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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鬓花颜:风华医女-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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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手一顿,长睫颤了颤,黑黢黢的眼眸便飞快笼上雾气,却咬着唇一个字也不说。

许知捷抓了抓她头发,忽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欢颜,你放心,并不是人人都如三哥那样。我和二哥必会好好照顾你,直到你再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少年郎……”

他偷偷地窥探着欢颜的神情,面庞泛起微微的红晕,声音不知不觉低了下去,“不然,你一直跟着我也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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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到底跟着许知捷走出了房门。

不知不觉,初冬已至。

慈恩寺位于东山,虽然不高,但也比京城里冷多了。

果然不是许知澜一人会为她预备衣裳,不知是许知言还是许知捷已经为她备了厚厚的棉衣和大毛的斗篷,穿在身上并不觉得冷。只是脸上像是爬着干涸了的泪水,给冷风一吹,绷着般疼。

她是女眷,当然不便从前面招摇,却是从后门悄悄出来的。

佛门尚清静,后院植了许多竹子,出了后院的山坡,一样全是竹林。此事竹叶虽未凋尽,却是灰绿颓丧的颜色,地上更是铺满枯叶,在风里瑟瑟地抖。

欢颜无精打采,无心观赏周围风光,许知捷却大失所望。

他和欢颜年纪相若,又算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本就对她存着一段少年心思。以往欢颜心心念念只在许知澜身上,他自是说不出口。如今看着许知澜负了欢颜,愤怒之外私心又有些窃喜,自是不想错失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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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这样温温吞吞的情节,喜欢的姐妹将就看看吧!

☆、莲叶雨,蓼花风,秋恨几枝红(十一)

二人向上行了一段,到山顶看时,却见那边山坡颜色极是艳丽,枫树和橡树的红,白桦的黄,松柏的绿,层层堆叠,如锦如绣,远远看着便觉壮丽绮秀,风光独好。

许知捷大喜,说道:“欢颜,你也好得差不多了吧?横竖时辰还早,我带你去那边走走吧!”

欢颜看了一眼,道:“有什么好看的?远看着还罢了,近看只怕叶子全快掉了吧?何况远得很,我走不动。”

许知捷却拉了她便跑,笑道:“没事,你走不动时,我背你。”

欢颜无奈,只得跟了他去。

她寻常跟着他们几兄弟四处走动惯了的,不但会骑马,甚至还学了点三脚猫的防身之术,并不像寻常闺阁少女那般娇弱,这点山路原不在话下。但她到底在床上卧了许久,脚下有些虚浮,好容易走到山边,往那边山上还没行几步,便觉气喘吁吁,额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许知捷见她双颊红红,反比原来的苍白模样精神,倒也欢喜,一边放慢脚步,一边笑问:“要不要我背你?”

欢颜摇头,正要说话时,许知捷忽然变色,抱起她的腰飞快一闪。

但闻“嗖”的一声,两枝利箭从他们原来站立的位置飞过,钉在前方的乌桕树干上。

箭镞尽没。

刺客!

欢颜和许知捷同时变色。许知捷一把拖过欢颜,便从侧面往下奔去。

他秘密来探欢颜,并未带几个从人;如今携佳人出来散步,更是连兵器都没带。即便他从小习武,身手不弱,此时也不敢和人动手,只想快快冲回寺中,即便逃得狼狈也顾不得了。

欢颜虽然疲累,但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哪里还敢耽搁?跟着许知捷便往坡下飞奔。

两人还未及转身,便见那边冲来几名蒙面人,挥刀往他们身上砍来。

欢颜惊呼,调头奔逃时,脚下在岩石上一滑,顿时剧痛钻心,冷汗直冒。许知捷将赶上前的一名刺客踹飞,急扶了她问道:“怎么了?”

欢颜转头望向刺客手中明晃晃的刀,心中仿佛舒了口气般轻松了下,淡淡笑道:“崴了脚了!你先走吧,不必管我了!”

许知捷冷笑道:“你打量我是和三哥一样的人呢!”

