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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我的神-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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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的第一天。屈十三让侯玲玲来守住简雨槐,怕她想不开。侯玲玲告诉简雨槐。她也让屈十三睡过,莫把这事看得太重。简雨槐愤怒地向侯玲玲说:“你不是说他心善吗?他就是这样心善的!”

“我说错了嗦?他要不心善,你的柴火从哪里来?你的工分为啥子评八分半?大家都背灰上山,为啥子安排你写大批判专栏?落雹子的时候,他赶天赶地往知青点冲,帮你捡屋顶,脑壳都让雹子打青了。他不是心善是啥子?”

“这就是心善吗?这就是心善!”

“那你告诉我,啥子是心善?”

“这是强奸,你知不知道!”

“那又啷个样?他送米送菜给我。不是强奸,是养活我,懂不懂?”

简雨槐不知道再该怎么说下去。

方红藤一进门就看见女儿躺在床上,像一张撑不起来的人皮。简雨槐看见方红藤,口里说不出话,只是流泪,一行一行的清泪,流也流不完。方红藤手忙脚乱,一时乱了方寸,问侯玲玲,雨槐怎么病成这样,怎么没有人管。侯玲玲不高兴了。说啷个没得人管?我不是人嗦?我都管她个把月了,苞谷都长须须了。

后来还是屈十三把事情说清楚了。屈十三在门外欢天喜地地喊,妹儿,我来看你了,我给你带了万县的苞谷糖,好吃得很。屈十三推门进来,看见方红藤,人呆住,醒过神儿来,扯了几句野棉花,放下手中的苞谷糖,慌忙退出门。

“到底出了什么事?雨槐她怎么了?”方红藤心生疑窦,等屈十三走后,追问侯玲玲。

“别告诉她!”简雨槐从床上撑起来,朝侯玲玲喊。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方红藤看一眼女儿。再盯住侯玲玲。

“别说,什么也别说!”简雨槐绝望地朝侯玲玲喊。

“我到底听你们母女哪个的唦?”侯玲玲看看简雨槐,再看看方红藤,耸了耸肩膀。

“我生了她,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方红藤一字一句地说。

“我早就说过,你妈妈才是妈妈!”侯玲玲感动得差点儿没落泪。

知道了事情真相的方红藤差点儿没疯掉。她抱着简雨槐大哭,哭得死去活来,哭得人往地上瘫。哭过以后,方红藤从地上抓起一把镰刀朝屋外冲,要去找屈十三拼命,被侯玲玲死死地抱住。生产队长屈接水和堂客赶来,劝了半天,总算是把方红藤劝醒。

方红藤给屈接水和他堂客磕头,求夫妻俩帮忙照看简雨槐,她连夜往县城赶,下了山,才知道夜里没有过江的船,人已经没有了回肖茅的力气,就在江边找一块石头坐下,哭一阵儿,打一阵儿盹,坐了一晚上。第二天,方红藤过了江,赶到县城,在邮局里往武汉打长途。基地那头不耐烦给简家传电话,挂断了好几次。方红藤再挂通就哭,扑通一声在邮局里跪下,说求求你,求求你,给叫一下吧!

简小川第三天赶到奉节,第四天一大早过江爬上肖茅。方红藤没有告诉儿子出了什么事,怕他去把屈十三砍了,再放火把肖茅给烧了,那就不光是丢了女儿,连儿子也丢了。方红藤只说妹妹病得很重,要带回武汉治病。看看日头刚过正午,还来得及赶上过江船,方红藤就催着走人。简小川背着简雨槐下山的时候,侯玲玲追上来,拉住方红藤,说方姨姨,我晓得,简雨槐不得回来了,她屋里剩了一堆红薯,反正要被糟蹋,我先告诉你一声,我扛走了哈。

下山的时候,简雨槐昏昏沉沉的,趴在简小川背上,荡过来。荡过去。隐隐约约,听见背后有狗獾的叫声,还有狐狸的叫声,也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在和她道别。

5

“信在哪里?雨槐的信,你为什么把雨槐来的信藏起来?”方红藤一手捏着一包老鼠药,一手攥着一把明晃晃的剪子,闯进卧室,盯着躺在床上的简先民,“简先民。简先民你听好了,你是一个王八蛋,你是世界上最无耻的人渣!我要你从此以后离雨槐远点儿,如果你敢再对雨槐有半个字的安排,我先捅了你,再吞药,我陪你死!”

