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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狐缘 by 朱雀恨-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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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径上没有火把、没有人影,风儿穿过竹林,带来远处的喧嚣,像是马嘶,又像是人声,可那声音太模糊了,又或者顾言雪的心太乱了,他怎么都听不清楚,他能听到的只是自己狂乱的心跳。
按着灼痛的胸腔,顾言雪拼命奔跑,周围的竹子被他撞得哗哗乱响,这样太容易被发现了,然而他顾不得,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前方的竹叶间,渐渐透出银光,一点点的,波影涟涟,那是林间空地,那是两人初次合欢的寒潭,那个地方从来是寂静的,此刻却人影幢幢,喧嚷嘈杂。
那么多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助威声、斥骂声,马啸声,然而顾言雪一下子就捉到了裴鹤谦的声音,那是他的喘息,沉重的,彷佛已耗尽了全身气力,却仍在坚守,不肯退后。
顾言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竹林的,那一刻,他已置身度外。
然后,他看到了他。
裴鹤谦站在那里,双目紧闭,全身的真气都汇于掌间,化成一道巨大的风墙,将数千铁骑拦在墙后。
然而他的敌人并不仅仅是这数千铁骑,这风墙也并非坚不可摧,玉矶子的长剑、静虚的金刚杵不时捣破风墙,在他的身边呼啸而过。他的衣服早已失去本色,暗夜中看来彷佛是黑的,但顾言雪知道那是应该是赤红一片,那是鲜血的颜色!
「哗——」银光一闪,玉矶子的长剑直刺裴鹤谦的心脏!
顾言雪猛扑出去,狠狠咬住了玉矶子的手腕!
「叮!」玉矶子长剑落地。
然而,随着「碰」的一声闷响,裴鹤谦还是往后倒去,就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静虚的金刚杵击中了他的胸膛!
顾言雪看着裴鹤谦倒下,看着艳丽的血沫从他口中涌出,喷向天空。
没有眼泪,没有声音,天地都凝固了,静,无边的静。
顾言雪伸出双臂,把裴鹤谦揽进怀中,裴鹤谦的睫毛垂着,那么安静,好像睡着了一样。
「鹤谦,你累了吧?」顾言雪轻吻他沾满血污的脸颊:「没事了。」他抱起裴鹤谦,跄踉起身:「我带你去山里,就我们两个……」
玉矶子和静虚直扑过来,顾言雪却彷佛看不见他们,迎着长剑、迎着金刚杵,他径直上前。
「当啷啷——」
「当啷啷——」
随着两声巨响,金星四散,长剑和金刚杵双双飞到空中,玉矶子和静虚都被震到了一边,顾言雪虽也跌在地上,却是毫发未伤,一团红光在他胸前闪烁,那是裴鹤谦送给他的护身血玉。
「傻瓜,为什么把它给我?」望着一动不动的裴鹤谦,顾言雪的眼泪滴落下来。
晶莹的泪珠掉到玉上,血玉忽地碎裂,暗红的残片直坠尘埃。
「它的护身符没了!上啊!」
随着钟昆一声大叫,数千铁骑飞奔而至,玉矶子和静虚也挣扎起身,扑向顾言雪。
顾言雪望着前方,他的眸子如此漆黑、如此深湛,彷佛已洞穿了千军万马,洞穿了这扰扰的红尘。
他在看什么?是林间的茅屋,青青的菜园,永远不会实现的小小梦想?
忽地,顾言雪笑了,他伸出双手,猛地扯裂了自己的胸膛!
