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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有恶犬-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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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用尽了气力,气息不稳的喘了几口气,挥手斥退了要上前的太监,将手上的剑扔了下来,厉声道:“祖宗疆土,当以死守,怎可以尺寸与人,再谈议和动摇军心者,就如此砚!”
  太子抿唇不语,刚刚还热火朝天的朝堂一下子冷如冰窖,群臣齐齐叩首,谢启跪得潇洒,但站起来的时候免不了双腿麻木,他的腿巍巍颤颤的掩藏在袍下,僵直了一张脸,慢慢归列。
  散朝的时候谢启脚还没缓过气来,他走得慢,是跟在群臣后头走出大殿的,他没想到太子这个时候还站在大殿外头不远的台阶上,这个年轻人似乎是在看殿内中央的皇位,又似乎不是,经过的群臣向他行礼,他也像完全看不到似的。
  太子的视线移到了谢启身上,不由就让谢启在阳光明媚间打了个寒颤,冷汗涟涟起来,这种感觉十足就像是被毒蛇阴滑的身体缠裹住一样——太子一直是个平庸的年轻人,平庸的跟京城那些纨绔子弟没有什么区别,但谢启这回清清楚楚的从太子眼底里看到了真实的杀气,那种怨恨得不到发泄,足以逼得人发疯的杀意让那双平日无甚光彩的眼里迸发出灼人刺眼的光彩。
  这股不加掩饰的怨毒像背后幽灵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如影随形的扎根在了谢启身后。
  庆和二十三年九月八日,十八岁的太子楚显在幕僚帮助下勾结宫中宦官侍卫八百余人,关闭宫门,疯狂屠杀主战派官员并试图篡位夺权,二百三十名官员死于非命,这次屠杀因正处九月头一个节气白露,故被后人史称为“白露之变”。
  谢启这日上朝的时候,因为扛不住樊林的多次唠叨,只好又多带了件披风——他其实是个怕麻烦的人,但青年坚持最近天气转凉,不可不防风寒,现在什么东西都异常紧张,务必要处处小心,才能提防小病杜绝大病。
  谢启从皇帝的御书房出来被秋风一吹,还真觉得有些寒,他决定今日回去,一定要好好的夸奖对方一番不可。他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边穿上厚披风,怕自己耽误了太久时间,便抄了小路飞奔前往庆宫西边的中书省。
  他踏上千步廊,可没走了几步就开始觉得不妥起来,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点。
  既没有侍卫,也没有宫女,除了廊边藤萝间叽喳叫着的小鸟之外,再无他声。
  谢启独自站在廊间四处张望,又等了许久都没听到任何脚步声,周围是真的没人。
  他留了心眼,走得更慢了一些,长廊通向的是大殿的一个偏门,谢启一脚踏过门槛,却觉脚下有异感,他低头仔细一瞧,才见靴底竟然是有血。
  他眼皮直跳,身上像被下了定身咒一样,呆愣在那回不了神。
  不远处的门砰的一声被踹了开来,这绝不是宫中人该有的力度,谢启仓惶看了过去,踹门的是数位持刀士兵,看不清脸,但血正一滴一滴的沿着刀刃往下滴。
  那些士兵也看到了谢启。
  谢启脑袋轰的一下就炸了开来,他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拔腿就往外跑,他现在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除了逃命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要逃往那里,他全身紧张得几乎痉挛,这里没有可以让人藏身的地方,而身后的士兵们显然身强力壮,跑得更是比他快,谢启一身官服,下摆又长,跑起来简直是要人老命。
