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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鬓花颜:风华医女-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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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童子再猜不到这个看着涉世未深的小小侍婢也会设言试探,忙道:“我昨晚见到她时,她只是唇色发乌,精神倒还好,应该没有蔓延到心脉。姑娘精于此道,必能妙手回春。”
欢颜一蹙眉,立时亮出手中银针,飞快扎下。
左胸一支,右胸一支,三四寸长的银针,竟只露出了半寸长的针尾。
合欢童子痛得尖叫,浑身都哆嗦起来,豆大的汗珠自额际飞快滑落。
欢颜拈着第三根银针,冷冷道:“我再问一遍,叶姑在不在这里?如果你再有一字虚言,疼痛还是小事,你的外号从此便永成虚名了!”
合欢童子额上的汗珠滑得更快,眼珠子转来转去,已疼得鼓了出来,变成了空茫的灰黄色,一时再不敢说话。
方才欢颜已说过了,三针下去,便能让他从此不能人道…棂…
“合欢”自然只能成为虚名。
欢颜已将银针对准他的小腹某个穴位,寒声道:“叶姑到底在哪里?快说!”
合欢童子挣扎道:“住……住手!你自己都说了,楚相只是想引你到这里,你又怎能相信楚相的话?”
欢颜心头一缩,失声道:“你是说,你是说……叶姑只是他骗我来的借口?根本……根本没有叶姑!可他怎么知道我和叶姑……”
她忽然间满脑的思绪都乱了,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茫然地打量了下周围,低低道:“连我自己都不能肯定,他怎能编出叶姑来,他怎能知道……”
她也不再理会倒在地上的合欢童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踉踉跄跄地顺着原路往回走去。
合欢童子兀自在后喊道:“姑娘,姑娘,帮我拔了银针,帮我拔了银针!姑……姑奶奶,姑奶奶呀……”
欢颜置若罔闻,鹿皮小靴子高高低低踩着山道,竟摔倒了两三次,又很快地爬起来,身影渐渐消失在密林中。
合欢童子没喊回欢颜,委实又惊又怕。好在这时候银针虽然还扎在胸口,倒也不像原来那样疼了。
他恶毒地咒骂着,却只得躺在地上,一边试图恢复体力,一边等待同伴前来救援。
然后,他忽然想起,欢颜往回走的路线似乎错了。
她那个方向,似乎……只会在山坡上绕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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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想了很多事。
但更多的,只是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记忆,以及小时候母亲银姑那些听似零碎又似饱含深意的只言片语。
她几乎已经放弃时,楚瑜的话偏偏又给了她一点半星的希望。
这如星星之火般的希望,这一刻又如此轻巧地便被扑灭了。
仿佛又是命运刻意地戏弄了她。
又或者,是楚瑜戏弄了她?
可楚瑜是怎么知道她至今无法确定的那一切?他又为什么设下圈套引她过来?
她怎么也想不通,却已想得头晕眼花,不知什么时候便落起了泪。
等她抱着肩倚着株老松哭了片刻,心神略略平静时,才发现一个大问题。
不知什么时候,她迷路了。
好在鹿角山并不大,此刻天色也早。她是路痴,但并不是白痴。刚刚走得并不太远,大致方位应该没有偏得太远。只要下了山,应该不难找到等待她的马车。
她侧耳细听,只觉周围很是安谧,这里那里不时传来鸟雀的自在鸣呖声,想来设计她的人此刻应该还在另一面山坡上痴等着。
她从包裹里取了从王府里带出的糕点,胡乱吃了两个,便觅路往山下走去。
走了一段,前面豁然开朗。她虽不记方向,但一路做记号时曾留心周围环境,凭着感觉沿山坡慢慢找过去时,居然真叫她发现了自己上山时做的记号。
她松了口气,正要沿着标记下山时,身畔黑影一闪,已有一把利剑横到了她的脖颈上。
森冷的剑锋触于肌肤,立时让欢颜浑身起了一层粟粒。
她第一次感觉死亡离自己是这样的近。
太子府受杖刑,她也曾奄奄一息,与死亡擦肩而过。但那时最令她恐惧的并不是死亡。在比死亡更恐惧的绝望里,死亡甚至成了让她如释重负的解脱。
但现在,曾令她认为比生命更重要的某些东西已在不知不觉间灰飞烟灭。她甚至已和许知言约定,等她治好他的眼睛,两人将携手游历山川,阅遍天下美景……
即便很多事仍然糊涂着,即便未来还将面临许多艰辛,她都不想死。
她的身子有些发抖,好一会儿才能对着缓缓步出的两名蒙面人勉强笑道:“两位大哥,你们……认错人了吧?”
