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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by千觞[第一部 上]-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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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不能告诉你。不过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加害你的意思。三天,给我三天时间。雷海城,我会给你个解释的。”
雷海城深沉地望着瑶光。他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但直觉已经让他嗅到了空气里的阴谋味道。
看似风平浪静的风陵宫中,仿佛正有什么在悄然滋生、蔓延着……
他笑了,时局越乱,他越能为自己找到更多机会脱身。在没有知道御焰燎在他身边安插药人前,雷海城还是愿意相信御焰燎会在攻下天靖后放他离去,经瑶光点破,他已经对御焰燎起了极大戒心。
那个男人,比他想象中更有心机。
在风陵越久,风险越大。三天后的婚礼,也许是个不错的契机。
“好!”他注意他和瑶光两人在树下逗留时间过长,远处已经有几个侍卫朝这边张望打量,他忽然伸手将瑶光揽入怀中,引来她低声惊叫。
“亲密点,才像情人吧?”雷揶揄地抚摸着瑶光头发,算是对瑶光之前算计他的一点小小惩戒。装做漫不经心地游目四顾——
隔着湖泊的石桥上,颀长的身影正朝他的方向点头示意,然后与身后的符青凤步入树阴深处,自然得像是无意间经过。
雷海城嘴角扬起个不易觉察的冷笑,御焰燎这只老奸巨滑的狐狸,果然还是对他和瑶光心存疑虑。

雷海城始终认为,结婚是人生最重要的一桩大事,所以前世他坚持要给婷和自己一个最美丽最难忘的婚礼,可惜这个愿望还没来得及实现,他就被抛到了现在的时空。
前世未能圆的梦,竟在一个陌生的世界延续了。站在高过人的巨大铜镜前,看着镜子里长身玉立,月白色华丽丝质长袍飘逸垂地,发束白玉云龙冠的美少年,雷海城自己也恍惚了。
“成亲不应该穿红色的喜服吗?”衣服是几天前符青凤叫了宫中的御织衣师上门替他量身定做的,送到手才发现仍是一贯的月白色,只宽大的袖口与领口处以暗银丝线精心绣着栩栩如生的飞龙花纹,数了数,共有九条。
凝墨替他系上银光闪闪的镶玉腰带,笑道:“公子,月白色的喜服可不是普通人想穿就能穿的。除了王族,也没人敢在婚礼上穿绣龙的衣服,而且还是九龙齐飞,一定是我皇特别嘱咐绣上的。”
雷海城正在整理领口的手停了停,随即一晒:“是吗?那真是天大的荣耀。”
做到这个份上,御焰燎还真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拉拢他。
乔行之在房外恭敬提醒:“雷公子,出门的吉时快到了,车马已经备好,请公子移步相府。”
婚礼定在瑶光的丞相府举行,这是瑶光提的建议,雷海城没意见。
披上含香递过来的纯白披风,他微笑着走出门。
高墙外,天色渐暗,半沉斜阳将临渊城的天空抹上层令人心悸的血样艳红。

