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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行 by 岩盐-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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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的贡品和军饷?放屁,我父亲清楚地告诉我母亲,那是百年前山西流寇翁勇留下来的东西。」李青的声音因为愤怒而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藏宝图无意中被我父亲所得,他当你们是兄弟才据实告知,结果你们居然……」
难怪根据在李飞身上搜到的藏宝图去找,却没有发现任何宝藏的踪迹。
段雄沉着脸,一言不发。
「寻不到宝藏,却把一部分的军饷和贡品据为己有,然后栽赃到我父亲的头上,你们简直禽兽不如。」
李青恶狠狠地说道:「老子一点也不想为我父亲开罪,人死了,什么洗刷罪名,还顶什么屁用。老子只想要你的命。马邵昀是第一个死在老子剑底下的人,你没有这个荣幸,只有算第二个了。」
段雄大怒,刚想发作,却猛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转,笑着说道:「小朋友,原来你想杀我。」
李青鄙夷地望着他:「废话,约你来当然是想杀你,老子难道还想和你这个人渣叙旧?」
段雄面色一端:「我和你父亲黑白分明,可我也敬重他是一条汉子,给他一个干脆,没有羞辱于他。」
「放屁。」
「老夫虽已金盆洗手,原本不想与江湖有任何牵连,不过既然小朋友不原谅老夫当年出于大义被迫的所为,老夫也只好迫不得已与你一战。」
「啰啰嗦嗦干什么?快亮出你的兵器。」李青勃然大怒。
他受够了这家伙的厚颜无耻。
「今晚之战,是我和你之间的决战,与其他人无关,如果我输了,我的命就给你。」段雄依然笑着:「可万一小朋友你输了呢?」
李青面色不变:「输等于死。」
「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的命我并不想要。」段雄凝神注视着李青,缓缓说道:「如果小朋友有所不忍而手下留情,让老夫侥幸得胜,那么老夫能否请小朋友给一个承诺,让我们段李两家化干戈为玉帛,永远相亲相爱?」
李青愣了愣,他想不到段雄竟然提出这个要求,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段雄偷偷在笑。
他要的,就是对方的犹豫,高手过招,瞬息的犹豫就足以判定生死。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而一个人也只能死一次。
段雄拔刀在手,脸上充满了自信。
他不但对自己有自信,更对这把刀有自信。
这是一把用上等玄铁打造,背厚有一指,身长仅三尺,宽仅五寸,却有四十八斤重,锋利无比的刀,人称「灭魔刀」。
宝刀在月光中呈现出一种妖魅的光芒,充满了饥渴,因为太久没饮血的缘故。
段雄彬彬有礼地道了一声:「请。」
李青出剑越快,段雄的心情越来越愉悦。
虽然他的对手武功不错,可以称得上一流高手,甚至是在武林中也能排得进前十名的用剑高手。
年纪轻轻,有这样的成就,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正因为这样,所以他才有能力将威震河南的「神拳无敌」马邵昀一剑封喉。
可惜,他面对的不是马邵昀,而是段雄。
别人金盆洗手,通常意味着退出江湖,过着不问世事,逍遥快活的日子,但段雄的日子却过得并不快活,甚至有点苦。一天十二个时辰,花了五个时辰在绸缎生意外,还得用三个时辰练习武功,这样的生活怎么说,只能用苦而非快活来形容。
十多年前,武功比段雄高的,原本就不算太多,而通过这些年来的努力,他的武功更是大有进展,甚至自认为即使面对所谓四大世家,六大门派,包括他的掌门师兄,也不会落在下风。
他对自己武功相当自负,但却从不低估对手——这是他成功的秘诀。
李青的气息虽然还很平稳,脚步也没有乱,转身却稍稍慢了一点。
只是慢一点点,却形成了一个致命的破绽。
段雄的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狞笑,使出了平生最得意的一招「诛神灭魔」。
一招之内结束,一切都将结束,他对此相当有信心。