两个蒙面人相视一眼,对着她脖颈的长剑终于移开。
但他们显然已经知道她会下毒,移开长剑的同时便上前捉住她臂腕,拿腰带把她双手缚了,才上前行了礼道:“姑娘,我家主人有请。”
欢颜咬咬唇,说道:“你们知道我是谁?”
蒙面人沉默,推着她的臂膀往前走。
欢颜趔趄了下,倔着站定身子,冷笑道:“你们主人都不敢明着动我,才鬼鬼祟祟把我引到这里来。你们为虎作伥,不怕事后被灭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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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似园中桃李树,花落随风子在枝(五)
其中一个蒙面人到底忍不住,皱眉道:“我等不劳姑娘费心。姑娘还是多多为自己考虑吧!死到临头,也需有些自知之明。”。
欢颜一窒。
她发现楚瑜在算计她后,一直猜他是不是打算利用她在许知捷或许知言那里使坏。但听这蒙面人口吻,难道楚瑜纯粹是冲着她来的?
可她何曾和这个名闻天下的权相有过交集?
那蒙面人又来推她,她惊呼一声,身子蓦地向前扑倒。另一蒙面人想去扶她已是不及,眼睁睁看她摔倒在山路上,然后一脸痛苦地倒地挣扎。
先前那蒙面人只得上前捉了她臂腕要把她提起来,却听欢颜一声惨叫,身体直往下坠去。
她脸色雪白,冷汗涔涔而下,呜咽着说道:“我的脚崴了!”
另一蒙面人无奈,只得蹲下身去,撩开她裙摆,手指刚触着她脚踝,尚未及检查,便闻得一阵异香直冲鼻端。他心中一丝绮念尚未及荡开,却觉眼前忽然一黑,身体已重重地摔了下去。
先前那蒙面人犹抓着欢颜臂膀,见状大惊,正缩回手预备去查看时,欢颜的身体已无力地向他倒来。
她倒下时,被缚着的手像是无意间碰着了他的腿。
然后,他的腿上忽然麻了一麻。
那样几乎可以忽略过去的一点点麻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等他奔到同伴跟前蹲身查看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腿脚忽然间软得像面条,再也直不起来。
他吃惊抬头,却见欢颜已经坐起,乌黑的眼眸直视着他,亮得惊人。
他张张嘴,没能说话赣。
欢颜已奔到他跟前坐在地上,抽出他腰间的宝剑,斜踩住剑柄让剑锋腾空,拧了身将被缚住的双手凑过去磨了两下,便已将绳子割断,利索地脱身出来,向那蒙面人笑了笑。
她道:“你的宝剑真锋利!”
蒙面人瞪着这个如弱柳扶风般盈盈立于风中的少女,便是还能开口都已说不出话了。
但欢颜再也不瞧一眼她表扬过的锋利宝剑,甩开绳子便往山下奔去。
还没奔出几步,便听人闲闲道:“既然宝剑锋利,为什么不顺手把宝剑一并带走呢?”
欢颜顿住,淡色的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能盯着前方缓步而出的男子哑声笑道:“楚相说笑了。我又不懂怎么杀人,要他的宝剑做什么?”
楚瑜一身石青锦衣,静静立于一株老松之畔,以往雍容俊朗的文士身姿如今看着竟然如出鞘宝剑般锋锐着。
他的目光锁着她,轻笑道:“我说笑?或者,是姑娘说笑了吧?姑娘若想杀人,只怕还嫌宝剑碍手。栽在合欢童子手下的成名高手不知凡几,我这两名侍从更是高手中的高手,可姑娘若是心存杀机,此刻他们都该越过奈何桥,踏上黄泉路了吧?”