简先民不用人陪,他已经死了。他泪流满面,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他的处理决定下来了。鉴于他在林彪反党集团反革命政变中所持的立场、充当的角色,以及造成的影响。经组织决定,上报总部批准,撤销其党内外一切职务,开除出党,保留军籍,就地离职休息。

简先民是基地第二个离职干部。他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怎么会路路不通,满盘皆输?雨槐是他的掌上珠、心头肉,他就这么把她给输了出去!他是没有力气,但凡有点儿力气,不用别人动手,他自己就把自己捅出一万个血窟窿!

方红藤跌跌撞撞,和东湖的水鸭子一起贴着湖边的小路飞,飞进疗养院。方红藤探头探脑地打听。萨努娅住在哪儿?乌力司令员的爱人住在哪儿?一进萨努娅的病房,方红藤话没说,泪水夺眶而出,扑通一声给乌力图古拉和萨努娅跪下了。

萨努娅回家后一直把乌力图古拉当敌人,追着他,让他把天赫、天扬和安禾交出来。天赫没有音讯,天扬当兵去了,安禾成了一把灰,乌力图古拉没法儿交,交不出来。萨努娅偷偷摸摸把葛军机和童稚非叫到门外,要军机带着稚非快跑,找组织去,跑晚了他们的父亲就会出卖他们。乌力图古拉心力交瘁,好几次气急败坏,说不出话。好容易哄萨努娅安静下来,趁她恢复神志的时候,带她去上海做了半年治疗。根据医生建议,回到武汉后,乌力图古拉把萨努娅送到东湖疗养院疗养,他陪萨努娅,他也疗养。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小方你快起来。”乌力图古拉去扶方红藤。

“我没事儿。”萨努娅看一眼乌力图古拉,再看一眼方红藤,紧张地笑了一下,起身去把门关上了,把手指竖在嘴上。“嘘,小声点儿,别让人听见。”

“他爸爸不是人,害了你们,也害了雨槐……”方红藤泣不成声。

“雨槐怎么了?她怎么了?”乌力图古拉问。

“我不能说。说不出口。你就别问了。我给你磕头,你行行好,把雨槐救回来!”方红藤又要往地上跪。

“你没看出来吗?雨槐被人欺负了,她在落难。”萨努娅越来越紧张,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

“我能看不出来吗?你让我怎么办?”乌力图古拉说,要给萨努娅披上衣裳。

“你不知道怎么办吗?你当然知道。你出卖了那么多人,你连自己的孩子都出卖了,怎么不知道。”萨努娅生气,打开乌力图古拉的手,偏不把衣裳披上。

“我倒是想做善事,可我怎么给一只虱子洗脚?怎么告诉一只苍蝇穿好裤衩再出门?怎么教蚊子学会刷牙?”乌力图古拉不答理萨努娅的指责,冷冷地说。

“乌力图古拉,你心胸狭隘!所以你才出卖人,才把你的儿子女儿卖了,把我卖了!”风把门吹开,萨努娅连忙过去把门关上,把居心叵测的风关在外面。

“我不跟你说。”乌力图古拉往外走。门又开了,这回不是风,是葛军机。

“爸,妈。方阿姨。”葛军机说。

“别叫他爸,他不是爸。他是小人,卑鄙的小人。”萨努娅跺脚,指着乌力图古拉,恨恨地说。

“妈?”葛军机一脸惊愕,不知出了什么事儿。

“你嘴里放干净点儿,不要乱攻击人!”乌力图古拉生气了,声音提得很高。

“我就不干净,”萨努娅打开葛军机的手,像母狮子一样冲向乌力图古拉,“对你这种人,我有什么干净的?你有什么干净的?”

