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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风魅影-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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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更早。在蒙塞居尔,我是丹多洛侯爵的忏悔神父。”
康拉德愣住了,完全说不出话来。
“您给我留下的印象简直难以磨灭。那时我们几乎要撤离了,但是您指出了那条路,有谁能想到呢?当您带领我们到达山顶时,我真的感受到,是上帝对您说了话才令我们绝处逢生。”
“您过奖了,”康拉德终于答道,“除了用卑微的力量为上帝的荣耀所而做的努力之外,我一无所成。”
“同时我也见识了您对待异端的方式。我想这么多年的游历后您的确变得更精于事故,但是您相信教皇就是真理,并且相信为此所做的一切就是正义,这一点,我看不出有什么改变。” 普塞洛斯抬起手,召来的他的马车。他恭谨而冷淡地欠身,很明确地拒绝了康拉德试图搀扶他登上车阶的意愿。关上车门的那一刹那,他抬起了微微低垂的眼帘,他的表情还是那么漠然,而眼睛却闪闪发亮。
“您很幸运,能够所向披靡。但是幸运像风一样,是在不停变幻着的。”他说,“而现在,是东风盛行的季节。”
飞翔的侯鸟已经融入黄昏的天空,消逝得无影无踪。康拉德默默地站了一会儿,遥望黄|色的桦树林和阔叶林,他能看见近处的树木在萧萧地落着叶子。在他的身边,教堂的亚麻田里一片淡蓝色的梗茎在秋日中闪着光,墓地里的野玫瑰结出了鲜红的蔷薇子,所有的花都染上了更深的色彩,却芬芳不再。
教堂的石板甬道上一阵非常拖沓的脚步由远而近,康拉德情不自禁地笑了,心情顿时松弛下来。他侧过身,就看见埃克将一把剥得干干净净的榛子递到他的鼻子下面。他拣了一颗放进嘴里,细细品味着那鲜嫩的果仁。
“伦瑟尔在哪儿?”他突然问。
埃克窃笑着,冲着亚麻田嚷嚷:“伦瑟尔神父,您做这些农民的活儿不觉得羞愧吗?”
伦瑟尔的脑袋在波动的蓝光间冒了出来,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埃克,转眼间便把康拉德也包括进他仇视和憎恶的范围。
“你们什么也不做怎么不觉得羞愧?”他朝他们走过来,嘴里絮絮叨叨,用康拉德无法听清却能辨出意味的词汇咒骂着。“快说吧,今天晚上要降霜,如果没把这些沤软的亚麻都收完,我整个九月就白忙了。”他向上望了一眼,突然换了种语气:“今年收成不错。”
栽在广场上的接骨木生长得枝叶繁茂,向四周铺展开,就罩在他们头上。一串串沉沉的黑果实几乎擦着他们的肩膀。康拉德摸索着在台阶上枝叶的阴影里坐下来,屈起腿双手抱住膝盖。
他还没有从那场折磨中完全恢复,现在他不需要再费力地保持充满自信和力量的语调,他的声音顿时沉了下去。
“我需要你们帮我准备主教会议的名单,所有应出席的主教和修道院长,他们的名字、家族,以及财产。我们必须在秋会节之前把大主教令发给他们。”
“你要怎么跟他们说?尤其是乌尔沃萨修道院长,他的大部分领地都在莫勒,别忘了他有权直接向罗马大主教团提出控告。况且在你来之前他本是大主教的最可能人选。”埃克提醒他,口气很不乐观,“他们会像土狼一样扑向你,你有准备吗?”
康拉德闭起眼睛,重重揉着太阳|穴。“普塞洛斯主教,”他把声音压得更低,埃克和伦瑟尔不得不弯下腰才能听清,“已经代表约翰皇帝正式向国王提出婚姻要求了,皇帝许诺的嫁妆是五年内的贸易自由。”
“国王决定了吗?”
“我不知道。” 康拉德朝王宫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晦暗。“他既没有来教堂参加弥撒,也没有邀请我到王宫里去。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都不说话,一时间微寒的秋风中只有康拉德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你有没有考虑过为他加冕?”埃克试探地提出自己的观点,“如果他的王位是经由你确立,那么他改宗的时候也就意味放弃这权力,也许这对他有些约束?”