欢颜无望地眺望着远远的山脚,低叹道:“我从不想伤任何人,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想伤我。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得罪过楚相,我也没听说二殿下或五殿下得罪过楚相。”
楚瑜唇角微勾,慢慢道:“你来了,便是我伤你的理由。”
欢颜茫然道:“我来了又怎样?我为了医术更上层楼愿意访遍名医,听说附近有这么一位异人,怎能不过来拜访?”
“听闻你的医术可以精进如斯,和二殿下的包容鼓励分不开。如果你只为访医求学,和二殿下招呼一声,他一定会遣人将那大夫接入锦王府;便是你要亲自过来,也会有锦王府侍从相随。如果不是另有目的,又怎会甩了侍从一个人冒险前来?”
楚瑜走近她,却保持着一尺以上的距离,打量着她苍白失色却依然清丽夺目的面容。
欢颜强笑道:“我想问二殿下眼睛的事。他失明已久,我不打算让他看到希望后又一次次失望。”
楚瑜点头,然后叹道:“听说令堂医术才是真正的独步天下。可惜自从她嫁入夏家,便再也没有显露过自己的医术,以致天下没几个人知道夏夫人是个身怀绝技的杏林高手。姑娘并无名师刻意指点,居然也能有这等用医用毒之术,想来是继承了令堂的天分。”
欢颜手足冰冷,胸口却时冷时热,一忽儿如冰水浇透,一忽儿却又如烈火煎焚,好久才道:“请恕欢颜愚昧,实在不懂楚相在说什么。”
她斜斜踏出一步,看似想和楚瑜擦肩而过,手指却藏在袖中无声扣住一枚银针,静等楚瑜过来拦她……
楚瑜果然动了,却没有动手,而是动了剑。
他把剑连鞘举起,轻轻在欢颜胸前某个穴位一撞。
一阵酸麻之意立时自那穴位传来,闪电般导遍全身,欢颜痛楚地低吟一声,人已无力地栽倒在地。
楚瑜上前,拔剑挑开她的衣袖,看着从她指尖跌落的银针,叹道:“不愧是叶瑶的女儿。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一个不会武功全无阅历的小小侍婢能有这样的能耐!”
欢颜虚弱地苦笑,“楚相,我从来没什么能耐。”
楚瑜不答,泠泠剑芒如蛇信探出,飞快划向欢颜衣带,将她斗篷挑开,然后是外袍……
欢颜眸光一紧,脸色已是惨白,抿紧唇再不说话。
楚瑜运剑极快,转眼将她外面衣衫尽数划落,只途了薄薄一层单衣,然后挑向她的鹿皮小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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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不厚道地过来问一句,你们希望欢颜的第一个男人是谁?萧寻?知言?楚瑜?还是某个或几个变态?(最后一个会让你们咆哮么?其实就是问问而已,顶着锅盖撒腿逃咯~~)
应似园中桃李树,花落随风子在枝(六)
他简直是在卖弄自己的剑术。待她靴袜尽落,嫩生生一对脚丫裸露出来,竟如白玉无瑕,居然毫发未伤。。
但这于她也够了。
她全身颤抖着,脚趾因紧张和恐惧向内勾得极紧。
楚瑜收剑,将她雪白的脚踝握于手中,慢慢地抚摸着她紧绷的双足,把她十个脚趾挨个儿拨弄着,那样温柔地说道:“好美的人儿,连一双小脚儿都能让人爱不释手。谁能想到,连你的鞋袜上都有着致命的陷阱呢?”
山风仿佛在忽然间凛冽,完全无视她仅余的单薄中衣,如刀刃一般刮上肌肤。楚瑜的手掌成了她唯一能触碰到的暖意,可这暖意让她惊恐得心都凉了。她忍了许久,到底忍不住,泪水慢慢地涌上眼眶,未及滑落,便已被寒风吹得冰冷。
楚瑜盯着她,脸上依然有着淡淡笑意,手上却蓦地加力,冷然喝道:“或许,最可怕的陷阱,不是你的毒,而是你的人吧?”
