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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狐缘 by 朱雀恨-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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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雪!」云端传来一声疾呼。

  顾言雪举目张望,沉沉夜空里,裴鹤谦如一颗流星,飞身而下。

  近了、近了,顾言雪看着他向自己飞来,如此熟悉的面庞,渐渐放大、渐渐清晰,眉间的焦虑变作惊异,变作骇然。

  「顾言雪!」

  原来,这三个字,裴鹤谦可以念得如此愤懑!

  顾言雪抽回长剑,任死尸伏倒在自己脚下,裴鹤谦应该已经看清,这长剑结果了谁的性命。

  「咚!」裴鹤谦跪倒在地,颤抖着伸出手,抱紧了兄长,可无论他怎么摇晃,怎么呼唤,裴鹤谨的眼睛都没有睁开,鲜血濡湿了裴鹤谦的袍子,黏腻的感觉直渗心脾。

  「这是怎么回事?」

  裴鹤谦握紧了拳头,火光下,他的双眼明若星辰,灼灼的是愤怒,惶惶的是惊异,盈盈的是泪光。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看着这样的裴鹤谦,顾言雪很清楚那一剑毁掉了什么。

  虽然裴鹤谦在问「怎么回事」,可他哪里是在发问,分明是在喝斥,他的眼睛已经给了他答案。

  只是他不知道,他看到的都是不该看的,该看到的他都没有看到,造化弄人,莫过于此,顾言雪不禁冷笑。

  「顾言雪!」裴鹤谦怒喝,「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什么你都信吗?」顾言雪冷着脸,吐出的话却一字一顿。

  不等裴鹤谦开口,兵丁们已指着顾言雪大叫:「裴公子!人是他杀的,我等亲眼所见!」

  两个衙役也连连点头:「裴公子!你快过来,当心他伤你!」

  裴鹤谦纹丝不动,怔怔望着顾言雪:「你答应过我,对我说实话。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他抱紧了哥哥的尸首,声音越来越低,可顾言雪听得到他在说:「我多想信你……我该怎么信你?」

  「匡啷啷……」剑光一闪,围观的兵丁们惊呼连连,都以为裴鹤谦要人头落地,哪知落地的却是顾言雪手中的长剑。

  「你可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可以信我。」将剑踢到裴鹤谦手边,顾言雪神色淡然:「不管你报不报仇,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过了今日,我对你绝不手软。」

  「为什么要这样?我哥嫂都是好人。再怎么说,也是两条人命……」

  「我是妖,人命在我眼中,等同草芥!」顾言雪冷笑:「人妖殊途。裴公子,你该醒醒了。」

  青铜剑柄触手如冰,这水一般凉薄的兵刃,却重若千钧,裴鹤谦拖着长剑挣扎着站起身来,他几乎听得到自己的骨节在咯咯作响。

  冷,真是冷,裴鹤谦记得六岁那年的冬天也是这么冷,自己淘气,把雪塞进哥哥的领子,后来哥哥发烧了,却跟父亲说是吹了风才病的。裴鹤谦在哥哥床前哭,哥哥探出手来,摸着他的脑袋,那么冷的天,可哥哥的手心却是暖的,而现在……

  裴鹤谦举起长剑,指住顾言雪的胸膛:「告诉我!为什么?」

  顾言雪默然伫立,脸上不见一丝表情,一双眸子云遮雾绕。

  望着他,裴鹤谦心口一阵酸软。这双眼,烟水迷离,溺得死人,犹记得深山寒潭、东厢月下,他就那么望着自己,或是一笑,对着自己的眼睛吹口气。他疼他、宠他,自以为懂得他,谁曾想,到头来还是不懂。

  狐狸的心果然跟人的不一样?不也是血肉铸就?不也是暖的、软的?可他怎么就那么狠!