黑夜完全降临时,瑶光的丞相府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直达云霄。
素来对任何爱慕者不假辞色的瑶光丞相终于名花有主,害不少单恋者暗中捶胸顿足,恨自己怎么不早点表白,结果叫个天靖少年占了便宜。几天来,已有好几人效仿顾东神上威远将军府挑衅,都被雷海城轻描淡写制伏。
那几人倒也服气,此刻都出现在喜堂上,对雷海城连说恭喜。
顾东神面如锅底,独自躲在角落里,咬牙切齿瞪着雷海城。看样子,如果不是忌惮端坐主位的风陵皇,早就冲上去跟雷海城撕打。
御焰燎这次来参加婚礼,给瑶光和雷海城做主婚人,算是给足了一对新人面子。皇帝都出席,临渊城里的文武官员谁敢不来?喜堂上人头涌涌,活像将整个朝堂搬了过来。
雷海城一边跟众人周旋,一边暗自留意,除了四丞相里未曾露过面的那一人,那天在大殿上见过的臣子尽皆道贺。
红烛吐着明亮的火焰,烧得热烈,空气里酒香四溢,熏人欲醉。
这种大喜的日子,人人欢欣松懈,最适合偷袭……吉时的鞭炮响起须臾,雷海城脑海闪过的,竟是不合时宜的危机感。
瑶光在百官的拍掌叫好声中,由喜娘搀扶着款款走近。
同样月白飘逸的长裙,黑发上左右对称的凤头珠钗随着她的脚步轻颤。每一步,摇出叫人心动的韵律。
她的脸,隐在薄如蝉翼的面纱后,云鬓花颜,梦幻般的美丽……
看着一双俊美出众的新人并肩站在面前,御焰燎微笑着从椅子里站起,举起了酒杯。“诸位,饮了这一杯,祝新人白头偕老,也祝我风陵大军再征天靖,旗开得胜。”
“陛下说的是,此次西征,我军定能攻克天靖,建千秋伟业。”符青凤率群臣齐齐举杯。
府外,放起了一早准备好的各色烟花,呼啸着冲上天空,撒落万点绚丽。
雷海城拿着杯子,冷冷看众人将酒一饮而尽,身边突地响起清脆的瓷器破碎声。
瑶光的酒杯,掉地四碎。
众人一下子都陷入了沉默。婚礼上新娘跌碎了酒杯,不是吉兆。连司仪也微微变了脸色,刚想说几句冲淡下不祥气氛,府外猛地发出一阵沉闷的爆炸。
声音宛如从地底响起,雷海城估计爆炸源离丞相府至少有里半路程,来自东南方向……
终于行动了?他透过瑶光的面纱,捕捉到瑶光目中瞬间腾起的狂喜。
“顾东神!速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乔行之,你即刻领兵全城搜寻可疑之人。”御焰燎最先从震惊中清醒,迅速指挥着尚在发呆的群臣。
“陛下,这定是天靖人的诡计。”瑶光扯掉了面纱,面色雪白。
御焰燎的注意力仍集中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上,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瑶光蓦然展颜一笑,左臂疾伸,一把只有手指粗细的锋利短剑从宽大的袖子里弹出,“噗”地刺穿了御焰燎胸膛。
一切来得太突然,眼见剑尖自风陵皇背后穿出,群臣张大了嘴巴,竟震撼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御焰燎瞧着自己胸口的短剑,脸上的神气也跟众人一样惊愕,似乎还不相信自己已经中了暗算。
“……为什么?……”他定定看着瑶光。
“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瑶光面不改色地猛力一抽左臂,拔出了短剑。
血箭顿时从御焰燎的创口喷出,颀长的身体仰天向后摔了下去——
“快救陛下!”离御焰燎最近的符青凤大吼,用手死命捂住御焰燎的伤口。喜堂上,一片混乱。
“雷海城,跟我逃!”
瑶光抓起雷海城的手,直冲门外。
有几个靠近门口的官员想阻拦她,可瑶光身法轻灵无比,左一晃,右一摇,快如魅影,从那些人缝隙里穿过,夺门而出。
几匹全副披挂的骏马就拴在喜堂外的廊柱上。
“出了门,一直往西,从西城门走。”
瑶光说话的时候,已撕下身上长裙,里面是紧身短打的装束。左手的假手不见了,代以用来刺杀御焰燎的短剑,剑尖仍在滴血。
雷海城只是略微一瞥,解开马匹,跟瑶光一起冲出了相府。
早预料到婚礼上会有变故,不过瑶光的目标,竟是行刺御焰燎,还是让他有些吃惊。
又要开始新的逃亡了……他好笑地看着身边跟他并驾齐驱的瑶光,感觉回到了和公子悠兄弟一起逃离天靖京城的那个夜晚。
这次,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脱身……夜色里,他双眸发出耀眼光华。
在将军府的华丽牢笼里困了多日,该是让自己彻底活动下筋骨的时候了。