脚踝骤痛。
欢颜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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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醒过来时,已身在一间小小的卧室里。
或者说,密室。
她没有看到窗户,儿臂粗的一支蜡烛正熊熊烧着,将这间收拾得甚是典雅的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墙角笼着暖炉,把房中烘得温暖如春,却依然飘着不属于正常屋宇的潮湿和阴寒。
推开衾被,她留意到自己身上中衣已经换了,甚至连发髻都已解开,簪珥珠花乃至手钏玉佩都不见了。
她记得晕过去前被捏得剧痛的脚踝,忙坐起检查时,却见右脚脚踝果然一圈瘀青红肿,但左右活动时,倒也不觉太过疼痛。
楚瑜未用全力,应该也没打算把她的脚骨捏碎。她到底懦弱,居然给吓得晕了过去棂。
床畔的架子上放着女子的衣裳,从衬衣到外袍都是齐全的,甚至还有一袭雪白的狐裘,质地做工不比以往太子府众女眷所穿的差。
她披衣下床,踮着脚一跛一跛地走向门边,轻轻一拉,居然开了。
扑面一阵寒意,嗖嗖地吹在刚从被窝里钻出的热身子上,让她打了个哆嗦。
却是黑黢黢的一间屋子,没有光亮,也没有暖炉,阴冷阴冷,一时也瞧不见里面的动静,更看不出有没有出去的通道。
她返身回去端过烛台,将蜡烛举得高高的,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屋子小而空荡,附近墙边并未看到有门。她向内走两步,抬烛细看另一边,目光刚扫过去,已惊得手上一抖,差点把烛台摔了。
竟是一张供桌,分明供着一面牌位,后面书着大大的“奠”字。牌位前尚有香炉烛台并茶果等物,宛然就是一个……灵堂。
她定定神,走上前去细看,却见上面写着:“长兄楚楠之灵位”。
下面尚有一行字,欢颜尚未看清,身后隐约有点动静。她忙回头时,正见一个人影站在身后,吓得她惊叫一声,手中烛台真的摔了下来。
屋中猛地一暗。
在周围陷入漆黑如墨的前一瞬,一只手臂从侧飞快伸出,稳稳将烛台握住,持稳。
有女子声音如寒泉般泠泠响起:“姑娘,小心!”
欢颜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骇然退了两步,这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烛光已亮了上来。持着烛台站在她跟前的,竟是个和她身材相若的女子。二十出头年纪,眉目清隽秀媚,却满是冷漠凉薄。
她似乎也在细细观察着她。但她的目光寡淡,透着孤高和不屑,仿佛她只是个彻头彻脑的冷眼旁观者,眼前一切的人与事都与她无关。
因蜡烛晃动,大滴蜡油正落在她的手背,如血流般蜿蜒而下,她居然视若未睹,淡淡向欢颜说道:“姑娘觉得这屋子睡着会比那边舒服吗?”
欢颜忙摇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任何一个神智正常的女人都不会愿意呆在这样的地方过夜,何况她还受制于人。
那女子便不再说话,举着烛火退回先前那房间。
欢颜不用她招呼,便乖乖跟在她身后,甚至回房后很自觉地把通向那间屋的门扇关得紧紧的,唯恐里面有什么东西跟着她们跑过来。
那女子垂头看看她的脚,问道:“你的脚好了?”
欢颜道:“若有伤药来搽两次,便好得快了。”
她心念一动,问道:“是你帮我换的衣裳?”
她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在那样的境况下晕倒,醒来又躺在陌生的床榻上,心中自是惶然。
但除了脚踝有些疼痛,她并未觉出其他异样,便猜着楚瑜解她衣衫毁她鞋袜应该不是起了色心,而是怕她身上暗藏伤人的毒物。
——其实不过是些致人昏睡或麻痹的药物而已。
她极少孤身出门,又知去的是荒野之地,出门之前便做了些准备,不料真的派上了用场,更不料派上了用场还是没能逃脱。
那女子竟能立时猜出她的心思,冷笑道:“自然是我换的。公子何等尊贵,难道还去服侍你不成?便是你有几分姿色,也不过是个下贱侍婢,连我都不如,公子又怎会看得上你?”