欢颜心里一抽,抿唇不语。

许知捷已一把将她抱起,转头看回去的路被堵上了,只得硬着头皮往山上冲去。

偏偏那些人像早知道他会到这座山头一般,竟然预先在山上埋了伏兵。所行之处,草耸木动,不知哪里窜出的高手奔出,又有暗箭蝗石如雨飞来。

许知捷仗着自己身后高明,硬生生夺下一人单刀,破开一条路便往草木深入冲去,肩上却已被刺客的兵器拉开一条口子,有鲜血慢慢从雪白的素衣上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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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旧相逢,淡烟微月中(一)

眼看对方重追不舍,许知捷呼吸渐渐急促,几次险些被暗器伤到,欢颜大急,拍打他后背说道:“五公子!知捷,知捷,你放我下来!”

许知捷不理,顿下身劈开前方拦住自己的刺客,飞脚将他们向下踹落,趁着下方刺客救援同伴时又往前飞奔。

欢颜道:“知捷,我一介小小侍婢,算得了什么?你如今何等尊贵,若因我出什么事,我真真是百死莫赎了!”

许知捷哼了一声,道:“你当我傻子么?我瞧着你就是不想活的模样。”

他说罢,却顿了身,忽笑道:“不错,你不过小小侍婢,他们追杀你做什么?你在这里等着,我把他们引开,呆会过来找你。”

欢颜吓了一跳,忙道:“不错,他们不会拿我怎样。你先顾着自己逃命要紧罢!”

话犹未了,身体被往下倾落,眼前顿时绿暗一片。

许知捷将她放在灌木丛后一处凹下的部位,解了她惹人眼目的白狐斗蓬垫在她身下,匆匆拉了些枯黄的藤萝将她掩了,说道:“你藏好,我不过来,你千万别出来,知道吗?”

欢颜待要说话时,许知捷伏下身,黑黑的眼睛透过藤萝笑得弯弯看向她,“千万别动啊,若因你出什么事,你可是百死莫赎了!”

欢颜张张嘴,待要说什么,许知捷隔了绿萝将她探上来的额亲了一亲,低低道:“咱们都不能出事,我等着娶你呢!”

欢颜愕然。

许知捷已一跃身飞起,轻松地飞向正奔袭过来的刺客,喝骂道:“你们到底谁派来的?先帝刚刚驾崩,便这样等不及了?看小爷这便送你们去伴驾吧!”

但闻惨叫和斥喝连连,却是越来越远。

许知捷虽然看着憨痴年少,到底出身皇家,见惯了争权夺利,一被人刺杀立刻猜到是朝中有人想暗算他,听得欢颜满手冷汗,只觉心中一根弦绷得紧紧的。

她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在飞过落叶的沙沙声回旋,身子似乎被山石的冷意侵透了,渐渐冻得麻木。眼前尽是枯黄的藤萝叶子,死去的叶子。来年这满山遍野的草木再度被吹风吹绿时,这些掩护她周全的藤萝想必已尸骨无存。

想着许知澜曾送她两盆绿萝,她小心养护在窗口,倒也常年碧绿。

却经不起人的心都随着这冷萧萧的秋意凋零了。

她眼底又涩痛,忙用力霎了霎眼,把泪水逼了回去,侧耳静听山间再无人声,慢慢坐起身,揉捏自己崴了的脚。

她在医术上颇有天分,又有名医指点过,虽然只在太子府内偶尔行医,但医术着实不错,自有法子为自己医治。她扶着树枝慢慢走了几步,寻着一两昧草药,嚼碎了敷于伤处,拿帕子扎紧了,便不像原来那样疼得厉害。

看看天色渐晚,她既担心许知捷能不能平安脱身,又担心他找不回她的藏身之处,遂披了白狐斗篷,寻着根被他们打斗间斫断的白桦枝,也顾不得摘去上面金黄的枝叶,当作拐杖慢慢柱着往山下走。

走不多远,又听有打斗声由远而近,不觉大惊,忙藏身到一株大树后,悄悄往外窥探时,却还是原来那群刺客,正追逐着一名白衣少年。

那少年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眉目俊朗,神情潇洒,腰间别了一枝玉笛,手中却持了一把宝剑,正和那群刺客斗得正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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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个少年,不难猜到是谁罢?