追兵并没有雷海城预想中来得那么快,两人不消片刻已驰近西城脚。瑶光一声令下,守门人赶紧打开城门放行。
两人驾着马匹,在月色下的平原一路奔驰。辽阔的原野非常平坦,没有阻碍,马匹跑得飞快。但就是因为一览无遗,也太容易暴露行踪。
跑离临渊城大概二十余里路时,后面蹄声如雨,追兵终于跟了上来。
原野上的月色特别明亮,不需要火把照明,雷海城就将对方看得清楚。大约有两百人之多,前后分成了好几拨。
遥遥领头的那人,面目英俊中带着狰狞,又是顾东神。
两人的坐骑,奔跑速度却渐渐慢了,与顾东神的距离越变越近。三十丈、二十丈……
再度用力一踢马肚子,那马哀鸣一声,口中竟吐出黑血。雷海城变色。
“马被人下了毒!”
“不可能!”瑶光也用惊疑的眼光盯着他,“难道是——”没说完,她的马匹四肢发软倒在地上,将瑶光抛下马背。
雷海城跳下自己那匹也快瘫软的马,略一观望,拉起瑶光向左边半人高的草丛飞奔。
那天和御焰燎他们登山的时候,他大致记下了临渊城外的地形。记得这附近有条沟壑可以藏身。
没奔出多远,后面马蹄声更响,顾东神领着七八名轻骑,将其他兵士抛得远远的,先追上两人。
一箭力道十足,射进雷海城脚边草地里。
“再不停,我就将你两人射成透明窟窿!”顾东神将血箭搭上弓弦,寒声大喝。
雷海城深知血箭的威力,瞳孔微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了身,面对男人满脸不加掩饰的嫉妒。
得想办法抢匹坐骑……他一言不发,眼睛却急速分析着那队轻骑的分布方位,看该向哪个人出手把握最大。
“顾东神!放过他,我随你回去。”瑶光陡然拦在雷海城身前,语气平静得异乎寻常。
“……瑶光……你可知道,背叛陛下是什么下场……”顾东神瞪着她,每个字似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的。
瑶光黯然一笑:“我当然知——”
最后的“道”字还没有说出口,顾东神猛地松弦,血箭飞射。
谁也想不到他会在这时候动手,大家一起低叫起来,看着血箭没入瑶光小腹。
雷海城一把搂住了瑶光,几箭劲风凛冽,直奔面门,他扑倒在地,在草丛里连着几个滚,两人身影突然从顾东神等人面前消失。
“顾丞相,我去搜!”一个兵士自告奋勇向顾东神请缨,却被顾东神眼里的冰冷吓得不敢动弹。
“他们已经中了箭,必死无疑。我们回去复命。”顾东神冷冷牵转了马头。
“可是顾丞相,那雷海城分明没中箭啊!”
顾东神猛回头,戾气骇人,弓弦扫过那多嘴兵士的脖子,已割开了兵士喉管。
兵士发出半声惨叫,跌落马背。
“你们谁还想跟他一样?”他冷笑着问那些面无人色的兵士,一挥手:“全给我回去。”
没有人再敢发出任何异议,兵士们拼命鞭打着马匹,转身去跟后面的大队人马回合。谁也不想走得慢,被改变主意的顾东神取了性命。
顾东神漠然看着草地上的一滩血迹,那是瑶光中箭时流下的……
“那臭小子对你真的那么重要?你都要护着他?”他握着弓的手指噼啪作响,最终松开。
“这次,我听你的,放过他。可如果再遇上他,我一定会送他去阴间与你做伴,免得你寂寞……”
再次深深看了眼那片起伏草丛,顾东神用力一鞭,策马奔离。