“但他至今没有提出过要求……”
“所以你就坐在这儿自怨自艾吗?”伦瑟尔突然不耐烦地脱口而出,“我知道你要在主教会议上面临多大的压力,我也知道如果你不能从卡尔·古斯塔夫那里得到什么足够说服他们的话,你就可能被那些主教们撕成碎片。但是现在你没有别的出路,那么就去做吧。是你自己选择留下来的,你就该为这个决定负责,别再跟我抱怨了。”
他很快说完这些,康拉德和埃克惊得目瞪口呆,好久没回过神来。
“但是,”埃克讷讷地为康拉德辩解道,“他不是在抱怨,他是想得到你的建议……”
“我没有。”伦瑟尔干脆利落地截断了他的话,“你,”他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着康拉德的脸,“除了你自己没人知道你想要什么,能够妥协到什么地步,最后的界限又在哪里。你应该清清楚楚地定下你的规则,如果这是场较量,至少别总让对方先发制人。”他直起身体,瞥了一眼埃克,很满意地在他的脸上发现了惊喜交织的表情。他把披在肩上的外套扔到康拉德的怀里,“你打算一直坐在风里我也懒得理睬,但至少在石头上垫点东西。”
然后,似乎已经对这场谈话厌烦透了,他捋了捋有些凌乱的金红色发丝,头也不回地埋入那堆亚麻的世界中。
埃克站在康拉德的身后,尴尬地保持沉默,脚尖不停地在地面上蹭来蹭去。
“去帮他吧,”康拉德叹了口气,“他掌管着储藏室的钥匙,别惹他生气,否则我们整个冬天连块熏肉也吃不到。”
他望着埃克一蹦一跳地朝伦瑟尔扑去,他们在田地里互相扯着对方的衣袖,透明的梗絮飘荡起来,像活着的蝴蝶的翅膀。
康拉德的双手掩住了脸,他伏下头,顶在自己的膝盖上。回忆如秋风般在他四周萦绕,他无法抑制地想起了逝去的时光,想到他已经永远地失掉了奥兰多。
* * *
奈斯侯爵夫人在打磨得像金属一样光洁闪亮的柏木大门前驻足片刻,她审视着自己的形象,目光既挑剔又严苛。月牙白的束腰小袄是为了今天的场合特意赶制的,她用一条镶着蓝宝石的华贵腰带来强调引以为傲的柔美的腰肢。蓝紫的丝缎外袍上别着的鼓形胸针是拜占庭新近送上的礼品,金线缠绕的细致花纹中含着那颗绿宝石,和她的双眼一样的色泽。她整理了一下垂在脖颈旁的发带,将淡蜜色的浓发披洒到两肩上,终于满意地笑了。
大厅里火光通明,如同白昼,上好的松油灯取代了会发出辛辣刺鼻的烟雾的鱼油灯和鲸油灯。崭新的亚麻桌布上,摆满了蒜香牛肉、涂着厚厚一层黄油的熏干鱼,干酪和酸奶随手可得。贵族们身披毛皮斗篷和丝缎上衣,贵妇人的精致的首饰在灯光下闪闪烁烁。他们手里捧着镶有银边的牛角杯,美酒发出诱人的光泽。
侯爵夫人在这片雍容华贵的嘈杂中轻轻走过光洁的地板,有几位故友发现了她,笑着握住她的手求她再次青睐,她三言两语就打发掉他们。今晚她精心打扮并不是为了展现给他们的。她在人群中搜寻着,很快就发现了一袭蓝色长袍的卡尔·古斯塔夫。她还没有完全走到他身边,他就转过脸来注视着她。
“觉得如何?”侯爵夫人展开身形,在古斯塔夫面前悠然转了个圈,“称您的心吗?”
古斯塔夫大笑着拉起她的手,轻轻握着,放在唇上一吻。“完美,”他叹息道,“我的可人儿,放您离开真是一桩罪过啊!”