☆、犹记旧相逢,淡烟微月中(二)

他的身手比许知捷更加高超敏捷,以一敌众竟无落败之象,只是左臂受了伤,黑色的血正缓缓浸透素衣。

黑色的血?

欢颜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就着夕阳的光线眯了眼细细看去时,再次确认那血是黑色的。

伤他的兵器或暗器上,必定是喂了毒的。

这些刺客要取他性命,就像方才要取许知捷性命一样。

欢颜常随太子诸公子出游,皇室宗亲和京城贵家公子大半是认识的。

她可以确定,这人绝对不是大吴皇室的一员,却再弄不清他是怎样的来历,怎么会和许知捷遭遇同一批刺客的追杀。

难道因为都穿白衣,这些人把这人当作许知捷了?可刚才明明已经碰过面,再迟钝也不至于个个都认错吧?

欢颜百思不得其解时,那少年行动已经迟缓下来,低头看一眼肩上的伤势,飞快往这边退了过来。

欢颜暗暗叫苦,正要柱着树枝离开时,少年已侧头瞧见她,略显黯淡的眼眸有什么亮光如焰火般闪了一下。他朗笑道:“呀,怪不得喊我来看白狐,原来这里真有白狐精呢!”

刺客们已经奔了上来,一眼看到欢颜,已有人在叫道:“瞧这个穿白衣的女子,一定就是夏轻凰!没错,这个才是萧寻!”

欢颜恍然大悟。

敢情他们要追杀的是这个叫萧寻的少年,她和许知捷才是被他们认错的人。

她忙道:“我不是夏轻凰……”

萧寻已欺上前来,一把将她腰揽住,飞身便往山上掠去。

风声呼呼响在耳边时,萧寻轻笑道:“没用的。宁可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个。换谁都会这样。”

欢颜见他中了毒居然还能运着轻功飞奔,心中纳罕,忙道:“我住在那座山头的寺庙里,麻烦你将我送过去,我家主人必会保你平安。”

萧寻奇怪地看向她,“和尚养的狐狸精?”

欢颜吐血,但恨双臂被他牢牢束着,不能提过树枝来给他当头一棒,只是怒目而视,恨恨道:“你才是狐狸精!”

萧寻便定睛再看向她。昏沉的暮色里,他的眼眸如明珠般的灿亮。

他微微笑道:“不是狐狸精么?我却想不出,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间绝色!”

欢颜不晓得他是真心还是嘲讽,转头看慈恩寺越来越远,待他自侧面山顶攀下,便连那个山头也看不到了,自己却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捏在掌中,不觉心中忐忑。

好在萧寻行动迅捷,此时已将刺客抛得远了。欢颜便道:“你既不送我回去,便放我下来,我自己觅路回去。”

萧寻垂眸看她,笑道:“天都黑了,山里有狼,也不怕吃了你?若你真是狐狸精,放了你走倒也不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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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旧相逢,淡烟微月中(三)

他虽是笑语晏晏,可不知怎的,欢颜总觉得他的声调像在微微打着颤,尾音中似萦着一丝虚弱。

抬眼看他神色,也不复原先的风姿焕发。

脸庞苍白,唇色青紫,眉宇间微见焦灼。

他是知道自己中了毒的,却不晓得他知不知道这毒性有多强烈。

欢颜正要提醒他时,萧寻忽然脚下一滑,抱着她的手臂顿时一软,她已自他怀间跌落,却无法在倾斜的陡坡站稳脚跟,身体飞快往山下滑去。

欢颜大惊,忙试图抓住什么稳住自己身形时,坡上的石头、草丛和灌木飞快自手边滑下,怎么抓不住。

正在头晕目眩时,但闻萧寻一声清叱,身体飞快落下,恰将她兜头抱入怀中。但他亦已是强弩之末,最后一式已经耗光所有的力气,终究连他自己都稳不住,抱了她一路往下飞滚。

后背和双腿被参次的石块磕得疼痛,但她的头和身体被他紧紧拥着,铺天盖地都是这少年陌生却让人安宁的气息。

她心中莫名地便镇静了些。

隐隐地,她想着,这样地死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不用活着看许知澜把柔情脉脉的眼神投给其他女子,也不用细想他该有多狠的心才能将海誓山盟的心上人一手推向绝境。

