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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和他的秘书们-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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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解决。即使一时解决不了,能了解当前一些情况和政策的走向也好。

这个建议有理。于是,张敬怀在心中扒着手指数着,从总参、总后、总政到地方各机关、团体,有七八个人可以找,即使他们不管自己的问题,了解些情况,决定自己下一步采取什么措施,总是有易处的吧!

他下了这个决心,想了又想,找了又找。忽然想起来一个叫侯卓夫的老战友。

在抗美援朝前线,他们肩并肩作战,结下了深厚友谊。回国之后,有一段时间,他们还是邻居,彼此经常来往。他的那个小儿子,小名叫“大圣”,还是他给取的。从“文化大革命”的大字报上得知:侯卓夫在什么“文革领导小组”当过几天领导,大字报常常见他传达“最新最高指示”。去找找侯卓夫,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张敬怀就这么决定了。他还让单主任找了侯卓夫和另外一些老同志、战友、领导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怎么走法,到北京的住处是一个问题。他想十年监狱生活,自己脱离社会太久了,坐坐硬板车,住在小店里,了解点社情民情也是好事。

便自己到车站买了车票,次日就乘硬板火车到北京去了。

到了北京,他才知道海天市之小。他记得,他最后一次到北京,是在1958年夏天。他和秘书一出车站,汽车就把他接到了京西宾馆。现在他孤身一人到了北京,一下车,好像掉到汪洋大海里,在人群的浪花中拥来拥去,不知道怎么走,往哪里走。他在车站附近找到一个叫做“太阳升”的小旅店住下,向服务员问了许多事,觉得长了不少知识。

稍事休息,就按照服务员的指点,碰运气去了。

张敬怀先是打电话问他事先开列的名单上的老战友、老领导、老部下。使他失望的是,有的在“文化大革命”中“仙逝”了,有的调动了工作,有的搬家了,有的下乡还没有回来。他按照原来的一个旧地址去找抗战时一个老同志。公共汽车路过新华门前,他知道这是国务院的所在地。汽车被堵了一个多小时,原来是有一百多河南省的“上访”者,要求平反他们的冤案,交通警察费了一个多小时,才把他们疏散。好容易找到那位老同志的住址,那位同志却调到云南去了。但他夫人很热情地接待了他。这位夫人,为他打了十来个电话,才打听到侯卓夫的地址和电话。

得到了侯卓夫的新住址,他又重新回到“太阳升”旅社。他打电话到侯卓夫家里。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他不好意思问是侯卓夫的夫人、女儿还是保姆。张敬怀便自报“家门”,说自己是侯首长的老战友,那女人才告诉他:首长到大西北公出了。她说,你要是有事,可以找找侯贵卿,他目前在国务院工作,“负很大责任”的。还告诉了侯贵卿办公室的电话。

张敬怀觉得:这不是“小圣子”吗?找到他,也许会有些用处的。这个侯贵卿小名叫“大圣”。

侯贵卿,好像有当官的遗传基因。从小学到高中,每一个年级,都当班长。

文化大革命后期,也响应号召,下乡插队,接受了贫下中农一段“再教育”,从乡下参军,然后提干,接着是科长、处长、到局长,芝麻开花节节高,如今已经成为副部级的什么主任了。

这天晚上,张敬怀居然打通了侯贵卿家里的电话。

“你是谁呀?”张敬怀问。

“我是侯贵卿。”

“你爸爸在吗?”

“不在。你是谁?”

“我是张敬怀,你爸爸的老战友。你是’ 小圣子‘ 吧?”

“什么’ 小圣子‘ ?我是侯贵卿。你住在哪里?”

“我住在’ 太阳升‘ 旅社。”

“哦,’ 太阳升‘ 旅社……”对方稍加停顿,“你有事吗?”

“我没有什么事。”张敬怀略作思索,说“也算有事,我的问题,我想,你可能知道一些情况。你爸爸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到大西北视察……。”

“什么时候回来?”

