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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御风记-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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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都像唐斗一样烈如野火,足以烧尽一切。也许当时的鱼韶已经看透了热恋之后将会发生的平淡和枯燥,她决定在心碎之前,远远逃开。无论如何,那一个夜晚,鱼韶用一种特有的冷酷和漫不经心,坚定地拒绝了唐斗,也彻底将他摧毁。”
“阿韶姐……真的有那么冷酷吗?那样热烈动人的恋情,她会忍心拒绝吗?”祖菁喃喃低语,“如果换了我,我真的无法拒绝。那种不顾一切的相恋,哪怕只得一晚的缠绵,我也甘心……”
风洛阳仿佛根本没有听到祖菁的话,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当时的回忆中:“黟山夜雨生云烟,四海云烟出黟山。那一日,黟山的夜雨正是最销魂的时候。唐斗直挺挺地站在鱼韶紧紧关闭的窗前,任凭凄风苦雨无情地浇洒在他的身上。越女宫人在他身上留下的剑痕,唐门暗器射到他身上的伤口,在雨水浇灌之下刺骨生疼。他在冷风中摇摇欲坠,但是他痴痴站在鱼韶寝室的门外,任凭越女宫的人如何驱赶,他就是不走。他知道,从鱼韶紧闭的窗户中,她仍然能够看到他,仍然知道他在等待她回心转意。但是,奇迹并未出现,鱼韶下定了决心,就在黟山和唐斗一刀两断,和昔日的情谊挥手作别。从黟山回来,唐斗便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唐斗。”
“他是因为这件事而变成今天这样?”祖菁问道。
“不错。他从黟山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回归唐门,重掌大权。而我也不得不和他分道扬镳,去迎接自己的第一个决战。当我再见到他,他已经执掌唐门令牌,号令上千唐门子弟,成了在剑南道呼风唤雨的江湖大豪,日日风流无忌,绝口不提当年之事。昔日的唐斗,自此一去不返。”说到这里,风洛阳看了此刻熟睡的唐斗一眼,“令人叹息的是,唐斗的心中还有昔年旧人的影子,所以鱼韶才能让他如此狼狈。”
“阿斗原来这么可怜,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风流荒唐的坏男人。”祖菁怜惜地轻轻抚顺唐斗头上的乱发,柔声道。
“每个人背后都有他不愿谈起的往事,唐斗虽然神武,毕竟亦是凡人。”风洛阳叹息一声,放眼朝窗外望去,一片夜色之中,仅有繁星数点。
当唐斗终于从昏昏沉沉的宿醉中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他木呆呆地盯着天花板,默默回忆着自己的表现。很多事情他已经记不清了,谁扶他进的房,谁曾经在他酒醉之时劝解于他,谁为他盖上被子、除掉鞋袜,他都一概不知。他只记得自己在看到鱼韶之后,吐得瘫倒在地上,仿佛没人要的野狗。他甚至依稀记得,他还哭了出来,哭得如此伤心,就仿佛一个刚刚失恋的毛头小子。
“我的地位,我的脸面,没了,全没了。”唐斗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如果让龙门、年帮的当家听说昨天的事,我唐门还有何资格和他们争强斗胜。我那帮属下,看到我昨日的表现,还如何对我心服口服。”
一阵响动从门外传来,听起来仿佛有人要进房间。唐斗下意识地一把抓住盖在身上的被褥,想要遮到脸上,随即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唐斗,怎的变得这么没出息!”他一把推开被子,从床上咕咚一声滚落在地,双腿一挺,再次把身子站得笔直。他双手一挥用力掸了掸衣袍,喃喃地说:“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房门终于被人推开,唐冰和唐毒红着两张脸,迫不及待地冲进房门,看着唐斗,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啦!”唐斗一咬牙,怒道,“怎么啦?没见人吐过?没见人哭过?我唐斗喝多了几杯,怎么了?不行啊?我唐斗的事,你们也敢管了吗?”
听到唐斗的话,唐冰和唐毒互望了一眼,同时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唐冰急忙开口道:“大少,我们来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去见人?”
“见人?见什么人?”唐斗一愣,脱口问道。
“龙门和年帮的人啊。”唐毒愣愣地说,“他们已经在厅里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什么?”唐斗大惊,暗暗思忖,“龙门年帮的当家这么快就收到风声,亲自登门来瞧我笑话?”想到这里,他连忙朝衣领后摸去,找到自己一直插在那里的折扇,“啪”的一声用力打开:“怎么,他们想要来找麻烦,我就让他尝尝厉害。”
“找什么麻烦?”唐毒奇怪地问道。
唐冰聪明一些,顿时明白了过来,连忙说:“大少,你误会了,龙门年帮的一部分人马今日是来投奔大少的。”
“投奔我?”唐斗一听,又惊又喜,冲口问道,“怎会这样?”