如果她从此再不在他眼前出现,也不知他日后会不会因为他的狠心而后悔。

可时至今日,她为什么还要介意他会不会后悔呢?

母亲从小便告诉她,即便她是个侍女,也不必为此自卑。有才有识有傲骨,便会有旁人不敢小觑的高贵。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与门第和血统无关,更不是带着一股子铜臭味的富贵可以比拟的。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她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可她……却潸然落下泪来。

在垂死之际,在一个陌生少年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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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似乎全身的骨骼都在疼痛,倒也不觉得山间有多么地寒冷。

她睁开眼,漆黑的苍穹将满天的星子倒映在她眼里。

她躺在自己软软的斗蓬上,身上盖着件厚厚的白袍。

定定地看了好久,看到肩袖处的黑色血迹,她才想起这是那个萧寻的外袍。

她赶忙坐起,才看到只穿了夹衣在一旁打坐的萧寻。

夜色下,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得可怕。看到她起身,他也没有动,只是抬眼向她笑了笑,低哑着说道:“小白狐,自己找回家的路吧!我没法送你了!”

欢颜不答,站起身望向此时看来高不可攀的山丘。

萧寻伸出右手,从一旁抓出一个小小包裹,放到她的脚边,说道:“这里有一点干粮,你不怕黑的话,就在就从这里往南走。估计到天亮时便会看到村庄了,自己雇辆车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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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旧相逢,淡烟微月中(四)

欢颜将四周打量一番,低低问道:“哪边是南?”

萧寻怔了怔,“什么?”

欢颜迟疑了下,到底说道:“我从没一个人出过门,分不清东南西北。”

萧寻无语半晌,依然没有站起身,只指点道:“那边是南。你看天上的星,最亮的那颗是北极星,你只往另一边走便对了。”

他又看了一眼星光下那张清美脱尘的面庞,耐心地指点她:“实在找不到时,天亮后记得找年长有德的老人问路,别给人骗了去卖青楼里。”

欢颜点头,披上自己的斗篷,捡起那个装干粮的小包裹,看一眼那颗北极星,便往南方觅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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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看她身影消失,微觉松了口气,却觉好容易凝定的神智又是一阵模糊,便再也支持不住,身体一晃便伏倒于地,颤抖的右手伸过去,摸到肿大的左臂,却已完全失去知觉。

他无奈叹息:“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亦风流。如今牡丹花飞了,难道我要死在满山的落叶里?”

正恍惚时,眼前忽然微微一闪,却见欢颜不知什么时候又折转回来,正蹲在他跟前向他凝望。

他挣了挣,竟没能起身,只向她苦笑道:“小白狐,怎么还没走?”

欢颜望一眼天空,说道:“我找不到哪颗是北极星了!”

萧寻跟随她的目光往向天空,只觉满眼都是星子乱晃,无奈叹道:“我也找不到了!”

欢颜不说话,忽取过他身畔的宝剑,拔出。

萧寻眼皮一跳,眸光蓦地冷凝,淡淡地看向她。

欢颜慢慢地扯过他的左边袖子,用宝剑小心翼翼地挑开,露出肿大的手臂,仔细看那伤口。

萧寻这才晓得她只是查看自己伤势,目光便又柔软下来,轻笑道:“小白狐,你有修练千年的内丹吗?传说狐狸的内丹可解百毒。”

欢颜不理他,又将手搭上在他的脉门。

萧寻看她动作娴熟,猛地悟过来,不觉又惊又喜又微觉忐忑,“你……是大夫?”