  谢启呼吸混乱,下气不接上气到了没办法控制的地步——他疏于锻炼,更从没这样跑过,在一脚踩空后就狼狈滚在了地上,紧跟在后的士兵们趁着这个间隙赶了上来,二话不说就扬起了大刀。
  谢启心胆俱裂的闭上了眼,他知道自己是要死了,来不及痛苦更没法抵抗,他只能本能的闭眼,以黑暗来迎接这样唐突的戏剧化死亡。
  越是逼近死亡的时候,感官就越发的模糊起来,侍卫们粗暴的呐喊,大刀在空中挥舞时发出的刺声——这些声音重重叠叠交杂在一起,像遥远飘来的云,无影无形,然后独自远去了。
  耳边只剩下清风与鸟鸣,他无法走马观花回忆自己的一生,脑海里只剩下青年今早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在宫门口等你下朝。
  颊面一暖,那是鲜热带腥的液体溅满了脸,但是却不痛,谢启不敢睁眼,直到他听到一声不属于自己的惨叫声后,他才鼓起最后的力气,掀开一条眼缝。

  归家

  颊面一暖,那是鲜热带腥的液体溅满了脸,但是却不痛,谢启不敢睁眼,直到他听到一声不属于自己的惨叫声后,他才鼓起最后的力气,掀开一条眼缝。
  血渗进了眼里,他几乎张不开眼睛,入眼都是模糊的红色,地上落着几把刀,刚刚那几个追着他的壮汉已经倒地,双眼暴睁,似是死不瞑目。
  谢启满心惊惧的看过去,那个侍卫正单刀直落,潇洒利落的就解决了最后几个人,谢启模模糊糊的看着这场内讧——他并不觉得窃喜,黄雀在后,这位仁兄大概只是想独占功劳罢了。
  那个士兵收了刀,急急向谢启走来,谢启眼几乎不能视物,本能的向后缩去,理智逼迫他维持住最后的尊严。
  对方动作疾速,弯下腰拥抱住他。
  谢启全身一颤,如同煮沸的水,噼里啪啦的颤栗着。
  “没事了,没事了……是我,是我啊。”柔软的声音彷如九天佛音在耳畔边响起,青年一次又一次的用手重重拍着谢启的后背给他顺气安神:“不会没事了,我来了,别怕。”
  谢启嘶哑的喊了一声,双手紧紧的勒住樊林的脖子,喉间发出无意义的声音。
  刚刚还可以持刀利索取人性命的手现在也停止不了抖动,后怕如同潮水一样将两人包围住,樊林擦干了手中的血迹,万分小心的将谢启眼边的残血拭去,谢启满身污血,长发凌乱,惧意犹在脸上,苍白的脸像是玉雕成的一般。
  青年满眼怜意,亲亲吻着谢启的额间,一遍一遍的重复:“别怕,不会有事的,谢启你看着我,不要害怕。”
  谢启死抓着对方的手,暖暖的掌心让他平息下心头恐惧:“你……你怎么来了。”
  樊林穿着跟刚刚那些侍卫一样的盔甲,这些都是皇家侍卫们的衣物,青年回握他的手:“我本来在宫外等你,忽然看到宫门关闭,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偷偷跟了进来,他们不知道计划了什么,冲到中书省见人就杀,我知道你会在那。”
  谢启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是宫变了?”
  青年将下巴抵在谢启肩头,深呼一口气:“估计是了,总之跟太子脱不了关系。”
  “你没事就是万幸。”
  “死了……那死了多少人?”谢启颤声问道。
  “不下百人,我去的时候……以为你也在那儿。”青年压抑住心口起伏,脸上有恐惧的颜色,声音几近悲怆:“我以为你在那儿。”
  谢启看着那双专注凝视他的眸瞳,拼命要紧牙关忍住哭泣的冲动。
  他们都还活着,没有分离,至少没有这样轻而易举的就被分离开来。
  暴乱超乎了想象,宫内早成了杀戮战场,甚至比战场还要糟糕——暴徒们都是宫中侍卫太监,熟悉宫中每条巷道,他们身穿着平日的宫中衣物,只是手臂上多缠了一道标志身份的白圈。
  各种惨叫声此起彼伏,哪里似乎都是断肢残骸,谢启不敢相信这种屠杀会是以庞大庄严扬名于世的庆宫里头进行的,庆宫中有巨大的人工湖,仿蓬莱仙岛而建,平日碧波如镜,盈盈生烟,如今无数残骸落入水中,引得白鹭惊飞,水上更是浮起一层幽诡骇人的血色。
  谢启手脚麻痹,几乎是一路被樊林扶着走的,他大半身都靠青年单手支撑,樊林右手持剑,全身警戒,满身煞气的开路前行。
  “你拉紧我,千万不要松手!”