淋漓的鲜血中,他取出一粒明珠,高高举过头顶。夜空中彷佛升起了一颗明星。那样晶莹剔透、美轮美奂的神物,谁都没有见过,它是如此轻灵,光波流动,彷佛不是被顾言雪托在手心,而是自己浮在空中。
顷刻间,沉沉夜色变得柔和,萧萧竹林静止无声。江山府尹连同他的士卒都惊呆了,连骏马也收住了狂奔的四蹄。
顾言雪环视众人,目光如冰:「你们跟着这道士千里奔袭,毁我家园、杀我手足,可是你们有没有想到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替天行道吗?呸!我来告诉你们,他要的是这个!」
「这颗灵珠曾经属于我的母亲,她温柔善良,一生从未害过任何人。十年前,」顾言雪蓦然地转身,直指钟昆:「这个人来到镇上,他告诉我嗜赌成性的父亲,我母亲是狐仙,她的腹中有一颗能点石成金的灵珠。」
「为了永远享用不尽的金银,他、我的父亲,还有这镇上的人们,杀死了我的母亲。就在这里,就在这个潭边,他们抓住她,剖开了她的心……」
顾言雪咬住嘴唇,半晌才惨笑出声:「他们找不到这颗珠子,因为我母亲已经把珠子哺给了我。是,这十年来我杀过很多人,我死有余辜,可我的母亲做错了什么?」他望向地上的裴鹤谦,泪水滚落:「他……他又做错了什么?」
「你们这些人,贪欲横生,骄纵狂妄,自以为是天地之灵,在你们看来山川湖泊都是你们的领地,天地万物全是为了你们而生,一切珍宝都是你们囊中之物。可今天你们休想拿到这颗灵珠!」
「啪——」
随着一声脆响,顾言雪双掌一合,灵珠被击得粉碎。他的身体向前栽倒,正伏在裴鹤谦身上,两张年轻的脸庞依偎在了一起。
无数的银星从顾言雪指缝间飞出,飘飘摇摇,直上九霄,那是灵珠的碎屑,是这俗世无法挽回的精灵。
「呜、呜、呜——」万壑千谷间响起一声声悲鸣,乌沉沉的天空彷佛也被撼动,狂风呼啸、暗云翻滚,鹅毛般的大雪从天而降。
江山府尹勒住马头,正想传令,却听士卒一阵哗然,有人惊叫:「狐狸!狐狸!」
江山府尹极目望去,却见山野间、竹林中,无数的狐狸从四面八方飞窜而至,直扑这片林间的空地。士卒们惊骇不已,抡刀举枪,双手却在瑟瑟发抖。
眼看一场人狐大战就在眼前,众人身后的寒潭却涌起了滔天巨浪!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散在空中的那些银星,此时恰如一群归巢的鸟雀,列队成行朝着寒潭飘去,随着越来越多的银星撞入寒潭,潭中的白浪也一层大过一层,铺天盖地,啸卷翻腾。
士卒们唯恐潭水扑出,噬人性命,纷纷退散,那些狐狸见了奔涌的潭水,却如见神明,一只只迎着滔滔白沫狂奔而去,拱立潭边。
「噗哧!」高达丈余的浪头如雪山分崩,朝着众人奔涌而来。士卒们吓得丢盔弃甲,四散逃奔,江山府尹只觉得身下的战马一颤,几乎将他颠下了马背,他紧抓缰绳,低头一看,骏马竟已伏跪在地,再看四下,所有的战马都已拜倒。
「妖孽!」
忽地一道青光腾云而上,直奔浪涛。众人定睛看去,却是玉矶子仗剑而来,他的身后,静虚手持金刚杵也呼啸而至。
「啪!」
长剑和金刚杵同时击中浪头,水花四溅,波浪顿熄。两人正自得意,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将他们挟裹而入,二人的兵器都脱了手,长剑、金刚杵飞到潭边,立时断成几截。
马队中的钟昆见此情形直骇得体如筛糠,想要逃跑,腿却软得不行,他挣扎着刚爬了两步,却听身后水花作响,未及惊呼,已被大浪卷进了潭中。
「哗啦!」随着一声巨响,数丈的水柱轰然坍塌,玉矶子、静虚、钟昆一同被黑色的漩涡吞噬了进去。
纷扬的大雪渐渐落定,不知不觉间,东方的天际透出嫣然红晕。终于,第一缕金光从山峦间射出,穿过竹梢,落到了林间空地,那儿有个小小的白丘,仔细看去,那是一对依偎的少年,盖着薄薄的雪被。