这一招他苦练了不少日子,如今威力远胜当年——当年这一招就把李飞劈成了两半。
无数点寒光化作一条银色的瀑布,倾泻在李青的头顶——
李青知道自己会死,他瞪大双眼,愤怒地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他不怕死,却不甘心。
老天爷真是瞎了眼,竟然让段雄这样的渣滓继续危害人间。
想到这里,他甚至想放声大骂。
但他并没有骂出声,面前的银光突然消失,他的人却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没有被劈成两半。
映入眼帘的是一柄薄似纸片的弯刀,
除了薄之外,隐约还看到点点锈迹。
不过正是这样一把薄薄的,不起眼的刀,却将段雄那柄灭魔刀劈成了两半。
握着这把刀的,是一只异常洁白秀气的手。
那个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男子含笑站立,修长的身形虽略嫌单弱,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份翩翩潇洒,十分的优雅别致,让人不由得自惭形秽。
「南宫毓,谁叫你管老子的闲事。」
李青喃喃自语,眼神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羡。
段雄面若死灰,呆呆地望着地下的断刀。
除了自己,别人不会知道刚才那一刀是凝聚了自己毕生功力,引以为豪的一刀,无论时间和部位,俱都拿捏得准而又准,绝不可能失手——可惜他还是失手了。
明明白白败在了「冷月刀」下,或许更确切地说,是败在人的手下。
南宫毓身形之疾,出手之快,他根本看不清楚。
这人的武功之高让人可怖。
抬起头,段雄的脸上已经堆满了笑容,道:「能够败在南宫公子的手下,确实是老夫的荣幸。」
南宫毓脸上充满了歉意:「段庄主,你与李兄的恩怨,在下也略有所闻,原本不想插手,不过段庄主方才许诺不伤害李兄,而那一招过于霸道,段庄主似乎已控制不住去势,所以在下不得已出手冒犯,还请庄主多多见谅。」
虽然段雄行径诡异,不过在没得到确切的证据前,与李青算是各执一词,他暂时不能判定谁是谁非,只好出此下策。
李青气愤得跳起来,指着南宫毓的鼻子骂道:「你这个笨蛋白痴,难道看不出来段雄他假仁假义,所谓的许诺只不过为了让老子心软罢了。」
「小朋友,老夫金盆洗手,多年来疏于技艺,方才多有得罪。」说罢,段雄又向南宫毓抱拳作揖:「多谢南宫公子仗义出手,否则老夫定必遗憾终身。」
南宫毓尴尬地笑着:「段庄主说哪里话,在下三更半夜跟踪段庄主来到这里,原本就不是什么君子所为,还请段庄主别责怪我就好。」
段雄目光闪动,捋须笑道:「三更半夜,老夫鬼鬼祟祟地翻墙而出,谁见到了也会心生疑惑,何况南宫公子一副侠义心肠,自然就不会放任祸事的发生。」
李青再也忍受不住,将手中的刀插回了鞘,用力地往地下吐了一口口水:「伪君子。」
南宫毓无奈地苦笑,或许他对段雄的观感没错,可人总会出错,自己不能在无凭无据之下就偏听偏信。
「蠢蛋看得多,你是当中的极品。」
李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拔脚就走。
南宫毓愣了一愣:「喂,李青——」
段雄长长叹息一声:「看来这位李小哥对我的误会,实在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解,还请南宫公子多多担待。」
南宫毓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段庄主言重了,在下并非判官,更非和事佬,何况李青与你之间的恩怨已经牵涉到了朝廷的律法,如果真想化解的话,最好还是去官府一趟,定会真相大白,还你或者还李飞一个清白。」
南宫毓转身离去的时候,段雄突然产生了一股冲动——杀人的冲动。
他并没有动手,因为他知道他想杀的人比他想像的可怕。
一个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让对手找到一丝破绽的人,是非常可怕的。
「你虽然愚蠢,不过幸好还有自知之明,如果动手的话,死的绝对是你,而非南宫毓——」
声音突然在身后冒起,段雄一惊,慌忙转过身体。
一道颀长的身影倒射在山坡上,月光下,此人一身黑衣,双手背在后面,抬头看着苍穹的天际,明月已上中天。
这人悄无声息地来到自己的身后,而自己并没察觉,如果他要杀自己的话,恐怕易如反掌。
段雄的手心在冒汗。
看清楚来人的面容,心中更是一咯登,是他?