  谢启手心早已湿濡,他见不远放的宫殿上火光四起,深吸一口气,道:“太子若是要逼宫,那就肯定会去找皇上,皇上刚刚应该是去了麟元殿,樊林,我们去那儿!”
  樊林应了声,看了谢启一眼:“好,那我们走另外一条路,我看太子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个样子——宫人们是太想走了!”
  只要再坚持一会事态就会变好,毕竟宫人们只是想逃离宫中自求生路,一旦开了宫门,该逃的逃,宫里就会平静下来,现在重中之重就是保护好皇帝,万万不能出一点差错,只要稳住了龙头方可保大局不乱!
  樊林武艺超群,论单打独斗绝不成问题,只是要分心护住身旁的人不免就有些□乏术。那麟元殿位于湖水中央的巨岛上,庞大威严,又因地势高,远看去犹如空中蓬莱,樊林一路杀去,两人总算是顺利进到殿内。
  那边一抹明黄色正被一群侍卫紧紧包围着,与数十名暴徒正陷入苦战,樊林见状,从地上捡起一把刀塞到谢启手上,将谢启拉到隐蔽的角落:“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
  谢启第一次握刀,手臂一沉,急道:“那我也去!”
  “不行!那儿人太多会误伤你的,你呆在这。”
  这个位置的确是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暴徒都集中在皇帝那儿,根本无暇看这边,谢启眼巴巴的看着青年消失在眼前,然后就是兵刃相交的声音,不知是谁的惨叫让战局更加激烈,谢启手腕发抖,他紧紧握着刀柄,直到那边搏斗声渐渐平息,他才按捺不住的轻手轻脚的移了过去。
  地上七零八散的倒着尸体,皇帝衣袍凌乱染血,被已经负伤的侍卫长护在身后,侍卫长拔剑与樊林对峙着,与前者的强弩之末不同,青年身上无伤,力气充沛,只是轻轻一个动作便强夺下侍卫长手里头的长剑。
  皇帝后退一步,捂住胸口,看着青年,嘴里不知是说了什么话。
  谢启心口一揪,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樊林就这样站在皇帝面前,面容肃穆,铁铸一样无法撼动——这一瞬间谢启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他父辈,甚至祖辈的残影,樊家男儿大多命丧沙场,历代英魂,数辈英雄,在这一瞬间似乎都凝固在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悲怆的眼里浮现的是真实的杀意,青年也动了动唇,似是在质问着皇帝什么。
  谢启丢下手头的刀,狂奔而去,大声阻止:“樊林!你不要这样!”
  皇帝朝谢启这里偏头看来,樊林也跟着侧头,眼里眸光一闪,持剑的手斜下了一点,青年的视线贪恋的注视着他,微微一笑,那是一个极为柔软的笑容。
  谢启从没这么强烈的感受到对方的确是爱着的,真的只有他而已。
  渐渐的,樊林眼里头煞气稍褪,似又变回了谢启所熟悉的那个青年。
  皇帝咳了几声,虚弱而简单的对青年说道:“替他想想。”
  这句话让青年痛苦的闭上眼,额间青筋尽出,难以名状的悲痛让谢启也跟着哽噎了,他明白青年日夜的煎熬,那种家亡于眼前的苦痛永世不得解脱。
  “我们……为大局着想,好不好。”谢启声音抖颤:“樊林……你把刀放下吧。”
  青年仰高了头,极力将眼眶的湿润逼走,像一个孤军作战将死的战士,灵魂都在尖锐的悲鸣,最后一咬牙,大步转头的向谢启走来,最后牵起了谢启的手。
  “他们要去密道,你跟着他们。”
  谢启自然不从,他绝不会独自先走:“我跟你一起!”