欢颜摇头,轻声道:“我学过医,但没救过人,顶多帮人伤风头疼之类的小毛病。”

萧寻便道:“那你还是快些走吧!呆会儿一个小姑娘家和我这个死人呆在一起,只怕会吓傻了你。”

话未了,欢颜已持剑在手,在他的伤口处划了个十字,跪在他跟前挤着黑血。

她一边挤,一边道:“毒已入血,部分侵及肺腑。好在你用真气护住了心脉,暂时无恙。若现在有药,我应该能救你。”

萧寻道:“你现在有药吗?”

欢颜道:“寻常的药铺应该就有卖的。”

萧寻叹道:“你给我去买,来得及吗?”

“若以银针止了毒气蔓延,应该来得及。”欢颜垂着眉眼,“可惜,我不认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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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旧相逢,淡烟微月中(五)

也就是说,她出了这里,十有八、九就找不回来了。

萧寻苦笑。

欢颜看一眼漆黑的山头,又道:“山上应该也有。”

萧寻没等她开口,便道:“可惜,你不认路。”

欢颜便不说话,看着能挤出的污血已不多,从头上拔出一根银簪,伸手扯开萧寻胸前衣衫,说道:“我试着帮你用银针先把毒气逼一逼吧?”

萧寻看着粗粗的簪挺,虽因毒性发作而渐渐动弹不得,却禁不住毛发竦然,干笑道:“小白狐,那是银簪,不是银针。”

欢颜将银簪顶部一拧,便有机簧轻轻弹开,里面却是中空的。她将帕子铺在地上,轻轻一倒,便倒出数十枚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

夜间的风越发地肃杀,萧寻半赤着上身卧于地上,身躯不由自主地打战,却觉不出寒意,朦胧间笑问:“你以前常给人扎针吗?”

欢颜利落地将细如牛毛的长针扎入他胸前几处穴位,答道:“我常给阿黄和小白扎针。”

“阿黄和小白?”

“我养来做试验的狼狗和猿猴。”

“狼狗和猿猴!”

萧寻惊叹,很想抗议两声,却觉血脉流动得越发缓慢,连呼吸都似要停顿住,终于再说不出话来,连眼前少女晶明如玉的面庞也渐渐消逝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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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再度醒来时,只觉浑身都已肿大得失去知觉,但还能感觉出自己正在仰卧一辆什么车上,明亮的阳光下,蓝天白云的色彩都璀璨得过分,将他刺激泪水直沁。

他想抬手将眼角的泪拭掉,左手固然早已无法动弹,好容易抬起的右手,节节手指竟肿得跟猪蹄似的,连胳膊都肿大着,再也举不起来。

他正发怔时,一旁飘来一角雪白的袖子,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水滴。

但闻欢颜叹道:“你可真是个怪人。昨夜知道自己快死时还在笑着说话,怎么这时候反哭起来?疼得厉害?”

萧寻道:“这都让你知道了!果然是擅解人意的小狐仙呢!”

这时拉车的樵夫听到他们说话,已经停了下来,坐在旁边喝着水,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说话。

那樵夫又高又壮,面色黝黑,绝不是年长有德的模样,只是看着对欢颜颇有几分怯意,倒也毫无将她卖到青楼的意思。

萧寻努力支起身,才发现自己躺着的是山间装柴火木炭的板车,四周一无遮蔽,总算他身上身下垫了厚厚的棉被,不致让他冻着。欢颜原来也坐在板车上,这时车停了,她才走下车来,舒了舒手脚。

萧寻浑身酸疼,也想活络下筋血,可惜他连坐起身都困难。

看看自己肿大的身子,他苦着脸问道:“我的脸是不是也肿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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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旧相逢,淡烟微月中(六)

欢颜正拿了个竹筒蹲在路边草丛,并不瞧他一眼。

樵夫却奇道:“你这是肿的吗?早上这位姑娘领我们过去看时你就是这副模样,我还想着,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

他很厚道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萧寻无力地倒在板车上哀叹:“不会吧?谁不知道我萧寻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

樵夫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姑娘说了,你只是给山里的毒虫咬了才昏迷,等她带你到前面镇上抓药服了,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萧寻略感安慰,忽然想起一事,忙问向欢颜道:“你不是不认路吗?”