  雪花落在剑上,渐渐化了,冲淡了血痕,仇恨如果也能被雪洗掉,那该多好。

  裴鹤谦举着剑,放不下,也送不出,他多希望顾言雪可以开口,可以说「不是我做的,你看错了」,甚至说「我错了」了也好,服个软、求个饶也好,可是顾言雪立在那里,一言不发。

  冷风似刀,乱雪如梅,一柄剑隔开两个人。

  半晌,裴鹤谦长叹一声,垂下了剑尖,刚要撤回长剑,顾言雪手腕一翻,捉住剑身,将剑尖抵到了自己的心口。

  顾言雪慢舒长眉,睨着裴鹤谦:「你不报仇了?机会只有一次,现在收剑,这杀兄之仇只怕你终身难报。」

  「杀了你又如何?就算是报仇,我也不想报得胡里胡涂。有什么话,公堂上说吧。」

  「好个奉公守法的君子!」顾言雪面上冷笑,心却痛如刀绞。

  顾言雪记得,放走沈姨娘的时候裴鹤谦曾说「天理昭彰,她欠下的,自有她还的时候。于我而言,她是个不相关的人,我计较不计较又如何呢?」裴鹤谦不计较,只因不相关。

  此刻他待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他不屑报仇,对于他,顾言雪已无关紧要。一个谦谦君子跟只满身血腥的狐狸计较什么?他抬一抬手,放开一只牲畜,他知道这牲畜恶贯满盈,天网恢恢,用不着他裴公子亲自动手。

  可是,是谁说「我活一天,便会好好待你一天。你可以不信,但是你可以看着,一天一天看下去,看满一百年」?

  是谁说「这只狐狸爪子,我要抓一辈子」?

  山盟海誓,言犹在耳,而他与他,已经不相关。

  顾言雪不由大笑。甜言蜜语他原本不信,凡夫俗子他更不放在眼中,可此时此刻,为何心如刀割?

  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这个人以柔情为线、软语为针,穿筋锁骨将他钉住,又或者,他根本未费一针一线,说到底是自己作茧自缚。

  情罗爱网销魂蚀骨,割舍不下,便只有拼死挣出。

  「噗——」

  顾言雪捏住剑尖,用力一带,将那一泓秋水引入了自己的胸膛!

  长剑切进肌肤,清凉沁人,并无想象中的痛苦,也是,心已痛彻,皮肉之苦又算些什么?

  裴鹤谦万万料不到这一着,骇得魂都飞了,长剑脱手,砸在地下。

  「裴鹤谦,我已还了你一剑,你把扇子还我,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顾言雪说到后头已然气短,他闭紧了双眼,掩着胸趔趄后退,鲜血自指缝间汨汨渗出,月白的长袍一片殷红。

  裴鹤谦心乱如麻,想去拉他,却被顾言雪拍开。

  「听不懂吗?把扇子还我!」顾言雪怒视着他,一双眸子寒光凛凛。

  衙役们见顾言雪受了重伤,悄悄招呼兵丁,以合围之势一步步逼了过来。年轻的衙役贪功心切,照准顾言雪的后心,掷出一柄飞刀。

  裴鹤谦见势不好,拖着顾言雪就地一滚,躲开了刀刃。

  他刚吁出了口气,只觉胸前一动,低头看去,顾言雪的手已探进了他的怀中。裴鹤谦心道不好,想去拉他,顾言雪已抽出了折扇,朝人群冲去。

  众人见他来势汹汹,再想要逃却来不及了。

  裴鹤谦也呆住了,眼前的人还是顾言雪吗?不,那是恶鬼修罗!

  随着那白影手起剑落,一颗颗人头已滚落地下。

  寒风呼啸,鹅毛般的大雪中,顾言雪拄剑狂笑,他的脸上、身上溅满了血点,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死去的兵丁在地上抽搐,活着的连滚带爬,四散奔逃。

  【第八章】

  「妖孽!」

  半空响起一声断喝,裴鹤谦举目望去,院墙上立了三道人影,两个童子各执一盏宫灯,双星拱月般围着名道士。

  那道士指了顾言雪厉声呵斥:「好个妖物,杀良民、斩官差,欺杭州无人吗?我玉矶子倒要来领教领教。」

  顾言雪闻言冷笑:「我道是谁?原来是紫云观的老贼!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不过是为灵珠!」

  玉矶子从童子手中接过灯盏,双臂一振,两盏纱灯疾飞若电,直奔顾言雪的面门。那纱灯到了顾言雪跟前,绢纱的灯罩忽地散开,变作一张轻薄的罗网,朝着顾言雪兜头盖脸罩了下来。