  青年握着他的手,微笑看着他,但谢启却觉得他此刻正在哭泣。
  “你在这儿也帮不到我啊,你跟着他们先走,这些人伤不了我的。”青年力气极大,但谢启蛮劲一起,硬是不肯移动半分,僵持不下的时候,殿外杂声忽如潮水一般涌来,情势更加危急,青年挣脱开谢启的手,声嘶力竭:“谢启!你听话,就听我一次好不好,以后我全听你的,都听你的,你跟他们走,跟他们走啊!”
  侍卫扯紧谢启手臂:“谢大人!快走吧!”
  更多的暴徒涌入殿外的高台,岛风虎啸,吹得人寒意遍体,谢启被认拉扯着后退,此时青年在殿外被人群逼到玉栏边上,玉栏高度有限,外侧离湖几近百丈高,谢启心提到嗓子眼,身后侍卫及时拉住他,疾呼:“谢大人,快走——那边快挡不住了!”
  高台上,樊林被这样死死围住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情急之下一跃而起,借栏杆之间狭窄的地方与暴徒拉高距离。
  谢启见青年像大鸟一般飞跃起来,险象环生,自己丝毫办法也没有,呼吸难继,生怕樊林会一个不小心失去平衡掉了下去,所幸青年轻功极好,一旦有了施展了空间,借力御敌,很快就将包围来的人击退下去。
  谢启满身冷汗,见青年无恙脱身,正吁口气,一颗心终于是勉强回到原处,樊林这时顺势看向殿内,却发现谢启仍然僵在那儿不肯走,神色一紧,准备旋身跳下,就在此时,空中不知何处飞来一支冷箭,速度极快,不偏不斜的就正中青年心口。
  谢启眼睁睁的看着青年避之不及的失了平衡,身子也在那只箭的冲击下向后倒去。
  “樊林!”谢启大喊,从侍卫手中挣脱出来,朝殿外狂奔而去。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青年坠落的速度开始加快,谢启扑到外栏的时候,青年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了。
  谢启半个身子挂在栏外,朝着下面大声呼吼,百丈之下是一望无际的湖面,没有丝毫涟漪,岛风冷冽呼啸声不绝于耳,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吞灭其中,谢启僵着脖子,目光呆滞的转向了冷箭射出的方向——侍卫长气若悬丝的依站在柱边,眼底犹有狠意,手上的弓箭轻轻落在地面上。
  侍卫长看向谢启,面上终有些不忍之色,便用最后一口气力说道:“谢大人,对不住了,他敢对陛下起歹心……光凭这个,我就不能留住这个祸害他,再给他任何机会。”
  谢启看着那个倒地的人,那个人已经死了,彻底的成了一具尸体,他面无表情,眼泪从身体分离开来,不属于他一样倾泻而出,他再从那个地方向下探去,往下看的时候满目皆是岛间袅袅的白雾,终年不散,安宁如常,他心里头憋着一股死气,强迫自己站了起来,殿内冲出来的侍卫不顾三七二十一就将谢启按住,然后强制往殿内拉去。
  谢启意识飘渺,瞪着头顶晃动的蓝天,他也不敢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和青年在这短短的一天里,不停地分离相聚,相聚分离,然后最后永远的分离了。
  一个月后,庆军大营。
  一位便衣打扮的中年将军风风火火的闯进一间帐篷里,见篷中只有一位年幼小卒在整理床铺,又退回到门口张望一阵,大声问道:“谢启谢尚书呢,在哪儿呢!”
  小卒连忙迎上,谨慎道:“谢大人有事大早就出去了,大人您看要不找找侍郎李大人,谢大人估计要夜晚才回来呢。”
  中年将士翻了个白眼:“是皇上叫我来告诉谢启,今晚定要回大营来商讨大事,真是的,后天就是决定生死的时候了,他还是鬼影不见一个,要不是皇上护着他,老子早就——哎,不说了不说了,告诉谢启今晚再不来,军法处置!老子谁的脸面都不卖!”