乌力图古拉沉默,拼命忍着,站了一会儿,拉开门,走出去。

“这一回,他被我揭穿了,他输给我了。”萨努娅得意地拉起方红藤的手,拍了拍,“我说过,我得和他斗争,一辈子斗争下去,我说得对。”又转过头,意气风发地对葛军机说,“这一辈子,非把你爸斗败不可。”

方红藤后悔得要命,从萨努娅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抹去眼泪。站了一会儿,说了声我不该来。又说了声对不起,低着头,也走了。

6

“老梁,把雨槐搞回来。”乌力图古拉坐在梁永明面前,向梁永明下命令。

“为什么?”梁永明有些诧异。

“你别问,你只把孩子搞回来。”乌力图古拉像没听见梁永明的话。

“老乌,我在来基地之前,就听说过你的事儿。”梁永明递给乌力图古拉一个苹果,看他不接。又放回果盘里,“解放后,你把别人的孩子都搞到身边,当自己的孩子养。你别急,听我说。我当然不是说那不应该,可那样做,给你和萨努娅添了多少麻烦呀!你和萨努娅,被这些麻烦弄得有多苦呀,弄得有多糟糕呀!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样?你再想想,难道你还嫌没苦够吗?”

“老梁,”乌力图古拉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我过去说过这样的话,现在时代变了,可这个话,我不变。我们打了半辈子仗,那是为什么?人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要你杀我,我杀你。为什么?一个道理,是因为有人欺负人,有人被人欺负。欺负人的人不会讲道理,光讲道理,这个欺负扳不回来,它会永远在那儿。现在仗打过了,打完了,可孩子没了。孩子也许还在,却在被人欺负,被我们自己欺负,道理还是没有讲过来,这个仗,不是白打了吗?我们这些打了半辈子仗的人,不是白活了吗?那些被杀掉的人,不是白被杀了吗?老梁,你想想,是不是这样?你再想想,你同不同意这样?”

“好吧,”梁永明有一会儿没说话,然后他开口说,“好吧老乌,我有言在先。你的事——我是指别人的事、不该你管的事、你偏要背着抱着的事,我就给你办这一件,别的我再也不管。不是不管,是管不了。你想想啊,你这个也管,那个也管,连对头的事儿也管,你成什么了?你是大包大揽呀!你大包大揽到时代上去了呀!”

“好伙计,”乌力图古拉咧开嘴笑了,然后他把笑收起来,拉下脸,“你别来这个。别把你的脚揣进口袋里。我才不相信你能揣进去呢。只要人欺负人的事儿还有,你就还得多干几年,我就还得来找你,你别想赖。”

罗罡过了两天找简先民谈话,告诉简先民,组织上考虑了方红藤的请求,认为简雨槐不适应继续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决定以组织的形式出面,把简雨槐从奉节招回武汉。不过,简雨槐的军装已经脱掉了,是她自动脱掉的,再穿上不可能,人就安排在基地印刷厂工作。

7

天赫。天赫我的朋友,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为什么你不出现?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在哪儿?为什么我总得在等待中期盼着,而你却不在期盼的那一头?为什么你不出现。我们不能见面,我只能等着,无望地等着?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不,不是一次,是无数次,但都没死成。能够活下来,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见到你——只见你一次,只看你一眼,然后,我就去死。但没有。你不出现。你从来就不出现。是你不让我死,你要我活着,等你,等你直到你出现。

可是,为什么我要活下来?为什么我不死掉?为什么命运要这样折磨我?我究竟欠了你什么,要这样等待你而你又不在、我要死而死不成?为什么?