他们手挽着手走到舞池中心,男女贵族们立刻向后退去,凡是国王舞步所至,人们便停下深深地弯腰行礼。
侯爵夫人的视线从这些必恭必敬的臣子身上滑过,眉眼间兴趣盎然:“那位得到您格外重视的家伙究竟是谁呢?”
“杜克伯爵,刚从法隆来。”
“他是代表巴基塔伯爵的吗?他们决定向您屈服了?”
古斯塔夫微微颌首,唇上浮起一丝笑意:“他还带来了一副象牙画像。——您知道巴基塔伯爵的独女有着和您一样颜色的头发吗?”
侯爵夫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恭喜您,陛下!被两个女人争夺的感觉如何?”
“没有您加入其中,一切都索然无味。”
这番恭维引得奈斯夫人郎郎地笑起来,她的纤手在古斯塔夫的脸上轻拍了一下。她知道在场的所有女人都会因这个亲昵的动作嫉妒得发狂,而男人们则会对她趋之若骛。“您想从他那儿得到什么?”她认真地问,语气中不再有丝毫调情的味道,“您需要多少时间?”
“他将在乌普萨兰待十天,我什么也不要他说,只要他相信我告诉他的每个字。”古斯塔夫的舞步慢了下来,他们交换了一次位置之后,他就完全停住了。“他正朝我们瞧呢。记住,夫人,他可是法隆金矿的主人,据说富可敌国。”
侯爵夫人随国王转过目光,不动声色地望着杜克伯爵趋前向他们行礼。
“您对伯爵的提议有决定了吗?”伯爵一起身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多么越礼的表现,侯爵夫人在心里想,他甚至连“陛下”都没有用到。她瞧了瞧古斯塔夫,国王淡淡地笑着,眼里闪动着意味深长的光。
“至少需要与我的枢密大臣商量商量吧,更何况我还没机会见到乌普萨兰大主教呢。”
他从眼角里瞥见有谁正在他附近溜达,他的视线一转,那是吉恩,他朝古斯塔夫使了个眼色,有些心神不宁。
“佛莱娅,”古斯塔夫扶着侯爵夫人的腰,浅笑着对杜克点点头,“请为我款待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尽心些,要知道他日后可能成为我的证婚人啊。”
伯爵的脸上一下子亮了起来,国王的许诺字字入耳,更何况他眼里还瞧见了侯爵夫人俏丽的笑颜。她优雅地向杜克伯爵伸出手去,看着他,眼波流动,盛满了惊讶和钦佩。“上帝啊,”她展开雷丝小扇轻巧地扇着,淡淡的芬芳不知不觉地朝他的脸上流去,“您可是从北方来见国王的第一位绅士呢,难道您真的不怕他吗?”
她很自然地挽起伯爵的手,与他一起离开了人群。他们靠在壁炉边僻静的角落里私语。她善解人意地倾听,适时发问,片刻间便完全迷住了他。
古斯塔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他向来避免高估她,然而她似乎总能令他吃惊,究竟她的极限在哪儿呢?他突然想到,从他们相识至今,她精挑细选地邀请男人们做她的入幕之宾,但他却始终得不到这样的荣幸。他从没有问过她个中缘由,她也从没有说过,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维持着长久而稳定的关系。
吉恩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后,他靠近他的耳畔快速地低语,他们简单谈了几句,古斯塔夫脸上的笑容渐渐冻结。
* * *
王宫左侧的大楼梯通往国王的会客室,建在与所有一楼敞开的大门背道而驰的方向,无论何时,辉煌的灯火都照不到这儿。卡尔·古斯塔夫沿着经过数个世纪践踏而磨损得凹凸不平的石头台阶向上爬,他想到有多少神秘的谋杀发生在这光芒背后的阴暗处,而他居然还冒险独自走动。
许多蜡烛的红晕从会客室半掩的门里流泻出来,古斯塔夫离那越暖洋洋的角落越近,脸上迟疑的表情也越浓,但他的脚步并没有慢下来,他进了房间。
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的记忆,许久以前的一副画面,整个房间被夕阳染上了金黄的色泽,那个年轻人就躺在柔柔的光线中,很顺服、很随意,暴露在空气中的胸膛平静地起伏着,而他一度以为他已经死去了……
古斯塔夫关上门,绕过躺椅走到桌边,他很熟练地用手指捻熄了几根蜡烛。周围暗淡了。天花板高高地隐没在黑暗里,暖暖的烛光只垂在他的周围。他拿起了桌面上的一叠文件,刚翻动了一页,纸张的声音就惊醒了沉睡中的圣像。
“晚上好,大主教。”古斯塔夫说,“您的教堂被那些愤怒的修道院长们烧了吗?你已经到了沦落街头的地步了?”