看不上才好,她怎敢盼楚瑜来服侍她?
欢颜松了口气,却附和那女子道:“姐姐说的有理。我只不过是小小侍婢,怎么比得上姐姐?凡劳姐姐劳心,欢颜在此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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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一)
她说毕,却是端端正正向那女子行了一礼。。
那女子这才又正眼觑她一眼,神色稍霁,指着床榻道:“既然你腿脚不便,还是睡床上去吧!我呆会给你找些药来。”
欢颜应了,又问:“还未请教姐姐姓名?这里……又是哪里?”
女子道:“我叫石樱。至于这里么?”
她忽地又是一声冷笑,“我劝你还是安心呆着吧,少打别的主意,只怕受的罪还会少些。”
石樱说毕,走到前面墙边,不紧不慢地敲了几下。
笃笃笃的声音,那墙壁竟是木制的。
片刻后,只闻轧轧的机杼转动声,墙上已出现一道门,隐约见得外面有人持着火把在向石樱招手。欢颜趁着石门关上前的片刻大睁着眼努力往外观察,却只见到漆黑一片赣。
如果此时不是晚上,那这间密室应该建在地底或某个山洞的深处。
楚瑜是手握重权的丞相,想方设法把她擒了来,到底为了什么?
想起他提到夏夫人叶瑶,想起隔壁房间供着的灵位,欢颜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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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无日月,密室则无日夜。
夜夜对烛到天明算是幸福了,毕竟有天明的时候。
而欢颜对着垂泪不止的红烛,连天明都看不到。
她不记得已经换了第几根蜡烛,但总算记得石樱已经送了六次食盒进来。
按一日两餐计算,应该已经过去三天了吧?
石樱果然有送药来,只是那药实在寻常,欢颜疑心她是不是有心让她再跛上几天。
这日她按揉着伤脚,盘算着还有多久才能完全消肿时,头顶忽然投来一片阴影,挡住了烛光。
还没来得及抬头,便有一只手伸来,准确无误地再次握住她的脚踝。
没错,是再次……
手掌白净如书生,指节长而分明,优雅却恶毒地捏向她……
上回被楚瑜捏得晕过去前的噩梦,已在她近日的睡梦中出现过很多次了,没有一次不让她汗流浃背。
她吸了口气,猛地向后一缩,使劲挣脱了他的钳制,身子已像受惊的白猫一样弓了起来,警惕地望向他。
楚瑜向她笑了笑,“你知道怕我了?”
欢颜将衾被拖过,掩了自己裸露的脚踝,嘴角努力向上一弯,勉强道:“楚相天下知名,威风赫赫,我小小侍婢,又怎能不怕?”
何况眼前的楚瑜不像大国丞相,更像街头恶棍。
楚瑜又是一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在烛光里闪着微微的寒光,竟让欢颜忽然间想到了月下高嗥的荒原野狼,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楚瑜道:“你不该怕我,只该敬畏天地。连我也没想到,夏家举族被灭,居然还能留给我报仇雪恨的机会。”
夏家?报仇雪恨?
欢颜强笑道:“楚相说笑了。夏家举族被灭时我才两岁,何况我从来只是小小侍婢而已,楚相再大的仇,再深的恨,也不该算到我头上吧?”
“只是小小侍婢么?”楚瑜淡淡道,“一个微贱奶妈的女儿,比侍奉的小姐还娇惯美貌,难得小姐还这样温驯谦让,从不计较……却在要紧的关头忽然出手,给你致命一击?”
欢颜垂眸道:“聆花小姐从小就是我母亲照料养大的,什么事都是我母亲说了算。当年母亲丢开我这个亲生女儿,带了聆花小姐千里奔逃,不知经历了多少艰辛。没有母亲就没有小姐的今天,她又怎会计较母亲是不是偏心,是不是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更好些?”
楚瑜看着她似笑非笑,“那你母亲有没有告诉你,平时少出门为妙,你和你母亲长得不像,反而很像那位夏家灭门后不知所踪的夏夫人叶瑶?”