阳光笼在这雪的坟茔上,渐渐地,雪化了,晶莹的雪水冲去了血污,也冲去了眼泪。霞光替他们的脸颊抹上红云,他们的嘴唇靠在一起,那么嫣红,彷佛再靠近一点,就会深深地吻在一起。
然后,他们的睫毛动了,那不像是风儿调皮的游戏,因为随着睫毛的翕动,他们的眼睛睁开了,乌幽幽的眼珠里映出彼此。
「我在做梦吗?」顾言雪落了泪。
「不。」裴鹤谦轻吻他的嘴唇:「我说过的,我们一定还会见面。」
「嗯,」顾言雪笑了,「在山里盖间小屋,只一个你,只一个我……」
话音未落,一只小狐欢跳着跃到两人之间,紧接着,所有的狐狸都朝他们蜂拥而来,偎的,蹭的,甚至是舔的。被那么多毛茸茸的伙伴围绕着,两人相对苦笑。
「看来不可能只有我们两个。」裴鹤谦笑道。
「是啊,」顾言雪粲然一笑:「把忠叔、你爹、阿萱、阿茹都接到这里。还有……」他皱了皱眉:「你家那只狗也牵过来吧。」
「真的?」裴鹤谦瞪大了眼睛:「你真肯收留大黄?」
顾言雪点头,狐群之中顿时一片悲鸣。
「大人,他们……他们居然活了……这、这、这……」
「那又如何?」瞪了张口结舌的探子一眼,江山府尹踏蹬上马。
「可、可是,这些狐狸恶贯满盈,理应剿灭啊!」
「恶贯满盈吗?」江山府尹凝望前方那对相拥的少年,忽地一笑:「依我看,恶贯满盈的是人的贪念吧。」
「可是,这白雾城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算了?白白把镇子让给狐狸?」探子犹自嘟囔,却发现众人都已翻身上马,随着府尹扬鞭而去,探子急忙跃上马背:「等等我!等等我啊!」
銮铃声绝。
仙霞岭头雪化云开,晴川若画,碧水如带,又是一年春来早。
——全文完——
'本帖已被dzchangbai于2007年8月26日9时0分13秒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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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狐缘》(出书版)by:朱雀恨(很好的小攻,结尾有点草) zhuzi154 171k 08…25 23:21
《失忆人》by:朱雀恨(很深情,很纠缠,推) dzchangbai 185k 05…25 22:22
《惘然人间路》(出书版)by:朱雀恨(好文,狐狸) dzchangbai 171k 01…23 22:45
《一支烟》by:朱雀恨(悲文。非常好,推!) 被转卖的前太傅 58k 12…24 20:12
《孽藤缘》by :朱雀恨(这文很赞;也算是纠缠到了极致的了。。。可叹啊) zhuzi154 307k 11…07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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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作者:miyuo 发表时间: 2006/10/18 20:23 点击:520次 发帖得万元! 活动官方论坛 修改 精华 删除 置顶 来源 转移 收藏
番外篇 紫藤春华
一百年后。
京郊十里铺。
北风劲吹,细雪沥沥,街道两旁的溃檐下挂满了冰凌,衬了一串串尖头红椒,煞是好看。
但听一阵銮铃轻响,两匹骏马一先一后飞奔而来。
当先那人着一袭描金盘云的长袍,腰板笔挺,容色如玉,眉目间透着股傲气,不怒自威,一看就是个名门公子,后头跟着的显然是个小厮。
小厮一边打马,一边叫喊:“小王爷、小祖宗,大年三十的,您这一大早的要去哪儿啊?快回去吧!府里摆了酒席,要大团圆的,待会老王爷发现你溜出来了,回去我挨板子不算,您也是要挨训的呀!”