“这是我爸的事,我不知道。”

“那么……我和你谈谈也可。明天晚上,到你家里好吗?”张敬怀对自己的低三下四有些脸红,我怎么向一个小孩子求情似的讲话呢?但是,找他谈一次也许能听到点什么有关落实干部政策方面的情况。

对方又略作停顿:“有事……咱们明天──明天不行,明天我有外事活动。

后天吧,到我的办公室谈。”

张敬怀觉得,按他目前的情况,在家里像聊天似的谈话比较轻松,便说:“在家里谈话好。”

“还是在办公室谈吧。我办公室的地址是……”他讲了地址,就把电话放下了。

张敬怀觉得十分不快,在办公室谈话,有“公事公办”的意思。如果他住在京西宾馆,这位“小圣子”一定主动去看他,可是他住在一个小旅社,对方就猜到他目前的处境了……世态炎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既然已经来了,人家又答应见面,那就见见吧。即使解决不了什么问题,问问当前的情况和形势也好嘛。

第三天,张敬怀就如约到了侯贵卿所在的单位。

这个单位大门很宽,有四根对称的柱子。两面的墙壁上,刷了八个大字:一面是“团结紧张”,一面是“严肃活泼”,进门不远,有一座大影壁,刷了五个大字,是毛体的“为人民服务”。门口站着两个神色严肃塑像一般的卫兵。他走近一个卫兵,说:“我找你们侯主任。”

卫兵看了看他,并往四面瞥了一眼,见没有汽车停着,是个普通百姓,问:“你找侯主任有什么事?”

张敬怀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说:“没有什么事。”

“没有事,你来干什么?”

张敬怀说:“我是他父亲的老战友……想看看他……”

卫兵说:“你到收发室问问吧。”

收发员又盘问了他一番,张敬怀有些不快,似乎是命令着说:“你把电话接到侯主任办公室,我和他直接通电话。”

收发员见来者不善,便把电话接到侯主任的办公室。电话中说:“你让他进来吧。”

张敬怀这才进了大门,在办公大楼三层,走进侯贵卿的办公室。

张敬怀一见侯贵卿,这哪里是什么当年的“小圣子”呀!一个标准的将领风度的军官。侯贵卿见了当年的“张叔叔”,以不热不冷的态度,轻轻地摸了摸他的手:“请坐吧。”

这时和他年龄相仿的一个军人,端上一杯茶,可能是他的秘书吧。

张敬怀落座。

“你找我……爸,有事吗?”侯贵卿主动问。这一下切入“主题”的问话,使张敬怀语塞了。半天才说:“关于我的问题,你可能也知道,我想……”

侯贵卿仍然不冷不热地说:“你的……问题,我早就知道一些。现在中央拨乱反正的任务都很重,要落实政策的人很多。我们落实干部政策小组,是按地区分工的。河山省不归我管,不了解情况,我没有发言权。但是,解决什么问题不得有个过程啊。”

“是要有一个过程,可是十多年了……”

侯贵卿又打断了他:“我们要相信群众,我们要相信党。这是两条基本原理。”

“基本原理……政策界限是什么……”张敬怀的语气有些难耐。

侯贵卿又打断了他:“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你总该相信党的政策吧?”

张敬怀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心想,讲这些绝对正确空话、套话、官话,绝对不会犯什么错误的话,难道我来见你,是要听你这些空话、套话的教训吗?稍作沉默,即说:“那好了。”站起来告辞。

“司秘书,送一送……”

“不用了。”张敬怀以命令的口吻说。

张敬怀扬长而去。面对这种官腔、官气、冷漠,他感到受了羞辱。比他挨一次批斗都难受。

“一阔脸就变!纯粹是个少年得志的新贵!这是文化大革命培育出来的品种。”张敬怀想。

张敬怀来到大街上,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便走进一家叫“南来顺”的小饭馆。

一个身穿白大衫的服务员,上下打量了他好半天,然后惊叫道:“唉呀!这不是老首长吗!你怎么在这里?”