欢颜绷着雪白的俏脸看着他,眼眸忽明忽暗,却决然答道:“没有。我从没听谁说过我长得像夏夫人。”
楚瑜道:“可你却知道夏夫人叫叶瑶,听到她可能没死立刻迫不及待地找过来……只因银姑暗怀私心,将你和她的亲生女调包后便不想再调换回来!鱼目混珠的聆花更不想葬送到手的荣华富贵,才会顺手推舟致你于死地。你不甘心,你想证实自己的身份,只有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对不对?”
欢颜不答,只侧头问道:“难道楚相见过夏夫人?”
楚瑜脸色更冷,忽抓过她的臂膀,也不理她的失声惊呼,一把将她拖到地上,喝道:“你想知道叶瑶国色天香却为什么没几个人见过她吗?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偏认得她吗?我这便告诉你答案!”
他拎过欢颜便走向旁边那间灵堂般的密室,一脚便踹开门,闪身走了进去。
欢颜卧床休息的时候多,只穿着单薄中衣,给他生拉硬扯拽到没生火炉的冰冷灵堂里,凶狠地掷于冰冷的地面,胃部给颠得一阵抽搐,伏在地上干呕了几声,还是头晕眼花,昏黑了好久才看清楚瑜俊秀却沉郁的眉眼。
他俯了身,手中执着刚点燃的蜡烛,跳动的烛火在她的面庞一撩而过。几丝碎发被燎着,空气中便缭绕出怪异的焦枯味儿。
欢颜努力喘着气,还是缓不过来般满胸憋闷难受,盯着楚瑜一声紧一声地咳嗽,再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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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虐,真的不虐的~~
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二)
楚瑜却将她再一拎,拉到了供桌前摔下,也不看她一眼,只凝望向桌上那黑底白字的牌位,喉间滚动着,竟似微微的凝噎。。
欢颜好容易支起身来,嘴里黏乎乎的,一股子血腥味,瞧来挣扎间竟把嘴唇咬破了。她连着吐了几口血沫,心神仿佛安定了些,遂看向牌位上的姓名说道:“楚楠……是你父亲?”
难道夏家和楚家有什么深仇大恨?楚瑜找不上夏家,便报复上了夏家的后代?
楚瑜却似给她的话气得够怆,蓦地转过头,向她怒目而视,“他是我大哥!叶瑶大概也没机会告诉你,她本是我大哥的未婚妻吧?”
这一答案的确让欢颜懵了好一会儿,才能喃喃答道:“我当然没听说。我完全记不得夏夫人长什么样儿……”
或许她该谢谢楚瑜。
以后想知道夏夫人长什么模样时,她眯起眼对镜子瞧上一瞧,大约就能见到母亲的样子了。
——至少,比她记忆里的那个身影要清晰并真切许多。
她这样想着,嘴角颤抖着,居然向上弯了弯,竟像在笑着一般。
楚瑜气恨,抬脚想把她踹上几脚,低头却见有晶晶亮的什么东西从欢颜的黑眼睛里直直地跌落下来,腿脚间的力道不觉一转,只把她的身子勾直,扯住她跪在供桌前。
他道:“我大哥因叶瑶而死。可恨我那时年少,无力救他,也无力为他报仇。”
欢颜已敏锐地抓住他话语间的些微含糊处,遂道:“你大哥并不是夏家或夏夫人所杀,你又何必一味怨夏家?”
楚瑜慢慢将供桌上的白烛点燃,往日俊朗的面孔被摇曳的烛光映得模糊,眼眸里跳动的火焰却愈发分明赣。
他缓缓道:“如果我大哥不那么宠纵叶瑶,如果叶瑶没有背弃婚约,如果一切如我父母临终所愿……你本该叫我一声二叔。”
二叔?
欢颜涩声道:“楚相说笑了。欢颜自幼卑微,不敢有此非分之想!”
“你过谦了。卑微只是你的保护色。也许是叶瑶,也许是银姑给你的保护色。如此,即便没有太子暗中安置保护,即便太子没能登基,被仇人或朝廷追杀的都只会是聆花,而不是你,真正的夏家大小姐夏欢颜!”