那王爷“吁”地一声勒住马,将眉毛一横,“怕回去吃板子?好啊!我现在就给你一顿鞭子。”
小厮双手抱拳,连连告饶,“小祖宗,我怕了你,板子、鞭子你叫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这总行了吧!可这大雪连天的,你究竟要去哪里?总得给我个明白吧。”
王爷听他这么说,倒笑了,“我昨晚做了个梦,在京郊十里铺遇了个故人。”
小厮不由跌足长叹,“我的爷,你竟为个梦找人来了,可这故人究竟是谁?”
王爷白了他一眼,“都说是梦了,哪里知道是谁?只觉得是个故人。”
两人沿着石板街跑了三遍,也没瞅着半个故人。
一街的冰凌渐渐化了雪水,眼看着过了巳时。
小厮想到家里那顿板子,脸越拉越长。
他再看王爷,却仍是兴致勃勃,不禁暗自叫苦,他深知这小王爷最是个不听劝解的,只得挖空了心思,想着如何哄他回府才好。
小厮抬眼间,见那街角摆了个小小的卦摊,眼珠一转,向主子献计,“王爷,那边有个算卦的,不如找他解个梦,总强过我俩顶风冒雪地乱转。”
这小王爷也是个贪玩好乐的,听了这点,便朝街角望去。
但见那卦摊极小,窄桌边坐了个瞽目的先生,年纪很轻,不像是个得道的高人。他长得却极是俊秀,一张脸清雅出尘,让人禁不住想去亲近。
小王爷当下便点了点头:“也好。”
两人到了摊前,王爷把梦说了一遍,又问:“这梦能应验吗?那人是谁?”
先生点头,“您今日便会遇着他,只是这故人不是你今生所识,碰是碰得上的,只是未必能够相认。”
王爷听了,把长眉一轩,“相逢不相识?这遇到跟遇不到,还有什么分别?”
先生淡然微笑,“能遇能识是缘分,能遇不能识也是机缘,缘深缘浅,总须顺其自然。”
小王爷被他缘来缘去一顿说得头晕脑胀,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先生话说得虽然玄虚,容貌却甚是清丽,叫人观之忘忧。小王爷一双眼睛直勾勾盯住了人家,竟是错不开了,好在那先生看不见,两下里倒也免了尴尬。
先生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说话,只好先开口,“您还想问些什么?”
王爷楞了楞,张了口,却问出句没头没脑的话来,“异日我再来找你,你认不认我呢?”
小厮在一旁猛咳,暗想:我家王爷虽是荒唐,可也不见得喜好男色,怎么当街调弄起个瞎眼先生来了?
那先生微微错愕,转眼间却已定下心神,淡淡一笑,“衣食父母怎会不认?”
小王爷听了这话,道个“好”字。
他拂衣而起,扔下锭银子,带着小厮离了卦摊。
主仆二人上得马去,甩动长鞭,原路折返。
两匹马脚力甚好,转眼间便离了十里铺,转进了内城。
京畿之地,历来繁华,时值新春,熙攘热闹更胜往日。长街两旁,小摊小贩小溜排开,花炮、面人、糖葫芦,红红绿绿,迷了人眼。
小厮一心想着早些回去,哪有功夫去看热闹。
他急催骏马,跑了一程,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不见了王爷,可把他给吓得虽是寒冬腊月,也惊出了一身的汗。
他赶忙跳下马来,沿着来路细细寻去,好半天才在个花炮摊前,找到了施施然牵着骏马的王爷。
小厮拉过主子,低声怨道:“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叫我好找。这里人多眼杂的,万一您有个闪失,我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老王爷砍啊!”
王爷也不理他,点着摊上的花炮道:“这些、这些、还有这些,我都要了。”
摊主遇了大主顾,自是欢喜。他接过银子,将花炮扎成小山般的一堆,交到小厮手里。
小厮边把东西搁到马背上,边撅嘴嘟嚷,“小祖宗,您买这些干嘛?府里要多少有多少,您想看什么花样的,吩咐小的们替您放就是了。”
王爷哈哈一笑,转身又进了街边的万福楼。
这万福楼是京中第一大酒家,京帮菜肴、陈酿美酒,名满天下,不独酒好菜好、店中小二更是练就了双火眼金睛,最会看人下菜,见那王爷衣着华美、气宇轩昂,忙不迭地招呼过来:“这位爷,请到楼上雅座。”
小厮牵了两匹马,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
“我的爷,您又要干嘛?”