“我很抱歉打扰您,”康拉德缓慢地坐直,古斯塔夫的头发反射着烛光,照进他的眼底,他的眼睛像承受不住这光芒一样不停地眨起来。“但您一直都没有答复我的信件,而我每次来王宫的时候,您要么去打猎,要么就到郊外的城堡巡游。”现在他完全清醒了,不过还靠着椅背,声音低沉。“我想,过了今天,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和您详谈。”
“事实上今晚也没有。”古斯塔夫拿起最后那根蜡烛,拉开了门,“还有更重要的客人在等我呢,我派卫队送您回去。以后没得到我的允许请别随便闯进来。”
“陛下。”康拉德清清楚楚地说道,他朝古斯塔夫走过去,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胳膊。“我下个月有主教会议,我在瑞典的第一次主教会议。主教陨命还未满周年,而我既无力为他复仇,反而还要将教会的土地出卖给凶手。”他把掌心贴古斯塔夫的胸膛上,他几乎是在拥着他,用力地压住他,不让他离开。“我用我的身体买时间,但我实在需要比时间更多的。难道我没有尽力取悦您吗?难道您不是说过在那些男孩里最中意我吗?还是说您已经厌恶了我,要把我抛弃掉呢?”
那双闪动的眼睛就像深不见底的湖水一样,被他苍白的皮肤衬托得越发幽黑。古斯塔夫发现他再也没有恢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种玫瑰色的光彩,他在持续衰弱下去,身心都不堪重负。
“只要您抽空明天和我一起去个地方,去看看我想让您看的东西。真的不会更多了,仅仅一天的时间。”他紧紧地环绕着古斯塔夫,弄得他举着蜡烛的手都倾斜了,滚烫的烛油滴落在康拉德的手背上,他抽痛着,松开胳膊。
古斯塔夫一声不响地走到长廊里,他站在门外,静静地等着康拉德。但康拉德没有动,于是他回过头来看着他。
“我今晚确实非常忙,”他说道,朝康拉德张开手臂,稳定、放松的姿势,几乎带着坦诚的味道,“来吧,我带您去您的房间。”
第四章(3)
古斯塔夫从墙边走开,走在康拉德的前面,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他领着他爬上台阶,拐进一个没有火把的长廊。巨大的雕像和装饰物从康拉德的视野边缘滑过,光影交错中像有生命的物体那样运动着。康拉德模糊感到自己正随着古斯塔夫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前行,何时、怎样能达到出口他却茫然不知。
这时古斯塔夫停了下来,打开两扇上了锁的铜门,这是间又高又深的屋子。他高举起蜡烛,让康拉德看见了远处空空的壁炉。
“会自己生火吗?”他问,“还是要我给你找个仆人来。”
康拉德伸手按了按堆在墙角落里的柴火,木柴是新劈的,很干燥,大小也适合。
“不必了,我会照顾自己。”他在壁炉边蹲下。当轻烟从木柴底部向上飘,点点火星噼里啪啦地窜起来的时候,他听见古斯塔夫挪动脚步,然后就是铜门上锁的声音。
房间很干净,弥漫着长久没有人活动的沉闷的气息。康拉德拿着蜡烛向床边走去,跳跃的光线照过墙壁上的柏木镶板,那些色彩闪烁的玻璃装饰拉出变了形的影子,越来越长,最后融化进一片漆黑中去。他钻进厚厚的毛毯,发现身下垫着的居然是柔软而昂贵的貂皮,他把被褥拉到下巴上,闻到了灰尘的味道。壁炉里熊熊火焰并不能及时温暖这偌大的空间,他蜷起身躺了好一会儿,还是冷得睡不着。他闭上眼睛,极力想要回忆一些美好的东西。
他想起了奥兰多。想起他们俩在天使报喜节前的守夜,想起奥兰多展开斗篷,就像天使的羽翼一样罩住他,发出独特的柔和的气息。他们轻声唱起了赞美诗。奥兰多环拥着他,嘴唇贴在他的鬓角喃喃细语。他仰起头,看见祭坛上圣母爱抚着基督,眉眼间飘着甜蜜的微笑……