欢颜正小心翼翼地从草丛中抓出个什么东西来放到竹筒里,头也不回地答道:“我不认路,可山间的樵夫认路。我只一说附近有株被雷劈过的歪脖子榆树,他们立刻知道是哪里了……”

萧寻点头,“总算你还没笨到家。”

他转向樵夫道:“这位大哥,你好好将我送到镇上,待我朋友过来,必定重重回报。”

樵夫憨笑道:“不用了。姑娘给我们的那柄剑便已很好。”

萧寻点头,猛地悟过来,忙摸向自己身侧时,却只剩了玉笛,没了宝剑。他骇然道:“小白狐,你把我宝剑送人了?”

欢颜握着竹筒走过来,垂眸拨弄着里面的东西,说道:“是啊,我要雇车送你去附近镇上买药,可你身上没啥值钱的。给他们笛子和佩剑挑,他们说那剑砍柴挺利落,便给他们了。”

萧寻叫道:“喂,我那是上古名剑,连剑柄都是万年不朽的古木所制,你送他们砍……砍柴?”

欢颜轻描淡写道:“若你死了,人都在荒野里和草木同朽了,留着柄不朽的剑给谁用?”

萧寻气噎,然后看向欢颜从竹筒里拿出来的东西,立时抽了口凉气。

竟是条白底彩纹的大蜘蛛,足有鸡蛋大小,正瞪着眼邪恶地摆着头。

欢颜撩起他脚上的被子,几乎是粗暴地扯开他的袜子,便让那蜘蛛咬上他的脚趾头。

萧寻惊叫:“喂,那蜘蛛好像有毒!”

欢颜眉目不动,淡淡道:“没你身上的毒厉害。昨夜我好容易引来两只,用它们的毒性来克制你身上的毒性,瞧着还算有效。我原以为你会死在半路上。”

萧寻看着兴致勃勃咬着他的蜘蛛,虽是全无知觉,亦已是满额的冷汗,喃喃道:“你……你真是狐妖吧?”

“我不是狐妖。”

欢颜答着,看那蜘蛛身上的白底渐渐转暗,最后淹没了彩色的花纹,才吐了口气,将那蜘蛛放回竹筒,随手用块手帕包了,也不盖盖子,便塞入袖中。

樵夫定定地看着欢颜,眼里更有说不出的敬畏。想来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欢颜这样的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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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旧相逢,淡烟微月中(七)

若是看到她这样的行止还敢存非礼之念,或打算卖她去青楼,吃上几颗熊心豹子胆都不够。

萧寻道:“那蜘蛛……你不放了吗?”

欢颜道:“这蜘蛛身上有了你身上的剧毒了,若是放了,以后咬了人,只怕寻常的大夫都治不了了!”

樵夫忙道:“不错,不错,放不得,放不得!我们还得在山里砍柴呢!”

萧寻道:“可你放在自己身上,不怕它咬你吗?”

欢颜愁道:“我怕呀!我只在山中找了些驱毒虫的寻常草药涂在身上,未必有用。可我不知拿这些蜘蛛怎么办。”

萧寻道:“不然索性捏死它们算了吧!”

欢颜道:“我只学过救人,没学过杀生。”

萧寻半晌无语,却觉被蜘蛛咬过的地方越发地麻痒,全身的肿胀感越发强烈,喃喃道:“是不是肿得更厉害了?”

樵夫已经喝不下水,很肯定地向他点了点头。

欢颜上了车,抱着膝坐在他旁边,蹙了她秀美的眉发呆。

她的袖子正垂在萧寻的手边,却无法给萧寻带来半丝绮念。明明双手已经失了知觉,他总像感觉到她的袖子里有什么在动呀动,随时要钻出来咬上他几下。

萧寻透不过气来,艰难地说道:“喂,小白狐,你能不能把你的袖子拿远些?”