  顾言雪再想要躲,却来不及了,随着玉矶子一个「收」字,那层薄纱把他死死裹住,横经纵纬嵌入皮肉,将他勒得鲜血淋漓。

  眼见顾言雪被勒成了一个血人,裴鹤谦再也看不下去了,飞扑过去,死命撕扯他身上的纱罗,扯了两把,罗网未破,两只手已被割得伤痕累累。

  玉矶子见状冷笑:「好个多情的裴公子,他害你兄嫂,你还救他?」

  裴鹤谦也不理会,手里扯着纱罗,一双眼望定了网中的人,低声道:「有我在,别怕。」

  顾言雪怔怔看着他,忽地合上眼皮,一滴泪自眼角沁出,和着鲜血滚落腮边。

  裴鹤谦心如刀绞,也不知是疼他,还是恨自己。手下的丝网韧如钢线,如何扯得断了?裴鹤谦不知该怎么救顾言雪,甚至不知该不该救他,可看着那人身陷囹囵、满身是血,胸中便痛似油煎。

  这就是情爱吗?明知他狠似蛇蝎,明知他罪有应得,却是舍也舍不得,放也放不下。

  早知情爱会叫人如此痴狂,裴鹤谦宁可当日未遇着这人;若未相逢,便免了今日之苦,可若未相逢,便也没了往日之甜,没了柔情蜜意、生死相缠,这一世又有什么滋味?

  玉矶子见他两手是血仍不舍不弃,不由冷笑:「我这仙家宝物,岂是你赤手空拳可以破的!」说着,便朝二人飞掠而来。

  裴鹤谦自知不是玉矶子的对手,一面后退,一面张开手臂,将顾言雪掩至身后。

  玉矶子指了裴鹤谦道:「我念你为妖孽所惑,偶迷本心,不与你计较。快快交出妖狐,不然连你一块儿斩了!」

  见裴鹤谦不为所动,玉矶子掠下墙头,手中的宝剑疾出如电,直奔裴鹤谦的前心。

  剑尖碰到裴鹤谦的前襟,只听「啪」的一声,裴鹤谦胸口竟窜出了一团金光。玉矶子只觉虎口灼痛,胸口如受重击,当下倒退几步,宝剑也脱了手。

  玉矶子稍一回神便明白过来,这裴鹤谦怕是有宝物护体,与其跟他对招,倒不如拿顾言雪开刀。

  思量已定,玉矶子挺身又是一剑,明取裴鹤谦的咽喉,到了半路,剑锋一转直扑顾言雪而去。裴鹤谦大惊失色,再要回护,已来不及了,只听「噗」的一声,宝剑钉穿了顾言雪的肩胛。

  「雪狐!」

  「是狐狸啊!」

  躲在树后的兵丁纷纷探出头来,指着院中,惊呼连连。

  雪地里,中剑的少年已变成了一只满身血污的白狐,那狐狸龇着口利牙,一双碧眼如同鬼火,幽幽渗人。

  「都看到了吧?」玉矶子指了雪狐喝道:「这是只杀生害命的妖狐,贫道今夜便要替天行道、斩妖除魔!」

  说着仗剑又刺,可这一回,他的宝剑却落了空,千钧一发的当口,裴鹤谦抱住狐狸滚了开去。

  「裴公子!你在做什么?」玉矶子执剑逼近,回身指着裴鹤谨、罗氏的尸身喝问:「那是你的亲哥哥、亲嫂嫂!你不为他们报仇,反要维护妖狐!你还算个人吗?」

  墙头的童子也翩翩下掠,舒臂展袖,织出一圈薄薄的纱网来,将裴鹤谦跟雪狐圈在中间。兵丁们见那一人一狐陷入绝境,胆子也大了起来,操着兵刃围上前来。

  玉矶子叹了口气:「单为个色字,你便要背弃人伦吗?他再是好看,也是一只狐狸,禽兽之心险不可测。今天他能杀你兄嫂,来日便能杀你!」

  玉矶子朝着裴鹤谦伸出手来:「欲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它,到我这里来。」

  裴鹤谦望着玉矶子,他很清楚,以他一人之力根本救不了顾言雪。玉矶子给他的,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为了道义也好,为了一己的性命也罢,他都该交出顾言雪、为兄嫂报仇。