康拉德睁开眼睛,他的身体比意识更快地醒悟过来。奥兰多的笑颜还在他的眼底晃动,然而抚摩着自己的手指却不属于他。烈酒和玫瑰花露的香气停留在那指尖上,非常熟悉的男性的体味从他背后传来,坚挺的肉体就顶着他的大腿。但这一切都不属于奥兰多。
屋子里一丝声响都没有,富有魅力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他脚下的厅堂里也早就夜阑人散。窗子敞开着,|乳白色的月光洒满他袒露的身体。他不假思索地抬起上半身要去放下床头的丝缎帐幕,手在空中被古斯塔夫握住了。
他徐缓地进入他,因为缺少湿润而有些滞涩,这种异样的感觉使康拉德不由得紧缩,他和古斯塔夫都发出沉沉的低吟。他在半梦半醒间说了什么,于是古斯塔夫那只原本漫不经心游走的手突然变得专注起来,横压着他的胸膛的胳膊在某一刻瞬间勒紧,窒息带来的高潮令康拉德彻底清醒了。
他的呼吸着,上气不接下气,周身的汗水迅速变冷,一直到他打起寒战了,古斯塔夫才从他的身体里退出来。
他背对着他坐在床沿边,全身上下只穿着一双鹿皮靴子,壁炉的暖融融的火光衬托着他的身影,他的轮廓莹莹闪亮。他转过头,一道光辉映在他的脸颊边缘。他们的目光相遇了,这一次,谁也没有回避。
这种静默的注视几乎令康拉德刺痛,他立刻开口说话。
“您决定迎娶特奥法诺公主了吗?”
“到目前为止我至少有三位候选人,从画像上看个个高贵美丽,而且都许诺了我最想要的东西,说实话我已经眼花缭乱了。”古斯塔夫拿起搁在地板上的酒杯,浅饮了一口,“您有什么建议吗?您认为我该选谁才能既符合您的要求又保证我的利益呢?”
“为什么不亲自去见见她们?你们要终身相伴的,如果不能相互喜爱,对您或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古斯塔夫不以为然地笑起来:“我自然可以结束这场婚姻——一旦她无法满足我。”
“您是在将您降格到我的地步吗?”康拉德看了他一眼,“婚姻是上帝赐予人间的最神圣的关系,您必须为您的决定承担责任。”
古斯塔夫眨了眨眼睛,他把烛台举到紫红色的天蓬床帷中,端详着康拉德的表情。
“很难相信这句话是出自您这样的私生子之口。”
康拉德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火苗离他很近,他的脸被烤得发热。他不想与他争辩,不是在顺服的性茭后这样裸裎相对的时候,然而他有最后的底线,如果古斯塔夫打算跨过这条底线,他决心反击。
“与您相比我既卑贱又可耻,是的,您蔑视我,还有我的父母,就因为他们没有给我个被世俗认同的地位。”他的呼吸震灭了近在咫尺的蜡烛,骤然间他看不见了古斯塔夫的面庞,他没有停顿,而是快速地接下去:“您的父母是以最尊贵的方式结合在一起的,您的出生自然、安全、合法,所以我想您不能了解,两个人要相爱到什么样的地步,才愿意共同拥有一个孩子。有那么多的妇人为了保持名誉而堕胎,即使我侥幸出生也会被弃于街头,沦落成乞丐或者奴隶。但我敢肯定我得到的爱和保护并不会比您少,不比这世上任何一位婚生子少。您大可以继续打击我,羞辱我,但我一生都感激他们,为了她给我生命的勇气,和他扶养我成|人的耐心。”
他听见古斯塔夫深吸了一口气,他一直在背光的阴影里注视他,好长时间没有说什么。康拉德慢慢向后倚,他的脸更热了,他觉得很尴尬。
“但我仍然被剥夺了许多东西,”他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像在道歉,“很长一段时间我被限制在修道院里,我永远不能去爱任何女人。您却处于一个更幸运的位置,上帝给予您的机会比给我的多得多。不知道您体会到没有?”