张敬怀也打量了对方半天:“你是……?”

“我是你的警卫员小周呀……可不是嘛,都十多年了……首长可瘦多了。这么多年,首长受了不少苦吧?”一派河南乡音,又是热情地握手。

“就那么回事吧。”张敬怀含乎地说。

小周说:“我复员以后,一直想念首长,可是,总也打听不到你的下落。你还好吗?”

“也算好吧。”张敬怀说。

“你怎么在这里?”小周问。

“为个人私事。”

“是落实政策的事吧?”一想,这里不是谈这类事的地方,随即问:“首长吃点什么?涮羊肉,芝麻烧饼,不错的。”

“随便吃点什么都行。”张敬怀说,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小周答:“我有一个叔叔,在北京工作。借他的光,在这里开个小饭馆。又当服务员,又当掌柜的,还得当采买……有一个本家叔叔当厨师。”

“生意不错吧?”

“过得去。能混碗饭吃就行。你稍等。”说着到厨房去了。不多时,端上来五六个菜,有荤有素,还拿上来一瓶“杜康酒”和两个杯子。倒满了,一杯递给张敬怀,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喝吧,见了首长,怪高兴的,干杯!”

张敬怀随即端起酒杯,两人一起干了杯。小周说:“这里也不是说长话的地方。我给你个地址,找个时间,我有好多话要和您说呢。”随即在饭桌上写了地址。

“我觉得对不起你……”张敬怀动情的说。

“别说了。这个年月……难说谁对不起谁……有话留着,到我家里再说吧。”

小周陪张敬怀吃过了饭,告辞时,张敬怀掏出二十块钱给他。小周推推搡搡地说:“多年不见,你这是为啥?你要是给我钱,就是看不起我。”

张敬怀看小周是真诚的,只好把钱收回来。

张敬怀一面往回走,一面想:天底下坏人不少,归根到底还是好人多。

张敬怀从北京回来,仍然觉得心中空空空荡荡的。可是令他高兴的一件事是,他被没收的几千册书籍,原来放在省委的仓库里,现在全都发还给他了。他想,过去因为工作忙,没有时间认真读这些书。何不借此机会读些书呢?他想,“文化大革命”把人的一切“恶”的本质,都挠混出来了。是“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呢?他想研究一下这个争论了两千多年的问题。于是,他把有关这方面问题的书籍都找出来,细细地阅读品尝起来。

这一段时间,关于张敬怀的问题,上边一直没有来什么文件。但是,办公厅单主任对张敬怀作为老领导,仍然十分关心、尊重。经常来看望他,问他有什么困难,他将尽力帮助。这使他得到了某些安慰。可是,他在家里好像是二等公民,夫人还是经常埋怨他:说都是因为他,闹得几乎家破人亡。张敬怀用什么道理也给她解释不清楚,女儿和妈妈一致,也不理他。这又使他经常处于焦躁,烦闷之中。他想出去走走。

这时单主任提出了一个很好的建议:原来省委在顺阳市郊水库,建有一所干部休养的疗养院,叫“翠谷山庄”。单主任建议他到那里疗养一段时间。这十年中,他受到那么多的肉体折磨,也该对身体全面检查一下,看看落没落下后遗症。

张敬怀觉得这真一个好主意。在那里一面疗养,一面读书,比在家里舒畅。他同意了,选了好多书带着。单主任便派车把他送到翠谷山庄。

这翠谷山庄建在水库边上,除了医疗机构是一座三层大楼,疗养室都是一座座独立的小楼。小楼建在山坳林荫碧草之中,面对碧绿的万顷波光,苍松翠柏遮天蔽日,环境甚是幽静。此时还不到疗养季节,况且各机关团体学校,正忙完成清查任务。刚被“解放”重新上台的干部没有时间,那些被清查的“三种人”,自身难保,对翠谷山庄,他们自然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说来就来,把这个“安乐窝”当成自己的来家住。因此,现在来翠谷山庄疗养的干部很少。

张敬怀在翠谷山庄住下后,先是全面检查了身体。也许他的身体是战争的血和火铸造的,五脏六腑居然没有落下什么残疾,一切正常。这使张敬怀十分高兴:人的生命力真是顽强,受了那么多的酷刑,他居然还是一个全面健康的人,这也不失为一个奇迹!