  可玉矶子要的究竟是什么?真是替天行道,还是为了精怪腹中的灵珠?沈姨娘的惨状历历在目,裴鹤谦不得不疑。

  裴鹤谦不禁搂住了狐狸,指底的皮毛光润如丝,小东西蜷紧了身子,缩在他胸前,裴鹤谦可以感觉到它的心跳,激越不安,脆弱无助。

  等了半天,也不见裴鹤谦松手,玉矶子不耐烦了,皱了眉问:「裴公子,你放是不放?」

  裴鹤谦拥着狐狸,咬牙不语。

  玉矶子冷笑一声,朝童子使个颜色。童子们会意,手中的罗网越收越紧,兵丁们见势也越凑越近,嚷嚷着:「剁了!剁了!两个一起剁了!」

  玉矶子晓得裴鹤谦身上有些古怪,怕再吃亏,不敢轻易下手,执了长剑从旁观望。

  兵丁们却不知其中奥妙,这些人素来欺软怕硬惯了,起初还有些忌惮,再三挑衅后,确知狐狸被打回了原形,顿时有了底气,胆大的便拿了刀戈,对着那一人一狐指指戳戳。

  裴鹤谦知道顾言雪伤重,再受不得罪,死命将它护住。他背后立着条莽汉,见此情形更是来气,照着裴鹤谦的脊梁就是一刀。

  裴鹤谦听到风声,抱着狐狸就躲,奈何四下里围了罗网,躲不利索,后腰被拉开了一条血口。

  玉矶子见了,心下登时通明,朗声道:「他背后是空门!」

  那些兵丁听到这句话,顿时群情激奋,一个个执刀挥戈挺身而上,恨不能将裴、顾二人剁成肉泥。

  突然平地刮过一阵怪风,漫天的雪雾迷了人眼,众人惊叫不迭,裴鹤谦却是喜出望外,果然,耳畔响起一声低斥:「臭小子,跟我来!」

  且说玄真子一手抓着杜震威,一手拽了裴鹤谦,掠风狂奔,一口气跑出几十里地,才在山间拣了处平地,落了下来。

  杜震威被玄真子拖了一夜,早累坏了,坐到在地上呼呼直喘。裴鹤谦也拣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撕下一截衣袍,替狐狸裹住伤口。

  玄真子不由喟叹:「冤孽,你到底舍不得他。也罢,杭州太险,你带着他回仙霞岭吧。」

  裴鹤谦怔了怔,苦笑:「我怎么能走?」他从怀里掏出那柄洒金折扇,连同雪狐一起抱到杜震威面前:「扇子我已还给他了,此去仙霞,你们互相照顾吧。」

  「你把他托给我?」杜震威一双眼瞪得跟铜铃一般:「你不怕我吃了他?」

  「你待他如何,我心里明白。」裴鹤谦强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快走吧。再不走,玉矶子追来可就麻烦了。」

  杜震威接过狐狸,天上突然射落无数金线。玄真子一面挥袖抵挡,一面将裴、杜二人推到一块巨石后头。谁想这金线甚是厉害,玄真子赤手空拳,抵挡不住,也退到了石后。

  裴鹤谦往天上望去,只见玉矶子领了一班道士立于云头,摆开了阵势,那金线便是自阵中射出。

  眼看玄真子驾云逼近,杜震威急得双脚直跳:「怎么办?怎么办?」

  裴鹤谦按住他:「别慌。」说着扯脱了杜震威的外衣,虚虚拢成了一个卷儿,乍一看倒像抱着只狐狸:「我跟玄真子引开那些道士,等我们走远了,你再带它下山。」

  玄真子颔首,一扬手掀起半天的黑风,裴鹤谦会意,跟着他就地一滚,冲了出去,急雨似的金线立时变了方向,紧撵着他们去了。

  等玉矶子他们走远了,杜震威才吁出口气来,抱起那雪狐,点了它的脑袋道:「臭狐狸,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日?」