古斯塔夫静静沉思了片刻,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神情,仿佛他不同意康拉德所说的,却又懒得深究,最后他只是不露齿地笑起来。他披上厚毛缎袍子,下了床。朝房间的另一头走去,随手点亮了经过的所有蜡烛。康拉德这才发现在壁龛和雕花家具上摆着那么多卷曲的枝形灯架,火焰这一簇那一簇地跳跃,照亮了他身处的这间高敞寂寥的屋子。
康拉德重新滑入温暖的毛毯和貂皮中,毯子制作得非常精细,即使直接贴着肌肤也光滑柔顺。他翻了个身,内心渐趋平静。他的目光流连在镶满彩色玻璃的墙壁上,那显然不是耶稣和他的使徒的事迹,但那些人物如此绚烂斑斓,肢体中显露出无比的生机和张力。康拉德感到目眩神迷,竟忘了谴责这种明目张胆的的偶像崇拜。
“那是海神约德尔。”古斯塔夫告诉他,他看了看康拉德变了神色的脸,粲然一笑。
“‘我为何在这群山环抱的
幽暗洞|穴里久居,
为何不把自己交给大海,和过去一样?’
狼群的嚎叫,猛狮的怒吼
夺走我的睡意,令我不得休息。
壁立的岩石,冷酷的荒漠
伤害喜爱波涛的灵魂……”
他用清晰而古老的尼龙文吟颂着,深沉宏亮的调子在高耸的天花板下荡漾。诗篇和美酒令他神采奕奕,那些闪耀的玻璃神祗与他刹那间迸发出的激|情相比简直死气沉沉。
“您从来不屑于读读那些异教神话是吗?您一定害怕被灼伤了眼睛吧?”
他面对一堵墙站住了,被气流吹动的蜡烛火苗稳定下来,当光线扩展开时,康拉德看清了他的手正在一排排装订精美的皮革书脊上掠过。他抽出一本,坐进壁炉边的大圈手椅。康拉德把一侧的脸埋进亚麻枕头里,他的耳畔还回响着古斯塔夫诗句。他准备睡了,然而一副蒙着灰尘的画像映入他的眼帘,它就悬在古斯塔夫头顶背后黑黢黢的墙上,画中的少年凝视着他,金发碧眼和衣服上华丽的装饰品都因为岁月流逝而失去了光彩,他的笑容清爽端庄,但也像隔着面纱一样模糊不清。
康拉德轻轻地喘了口气,他扭过头,终于明白了自己正躺在艾立克·古斯塔夫的卧房里。
古斯塔夫盯着手里的书,他则盯着月光。时间过去了,他却没有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
“他会蒙主召宠吗?”古斯塔夫突然问。
“不,”康拉德很快地回答,“自杀者的灵魂没有进天堂的机会,除了在世间游荡,它没有其他归宿。”
“你相信这个?”
“他相信。”
古斯塔夫猛然扬起头,康拉德被他潮湿的视线狠狠刺了一下。
“至少,只要还有活人憎恨他,他的灵魂就得不到安息。”
“啊,”古斯塔夫向后一靠,他笑着并点点头,“瞧您说的多么轻松,如果有人请您把我的灵魂送上天堂,您会答应吗?”
“如果您死了,”康拉德小声说,轻得就像在梦呓,“我会试着不再恨您。至于您的灵魂能不能得救,那完全要看上帝的意志了。”
他隔着烛火的红晕凝视着古斯塔夫不露声色的脸,那双蓝眼睛里闪着微弱的光,在康拉德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他向他发问了。
“如果他是全能的,为什么要创造出不免一死的生命?”他说这话的同时一只手握成了拳头,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胸膛,仿佛那里面就装着他所指的东西,“为什么还要让这种生命中有痛苦和折磨?”