「原来是秦重贤侄你啊。」
来的正是原本该在温柔乡中的秦重。
秦重踱步走近段雄的身边,眼神不带任何温度。
「贤侄?秦家和段家素无交情,这『贤侄』二字,秦某不敢当。」
段雄神色一变:「秦重,你这样羞辱于我,可否想过明珠的感受?」
今晚的宴席上,他分明看到他拜倒在明珠的罗裙之下。
秦重笑了,嘴角微翘,带着种残酷的讥嘲之意:「秦家虽然并非什么名门望族,但在江湖总算薄有名声,又怎会理会臭名远扬的飞盗之女的感受?」
段雄的脸绷紧:「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就不懂。」
「李飞只不过是飞盗中的一员,你们出卖李飞,只是弃卒保车的把戏。」
段雄面色大变,这些连李青都不知道的真相,秦重怎会知道?
确实,他们原本就是强盗,而且似乎一直都是强盗。
定了定神,段雄道:「你有证据?」
秦重讥诮地打量着他:「我既然说得出口,自然有证据。」
段雄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自然有证据,那为什么还不动手抓我?」
他的秘密一向都守得很好,除了他和他最可信赖的人外,别人绝不可能知道。
所以无论秦重说些什么,干些什么,他压根儿不打算承认。
秦重仿佛像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似的:「抓你?我又不是捕快,为什么要抓你?」
段雄一喜,秦重的话固然让他极不舒服,只是听到他并非来抓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只要过了今晚,对付秦重并不难。
镇定,冷静都只不过是伪装,此刻的他竟不敢动一动,全身软弱虚脱。
或许他真的老了,或许他拥有了他梦想的一切,金钱,女人,权力,所以失去了盛年创业时的勇气和无畏,所以他懂得了恐惧。
同样是世家公子,南宫毓在他面前恐怕只不过算是一只乖巧的小绵羊——那些因为他们表面上的交情,而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是一种人的家伙,只不过是一群睁眼的瞎子。
秦重看他的眼神依然冷漠:「我来,只不过想看看南宫毓的刀有多快。」
段雄彻底放下了心,他并不在乎有多少人看到他败在冷月刀的刀下,因为败在天下第一的冷月刀下并不可耻,反而那是他的荣耀,不过假若有人因嫉妒,而打算除掉南宫毓的话,他也不会反对。
与天下第一的名声相比,他注重的是实惠。
「南宫公子那一刀确实很快,不过和秦公子相比,却落在了下风。」段雄笑眯眯地道:「因为他多情,多情的人出手肯定会有所顾虑,胜负往往决定在一瞬之间,慢了就等于死。」
秦重面无表情地道:「多情的人,在面对生死存亡的时候,也会变得无情。」
段雄一呆。
「他从不杀人,因为他认为那些人不值得他杀。」秦重似乎在看段雄,也似乎在看遥远的群山:「和我不一样,我不会怕脏了手。哪怕是猪牛马羊,只要看着不顺眼的,我统统都杀。」
段雄浑身突然变得僵硬:「或许活着的小人对秦公子更有好处。」
秦重看着他:「有什么好处?」
段雄心中一喜,他看到秦重目光中有了一丝兴趣:「小人会全力支持秦公子出任武林盟主……」
「武林盟主?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
「你知道艳娘子是谁?如果你能告诉我她的秘密,或许我会看你顺眼一点点。」
段雄茫然:「艳娘子不就是艳娘子?一个小小的江湖女贼,她还能有什么秘密?况且她已失踪十多年……」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秦重的心中,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比武林盟主更重要。
秦重用一种看着死人的眼神看着他,悠悠地说道:「看来连你自己都找不到自己可以活下来的理由,真可惜。」
段雄愣了愣,便笑起来,连眼睛都在笑,是一种带着绝望的笑,仿佛像是一只落入猎人陷阱的狼。
他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心里是什么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秦重神色淡然地望着他:「这并不好笑。」
段雄喃喃道:「是不好笑,因为想不到我拥有的一切,都及不上一个女人的秘密重要。」
秦重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目光充满了嘲弄。
段雄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急切的表情,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水草:「艳娘子出名淫荡,姘头不少,我偶尔听到墨先生和莫问非提起过她,他们或许会清楚她的情况。」