  他这句话原是一个玩笑,不料雪狐紧合的眼皮下,却落下两行泪来。

  杜震威见它哭了,倒吓了一跳,伸出手来,帮它拭泪,嘴里急急分辩:「我逗你呢,哭什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姓裴的既然诚心托我,我不会为难你。」

  他不辩白还好,一提到裴鹤谦,狐狸的眼泪更是决了堤,把胸前的白毛都打湿了。

  杜震威再是粗心,这时也明白过来,顾言雪哪里是怕自己苛待他,分明是舍不得裴鹤谦。

  如此一想,杜震威顿觉自己替人做了嫁衣,又妒又恨,有心丢下狐狸,偏偏舍不得,怔了半日,长叹了一声,携着狐狸遁地而去。

  朝阳射破云翳,直照到楚妃巷中,巷口开着间小小的碾玉店,店主左旋正拿着笤帚扫雪,忽听一阵脚步响,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矮个儿道士拖着个少年跑了过来。

  那道士见了左旋,眉开眼笑:「师兄,我是玄真子啊,救命!快让我们进屋躲躲!」

  左旋冷眼扫着二人。玄真子登时垮下脸来,扯过那少年道:「师兄,你不救我没关系,这可是裴鹤谦,清风的儿子啊!」

  左旋微怔,这一愣神的工夫,玄真子已推着裴鹤谦,三步两脚,窜进了店去。

  左旋叹了口气,抬头望去,青空之中隐约逼过一股煞气,他晓得来者不善,忙凌空画符,设下障眼结界,这才退进了店中。

  左旋进屋一看,却见玄真子踩在凳子上,正对货架上一尊白玉观音摇头晃脑:「左旋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真像啊,越看越像……」

  旁边的裴鹤谦一脸窘迫,频频拉他:「快下来,你这是什么样子?」

  玄真子毫不理会,捻着小胡子道:「这又不是外人家里。鹤谦,我实话跟你说吧,你娘本是终南仙子,她有两个师兄,我是她二师兄,那大师兄么,便是此间主人,他叫左旋……」

  话未说完,左旋冷冷开口:「你胡说什么?凌清风早已背弃师门,我也不再是终南弟子,我跟凌清风的儿子,更无辈分可叙。」

  裴鹤谦听他说得决绝,不免尴尬。

  玄真子却不以为意,爬到货架上,取了三个白玉杯下来,又自腰间摘下个酒葫芦,倾下三杯水酒,拍着案板道:「神仙也好,凡人也好,我们总是相识一场。你跟这孩子既能谋面便是缘分,来、来、来,废话少说,先喝一杯。」

  说着,他一仰脖,玉杯已空。

  裴鹤谦也跟着先干为敬,左旋不好推辞,只得饮了一杯。玄真子又给左旋满上,他手里倒着酒,嘴也不闲着,不管左旋爱不爱听,将裴鹤谦跟顾言雪、紫云观的恩怨,叽叽呱呱说了个大概。

  左旋听了便笑:「凌清风为了个凡人不肯做神仙,她儿子却连凡人都不喜欢,看上了狐妖。」他叹了口气,望着裴鹤谦:「你为了只狐狸,连杀兄之仇也不报了?」

  裴鹤谦摇头:「顾言雪虽然任性,却也不是不讲理的,我想,这其中只怕另有缘故。」

  「另有缘故?什么缘故?你又从何而知?说到底,你不过是色迷心窍、自欺欺人罢了。」左旋冷笑一声:「我来问你,若他真那么做了,你怎么办?」

  裴鹤谦对答不来。左旋将玉杯掷个粉碎,拂袖而去。

  「别理他,他是在跟自己生气。」玄真子将碎玉踢到了柜台底下,抬起头来,冲着裴鹤谦一笑:「当年你爹流连烟花,被左旋发觉,你娘还不肯相信,那时他也这么问过她。」

  玄真子虽是这么说,裴鹤谦心里却有如刀割,家门剧变、兄嫂惨死,而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做。裴鹤谦反复问自己,假如那一切真是言雪做的,他该怎么办呢?