  小卒被喷得满脸唾沫,低眉顺目,期期艾艾的应道:“是将军大人有大量。”
  一个月前的白露之变以太子的自刎落了帷幕,有惊无险之后情势反而慢慢走好,藩王们终于派兵前来汇合解了京城困局,叛军如今在人数上吃了亏,只是战术高明,不至于节节败退,但也渐渐显出力不从心之势。
  皇帝为了鼓舞士气前往最前线,大批文武官员也陪同前往,谢启却晚节不保,每日迟到早退,全身心的埋头于羊皮地图中,指挥着几十人帮他一同寻人。
  谢启自己呢,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那种人,无助解决不了问题,什么事都要靠自己,别人的想法别人的意见都不管他的事,他坚持青年会回来,一天不见尸骨他就可以多这样坚持一天,他也不明白自己哪里来的信念,旁人说他是哪里坏了。
  谢启不想被这些无关痛痒,又随波逐流的想法影响到。
  总之没有人能挽救他的固执。
  后来有人还跑来问他,顺便劝他不要再这样下去,快点打起精神,不要让皇上失望……之类的话。
  “谢大人……原先不成亲,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吗?”
  从前竭力掩藏的,至死都不想被人知道的事现在看来其实也就是这样,仅仅就是这样而已,就算被人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是的。”谢启看向对方眼睛:“就是这个缘故。”
  他让熟水性的人下湖搜寻,没有任何的发现,没有是好事,谢启总能从很多地方看到希望,流向宫外的湖水并不湍急,这不是冬季,水也不刺骨,樊林从小就熟悉水性,而侍卫长最后都快死了,死人的力气又能有多大?
  谢启每天都睡不了几个时辰,因为一些事务还要处理,这样日夜颠倒的忙碌并不让他觉得倦乏,他觉得自己的付出总会有所收获,所以不能停,不能歇,就这样坚持的忙碌下去。
  庆军最后还是赢了,虽然赢得艰难,但还是一举攻破了敌方阵营。谢启跟在皇帝身边听着一封一封军报,心神恍惚,而皇帝沉思着走向用沙土堆积出来的地势图那儿,目光阴沉。
  “朕就不信逮不到他,传令下去,生擒秦敛的人,封爵,赏千金。”
  谢启能从皇帝的声音里听到某种咬牙切齿的痛恨,离那次和谈不过一个多月时间,秦敛很多话都犹言在耳,秦敛输了——按照他自己的说法,结果永远可以淡化过程,现在他输了,那么就像一个赌徒,不管之前拥有多少家财,如何风光,此役之后,还是一贫如洗,过去种种都只能作罢。
  明明是赢了,却没有丝毫喜悦的心情,所有人都在猜测秦敛究竟能藏去哪里——他们抓到除了始作俑者之外的所有的头目,没有人知道秦敛去了哪里,就连秦敛自己的属下也一头雾水,他们断言自己不久前还看见过对方。
  皇帝发誓挖地三尺都要将这个人找出来,谢启觉得秦敛是应该谢罪的,不管秦敛自己怎么认为,谢启都觉得他做错了,做错了,就应该付出代价。
  但心里还是有个声音,在乞求他不要被找到。
  谢启跟着皇帝去了秦敛之前所住的帐篷里,有一条很长的路通往那里,谢启走在队伍后面,野风吹过耳边,仿佛就像有人在呼唤他,谢启回头看去,并没有其他人在。
  这里与一个多月之前并无二致,案台上东西都摆得好好的,规整如常,就像主人恰好有事出门,而访客却不期而至一样。
  谢启的视线停在了案台边上那个挂着鸟笼的架子上,他记得上次这儿有只喜欢搔首弄姿,霸道娇贵的翠鸟。
  现在笼中空无一物。
  谢启知道是秦敛是走了,就像那只鸟一样,就此消失,不会再回来了。
  所有人都走了,被留下独自一人的谢启在消化完这个事实后,弯腰将鸟笼里那扇小小的门轻轻放了下来。
  十日后,谢启请辞,从此之后,京城再无谢之承。