“……瑶光……”
躲在一人高的沟壑里,等马蹄和人声全然隐去,雷海城才轻轻地呼唤蜷缩在他怀里的人。
血箭大半箭身都射进了瑶光腹部。他知道,只要一拔,箭上的倒钩便会将瑶光的肠子扯得稀烂。
他救不了这个女子。
“我,会死吧……”在他数遍低唤后,本已晕死过去的瑶光居然慢慢张开了眼睛。
还是那双酷似婷的漂亮眼眸,似乎有些找不准焦距地在雷海城脸上逡巡,她的脸色,白得像雷海城记忆里跟婷共度圣诞节那天街上的雪。
“顾东神他,他竟然肯帮我……呵……”瑶光摸着露在外面的箭尾,笑得苦涩。
雷海城默然。死在箭下,要强过被生擒回去接受难以想象的极刑处置。顾东神分明是不想让瑶光受太多折磨,才射出这一箭。
“……你还有什么心愿没了?……或许,我可以帮你。”他静静问。
“我?”瑶光气息微弱地摇着头,“能做的我都已经做到了。炸了临渊的粮库,杀,杀了御焰燎。我,我可以帮冷陛下的,也只有这些……”
“你是冷玄的人?”雷海城突然觉得指尖有点寒气,想推开瑶光,却被她右手紧紧抱住。
那力气之大,根本不像个垂死的人。
“没错,我其实是天靖子民,在风陵潜伏多年,还,还深得御焰燎的欢心,当上了丞相。”发现雷海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瑶光更死死抱住他的腰。
“我知道你在冷陛下手里受过很多罪,想报复他。可是,他也,也是个可怜人。你能不能,放过他?……”
她知道这样的请求对于雷海城而言,一定很荒唐可笑。果然,雷海城用冷笑回答了她。
她失望得松开了手。
头顶,月亮冷冷闪着青光,像多年前,她第一次在天靖宫中见到冷玄的那个夜晚。
“……他那时,只有十九岁,还是宫里最没有势力最不受人尊重的大王子……”

 

第 33 章

“我没兴趣听他的陈年旧帐。想多活一会的话,你就别再浪费力气说话。”雷海城冷冷截断瑶光的低语,他居然被冷玄的人利用了,这事实令他心头对瑶光的些许爱怜化成厌恶,语气也全无往日温和。
她还能活多久呢?瑶光恍惚地笑。觉得身体越来越冷,重得像绑了块大石头不停往无底的深渊坠落……
喉咙里却火烧一样烫,依稀有些粘稠的液体涌出口腔。她忍不住伸手擦了擦嘴。
血,是诡异的青黑色。
她和风陵国的百官都知道,顾东神对自己的箭术非常骄傲,除了上次奉御焰燎之命,用涂上麻药的箭暗算雷海城外,从不屑在箭上喂毒。而这次,顾东神居然破天荒在箭上涂了剧毒。
是谁让顾东神这样做的?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了……她想提醒雷海城,可张开了嘴巴,才发现自己的舌根已经麻痹,无法再说出一个完整的字。
那轮冰冷的月亮,也仿佛变得更加遥远不可碰触……

她喜欢看月亮。以前跟父母住在天靖和风陵接壤边境的一个小村子里,她就常喜欢在夜晚趴在自家窗子前看星月交辉。
一个明媚的月夜,恶魔一样的风陵兵士偷袭了村子,烧杀、奸淫、掠夺……
十二岁的她,被父母藏在稻草堆里,眼睁睁看那些男人包围住母亲,撕破了母亲的衣服。父亲冲过来拼命,被一刀劈掉半边脑袋。
红白相间的血和脑浆一下子充满了她全部感官。
那些男人在母亲瘦小的身体上发泄过后,也没有放过母亲,几刀捅得母亲的肠子都流出体腔。
然后,在屠杀了全村人,回风陵前放火焚村。
她本能地从稻草堆里逃出来,却立即被浓烟熏昏。
如果没有遇到得知风陵袭境赶来救援的天靖戍边将士,她早葬身火海。
领兵的校尉姓平,是个很威武的中年人,对她却格外疼惜。她后来知道,平大人有个女儿未满周岁就病死了,若还活着,与她同年。
可是再怎么疼爱她,戍边军营里,终究不适合留个女孩长住。平大人辗转托人将她送到天靖京城,入了宫中当侍女。