张敬怀住在这里,只是护士每天给他吃些营养调理药物,再就是每天爬爬山,游游水明如镜的水库了。他这大半生,从来没有这么悠闲自在过。

翠谷山庄的医护人员们,自然知道张敬怀以前的身份和地位。因此,对他格外照顾。他们建议张敬怀:爬山、游泳是锻炼身体,钓鱼是修炼心灵,建议他钓钓鱼,并且给他准备好了钓杆。

这天,张敬怀由他们陪着,便到一个僻静的水湾垂钓。

张敬怀正注视着鱼漂,从远处游过来一个人。这人游得很快,身后分开一道八字波浪。奋起的两只臂膀和两腿,发出噗通噗通的响声。游到张敬怀钓鱼的地方,就在周围噗通起来。

陪同张敬怀钓鱼的医护人员们喊:“喂!同志!你游远些,别干扰首长钓鱼!”

那人童声童气,一面踩水,大声说:“喂!你们走开,别干扰我游泳!”

一个护士说:“是我们先在这里钓鱼的,先来后到,你得走!”

那人答:“是我先在这里游泳,先来后到,你们得走!”

“你怎么不讲理呀?”

“你们才不讲理呢!你们钓钩,挂住我要负责任的!”

这时一个医生说:“是小冯,一个调皮的姑娘。”

张敬怀觉得有趣,招呼游泳人:“你上来,你上来。”

一个身段匀称有着曲线美的姑娘,游向岸边。姑娘一面搂头发上的水,一面格格笑着说:“是你们不讲理,还是我不讲理?我早晨八点就在这里游泳了。”

张敬怀说:“咱们谈谈好不好?”

“随便,有什么不好的。”姑娘说话很痛快。

张敬怀又打量她,姑娘身裁匀称,面容红中透白,两眉正中有一颗小米粒大小的黑痣,很像印度电影《流浪者》里的丽达。

“你叫什么名字?”张敬怀问。

姑娘答:“我叫冯怡。”

“在这里疗养?”

“是的。”接着自我介绍说“我是个’ 知青‘ ,在农村修理了几年地球,在’ 大返城‘ 高潮时,从乡下回来。没有分配工作,在新华书店当一名临时工。事情不多,读书很方便。”

“你的父母呢?”

冯怡低头沉默了一刻:“我不希望谈让我伤心的事。”

“你是来游玩,还是来疗养?”

“这是高干的疗养院。按正常情况,我是进不来的。可是,我在’ 文化大革命‘ 中学到的本领,各人有各人的办法。来住几天,玩玩。”说着诡秘地一笑。

“你猜猜我是干什么的?”张敬怀饶有兴趣地问。

“我会看手相,”冯怡故作姿态地说:“让我看看你的手。男左女右……伸出来。”

张敬怀笑着说:“经过文化大革命,你还搞迷信活动。”但还是把左手伸给了她:“我不信,你看不准,可得受处分!”

冯怡拉过他的手,装模做样的看了一会掌上的纹路,边看边说:“你嘛……是个当官的。哎呀,你的官还不小呢。你看,你这’ 事业线‘ ,又粗又长……”她继续看下去,接着说:“可是,四十岁以后,’ 事业线‘ 突然断了,你就事事不顺,在’ 文化大革命‘ 中,挨整了,整得还不轻。以后嘛……你的’ 事业线‘ ,又延长下去了,兴旺发达……对不对?”