欢颜直着脊背出神地看着那牌位,喑哑笑道:“楚相知道的比我多。从我记事起,就没有人跟我提过夏夫人。我只知道她姓叶。承蒙楚相看得起,和我说了这许多话,我总算知道了,夏夫人原来叫叶瑶!”
楚瑜叹道:“从没有人和你提起过夏夫人?由着你弄假成真成了太子府的侍婢而百口莫辩?夏欢颜,我能说,这是叶瑶的报应吗?”
他上了香,凝视着那漆黑的牌位,许久才轻轻道:“叶瑶是在我们楚家长大的,楚家世代学医,到我这一代,才许我弃医从文。因为楚家已经有了大哥和叶瑶。”
欢颜曾无数次想像过夏夫人的言行举止,但唯一知道答案的银姑总是避而不答的时候多。
这是欢颜第一次比较详细地听到夏夫人的事,再没想到会出自楚瑜之口,更没想到居然讲的是夏夫人婚前婚后理不清的一段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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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瑶母亲早逝,从小被心疼她的外祖接在楚家养着。她聪慧伶俐,天分又高,从小和表兄弟们一处学医,竟学得比谁都快,小小年纪便长辈们刮目相看,也让大表兄小表弟们心折继而心仪。
楚家有些医术是秘不外传的,但这一点在叶父临终前和楚家定下楚楠和叶瑶的婚事后迎刃而解。
那些秘术楚家女儿不能学,楚家长媳却完全可以学。
没人会疑心这对璧人未来的幸福。
叶瑶玲珑剔透,灵气逼人,极讨长辈欢心,偶尔骄纵些,宽厚温和的楚楠自能包容,更见得女孩儿活泼讨喜。这样青梅竹马亲上加亲的一对,谁会不看好?
便是上庸城外的樵夫渔父,见了这对少男少女在青山碧水间携手比肩的身影,也会多出几分笑颜。回家和妻儿提起,也难免满怀钦羡,盼着自己儿女也能过上这等逍遥快活的小日子。
叶瑶十六岁时,楚家已在准备两人亲事;这时楚父重病,所谓医者难自医,拖延了大半年后终于去世。随即操办楚父丧事,循礼服孝,二人亲事便拖延下来。
但此时楚楠接手家业,叶瑶从旁辅助,俨然是夫唱妇随的模样,一般地将楚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比叶瑶小三岁的楚家二公子楚瑜也便放心地离家求学,预备等兄长成亲时再赶回来参加婚礼。
他只离开了半年,半年而已。等接到母亲书信赶回时,一切都变了。
叶瑶走了,楚楠几乎疯了。
谁都不知道叶瑶是什么时候认识夏一恒的,又是什么时候爱上这位赫赫有名的铁血将军的。
人们只看到,夏一恒丢下一堆聘礼,说一声让叶瑶跟他走,叶瑶便真的跟他走了。
夏一恒带来的人都是刀锋上舔血从修罗战场拼杀过来的,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把守着几处门廊和通道。楚母并楚家族人、下人无一敢出来理论。
跟夏一恒走前,叶瑶落着泪和楚母叩头道别,又把失控的楚楠迷晕过去,以致楚家人开始都在疑心她是不是受了夏一恒的胁迫,迫不得已选择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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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三)
很久以后,当楚瑜见到夏一恒,同样有过这样的疑心。。
夏一恒生得高大威猛,满脸虬髯,一双眼睛利如鹰隼,言行举止铿锵豪宕,满身杀气令人惊惧,连一般男子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何况叶瑶一个娇滴滴的深闺弱女?
而楚楠的身材容貌大致与楚瑜相若,高挑俊朗,秀雅蕴藉,才识亦是不凡,上庸城内不知有多少闺阁女儿暗自心仪。叶瑶和这等温和男子相处惯了,又怎会喜欢上那位杀人如麻周身戾气的大吴悍将?
但楚瑜陪着楚楠前往京城见叶瑶时,已经嫁作夏家妇的叶瑶偏偏斩钉截铁告诉他们,她在无意间救了重伤的夏将军,然后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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