我回到基地了,回到家了。那是熟悉的基地,可我真的熟悉那个家吗?我真的拥有过那个家吗?那是一个罪恶的家,令人唾弃的家,让人痛恨的家,而我是它的一个成员,一个无法选择的成员,一个曾经那么相信它、深爱着它、为它的存在而庆幸的成员。我离开了它,又回来了,死过了,又活回来了,而它还在。它怎么还在?怎么没有死?我不明白,怎么都不明白。

你说过小时候在长江边上的事。是的,是小时候,是在长江边上,我没有忘,我不会忘。你对我说,我们恋爱吧。你是这么说的。然后,你就再也不说话,我问你,你也不说,从此以后再也不说。

我真后悔。我为什么要问你呢?我是听清楚了呀!我知道你在说什么。说了什么。我是太慌张了,还委屈,还傻。我该当面答应你。我该说,好的,好的我的朋友,我们恋爱,我们就恋爱。如果那样,你就会当面告诉我,你喜欢我,你爱我。

你喜欢我,对吗?你爱我。对吗?如果那样,我就不用再坚持活着了,我就可以一切轻松了,我就可以去死了,早早地去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着,却已经死了,死了,却仍然活着。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今后怎么活下去。也许我不该等你,根本不该等你。你让我等过你吗?你说过你要我等你吗?没有。你只是给我写信。你只是给我写信,却什么也不说。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

昨天妈妈问我,雨槐,你会忘掉过去吧?妈妈说,雨槐,我们得往前活,往能活的地方活。她是怎么知道的?她为什么要知道?

活着太难了,天赫,活着太难了呀!

天赫,天赫,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我的朋友……

(简雨槐写给乌力天赫的第一百三十六封信。和这之前所有写给乌力天赫的信一样,因为无处可寄,它没能寄出。)

第二十六章 水能静成什么样子

1

1977年,葛军机办理了转业手续,离开了部队。

葛军机沉得住气,事先没有透露自己这个决定。复转办给葛军机联系的单位是省委办公厅,葛军机去省委办公厅办完手续,才把事情告诉了两位老人。

萨努娅的病时好时发,发了去医院,然后疗养,然后回家。她拿乌力图古拉做了对头,每天和乌力图古拉斗争。并且乐此不疲。把乌力图古拉搞得十分疲惫。

乌力图古拉的病也次第来了。主要是战争年代留下的那些伤。没退下来的时候不觉得。一退下来,精神和身体都放松了,没精打采了,病就来了。这个时候,乌力图古拉就想起了老战友葛昌南。照顾什么身体,排斥知识分子嘛。葛昌南当年就是因为身体不好才留在中南的,让他去对付土匪,结果失足掉进冰冷的沅江。葛昌南那是风凉话,过去乌力图古拉最讨厌风凉话,谁说风凉话他就冲谁皱眉头,摔谁的骡子。现在他知道了,葛昌南那是英雄落魄呀!英雄,又是落魄,不说风凉话说什么?乌力图古拉现在也落魄,他提醒自己,不说风凉话,至少忍住,不多说,这样就不会失足掉进沅江,就不会让冰冷的江水冲得只剩下一只斗笠,就可以守住萨努娅。

葛军机是晚饭后把转业的事情告诉家里的。

“我对不起老葛啊,都正营了,看着看着快了。到了没当成政委。”乌力图古拉知道葛军机有自己的主张,说什么都于事无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当什么政委?只要不到处去抓人,当什么都好。”萨努娅抢白乌力图古拉。

“抓什么人?军机他抓什么人?别胡说。”乌力图古拉说。

“怎么不抓人?抓了就不让见,到处躲,找都找不着,信都没有一封,跟安禾似的。”萨努娅继续抢白乌力图古拉,话跟长了腿似的。然后又叮嘱葛军机,“别学安禾。抓不抓人,往哪儿躲,都得来封信。免得妈牵挂。”

安禾的死没有告诉萨努娅,只说安禾的姥姥找来。要把安禾领回老家,这边拦不住。让人给领走了。萨努娅为这个非常伤心,埋怨乌力图古拉没把人拦住,埋怨安禾忘恩负义,走了也不给家里来封信,白养一场,埋怨完又不让把安禾的床拆掉,说也许安禾在姥姥那边住不惯,会回来。