  裴鹤谦没有答案,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得找出真相。不听不看,不是真正的信任。为了保护言雪,他必须有所行动。

  「师伯,」裴鹤谦忽地上前一步,跪在玄真子脚下:「你不是说我身上有仙家的血脉吗?教我法术吧。」

  「别叫我师伯,我有的是徒子徒孙,可这忘年之交,只有你一个。」玄真子将他扶起,笑了道:「你本是半仙之体,学这些再容易不过了。眼下你已能御风,哪日再开了天眼,就真是个仙道中人了。」

  「开天眼?」裴鹤谦一愣。

  「是啊,等开了天眼,鬼魅精怪再是变化,你也能透过虚像看到本体,再不会为妖孽所迷了。」

  裴鹤谦想到顾言雪,心里隐隐作痛。

  玄真子晓得触到他的心事了,忙岔开话头,将修行的法门一一说与他听。这一教,便没了个头,从早上直说到了黄昏,好在裴鹤谦天分甚高,听一阵、练一阵的,十几个时辰下来,倒也小有所成。

  吃罢晚饭,裴鹤谦还想再学,玄真子却喝多了,伏在桌上呼呼大睡。裴鹤谦自己练了一会儿,也有些困倦,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裴鹤谦只觉双目无比清凉,瞧什么都格外清楚,再看外头天色已黑,桌上点着盏油灯,左旋坐在桌边,就了豆大的灯火,正雕着一座白玉观音。

  裴鹤谦站起来,喊了声「师伯」,左旋却跟没听见似的,眼皮都不抬一下,等裴鹤谦走到门边了,才闷声道:「路上小心些,记着隐身,别大意了。」

  「您知道我要去哪儿?」

  「去查真相,对吧?」左旋冷哼:「红尘扰扰,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我劝你还是斩断情丝,跟玄真子回终南山吧。」

  「情丝若是那么容易断,您也不会混迹市井,雕这白玉观音了吧?」裴鹤谦望了望桌上的观音:「我娘走得早,可她的模样,我还记得。您雕得真好。」

  左旋一怔。

  裴鹤谦倒笑了:「谢谢您这么惦念她。」手按上了门板,却又回过头来:「您能帮我雕件东西吗?」

  夜半时分,裴鹤谦赶了到葛岭,紫云观前风移竹影,满目萧瑟。裴鹤谦绕到后墙,将双掌按到壁间,刚要使出穿墙术,却听有人低唤:「二少爷。」

  裴鹤谦心头一惊,转身看去,只见裴忠站在身后,望着自己,老泪纵横。老头肩上、眉毛上都挂了层薄雪,显然已在此地等候多时。

  裴鹤谦乍见家人,心头也是酸楚,一把攥住老头的手:「忠叔,你怎么在这儿?」

  裴忠摆摆手,拉着裴鹤谦钻进了竹林,见没人跟来,这才低声道:「城里都在传说,顾公子被紫云观的道士抓起来了,我估摸着你会来,还真给我等到了。」

  裴鹤谦摇头:「他回白雾城了。忠叔,家里怎么样了?我爹还好吧?阿萱、阿茹呢?」

  裴忠闻言叹了口气:「我怕老爷受不住,大少爷、大少奶奶的事暂且瞒下了。阿萱、阿茹却是整天哭,找爹娘、要叔叔……」

  裴鹤谦听了这话心里直如刀割一般。裴忠瞧他那模样也替他难过,犹豫再三,低低地道:「顾公子的事,您也别太自责。人说『三岁看到老』,我总觉着他不是那么狠毒的人,其中怕有隐情。」

  「三岁看到老?」裴鹤谦一愣,细细想去,便明白过来:「你跟言雪是旧识?难怪初见面时你百般劝诫,不让我去那白雾城,你早知道他是狐狸了,对吗?」

  裴忠点头:「我守在这儿,一来,是想见您,二来,有些事我想该让您知道了。」当下便将前尘往事,细细述说。

  十九年前,裴忠正值壮年,每隔两年总要去一趟云贵采办药材,仙霞岭、白雾城是他的必经之路。

  当时的白雾城极是热闹,而镇上最有名的客栈,便数白雾客栈。

  这白雾客栈出名,一来是它牌子老、店面大;二来,却是因为这家的老板娘顾白氏了。

  关于顾白氏,白雾城上有种种传说,有人说她是神女转世,也有人说她是花仙下凡,可不管怎么说,这女子的确有些神异,住店的客人若有沉痼,只要得她看上一眼,天大的毛病,也会不药而愈。