张敬怀说:“也算对吧。你不怕当官的?”

冯怡说:“我不怕当官的。当官的,不也是人吗?”

“对,当官的也是人。你这个观点很对。你这个小鬼真有意思。”

冯怡哈哈大笑:“你不能叫我’ 小鬼‘ ,那是你们红军对小孩子的称呼。我已经二十岁了。”

张敬怀笑了:“我检讨,不叫你’ 小鬼‘ ,叫小冯吧。……你说,你不怕当官的,这很好。可是当官的很厉害呀,他掌握着生杀与夺的大权……”张敬怀又笑了笑。

“可是,有时候老百姓也很厉害。像你挨斗的时候,老百姓就很厉害。”冯怡说。

除了在“文化大革命”中,还没有人敢反驳过他,张敬怀觉得更有意思,说:“是的,当官的首先是人。他也吃喝拉撒睡,他也有七情六欲。他有权的时候,一说话就是’ 指示‘ ,就是命令。一讲话,不管讲什么,都很’ 重要‘ ,没有人敢和他开玩笑,没有人找他谈天说地。”

“可是,他不当官的时候呢?”冯怡问“还有人把他当成人?……”冯怡说着打住了。再说下去,就要揭张敬怀的疮疤了。

张敬怀说:“你既然不怕当官的,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我?”姑娘看了看他,自己摇着头“我不够资格。”

张敬怀说:“你可知道,交朋友没有高低贵贱差别,没有贫穷富裕的差别,甚至没有年龄的差别的。只要谈得来,就可以成为朋友。如果讲这些差别,就是酒肉朋友了!一起打过仗的叫战友;一起打过牌的,叫牌友;一起养病的叫病友。

病友,即养病中的朋友。咱们在疗养院一起养病,岂不是朋友?”张敬怀畅快的大笑了。此时,张敬怀自己也不明白,他和这个女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多话。

停了一刻,冯怡说:“我告诉你吧,我认识你。”

“哦?你认识我?”张敬怀好奇地问。

“我起码见过你两次。”

“在什么地方?”

“第一次,是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请你做过’ 红军长征‘ 的报告。”

“这事很多,我早就忘了。”张敬怀说。“第二次呢?”

“第二次又更稀巧了:是在你挨批斗的大会上。”

“哦?”

“我这个人,小看多了,我崇拜英雄。那天在广场开批斗大会。我混进去看热闹。一看被批斗的是你”

“怎么样?”

“他们那么样的打你,踢你,揪着头发折磨你,你居然不低头,不认罪。我觉得你很了不起。那时我才十来岁,并不懂得什么’ 路线‘。当时,我想表示一下对你尊敬的态度,可是一时又找不出好办法。我摘下来头上的红线帽子,冲上台,便把帽子戴在你头上,就跑出了会场──你还记得那个小姑娘吗?”

张敬怀也笑了:“记得,记得,没齿不忘。后来呢?”

“当时我们小学也停课’ 闹革命‘。第二年虽然复课了,仍然是斗校长,斗老师。第三年,我们都被赶到乡下,’ 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了。”

“你在乡下呆了几年,有什么感受?”

“感受太多了,生活在这个时代,这个社会,很不容易,活得太累。所以,最近走了个后门,来这里游游泳,轻松一下。”又问“你喜欢游泳吗?我陪你。”

“喜欢的,不过我只会’ 狗刨‘。”

“首长不会,没有关系的。我教你。”

“我已经不是什么首长了。你就叫我张敬怀吧!叫老张,张叔,张伯都行。”

“好的!”冯怡快乐地说。

这样,他们每天穿树林,爬青山。肩并肩,手挽手。从背后看,像情侣;从正面看,像父女。

张敬怀说:“咱们俩个,扶老携幼。你扶老,我携幼。”

“别那么说。我也没有觉得你老,我也不’ 幼‘ 了。二十岁,还幼吗?”