葛军机答应萨努娅,他会听妈的话,他不走,找到亲人也不走,守妈一辈子,看谁敢忘恩负义。萨努娅很高兴,夸奖他乖,要给他买牛奶去。童稚非在一旁笑,说妈,二哥多大呀,都二十七了。喝什么牛奶呀,又不是奶毛毛。

童稚非的话提醒了乌力图古拉。乌力图古拉想。都这么大了呀?掐把着指头算算,葛军机是建国后第二年出生的,真是二十七了。接下去又想,二十七了,又是现在家里最大的孩子,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葛军机在复习功课准备报考研究生。他拿过中山大学哲学专业的文凭,但那是工农兵学员,部队保送的,他想凭自己的能力再提高一步。所以,即将恢复高考、考研的消息一传来,他就开始复习。葛军机和萨努娅说了一会儿话,哄萨努娅高兴了。又吩咐童稚非给妈妈揉揉腿,自己起身,回房间去复习功课。

葛军机前脚进了自己的房间,书没看两页,乌力图古拉后脚跟了进来。乌力图古拉开门见山说,你也不小了,二十七了,该成家了。葛军机说,还小呢。现在顾不上。乌力图古拉说,考试不误什么,你爸在东北娶你妈那会儿,四保临江打得正凶,撒尿都没有时间系裤带,你妈带着弹药车到你爸部队上,在指挥部人撞人见了一面。你爸说,这一上去还不知道能不能下来。咱们结了吧。你妈说。那就结吧。你爸你妈当着大伙儿的面拉了一下手,就算结了,你爸就领着部队上去了,不也没误什么吗?葛军机笑,说我还没对象呢,真有对象,我也学我爸我妈,考试那天和对象见一面,拉一下手,就上场考,也算结了。

乌力图古拉也笑了,很起劲的样子,有一种回到了战争年代,如沐春风如蹚春水的感觉,笑过以后说,有一个人,我觉着挺适合你,就不知道你是不是能看上。葛军机问谁。乌力图古拉不说谁,说了一件十几年前的事儿。那次简先民说了要把雨槐配给天赫,雨蝉配给天扬,他没同意,要雨槐配给军机,说雨槐配军机。简先民答应了,后来因为什么事儿。两人翻了脸,以后再没提过。

“你们那时小,就算不翻脸,我们做老人的也不会搞包办婚姻那一套。不过,爸爸觉得吧,雨槐这丫头心善,待人好,模样儿不错,院子里这么多女孩子,就属她安静,别的丫头比不上。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她。”

“爸,这事儿您提起,我也不瞒您,我喜欢雨槐。不光我。基地的男孩子,没有不喜欢她的,连天扬都喜欢。天扬还给妈说过,要娶雨槐做老婆,那个时候,天扬也就十岁吧。可爸,简叔叔这人怎么样,我们先放在一边不说,他说雨槐配天赫,他那样说有道理。雨槐喜欢天赫。”

“这事儿我知道。雨槐小时候老来家里只找天赫。”

“雨槐从来不和别的男孩子说话,只和天赫说话。”

“那不是小时候吗?现在都大了,不同了。她二十出头了吧?也成年了。再说,天赫都几年了,十一年了吧?一点儿音讯都没有,我看雨槐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喜不喜欢,都得丢掉。”

“爸,您是不是,心里还堵着?”