秦重目光炯炯:「墨先生和莫问非知道那女人的事情?」
段雄慌忙道:「我绝不敢撒谎欺骗秦公子您。」
秦重望着他,道:「那就好。」
「既然公子知道了想知道的,那小人先告辞。」
狂喜中的段雄并没有大意,拱手便想离开,他是片刻都不愿逗留在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立即离开眼前这个可怕的男人以免夜长梦多。
一个刚在鬼门关转过一回的人,总是更珍惜自己的命。
秦重淡淡道:「可以,只要你留下你的这条命。」
段雄的胃在抽搐,满嘴苦水,却连一口都没能吐出来,他突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嘶哑:「我错了,我高估了你,想不到你竟是这样卑劣的人。」
「我是怎样的人,你还不配谈论。」秦重看着他,突然笑了笑:「杀你是圣君的意思,否则我会把你留给那傻小子。」
「原……来,你竟是幻影楼的人……」恍然大悟的段雄眼神充满了绝望,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秦重会知道那么多:「圣君,为什么要杀我?我对……他忠心耿耿……」
「你太贪心,也太愚蠢。」
贪心在于把组织的银子据为己有,愚蠢在于三个月前作案时竟重施当年飞盗劫镖的故技,让官府怀疑飞盗另有其人。
贪心和愚蠢正是赤离臧最讨厌的,段雄两者皆有,赤离臧自然容他不得。
秦重的脸上全无表情,眼睛甚至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放心,为报答你刚才给我情报的恩情,我不会让你有丝毫的痛苦地死去。」
段雄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而且他更看清楚了秦重手中的刀。
刀光掠过胸口,他依然完完整整地站在原地。
段雄笑,能够活下来,他怎能不笑?
那把刀如果能称之为刀,天下任何的东西都可以拿来做武器。
正这么想着,他突然觉得全身力量奇迹般消失,再也无法支持下去,身不由己倒在了地上。
段雄的眼睛睁得很大,带点吃惊,似乎想搞清楚为什么秦重竟可用那把刀杀他。
他身上甚至没流一滴血。
除了那入骨的冷,他竟不觉任何痛楚。
他看到刀渐渐溶化在秦重的手中。
水凝结成冰,冰也可以化成水。
秦重手中的刀,虽然形状与冷月刀相似,却是一把冰刀。
冰凝结成的刀。
南宫毓微笑目送着李青离开,然后独个儿回到段家庄。
李青虽然年少气盛,可毕竟不是傻瓜,在没有把握战胜段雄前,估计短时间内是不会找他决战。
南宫毓从窗户潜回房间,借着月色,见到秦重的床依旧是空的。
那人仍没有回来。
他暗忖,那人总算解开心结了么。
他笑,又叹气。
在秦重的眼中,漂亮的女人虽说不可靠,却并不可恨,甚至还很可爱。
心中生了一丝惆怅,若有所失望着窗外发愣。
在那么一瞬间,他又想起那个奇怪的梦。
梦中发生过的历历在目。
他清楚地记得,梦里的他对他说「喜欢」。
其实他也喜欢他,虽然他也分不清他的喜欢是属于哪一种的喜欢。
他很认真地思索过这个问题,最后还是不能下结论。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非常奇怪,有的一辈子非但不是朋友,更可能成为敌人,可有的哪怕只见了一次面,就变作了生死之交,正如铁和磁石一样,彼此被对方牢牢地吸住,他想他与秦重的关系类似后者。
因为是秦重,所以他容忍了在梦里面,他对他过于亲密的举动。
越想,他心里渐渐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有点躁,有点烦。
或许,他想得太多。
南宫家一向不许子弟与外人过于深交,他其实已犯戒。
南宫毓苦笑着摇摇头,突然觉得渴。
通常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喉咙就会很干涸。
取茶壶倒茶,却发现里面一滴水都没有。
禁不住失笑,然后他决定不去想。
他一向提得起,放得下。
宽大舒服的高床,洁白干净的被单,无论谁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该做的事情,就是闭起眼睛来睡一觉。
南宫毓确实觉得有点困,所以便很自然地卧倒在床上。
阖上双眼,全身开始放松,慢慢便处于一种绝对的静止状态之中。
第九章
很轻微很轻微的声音,惊醒了南宫毓。
门再次被推开,一个身影蹑手蹑脚地闪了进来。
脚步虽然很轻,南宫毓却听得出来人是秦重。
「毓弟?」
秦重轻声地唤了一声。
南宫毓没有回答。
「睡着啦?」
「……」