过去张敬怀和人谈话时,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也没有这么随便。现在他觉得,能够和人无所顾忌地谈天说地,是人生最大的快乐,是最大的享受。他从来没有享受过无拘无束的谈天的乐趣。

有一次,冯怡问:“咱们的老祖宗在《三字经》中说:人之初,性本善。可是在文化大革命中,人怎么那样恶呢?到底人的本性是’ 善‘ 呢?是’ 恶‘ 呢?”

张敬怀想了想,说:“我最近也想研究研究这个问题。人性善和人性恶,争论了一两千年了。我看,人一下生,呱呱坠地,他的本性,应该是善的。恶是后学的。”

冯怡说:“我和你的观点相反,人一下生,呱呱坠地,人的本性是恶的!”

“哦?”张敬怀看着冯怡“说说你的道理,我洗耳恭听。”

“这首先要给’ 恶‘ 下一个定义:什么是恶?人是什么?人是动物,不可否认吧?动物要生存,就要吃食物;要安全,就要保护自己;自己要有更多的占有,就要排斥别个,甚至撂夺;要传种接代,把生命延续下去,就要寻求配偶,这和一切动物都没有差别,对吧?”

张敬怀没有回答,却说:“说下去,你说下去。”

冯怡继续自己的议论:“人是动物,所以人性,首先表现为’ 动物性‘。所有人性中的’ 恶‘ ,小的如自私,占有欲,偷偷摸摸,大的诸如战争、阴谋、宫延政变,就是这种’ 恶‘ 的延续和发展。所以,应该是’ 人之初,性本恶‘。这就是我的观点。”

张敬怀笑了:“你这小鬼……还真爱想问题呢。”

冯怡马上说:“你怎么又叫我’ 小鬼‘ ?咱们有君子协定呢。”

“好,我错了。”张敬怀说“如果说,人的本性是恶的,那么怎么解释革命家的流血牺牲?怎么理解’ 杀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 ,怎么理解为了革命,在敌人的监狱中’ 要把牢底坐穿‘ 呢?怎么理解许多善心善意的行为呢?如果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人一生下来都是’ 恶‘ 的,岂不是要灭亡吗?所以人的本性,还是善的。”

“我还是不能同意你的’ 高见‘。”冯怡说。

“说说看。”

“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第一,人是生活在群体中,所以人有’ 社会性‘。人们为了自己的群体的生存、发展、强大,生活得更好,就慢慢形成许多生活的行为规范。对个人,用道德约束自己;大者,难于自己约束的,就制定了法律等等手段。所以,我以为,’ 恶‘ 是先天的,是本性,’ 善‘ 是后天的,是教育,是社会道德和法律制约的结果 。所以还是’ 人之初,性本恶‘。”

张敬怀哈哈大笑:“你这个小……冯,真能诡辩!如果,人性都是’ 恶‘ 的,就没有革命,没有理想,没有道德了。”

“现在谈你的道德,善良,真诚,不讲谎话,助人为乐,’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能做到这些,就是一个有道德的人了?”

“当然!”

冯怡说:“可是这道德是有自己的群体性的。比如,你在监狱中,敌人审问你,要你讲出地下工作者的名单,你能讲真话吗?不能,你就违反了自己’ 真诚‘ 的道德准则。你之所以不讲真话,是为了你所在的群体能够不被打败,还要发展,强大,胜利。再比如这’ 忠‘ 吧,向来是我国最高的道德标准。这个’ 忠‘ 字的群体性最强:当了’ 张皇帝‘ 的臣子,对’ 张皇帝‘ 必须忠;当了’ 李皇帝‘ 的臣子,必须对’ 李皇帝‘ 忠;’ 张皇帝‘ 的臣子,如果对’ 李皇帝‘ 忠,就构成对’ 张皇帝‘ 的不忠……你讲讲,怎么衡量这’ 忠‘ 字的道德标准?”