欢颜往她袖中掏了一掏,片刻后掏出条极大的蜈蚣来,说道:“我昨夜明明熏了药草引蜘蛛的,谁知引来了这个。书上没记载过它的毒性能不能克制你所中的阴凉之毒,但我想了许久,总觉得也该是相克的才对。要不,咱们试试?”

纤白如玉的细巧手指捏着那条张牙舞爪的绝大蜈蚣,不紧不慢地凑到萧寻的脖颈间。

萧寻直接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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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些神智时,萧寻只觉周身滚烫,鼻间尽是氤氲的药味,似正被人扔在药罐里活活地煮着。

萧寻几乎立刻就想起晕过去前凑来的大蜈蚣,立刻就想到那只小白狐千奇百怪的疗毒法子,未待睁眼便惊叫着跳起来。

旁边有人惊呼,伴着水桶碎裂、水流哗啦倾地的声音。

萧寻踉踉跄跄地稳住身形,才发现自己正身在一家客栈,两个小二模样的人正站到墙角边惊惶地望着他。

屋中已是水漫金山,浴桶的碎片飞得四处都是,一些叫不出名的药草飘在水上,也有些粘在他身上。

他定定神,才觉身上的肿胀已消了大半,连手足间都开始恢复力道,才能一惊之下生生地击碎了这只浴桶。

小白狐并没拿锅煮他,应该只是在用药浴给他解毒吧?

可他把浴桶都给打烂了……

正迟疑时,房门开了,欢颜浴着阳光站着,白衣亮得晃眼,看不清她的容貌神色。但听她轻松地说道:“看来恢复得不错,力气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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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旧相逢,淡烟微月中(八)

萧寻见自己只穿着底|裤,不免尴尬,忙到床边去寻衣袍,却哪里找得到?

欢颜已小心踩着屋里没有积水的地方走进来,仔细地打量着他,仿佛打量着自己的杰作般满是审视。

她道:“若是按这个疗法来,再有两天便可除尽余毒了。不过……咱们换个治法可好?”

萧寻顾不得问她为什么要换个治法,翻着床上衾被郁闷地问道:“我的衣袍呢?”

欢颜道:“又脏又破,早就扔了。”

萧寻问:“那我穿什么?”

欢颜道:“等我治好你还有钱剩时,你自己让人去买一套罢。”

萧寻想起她没钱雇人送掉了他的宝剑,刚想问她哪来的钱时,脱口而出时却在问道:“我的玉笛呢?”

“当了!”

欢颜从袖中取出一张当票,递到他跟前,“我瞧着那玉还行,可当铺老板非说是破石头,当了五十两。买药已经用去三十多两了,又买了套我自己穿的衣袍,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你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当么?”

萧寻身上除了条底|裤再一无所有,她审视他的目光让他疑心她是不是估量着他值多少钱,能不能把他也给当了。

他终于坐倒在床沿,无力地说道:“没有了……不过,我手下很快会找来,那时便有银子了……”

欢颜便点头,“想来你手下会带来你的行囊。那就不用买了,横竖你得养着,不用出门。”

欢颜说着,便施施然走了出去。

萧寻不顾小二正在一旁清理碎屑污水,湿淋淋的身子便钻入棉被中,捏着当票哀叹:“五十两!大小姐,你怎不去试试,五千两能不能买个这样的笛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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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的手下,只怕也没法在这不起眼的小镇客栈里找到光溜溜连件衣服都没有的萧寻。既然身体渐复,他当然也不肯终日窝在衾被里发霉,到底让小二只在房钱上扣出钱来,先去买了套布衫来,至少可以出门给部属留下点讯息了。——幸亏欢颜预交了十日房钱,暂时不用担心被人扫地出门。

欢颜住在他隔壁的房间,买了百来种药在房中,每天早晚便丢出去一包让小二煎给萧寻服用。萧寻服了,却腹泻不止,一夜起来二三十次,第二天软在床上几乎不能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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