  一来二去,消息不胫而走,且越传越神,过往的商旅不管有病没病都爱往这儿投宿,整日假哼哼哈哈,只盼美人一顾。

  裴忠是个老实人,原不盼此等艳遇,不想那一年扭伤了脚,同行的人不由分说,把他架到了白雾客栈。没过多久,店主便引着顾白氏来了。

  裴忠一见顾白氏,三魂七魄霎时丢了个干净,恍惚间只觉脚踝微凉,待他回过神来,美人已去,单留个笑微微的店主:「您看看自己的脚。」

  裴忠这才想起脚伤,低头一看,已然痊愈。

  打这往后,裴忠那一池心湖便起了涟漪,年年盼着云贵之行,到了白雾城,便直奔白雾客栈,明知道顾白氏已是他人之妇,明知她贞懿贤淑、眼里只有夫君,可就是管不住自个儿,只想见她,哪怕看上一眼也好。

  如此,六年之中裴忠见了她三回,或是一个背影,或是一次擦肩,他远远地看着她浅笑低语、相夫教子。

  比起深居简出的顾白氏,裴忠见她儿子的机会则要多得多,顾言雪小时候简直是颗机灵豆子,长得好看,口齿伶俐,且不怕生,整天在客栈里跑上跑下,跟那些商旅混得极熟。

  大家都喜欢他,也爱逗他,猎户们存心拿出些小兔子、小狐狸说要杀掉,惹得他哇哇大哭,搬出扑满来,倒了一桌子铜板,好赎出那些小东西,抱去放生。大家都说,言雪真像母亲,神仙样貌,菩萨心肠。

  望着这对雪玉般的母子,裴忠打心底里高兴,在他眼中,这白雾城便是处世外桃源,有了绵绵仙霞岭的庇护,顾白氏跟她的儿子将一世平安、一世快活。

  可谁曾想到,三年之后,当他再过仙霞岭时,白雾客栈已烧成了一片火海,顾白氏被绑在废墟中,镇上的人围着她大声唾骂,她的丈夫把刀架在她颈上。

  裴忠当时血就热了,冲进人堆,背了顾白氏就跑。

  那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救她,至于到底出了什么事,跑不跑得出去,裴忠一概没有想过。他甚至连方向都辨不出来了,倒是顾白氏伏在他背后,轻声嘱咐:「往前跑有片林子,林子外头有一个深潭……」

  话说到一半,忽地没了声响。裴忠扭头一看,显些跌倒在地,自己背的哪里是个美人,分明是只白毛碧睛的狐狸。

  见他骇得张大了嘴,那狐狸合上眼帘,过了一会儿,许是歇过气了,又化出了美人的样貌:「你放下我,自己走吧。前面有道山梁,翻过去就是仙霞岭的腹地。一旦进了山,镇上的人便拿不到你了。」

  「那你怎么办?」

  顾白氏微微一笑:「我是狐狸,你还要救我吗?」

  裴忠不答话,背起她又跑。眼看穿出密林,到了潭边,西边却传来声声犬吠,又有火把点点,似一堆血红的眼睛,急急移来。裴忠晓得追兵已近,加紧了步子,发足狂奔,没跑多远,右腿一阵刺痛,已然中箭。

  裴忠挣扎着要起来,顾白氏按住他,舒指如兰,点住了他的眉心。

  裴忠只觉额间微凉,身子一麻,便没了气力,再看那白氏,又变成了一只狐狸。

  「咕咚——」

  裴忠被雪狐推落了潭中。琉璃般的潭水在头顶合拢,白氏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您也知道,我不会水。」裴忠喃喃,「可那一夜,我在水里呼吸自如。后来我才明白,她用最后的一点法力,把我藏在潭水里……她,是她救了我的命。」

  裴忠掩住眼睛,好半天,才吁出口气来:「就那样,我沉在了池底。我听到那些人抓住了她,那是一群疯子。再后来,我看到一样东西沉了下来……」老头忍不住,发出悲鸣:「那是她的心,一颗被剖开的心。」

  「等我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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