话音未落,已有小二堆了笑上前,接过缰绳,“马我帮您牵到后头去吧。”
小厮一着急,脸都红了,“小祖宗,府里摆下酒宴,就等着您回去呢!您怎么上这儿来吃饭了?转过两条街就可到家了……”
王爷微微颔首,吩咐小二:“我们不在这儿吃饭,你拣好酒好菜,装个几个食屉,我们带了走。”
小二将主仆二人引至坐上,奉上佳茗。
不多时,三个描金攒花的食屉摆上了桌面。
小厮急着回去,真想提了食屉便走,再看王爷却是一脸悠闲,托着个瓷盏,若有所思。
“你瞧那先生,可觉得面善?”
“哪个先生?”
小厮想了想,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算卦的那个?不觉得呀,没见过吧。”
王爷蹙了眉尖,“我倒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一般,可是怎么想,却也想不起来。”
“那就回了府,慢慢想吧!”
见王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小厮急了,“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测字先生,您想那么多干嘛?他总不会是您前世里的故人吧?”
王爷一扬眉,精光湛然的眸光直扫过来,小厮被他看得一抖:“我胡说呢,您别往心里去。”
王爷搁下茶盏,往外便走。
小厮见他肯回去了,长长地舒了口气,提了食屉追上主子。
及至两人翻身上马,小厮才觉出异样,“您往哪去?王府在那边,这是出城的路!”
“我们去十里铺。”王爷说着,嘴角一勾,轻轻笑了,“既然他说会认我,那我就让他再让一回!”
等主仆二人再回到十里铺,已是正午时分。
细雪初歇、云淡风轻。
一轮赤日拨云而出,照在两人身上,竟有几分春意。
转过街角,便是那个孤零零的测字摊,那先生看来倒也悠然,双手拢在袖子里,半合着秀目,似睡非睡。
王爷远远地便下了马,把缰绳丢给小厮,背着手踱到卦摊跟前,轻咳了一声。
先生闻声,抬起眼帘,一双空蒙蒙的眸子对了王爷,“您又来寻故人了?”
明知他看不见,王爷脸上还是一热,一撩袍子,在摊前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是我?”
“您是贵人,吐息敛气不同寻常。我虽眼盲,心还不盲。”先生说着,微微笑了。
望着那人恬淡的笑颜,王爷胸中一阵翻腾。
耳边这话,眼前这人,似是相识,又如陌路。
心头层层叠叠,俱是前尘旧事,可细细分辨,却都是些浮光掠影,抓不拢,团不住,理不清,更道不明。
半晌,王爷长叹一声:“我不记得在哪儿见过你了,可我相信
你我不是初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先生吟罢,长眉一挑,“我倒觉得,与其相识,不如初见。”
王爷怔了怔,转而大笑:
“好个‘人生若只如初见’!”
王爷手一挥,吩咐小厮取过食屉,在卦桌上铺排开来,又亲手斟了两盏醇酒,递了一杯到先生的面前。
“喝下这酒,我便交了你这初见的朋友。”言毕,他一仰脖,先干为敬。
那先生并不说话,听到王爷将空盏顿在桌上的声音,略一沉吟,端过酒盏,也是酒到干杯。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忙着过节,到得午后,街上行人都没有几个,更没人来看相测字了。
先生索性收拾了卦筒、命,跟王爷吃起酒来。
他话虽不多,酒量却是好的,又遇上个能饮的对手,两人杯来盏去,从午时直喝到日薄西山,把几瓶酒干了个涓滴不剩。
推开酒盏,先生站起身来,拱了拱手。
“承蒙厚意结纳,在下铭记。我就住在离此不远的朱家巷口,门上挂着八卦镜的那户便是。”
“今日是三十,府上想必摆下了团圆宴,我不敢留您,来日若得了闲暇,还请登门一叙,我当备下水酒,以待佳客。”
王爷闻言便笑,“既有好酒,何必再等?我这就跟你去喝个痛快!”