她被分到太子冷麈的宸宫。太子是个十五岁的骄横少年,她进秋宫半个月,就看到好几个侍人因为点芝麻绿豆的小事触犯了太子,被拖下去活活乱棍打死。
宫墙里,他们这样地位卑微如草芥的人,死了也根本不会有人在意。更何况处死他们的,是权势炙手可热的太子。
她却很珍惜这生活,心里依然对平大人满怀感激。对于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能在宫中食皇家俸禄,远离杀戮的阴影,平大人已经尽力了。
她就小心翼翼地尽着自己本分。日子平淡而飞快,转眼到了落叶飘摇的清秋。宫里反热闹得找不到丝毫秋日萧索,因为太子的生日就在秋天。
大贺之后,太子仍在自己的宫内整天玩乐。每天,都有不同的宫女被召进宸宫侍寝。
有个叫可人的宫女,梨涡浅笑,丰润玲珑,似乎最得太子欢心,一连被留宿了好几晚,可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触怒了太子,太子狠狠打了她几个嘴巴,将她光着身子从床上踹下地,可人哭哭啼啼走了。
事后,有些侍人在私下嘲笑议论,说可人不是普通宫女,而是什么大王子的侍妾,因为大王子不得宠,所以想来攀附太子,梦想麻雀飞上枝头当凤凰。
类似的事情,每天都在宫中发生着。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咀嚼到无味后,就被人淡忘。
太子依然夜夜笙歌,直到一天,有个七岁的男孩住进宸宫,给太子伴读。
对人骄横霸道的太子,对那男孩却异常的和颜悦色,总是言儿言儿地叫他,那亲密的情形,亲眼见到的人都会以为太子跟男孩是最要好的兄弟俩。
她听说,男孩是武丞相的小儿子。而武丞相,一贯都是太子党的支柱。她还听说,连苍皇陛下都很喜欢这漂亮的小男孩。
只有她和宸宫的侍人,才知道在男孩漂亮天真的面孔背后,藏着跟太子同样恶劣的灵魂。
用火烧焦了一个宫女的头发,只因为宫女打来的洗澡水稍微烫了点。拿筷子戳瞎了厨子的眼睛,因为厨子做的糕点里掉了只小飞虫……
她想不通,七岁的孩童怎么会有如此歹毒的心肠。
短短几天光景,宸宫的侍人都对一大一小两个主子害怕到极点。而那两人也似乎玩厌了处罚下人的游戏,开始把目标转向宸宫的高墙外,但没有一个遭殃的人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去皇帝面前进言。

这天,太子不知道叫人从哪里抱来个才一两岁大的男童,拿绳拴住脖子,像对待小狗一样牵着玩。
男童的小脸,被言儿用毛笔画得乱七八槽,不住在哭着叫爹爹和娘亲。
整整两天,他们都不准人给男童喂任何东西。男童的哭声,在月色清冷的夜晚,终于微弱了。
那晚上,孩子的父亲闯进宸宫的书房,来到太子面前。
十九岁的大王子冷玄,有着远比真实年龄沧桑的眼神。宫女出身的生母早逝,地位低微的娘家也无法给他任何帮助,苍皇更一早遗忘了这个年轻时贪欢留下的儿子。
冷玄身上,穿的是骑马装束,风尘满面,似乎刚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
“太子,周儿年幼不懂事,请你开恩放了他。”
那是她听到冷玄说的第一句话。青年的嗓音,低而悦耳,文雅有礼。她虽然不懂事,可比起凶暴的太子,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眼前的大王子。
太子却像见到了可口的猎物,笑得更开心,一脚把冷玄踢到地上。“想求本宫开恩,就得拿出点样子来啊!”
被踢倒的大王子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抹掉嘴边血迹,跪直了身体。
她在一旁忽然为这个大王子担心起来,不知道太子和言儿会想出什么恶毒的法子来折磨他。趁着太子吩咐人去叫侍卫拿鞭子,她把侍卫带到了书房门口,就再也不敢进去。
她怕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跟几个宫女缩在书房外的角落里侯命,可鞭子抽打在肉体上的声音还是无孔不入。
大王子却始终没发出声音,她在想他是不是已经痛昏过去的时候,书房内传出大王子短促的惨叫,而太子和言儿哄笑起来。
感觉过了很久很久,书房里的各种奇怪声响终于消失。
太子懒洋洋地让人拿件外衣进去。她捧着衣服战战兢兢去了。
鞭子沾满了血,丢在地上。旁边是大王子破碎撕烂的衣服。几个侍卫正系上裤子,表情十分满足。
赤裸的大王子像个被人随意扭弄过的布偶趴在血污里,毫无生气。
“晕过去了,一点也不好玩。”言儿撅着嘴,跳下榻,拿起挑灯花芯子用的银签子就朝大王子布满鞭伤的背上扎了好几下。昏迷中的人痛醒,牵搐着,吐出微弱呻吟。
“言儿,别闹了。弄死了他,以后可没法玩了。”太子拉过言儿,让侍卫去把椅子上已经睡着的男童带过来,对着正从地上艰难爬起的大王子冷笑。“滚!你要是敢去父皇面前告状,我就叫人把你儿子也玩一遍。不过估计父皇也没空听你罗嗦。”
她深垂着头,不敢去看大王子此刻脸上的表情,只见到一只清瘦修长的手掌慢慢伸来拿了衣服。
慢慢穿起衣服,抱过男童,慢慢走出了书房。
一种说不出什么滋味的情绪堵在她喉头,难受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伺候太子他们就寝后,她茫然抱膝坐在偏殿旁的小房内看着漏进窗子的青白月光。同屋的宫女早睡得死沉,她却没有倦意。想起了父母,想起了那个血淋淋的夜晚,想起了大王子临走时的背影,突然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滚出眼眶。

