爷不知怎的开始奋发图强,加上头脑原本聪慧,不到数月便将四书五经背得烂熟,提笔文思如泉涌,出口成章、颇有见地。老爷喜上眉梢,同儿子商量著明年开春就踏上科举仕途,趁著年轻也好留些退路。  
    
  此时已是深秋,桂花十裏飘香,野猴子去私塾念书的当口,花道在家中百无聊赖,於是偷溜去街上玩耍,躲在树中看行人往来、小贩叫卖,偶尔还摸几只水果馒头打牙祭,好不快活。  
    
  树下,两个农妇打扮的中年女人正闲话家常。  
    
  “这几个月的苛捐杂税,收得又多了些。”  
    
  “听说是皇帝命人加紧修筑赤园,不知为什麼,非要在近日完工。哎,原以为换了皇帝,日子会过得舒坦,谁料天下乌鸦一般黑。”  
    
  “嘘!这话怎麼能乱说,当心掉了脑袋!”  
    
  “哎……哦哦……”  
    
  “你也太不知足,咱们的皇帝,怎麼说也是个好皇帝,亲自带兵打仗、平定叛乱。如今天下太平,比起人心惶惶的dong 乱年代,这麼点艰苦又算得了啥呢。”  
    
  “那皇宫深院的赤园,也不知修得怎样了,从登基那天起就开工,一直到现在,等造完了,咱们的日子也能不那麼紧巴,留得些闲余的收成。”  
    
  “莫不是看上哪个邻国的公主,要娶了来金屋藏娇。”  
    
  “哎,你尽想些……嘻嘻…………”  
    
  “对了,你可知道住在咱们旁边的那个小道士疯了,疯得厉害,一天到晚逢人便说什麼红发什麼妖怪,莫不是中了邪。”  
    
  “哎哎,那个姓泽北的、模样很俊的年轻人?前阵子不是闭关修炼麼,怎麼说疯便疯了,可惜了这一表人才。”  
    
  “听闻他修的那一派也是能结婚的,原本还有邻居想把女儿嫁给他……”  
    
  听到这话的花道,手中啃了一半的苹果突然笔直下坠,砸中其中一个农妇的肩。女人啊地大叫一声,抬头看时,树叶沙沙摇动,见不到半个人影。  
    
  花道站在一间破旧的屋外,踟蹰不定,面上竟是快哭出来的神情。咚的一声,门内什麼东西倒了,接著便是喊叫、怒骂、歇斯底裏的癫狂大吼。  
    
  红发的花妖,是个比人类还善良的家夥,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伤害别人,即便是曾经做法收他的讨厌道士。他只不过趁著夜半无人之时去捉弄了对方,警告那人莫要再来招惹天才。  
 
 道号“山王”的泽北,正是仙道口中那一类修道未果的半悟之人,纠结执著於六道众生。於是,当心高气傲的青年发现自己对一面之缘的红发妖孽产生欲念时,将自己锁入家中,终至於走火入魔。  
    
  这是无常的世事,无常的人。  
    
  花道在泽北屋外垂泪半日,前思后想也没脸进去见他,便将怀中搜刮而来的水果和采摘的新鲜野花轻轻放在地上,说声“以后会常来看你”,垂头丧气离开了。  
    
  他的沮丧并未持续多久,因为远远的,竟望见清田宅外停驻一排人马,穿著朝廷的服装,像是侍卫打手之类的武夫。他心下一惊,从后院翻墙而进,那房中却已被一群士兵翻箱倒柜砸得七零八落,家俱器皿尽数毁坏。  
    
  花道又怒又急,担心清田父子安危,想也没想便冲入大堂,张嘴喊道:“野猴子,老头子!这是怎麼了!”  
    
  此时那一老一少二人正跪在堂中,面前一个太监模样的宫人,手中持一卷明黄圣旨。见花道冲进屋,清田顿时大惊失色,跳将起来推他:“滚!滚出去,你是什麼人!”  
    
  然而已经迟了,那太监见到少年,立刻拔起尖细的嗓子喊道:“找到了!红发的!红发的!快!抓住他!”  
    
  一群人涌上前,按住花道往外拖,太监又叫:“轻点!皇上要的人,伤了他你们脑袋保不住!”  
    
  清田如同一条疯了的狗,朝那些官兵扑过去,又撕又扯,要将爱人抢回来,却被几下拳脚踢在一边。他不死心,又冲上前,顷刻让一群人围住拳打脚踢。仅能从严实的肉墙裏挤出一只青筋爆绽的手,笔直伸向花道。  
    
  花道从极度震惊中醒神,正欲化作青烟脱身,却不妨被一条锁妖链套住颈项,生生从小少爷面前拖走。他只觉呼吸困难,呛得眼角都渗出泪花,一身微弱妖力亦无法释放,清田竭力伸出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远,终於被轿子放下的帘布挡住,再也看不到了。  
    
  “花道——————————”清田大吼一声,哇地吐了口血,流出两行清泪。  
    
  太监阴阳怪气念道:“清田父子捉妖立功,有赏!”说罢甩袖转身离开。  
    
  待官兵走尽,一片狼藉的屋中仅余瑟瑟发抖的家丁,以及一个抱著儿子嚎啕大哭的老人。  
    
  下旨捉拿红发妖人的,是当朝皇帝牧绅一。  
    
  三十五年前,牧绅一的亲娘,是个姿容艳丽的宫女,被游园赏花的皇帝宠幸,封了昭仪,很快遭到冷落。数月后,牧绅一出生在寂静的深宫裏,虽是个儿子,却已经排行老九,不得父皇重视,加之母后地位卑微,便处处受哥哥们排挤,落得个同官宦子女一般的处境。  
    
  海南二百五十三年,牧绅一十二岁。  
    
  少年的牧,生得又瘦又黑,个子不高,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刻板的一张脸,仿佛十二岁的躯体裏住著个看惯人情世故的老人。那时的他没什麼野心,只喜欢读书,读孔孟老子,也读山野志怪。  
    
  一天晚上,后花园中,他瞥见几个皇兄又在亭子裏附庸风雅地赏画吟诗、品酒邀月。酒到酣时,众人皆醉得东倒西歪,已被封了太子的大哥浑然忘我,突然从袖中取出一幅卷轴,小心翼翼展开,嘴裏说:“来来,给你们看个好物。”  
 
 那是一幅精心裱好的绢画,长不过一尺,宽不过两尺。鹅黄底色上,一个银白铠甲的少年神气地盯著画外,眉飞入鬓、发红如血,一双狼崽似的眼睛闪著灼灼的光。清冷月辉下,他仿佛将从画中走出来,浑身裹著荧火,大笑著要同看客把酒言欢。  
    
  皇子们纷纷抽了口冷气,状似惊蛰,脸上的醉态却又浓重了三分。  
    
  三哥说:“皇兄,这不是前朝皇帝藤真健司的绝笔麼?怎麼便到了你的手中!”  
    
  五哥说:“是啊,听闻他死了以后,诗书画印尽数烧毁,却不知怎的落下了一幅,被锁在宫中秘处,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六哥说:“大概是先皇想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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