康拉德不知道什么更令他震惊,是古斯塔夫前所未有的深思状,还是他竟然再一次听到这个当他站在蒙塞居尔山巅、嗅着刺鼻的焦尸的味道时反复问自己的问题。这是考验,那时他回答,进入天堂大门的考验,就像上帝对约拿的考验一样。但他知道如此单薄的答案根本无法使古斯塔夫满意,现在他扪心自问,发现甚至连他本人都未曾真正满意过。
“你知道上帝从未垂怜,却视而不见。你知道没有人会质疑你的权威,你的力量,和你为他们指出的方向。但如果你告诉他们真相,所有的真相,他们还会追随你吗?”
他专注地望着他,斜倚着扶手的姿势和他叔叔在那个空而冷的屋子里准备去死时的姿势一模一样。康拉德不得不把脸转开,他感到无论如何必须睡了。他没有熄灭蜡烛,只是放下了朝着古斯塔夫这边的天蓬床幕。
古斯塔夫合上书,动作非常缓慢,他两手交叠地搁在柔软的封面上,手指有些僵硬。
这屋子里有股浓烈的气氛,时隔八年依然淹没了他。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向他提出要求,他吓坏了,但他说:“我需要你,胜过一切,我只需要你。”于是他彻底地沉醉于其中,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然而他从来没有在这里过夜,他必须回去,他必须——现在想起来他就会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他必须忏悔,直到十字军出发的前夜他还在忏悔,为了那些占据了他全部身心而他却不能与人分享的爱和欲望。
卡尔·古斯塔夫,瑞典年轻的国王,缩起脚搁到椅子上,他的手扣住脚踝,像一个被丢弃的孩子坐在那儿。回忆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他把额头靠在膝盖上,重新抬起时,脸上已泪迹斑斑。
* * *
多年前的某个晴朗的秋夜里,一群斯特伦奈斯的男孩子在自家晒谷场上玩着球,球飞到农舍的茅草屋顶上,于是他们就拿着蜡烛爬上去寻找。人们老远就望见袅袅的白色烟柱升起,但他们还以为那是烧炭工在上窑生火。片刻间山谷中便浓烟弥漫,整片整片的秋黑麦田燃烧起来,火焰吞噬了山岗上易燃的针叶林,人们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将梅伦拉湖畔最美丽的参天古树变成焦炭。土壤被高温烘烤成干燥的砂砾,随风飞散,两年不到地面就露出了嶙峋的岩石。
当年少的古斯塔夫站在湖堤上眺望这片触目惊心的火场时,他几乎哭了出来。摄政王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抚慰着他。
“大火会净化,”他说,“一切都会重生。”
现在,山那头没有遭受火灾的森林边缘上,石楠和苔藓这类蔓藤植物又长了出来,已经爬到了半山腰,它们后面不远的地方,灌木也开起了小小的白花,凉风拂面,隐隐约约还能闻到松枝的清香。
大自然在顽强地修补人为的创伤。但十年过去了,火场中心依然裸露着,只有石块的缝隙间还残存着灰色的泥土。
不,古斯塔夫想,你错了,有些是再也无法重生的。
他坐在堤岸边,两只脚垂在石壁上松松地晃荡着,斜照的夕阳温暖了他的脸,他缓缓地呼吸,然后抬起头,看见康拉德从淡淡的暮霭中出现,走到他面前。
“我骑马走了二十多哩,并且在又冷又硬的地面上睡了一个晚上,而您还不愿意告诉我有什么值得我非这样干不可?”
“并非我不愿意,只是在等到最恰当的时刻。”康拉德用指尖轻轻触碰古斯塔夫的肩膀,“现在跟我来吧,我给您看。”
他们下了长堤,沿湖岸走了一段路,湖水冷峻深邃,散发出微寒的芬芳。他们来到一片开阔荒凉的平地上,康拉德站定了,朝古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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