“你说天赫?我原来想,他是恨我,怨我对他太狠,和我犯犟,才说不认这个家的。这种事儿,放在年轻的时候,我也能干出来。现在,我不这么想了,都十一年了,这个恨,这个怨,拖不了那么长时间。我看,天赫他,已经不在了。”

乌力图古拉不这么说,葛军机也这么想过,只是没有说出来。十一年了,四弟音讯全无,再怎么绝,也绝不出这样的做法呀。葛军机沉默了一会儿,一桩在心里埋藏了十一年的秘密滑到嘴边,又让他给压了回去。

“雨槐在乡下受了欺负,孩子遭罪大了。”乌力图古拉出门的时候站住,回过头来对葛军机说,“你是男人。应该大方一点儿。要是心里有雨槐,能担起她遭的罪,就采取主动,别让人家女孩子像河边的柳树,老在风里戳着,啊?”

“爸……”葛军机说出那个爸字,打住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没说出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说,简先民前两年整我的事儿,对吧?”乌力图古拉看着自己的老二,目光纯净,“红凤菜开出的花是臭的,可当年打仗的时候,我们拿它的叶子充饥,还治痢疾;黑芥菜闻一下就熏得人流眼泪,可你要拿热水泡着,那个香味儿呀,一辈子难忘。孩子,我和简先民的事儿,不是你的事儿,你别把这事儿背着。你就把你的事儿处理好,你要处理好了,那才是希望。”

2

葛军机果然就听乌力图古拉的,隔了几天,带了两本书,去了简家,说是来看雨槐妹妹的。

葛军机到简家来,让简家受宠若惊。简先民像来了中央代表团似的,又是拿抹布抹凳子,又是端茶倒水,殷勤得不得了。方红藤有些出乎意料,有些迷惑,反应不过来。雨槐是人家乌力家弄回来的,乌力家不计前嫌,救了雨槐的命,想上门去感激都不好意思,没脸感激,乌力家的人上门,怎么都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儿,于是也跟着张罗接待。葛军机叔叔阿姨的叫着,说了几句话,然后去了简雨槐的房间。

简雨槐在基地印刷厂当排版工,那天刚下班回家。

简雨槐病好以后,人瘦得完全成了一副骨头架子,让人看着心疼。葛军机心疼这样的简雨槐,他甚至不希望她说太多的话。她那么单薄的身子,话说多了,会累着的。

以后,葛军机隔三差五地去简家,有时候送一本书给简雨槐,伤痕文学什么的,有时候是顺路,回家前绕一脚,到简家坐坐,和简雨槐说几句话,说到简雨槐沉默了。他就起身告辞。

简先民和方红藤都看出来了,葛军机不是随便来看简雨槐的,是认真地看。本来他两人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方红藤天天压抑着自己,提醒自己不要去想剪刀,免得一时没把住,真把简先民给捅了。葛军机来过几次后,两个人的敌意化解了一些,私下里嘀咕,但又不敢肯定,不敢往那方面想。

方红藤对简先民说,军机这孩子知道疼人。简先民说,我知道他疼人,要不当年我在贵阳满大街找他呢。

乌力图古拉看着葛军机去过简家几次,自己出了面,在路上拦住方红藤。

“我家老二去找你家老二了吧。”

“是。”

“我看,两个孩子挺合适的。”

“是。”

“他们,年纪也都不小了,都成人了。”

“是……”

“要是你们家同意,我们家不反对。”

方红藤呆住了。她先前一直忐忑不安,不敢看乌力图古拉,觉得简家卑鄙得很,无赖得很,把乌力家害成这样,还要覥着脸往人家树上攀,还要人家垂下枝头来让自己攀,现在人家把话挑得明明的,分明是支持这件事。方红藤哪有不同意的,激动得要命,一个劲儿地点头,点完头,神神道道地往家里跑,回家就给简先民说了乌力图古拉的话。

简先民先是不相信乌力图古拉会前隙尽释,主动提婚,怀疑老乌力搞阶级斗争新动向,等相信了,眼泪流下来,人往床上一瘫,跟淬过之后退了火的镰刀似的,脆弱得很。

简雨槐坐在水龙头下,拿一把刷子刷手,手心手背,指甲缝里,刷一遍,清水冲去肥皂,重新打上肥皂,再刷,一遍一遍,很投入,没表态。方红藤以为女儿没听清楚,又把乌力图古拉的话说了一遍,简雨槐还是没说话,方红藤就急了。

“你说话呀,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也没想。”

“那也得有个回答呀,妈在问你话呢!”