  他独自出发,沿着那条河流一路往东,如果从京师出发走水路不需要很多天就能回家,谢启也不晓得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只是觉得前方有种力量在指引他,就像受到神佛召唤的信徒,没有目的,怀揣一点希望就足矣,他在河流下游很多地方都逗留过,而京城也没有传来过任何消息——他怕樊林会去那儿找他。
  兜兜转转间过了有大半年,或许更长的日子——谢启也没有特意去数日子,他回到了家乡的地界边上,在一家野店里准备住一宿,明天再翻山回乡,夜风从窗户里头往里一直漏进来,但谢启躺在床上很快睡着,半夜的时候风停了,他倒忽的睁眼,手探向空无一物的旁侧。
  在万籁无声间,谢启彻底清醒了,在黑暗中胸口开始闷痛起来,他知道这儿就离家不远了,于是他无法再等待下去,潦草收拾了行李——他随身携带的东西本来就不多。
  这儿的山并不算高,只是密,一路细枝横道,树根如网,那些盘结在一起的树根无比苍老嶙峋,白日不显恶态,就在这种万籁沉寂到底的夜晚里开始狞恶起来,随着山风张牙舞爪,筋骨尽露,林间偶尔会有唧唧虫鸣,带着某种律动感,一时沉寂无声,一时又像约定好一般噪声鼓动起来,大网一样盖顶而来,谢启提着灯笼慢慢往东走,并不感觉恐惧,他经历过死亡,就知道这些活着的东西其实并不可怕。
  谢启被什么硬实的东西绊了一下,踉跄向前扑去,他吃痛叫了声,很快又捡起灯笼又爬了起来,他回头一照,发现那是一块磨得很平的石块,他再把灯笼提高了点,看见一座七尺长的隆起的小土坟,原来绊住他的不是冒出的树根,而是倒地的墓碑。
  碑上有几行字,红漆已掉,只能借着笼中微光看个大概。
  谢启倾前了身体,中邪了一样用手拨开了碑上的泥土。
  庆熙十一年六月生
  庆和十四年八月殁
  他呆呆的跪在地上,不是被吓到,而是脑间一片空白,而这几行字雷鸣闪电一样劈亮了他的身体,轰轰作响,然后整个筋络一瞬间扭曲在一起。
  死亡——这才是真的死亡,两行,十六个字。
  谢启脑子里有根一直绷着的弦啪的一声断裂开来,如悬臂上的石块终于轰然倒塌,他开始徒然无益的哭泣,嚎啕大哭,他也不理解自己为何这个时候才有力气宣泄出不甘,怨愤,茫然,无助,就连青年离开的那天他都没有这样失态过,无法理解,他匍匐在地上,像呕出剩下的生命一样嘶吼起来。
  在没有力气再继续下去后,因为疲于挣扎,他就靠在墓边上,在一片野草杂林间,谢启看到那点零星的红色小果实就落在矮丛上,小巧而鲜嫩,明艳而闪烁。
  这是他家乡极为常见的一种树,可以长到一丈多高,叶子像小小重叠的羽毛,初夏会看出白色的小花,每年重阳节时爬山登高,他总会将其配戴在身避邪消灾。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谢启低声念了出声,讷讷的用衣袖抹干了眼泪,从泥地里爬起踮起脚从茱萸树上摘下一节枝叶,轻轻放到那块墓碑旁。
  回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落日时分,日轮横陈在远方,愈沉愈深,灰烬一样的暗红色笼罩了整个小镇,青石板路上明暗相交,一半是光一般是影,街上人行稀少,店铺都已打烊,只剩下屋檐底那些小小的竹凳,远方传来隐悠清绵的风铃声,眼前的路茫茫无边,与历史等长,又似梦的延长,屋檐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淡淡的光影,他踩着这些一步一步向前,就像十多年前自己逃离这里一样,他又回来了。
  沿着镇上那条最宽的青石路一直往前走,就是他谢家。
  谢启十岁的时候数过,从街头一步一步走回家,要两千一百步。
  在日轮西沉而去,霞光映满半个天空的时候,谢启终于停伫在了路的尽头。
  谢府大门就在眼前,他看着那儿,脸颊渐湿。
  石阶上坐着的人慢慢站了起来,静静的看向他,夕阳染红了青年的脸侧,正如他们初初相识时一般。
  “我履约来了,可是你怎么那么迟才回家呢?”