她悄然离开屋子,走到距离宸宫很远的碧湖边,坐在岸边草地上低声哭泣。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为什么伤心,只是想让眼泪把积压在心口的苦闷和酸楚带走。
哭了很久,再也流不出眼泪,她抽噎着抬头,才发现身侧不远处一块假山石上,有个人影。
大王子抱着男童,就静静地坐着。单薄的衣角和头发被夜晚的凉风吹起,他的人却似尊石像,一动不动。她想他一定在她来湖边以前已经坐了很长时间,因为男童脸上的墨迹已被洗去。
月光照着大王子的脸,苍白得找不出血色,甚至还泛出种濒临死亡的惨淡青气。他的双眼里也无法找到任何情绪,只木然望着前方某个不确定的地方,仿佛想看穿什么东西。
若非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了周围死一样的沉寂,她相信自己会一直默默看着大王子坐到天明。
来的是可人与另一个宫女。
她有些羞愧地走到大王子跟前,从他手里抱过男童,亲了亲孩子的小脸,然后交给边上那宫女,让她带孩子回去休息。
大王子只是木然注视着一切。可人红着眼圈偎入他怀中,凑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她听不到可人说什么,就看见大王子终于有了动静,对可人端详半天,轻轻将她推开。
“你不需要道歉。是我无权无势,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你走吧,去找其他王子和太子吧,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和孩子。”他的声音沙哑,低缓平静得没有起伏。
可人手足无措地绞着衣服,颤声哀求。“我是周儿的娘亲,玄,你就看孩子份上,原谅我这次。”
“……我已经原谅过你太多次了……”有浮云飘过,遮住了月华。大王子的脸也蒙上层阴影,嘴角微微翘起,可瑶光觉得他的表情似乎就快要哭出来。
他慢慢站起来,指了指心脏的部位,轻声道:“可人,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我这里,曾经为你痛过,痛得想杀了自己。”
可人呆住,见大王子转身欲行,她才惊醒,紧紧搂住大王子。“玄,以后我一定不会再去跟别人好的。玄,你相信我!我,我们第一次好的时候,你说过这辈子除了我,不会再爱上其他人,你也说过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喜欢我的,你忘了吗?玄!”
大王子木立着,唇角扭曲得厉害。
听不到他拒绝呵斥,可人露出点惊喜,顾不得边上还有瑶光在看,她伸鼻勾住了大王子的脖子,用丰满的胸脯轻蹭他,轻舔他的耳垂。
“玄,原谅我好不好?”
“……你从前,绝不是这样的。”大王子的目光还木然凝望着远方,伸手拔下了可人发髻上一支金钗。打造得极其精美,蝴蝶形的钗头衔垂着一串浑圆珍珠,颗颗都有龙眼大,宝光四射。
“这又是哪个王子送你的呢?跟着我,你永远也戴不到如此珍贵的首饰。可人,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他涩然笑,将金钗递过去。
可人面露愧色,手却自然而然地伸过去想拿回金钗。大王子的手忽然一翻,锋利如长针的金钗尾端深深刺进了可人喉咙。
瑶光捂着嘴,堵住惊呼。看着可人瞪大了美丽的眼睛,慢慢从大王子身上往下滑。
抱住气绝的可人,大王子坐在假山石上,摸着可人肩头的点点吻痕,闭起了眸子。
“你刚才,又去过谁那里?可人,可人……我说过的那些话,从来都没忘记。忘的人,是你……你还要我的心为你痛多久?……”
他紧紧把可人的头按在自己胸口,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脸庞。月色下,他眼角依稀有水光。
瑶光撩起了裙角,跌跌撞撞跑回宸宫。她无法忍受看那个青年脸上分明伤心欲绝却还在微笑的表情。