张敬怀说:“你还真想了些问题哪。这’ 忠‘ 是有阶级性的……”

“您老人家得了吧!”冯怡笑着打断了他“在文化大革命讲’ 忠‘ ,是创了世界纪录的。’ 忠‘ 字舞,’ 忠‘ 字歌,’ 忠‘ 字操。林彪最讲忠’ 最最最‘ ……归根结底,结果,我就不说了。你,作为我们政权中的’ 臣‘ ,也是讲’ 忠‘ 的,你讲’ 忠‘ ,还是为了你的群体更好,群体更好了,你也才能更好!从你的经历中,不是可以看出这一点吗?”

“这,你说我讲’ 忠‘ 是为了自己,本人就不能苟同了。”

冯怡马上问他:“在文化大革命中,你讲没讲过’ 忠‘ ?”

“讲过。”

“你忠于谁?”

“忠于国家,民族……”

“讲没讲过忠于毛主席?”

“也讲过。”

“错没错?”

“现在我也没认为有什么错。”

“那么批你,斗你,把你关进监狱也都对了?”

“那不见得是毛主席……”张敬怀觉得,不能和冯怡讨论这个问题了……话锋一转,你总是为你的’ 人之初,性本恶‘ 辩护。文化大革命是特定的历史环境和历史条件把人那’ 恶‘ 的一面’ 释放‘ 出来了。归根结底,还是’ 善‘ 胜利了呀!如果没有人性善,你怎么会给我戴顶红帽子呢?不谈了吧。留着下次争论。

“好的。”冯怡说,搀扶着张敬怀的手臂,下了山坡。

一老一少,都对他们之间能谈天说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天晚上,他们爬过一条小山梁,来到水库旁边,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坐下。这次他们谈的是人生。

冯怡问:“我总觉得,你们这些人活得很累。可是你是为什么活着呀?”

张敬怀说:“是的,累是累。因为我们这一代人,为了中国革命,为了创造人民的幸福,把什么都交给革命和党的事业了。能不累吗?”

“我知道。”小冯说“你们这一代人,为党,为国家,为人民,为道德,为党性,为舆论活着。”

“那么,如果不为这些活着,为什么活着?”

“在这方面,我们是两代人,我们有’ 代沟‘。经过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我现在只为自己,为自己的快乐活着,怎么快乐,就怎么活。”

“你光为快乐,就不为自己的前途想一想?”

冯怡说:“我所说的快乐,并不是醉生梦死。比如我对’ 社会学‘ 有兴趣,就看很多书,能够解决了自己思索的问题,在这个过程中,我就享受到最大的快乐。”

“你将来可以当博士。”

“也可能。但当不当博士并不重要。人生总得做点事情,否则,活着有什么意思?做事情就可能有成就,可是当自己有了成就的时候,你不可当真,为了你有了成就,要什么官呀,名呀,职位呀。那样你就很累,很不快乐了。干事情是一种追求,追求的过程中就有快乐,你就把’ 成就‘ 当成’ 活动‘ 的’ 副产品‘ 吧。副产品,是有没有都可以的。”

“对的,对的。这样就少些烦恼。”

冯怡忽然问:“我总觉得,在你们那个’ 圈子‘ 里生活,一定很累。你不能为自己活几天?活得轻松,自在一些?活得不像个’ 首长‘ ,而是像普通老百姓那样?”

“难道咱在一起谈话,我不像个普通老百姓?”

“在我面前,你像!我们是’ 病友‘ 嘛。可是一回到你那个生活圈子,你肯定是讲话、报告、批指示、下命令。你不能随便讲话,一讲话,即使是要人们把大门修高一些,也是’ 重要讲话‘。你得摆着架子,否则人们就不尊敬你。你也不能随便行动,到哪里都前呼后拥,怕有人打你的黑枪。天天的日程排得满满的,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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