  “谢启?”
  “谢启……”
  从不敢绝望,但也不敢奢望,他不敢相信命运会这般厚待于他。
  “我……我回来了。”
  END

  谢老爹的一封家书

  儿啊,近来安否?
  爹听人说京城已经没什么大事了,爹这就放心了,既然京城没什么事,那你是不是这应该回家来看看,安慰一下受惊的老父呢?
  爹最近每晚噩梦,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儿啊,你怎么忍心爹一个人在家里头无依无靠啊,爹知道京城花花世界,是比咱们这个小地方好,但是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优点,儿的心思爹知道,儿不必害羞,爹最近给你物色张罗了不少青年才俊,燕瘦环肥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总之只有儿想不到,没有爹找不到的!
  儿是不是很心动呢,儿莫要着急,爹眼光好,你尽管放一百个心,有爹啊这些事根本不算事。
  喏,爹真的不是在催你回家,真的不是。
  对了,爹觉得还是跟你知会一声的好,最近家里头来个年轻人说是来找你的,爹那么菩萨心肠,见他腿脚不灵便凄凄惨惨的,就收留他了,岂知——
  爹这是引狼入室,悔不当初,真是悔不当初啊!
  爹是怎么也不会答应这门事的,儿啊,你一个好好的读书人,何必找如此高大威猛的人来煞风景呢,以后若比拼起来,儿的身高从各方面来讲都可是吃了大亏呀,真是的要想过我谢家门,还要长这般高大,真是一点点道德都不讲,太让人愤怒了。
  总之不减五寸就别打我儿主意!
  想进我谢家门,那就要吃得苦中苦受得气中气,爹可不是刻薄,儿千万不要以为爹是在故意刁难他,爹这都是在帮儿好好把关呢,儿还小,不知道过日子啊,不是这样简单的,平日小打小闹一下就算了,万一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了呢。
  爹看他拳头都有砂锅那么大,爹很是忧伤啊。
  爹呢也是讲道理的人,爹觉得他也是个好出生的孩子,只是爹审问……不,询问他家世的时候他总是吞吞吐吐,有什么不能说的呢?难道还能是朝廷钦犯不成?
  对了,他怎么知道你脖子后有颗痣?
  咳,隔壁的王家儿还记得吗,他家的小少爷前年成亲了,他家是指腹为婚的,本来呢那个姑娘小的时候爹也见过,那个时候还是软软绵绵的小丫头,谁知成亲那天一掀开轿帘,哗,这般的孔武有力,膀大腰圆,用李逵降世董卓重生都一点也不夸张。
  可怜王小少爷现在日日要吃人参压惊,爹时常在街上碰到他们,着实是天下一大惨剧。
  哎,爹不是不讲理的老顽固派,也不是吓唬我儿,只是希望儿引以为鉴,万万不可一时冲动就铸下大错。
  这些天那个年轻人伤也好些了(爹给他用的药都是最好的,由此可见爹真的不是针对他)他托人带去京城的消息儿收到了吗?最近各地都很乱,爹是怕你收不到消息,要是收到了就回一声,爹看他也挺不容易,怪可怜的……总之不减五寸再可怜也没用!
  以后爹不在了,他真的能像爹一样照顾爱护你吗?
  不要嫌爹唠叨,儿在京城,始终是无依无靠,晚上不要太过辛劳,今日天气反复无常,不知道京城如何,切记不要贪凉,多添件衣服总是没错的。
  儿啊,春天都要来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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