「明天一早就要各奔东西,也不知哪日方可见面……」秦重自言自语地道:「枉我辛苦撇下那仿如贴身膏药般的段家大小姐,跑去弄来两坛上等女儿红赶回来,真是扫兴。」
「……」
「也罢,既然没人陪我喝酒,这酒倒掉吧。」
秦重一边说,一边作势走出门外。
南宫毓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笑道:「美酒当前,怎可不喝?」
眼睛隐隐带着笑意,秦重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道:「就知道你小子无情,若非大哥故意这么说,你怎肯醒来?」
南宫毓笑笑不语,看清桌上放着的两个大酒坛,眼晴不禁发直:「两坛酒?」
「不错,足够我们兄弟俩醉上整夜的两坛酒。」
秦重哈哈大笑,拍开酒坛上的封泥。坛口一开,室内顿时酒香四溢。
南宫毓禁不住赞了声:「好酒。」
「好友好酒相伴,今生已无遗憾。」秦重将酒坛扔给南宫毓,自己再开了另一坛酒,说道:「毓弟,请。」
也不管南宫毓如何,秦重当下以口就坛地大口喝了起来,意态甚为疏狂。
笑了笑,南宫毓扬脖喝了一口,斜眼看秦重:「秦君重色思抛友,佳人多年求不得。段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婿在筵前。回眸一笑百媚生,数十粉黛无颜色。芙蓉帐暖度春宵,何故深夜郎踪失?」
话一出口,方知失言,想收已经收不回。
南宫毓暗自叹气,想不到有一天他居然会说如此酸溜溜地说话,而他竟不知道为了什么而说。
「居易先生描写唐明皇和杨玉环的『长恨歌』放在了我和段明珠的身上,如果让他老人家知道了,恐怕在地底下都会被气翻了身。」秦重喝了一口酒,轻叹道:「段明珠的容貌美则美矣,可惜出身江湖,难免染上一些陋习,谈不上温柔可人,端庄高贵,这诗套在小——毓弟身上更贴切一些。」
小怜,还是小怜。
南宫毓的脸竟微微发红,自觉自取其辱,当下只好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笑道:「秦兄将我与贵妃娘娘相提并论,白老先生做的恐怕不仅在地底下翻身那么简单,说不定还会爬出来复活。」
「毓弟乃堂堂的男子汉,那娘们给你提鞋都不配。」秦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你瞧我,真真喝多了,说话也颠三倒四。」
南宫毓苦笑:「事情原本由我卖弄歪诗而起,与秦兄无关。」
「不,是我出言莽撞,当自罚三杯谢罪。」
秦重抱着酒坛子,咕噜咕噜地喝个不停,直到肚子微微鼓起方自停下来。
南宫毓心下黯然。
秦重借酒消愁,只是酒入愁肠愁更愁。
秦重带点醉意,抬头醺醺笑道:「毓弟,怎么不喝?来陪大哥喝酒——」
言毕,仰头又想痛饮。
南宫毓皱眉道:「秦兄——」
秦重笑,三分醉意斜睨着他:「这样喝方觉痛快,男人就得这样喝酒,不是吗?」
南宫毓叹气:「喝太急很容易醉,也很伤身。」
秦重凝视着他,眼睛里带着种谁也说不出是什么表情的表情,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说道:「愈快醉,脑袋愈快不去想那女人。」
南宫毓无言。
手轻轻地放在南宫毓的肩膀上,秦重轻声道:「毓弟,陪我一起醉。」
南宫毓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学着秦重方才的样子,抓起酒坛猛喝。
醉的感觉并不好受。
南宫毓晃着头,一骨碌地倒在床上。
秦重也顺势躺倒在他身旁,用手肘撞了撞南宫毓的腰,嘿嘿笑道:「毓弟,你的头又开始痛?」
面前的秦重变成了两个,南宫毓定定神,道:「痛倒不痛,只是面前突然出现了两张脸。」
秦重大笑:「头不痛的话,我们就继续痛饮三大杯……」
声音突然消失。
借助窗外月色,看到南宫毓双眼微阖,脸上尽是红晕,他仿佛傻了一般,许久许久,秦重用小心翼翼又充满希冀的声音唤了声:「小怜——」
南宫毓猛地抬头,讶然地看着秦重。
「小怜?」
南宫毓终于听清楚那个名字,不禁苦笑:「这里除我和你之外,没有其他人。」
秦重恍然醒悟,眼神似乎掠过一丝失望,低喃:「原来是我眼花。」
南宫毓避开了秦重的目光。
他突然发现他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不舒服。
他是透过他,看那个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却一直活在他心中的女人。
喝下的酒突然变得又苦又辣,甚至还带有点涩味,让他难以下咽。
南宫毓将酒坛放下:「酒入愁肠愁更愁,借酒消愁从来都不是什么好法子。」
喝酒为了放松自己,而非消愁。