这话一说,把个小厮急得汗都出来了,眼巴巴看着王爷,“先生说得是,府里都等着您呢!”
王爷抓过那先生的褡裢,把卦筒什么都扫了进去,头也不抬,“什么团圆宴?七大姑八大嫂的,规矩多多,好不烦人,今年我要过个清净年,你要不乐意跟着,要不一个人回去吧!”
小厮给他咽得差点哭了出来,“一个人回去?那不是讨打嘛?”
先生听到那小厮语带委屈,也帮着劝解,奈何那位王爷打定了主意,偏不回府。
小厮万般无奈,只好帮着收拾了东西,牵着马匹,跟着主人,去了先生家。
三人行不多时,就到了朱家巷口。
先生拄了竹杖,挪到自家门首,小扣门扉,“吱呀”一声,便有老仆打开了门,将三人让到院内。
小厮举目四顾,眼前一个小院、一溜窄屋,称得上是篷门陋室了,洒扫得却甚是洁净。
院子里光秃秃的,倒是搭了个棚架,植了株紫藤,隆冬天气,纠结的藤蔓间无叶无花,覆了层薄雪,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王爷瞧见那紫藤,“咦”了一声,“你也种着紫藤?我前些年也买了株栽在家里,这花虽素了点,看着倒还亲切。”
先生淡然一笑,并不答话,转过身,吩咐老仆备下菜肴。
那老奴年纪虽大,动作倒还麻利,不一会儿,冷盘热菜都上了桌。菜色自是平平,但屋里烧了暖炉,又烫得热洒,倒也一室春意。
先生先请王爷上座,又将老仆和小厮都叫了过来。
他笑着道:“贵客登门,照说不该让客人跟仆从同席,可我平日起居全仗福伯照顾,日日与他饭同钵、食同桌,今夜又是新春,更要吃个团圆饭,倒不如我们四人一桌,图个热闹。”
王爷听了,略略一楞,便也点头,“无妨。”
老仆从容落座,小厮却蹩到了屋角,怎么都不肯过来,期期艾艾地望定了王爷:“爷,我哪敢跟您同一桌吃饭,回去不给扒了皮才怪?”
王爷横他一眼,“大年三十跟着我私逃,你这层皮怎么都保不住了,不差这一椿。”
见那孩子眼都吓直了,他才笑了,“快过来吧!主人家最大,先生既然请你,你还不赏光?”
四人这才团团坐定了,举箸把盏,共贺新春。
先生家的菜肴虽是寻常,酒却是上好的陈酿,入口绵香,后劲十足,那老仆跟小厮都是量浅之人,酒过三巡,便有些顶不住了。
再饮得几杯,老仆“咚”地趴在了桌上。
小厮更好,“哧溜”一声,滑到桌子底下去了。
王爷见状便笑,他酒量再好,喝了一天,也有些耳热了。他再看身旁的先生,却是面白如玉、神清气爽,丝毫没有醉态。
王爷不禁叹息,“你一点都不醉吗?”
先生微笑,“我从未醉过。”
“从来不醉?那喝酒还有什么意思?你啊,就是太过清醒了……”
屋子里暖暖的,酒气氤氲,身边的人低垂着眼帘,橘红的烛光落在他脸上,忽忽闪闪,王爷忽然觉得自己醉了。
酒不醉人,醉人的是那似曾相识的茫茫前尘。
他知道他认得他,然而他想不起来,怎么都想不起来。
王爷伸出手去,想碰那人的唇,指尖还没触到温腻的唇瓣,外头“碰”地一声巨响,将两人都震得一惊。
“劈劈啪啪!”
窗外接连的爆响,两人不约而同笑了。
“放爆竹呢!”
王爷向后一倒,靠上椅背,“你放过炮竹吗?”
先生苦笑,“我落地便是个瞎子,只有听别人放了。”
“我也没放过。”王爷说着,对着昏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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