“都说了,没想。”

“你过年就二十一了,该考虑了。军机他多好啊。院子里的孩子就属他有出息。”

“再出息也是他。”

“那你说吧,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考虑。”

“没有时候。不考虑。”

“孩子,”方红藤一急就豁出来了,非要把简雨槐这个关攻下来不可,“妈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心里有天赫。妈早就知道这事儿。可天赫在哪儿?这么多年了,人影子都没有一个,连他家里人都不知道他在哪儿,你能等到什么时候,等来等不来?再说,你不想一想,你现在和过去一样吗?你就是等来天赫,天赫他那样烈的性子,他连家里人都不容,他能容你吗?”

简雨槐不说话,彻底地不说,把一双手浸在清水里。她的呼吸很平静,好像水能静成什么样子,她就能静成什么样子。

3

事情进展不下去,方红藤急也无计可施。葛军机倒是不急,性格本来就好,又是有主见的人,还像往常一样,来看雨槐妹妹,还不让那个看成为雨槐妹妹的负担,来是有间隔的,一周左右一次,来了也不多坐,说几句话,看雨槐妹妹把目光转向窗外,就起身告辞,不给雨槐妹妹留下讨厌的印象。

本来这样下去,也可能就这样下去了,不会出现变化——简雨槐拿定了主意拒绝一切,就算知道简家欠乌力家的,欠大了,一辈子还不清,自己是简家的人,没有资格激烈,没有资格把乌力家的人往屋外推,也守住了不接着儿,根本是一个“不”字把天下。考试结束以后,葛军机考上了武汉大学哲学系研究生,省委办公厅同意他带薪读书。他学业紧张,没有太多的时间往简家跑,两个人实际上僵滞在那里,谁也不会再往前迈一步,就当还是一个院里的孩子。只是比别人走动得多了些罢了。可是,出了一件事,这件事把简雨槐和葛军机往前猛推了一步,事情就起了变化。

分配在街道童衣厂工作的简小川准备了好几个月——偷听“美国之音”和BBC电台,查地图,筹集钱粮,练长跑,练擒拿格斗,学习在冷水里憋气。学习东北方言,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带着简明了离家出走,去了黑龙江,打算从那里偷越国境,去苏联。走到半道上,简明了害怕了,又不敢给简小川说,怕简小川杀了自己,到了白河,简明了借口出门买馒头,爬上一趟运木头到绥化的货车,一路颠簸,逃回武汉。

简家为简小川和简明了失踪的事急了十几天,一看又脏又累的简明了回来了,连忙问情况。简明了不是宁死不屈的地下党,开口就招。

事情不是简单的事情,投敌叛国是天大的罪。简先民和方红藤蒙在那里,一个差点儿没当场哭出来,一个张着嘴发呆,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如果简先民在台上,事情还有个补救,如今沦落成丧家犬,过去的熟人避之莫及,哪里还能托人堵住简小川。简先民拿不出主意,方红藤也拿不出主意,简雨槐比两个大人镇定,虽说拿不出主意,但知道听天由命不是办法,要去印刷厂请假,只身去东北找简小川。方红藤下意识地不想丢了儿子再丢掉女儿,能护住一个就护一个,不让简雨槐去。简先民醒过神儿来,分析形势,简明了和简小川已经分手了十几天,十几天时间,他要么已经过了边境线,要么已经被捉住,简雨槐就算去,也于事无补。还有一种可能,简小川没有行动,还在等待,或者被边防军民的威慑力震住,要另外寻找机会,简雨槐去了,两个人若拉扯起来,更容易暴露目标。简小川已经是死鱼一条,简雨槐再要被当成同案犯,简家就算一半儿被天收了回去。

为简雨槐去不去东北找简小川,一家人争了半天。简雨槐说什么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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