「此言差矣。」秦重摇头大笑,突然放声高歌:「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南宫毓不语。
他一向觉得这诗不错,可也只不过是醉鬼的胡言乱语。醉并不能解决问题,一个问题都不能解决,有的只是片刻的忘却。
秦重又喝一口酒,用手敲打酒坛:「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果然还是为了个情字。
南宫毓终于忍不住,吟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
秦重呵呵傻笑道:「好。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南宫毓想了想,低叹:「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秦重面色变了变,仰起脖子把大口大口的酒灌进嘴中。
愈喝,眼神似乎也越迷离。
秦重喝酒的速度很急。
看上去他醉了,而且醉得不轻,因为他说话的时候,舌头比往常大了两倍有余:「只羡鸳鸯不羡仙,笑谈生死若等闲。」
南宫毓看着他,仿佛在沉思。
「为什么不接下去?莫非你认输?哈哈——」秦重用力抓着发梢,想了半天,将脸凑近南宫毓的面前,鼻子几乎碰到了鼻子:「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鼻息之间弥漫着酒香,眼前的男人确实醉了,而且醉得很厉害。
南宫毓缓缓说道:「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
秦重似听不到,喝一口酒,觉得不够过瘾,便又把整个酒坛举起来,放在嘴边咕噜咕噜地喝个精光,最后把空的酒坛摔在地上,大笑:「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南宫毓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
秦重想也不想:「候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
「明天一别,不知道哪天再可相会。」粗糙的大手突然触上了南宫毓的脸,流连片刻才放开,一把抢过南宫毓手上的酒坛,秦重笑得放肆:「我忘了毓弟家有好几位侯夫人,毓弟娶了媳妇,她也是一位侯夫人呢,只是不知道哪家的小姐有这样的福气?」
「我娘看对眼的女人,就是我的妻子。」
「你娶媳妇,又不是你娘娶媳妇,为什么要她看对眼。」秦重醉醺醺地抱起酒坛,脸上带着说不清的寂寞和伤感,说道:「毓弟,我祝你和意中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秦兄,你醉了。」
「醉?我没醉,至少我终于分得出你不是小怜。」
「……」
「你不喜欢我提小怜那女人?好,我不提便是。」秦重哈哈大笑,突然敛起笑容,将脸凑近南宫毓的脸,眼睛里突然露出刀锋般的光,盯着他:「你吃醋。」
南宫毓蹙眉:「不是。」
「你为什么不吃醋?」
「……」
「如果你肯为我吃醋,那我就不用去想小怜了。」
「……」
「虽然和喜欢小怜的感觉不一样,不过我喜欢与你喝酒,呵呵……而且你很可爱……」
南宫毓叹气,道:「你醉得很厉害。」
秦重望着他,眼神充满惆怅和迷惑:「是啊,我醉得很厉害,或许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开始醉得厉害,因为我见到你,就好像见到小怜一般。你侧脸有点像她,性子也像她,虽然她骗我,可她对我很温柔……只是你不是她,也不可能是她,你比她好看多了。你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最在意的人……和你在一起,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毓弟……」
南宫毓苦笑。
如果一个人说着话,突然就趴在你身上呼呼熟睡,大多数人的反应大概都和他一样。
秦重醉了,烂醉如泥。
仔细地检查了周围,发现并没有水迹,探了探秦重的脉搏,南宫毓深信,他确确实实地醉了。
南宫毓没有醉,也不会醉,因为酒早被他偷偷地逼了一部分出来。
身为南宫世家的人,他的心眼必须比别人多,绝不可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
要让自己彻底信任秦重,惟有将心中的疑团解开,关于那个梦的疑团。
现在疑团解开了吗?
南宫毓叹气,他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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