第二天,宫内流传起大王子从前的侍妾刺喉自尽。在皇宫这个冷漠无人情的地方,一个小小宫女的死很快就被湮没。
太子对折磨大王子的游戏却正兴致高昂。隔三岔五地用孩子作威胁,把大王子叫来宸宫。
虐待人的法子层出不穷,瑶光不知道大王子是如何次次挺直着脊梁走进宸宫,再走出去的。她只看到,即使裹在厚厚秋衣下,大王子的体形也日渐消瘦。
然而那个晚上,大王子终究没能自己站起来,被侍卫从书房抬出来丢在了宸宫外面的草地上。她听说,在几轮暴力侵犯后,言儿突发奇想,叫人抓了数条活蛇来往大王子体内塞。结果蛇才钻进一半,大王子就晕死过去,多半里面被蛇咬了。
她看着大王子流着冷汗,辛苦挣扎着,想爬起身,终于忍不住冲上前,用瘦小的身子架着他走回他自己的住所。
就算会被太子碎尸万段,她也不后悔帮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大王子住的地方名为开元宫,其实也跟荒废的冷宫相差无几。她流着泪把他放到床上,那只比前段时间更清瘦的手摸上她的脸,为她拭去泪水。
青年就定定打量着她,良久,虚弱地问:“你扶我回来,已经没办法再回去宸宫了。愿意跟我,帮我吗?”
他脸色惨白,可目光却明锐得让一切都无所遁形,语气里更令人无法抗拒。
她点头。其实纵然大王子不问,她也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

就在当晚,她被大王子叫来的几个陌生侍卫几经易手,藏在柜子里带出了皇宫。
柜子盖打开时,一个二十来岁衣着华贵的俊美男人惊奇地看着她,然后笑了。“冷玄他居然连这么个小女娃也收罗来当死士了。”
她听得出男人笑声里的轻视,咬紧了嘴唇。她绝不会让大王子失望。
男人叫冷寿,是苍皇最小的同胞弟弟,所以才得以在京城居留,没像其他兄长一样,在苍皇即位后被分封外地。
她讨厌这个男人,既然他是大王子的朋友,为什么不帮大王子对付太子?
“我帮他,只不过是因为其他几个王子包括太子都不成气候,难以继承天靖基业。只有他性子够隐忍,或许能成帝王之才。但究竟是不是,还得看将来。所以,宫外的事,我可以帮他。可宫内,就得靠他自己。如果他连几个王子都斗不过,将来又怎么跟他们争皇位?”
冷寿轻描淡写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两条路,任你选。一是留在我这里,学好武艺,日后帮冷玄行事。二是去风陵做内应,上个月刚传来消息,我们潜伏风陵的死士露了底,被风陵人处置掉了。你一个小女孩,应当不会惹人怀疑。至于西岐,已经有人去了,用不着你。”
她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二条路。那些杀害她父母,烧毁她家园的禽兽们,该付出代价。
在冷寿府上住了几天,学习一些必须的知识。期间她听冷寿说,大王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极少涉足宸宫的苍皇看到了太子等人肆意折磨他的场面,结果苍皇将太子狠狠训斥一番,言儿也被送回家,不准再踏足皇宫。
甚至,苍皇还下令将大王子早逝世多年的生母卢氏追封慧妃。冷玄在宫中的地位,总算是得到了苍皇的承认。
她眼睛发出了光,她坚信,大王子一定能成为天靖下一任的皇帝。而她,也要为他将来统一天下扫清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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