“定然是大少的英名已经在江湖上传扬开来,人往高处走,武林英杰自然唯大少马首是瞻。”唐冰笑盈盈地说。
“那还等什么,瞧瞧去,瞧瞧去!”唐斗连忙把折扇又插回后领,一手拉住唐冰,一手推了一把唐毒,三个人一齐冲出房间。
凤凰客栈一楼餐堂的东西两面,此刻赫然坐着两彪衣着各异的人马。一路人马,锦衣锦袍,人人身材魁梧,气宇轩昂;一路人马,身披青色春夏秋冬服,人人眼神犀利,英气勃勃。当唐斗从二楼走下来,这两路人马齐刷刷轰然站起身,衣袂生风之声,哗啦啦响成一片,宛若平地响起一阵雷霆。
“前龙门颍水分舵香主庄少清携本部弟子特来投奔大少!”龙门领头的青年汉子双手一抱拳,朗声道。
与此同时,年帮一部人马的首脑,一位相貌清朗的壮实少年也朗声道:“前年帮谷雨堂堂主柯岩率部特来投奔唐门。”
“幸会幸会!”唐斗双手一抱拳,笑着扬声道,“不知我唐斗有何德何能,能够让两位少年英杰诚心投靠?”
“大少,我庄少清当年投奔龙门,乃是感于龙门甘门主当年一人一舟横行天下,白手而创龙门,效法三国甘宁,以锦帆为号,啸傲江湖,纵横四海,何等逍遥自在。我庄少清自少向往这种生活,遂带领家族亲友,结伴而入龙门,只为大展宏图,抒发心中志向。但是甘门主自从一统三江以来,劫持漕运,威霸渡口,强买硬卖,与民争利。与年帮对上之后,威风更盛,我日日所见,尽皆尔虞我诈、阴损难当之事。门中兄弟日益消沉,各坛各舵多有怨言,人人都怀念当年……”庄少清说到这里,欲言又止,脸色一红,朝着身旁的柯岩看了一眼,终于闭口不言。
“怀念当年什么?”唐斗好奇地问道。
“当年……”庄少清嘴唇一阵颤抖,想要说出口,但是却又窘迫难堪,不敢言声。
“当年前辈英侠行侠仗义,济困扶危,扬名天下。昆仑顾天涯一人一剑,夜挑太行,何等威风得意。身为江湖人,学得惊人艺,本当如此,才不负今生。如今看看我们,成了帮派争雄的走狗,平民百姓戟指痛骂的奴才,正如大少当日在绿水桥所说,为了甘泼胆和宣殿章,值得吗?”看到庄少清没有胆量继续说下去,更加年轻的柯岩挺身而出,大声把他未讲完的话一口气说完。
“首先,顾天涯是天山派的。”唐斗从后领缓缓摘下折扇,在身前慢慢打开,“其次,你们就是冲着我和老风当日绿水桥头做的事,才投奔于我的?”
“正是!”庄少清和柯岩齐声道。
“你们入我唐门,是想要我带着你们去……”唐斗说到这里,舌头一阵打突,他咳嗽了一声,艰难地说,“带你们去……咳……行侠仗义?”
柯岩和庄少清互望了一眼,脸膛同时红了红,低头默认。
“当日我向你们保证过,我要带你们做风头最劲的江湖豪杰,行最令人注目的武林大事,让你们生有侠名,死有传说,不负尔等江湖之梦。我唐斗说过的话,从来算数。但是行侠仗义……行侠仗义……这似乎离我要做的事,有点远了。”唐斗说到这里,陷入一阵缄默。
“大少何出此言?”柯岩抬起头来,急切地说,“绿水桥一战,风大侠和大少为了两帮子弟的性命,毅然坐守桥头,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为代价,阻止了这场人间惨祸。这几日,不但江湖豪杰对你交相称赞,而且乘风会的大当家鱼韶也对你青眼有加,甚至起了以身相许的心思。但是大少你当初行侠绿水桥的目的乃是为了两帮好汉的性命,而不是为了赢得美人青睐,所以昨夜你毅然拒绝了鱼韶,如此大义凛然的豪举,让我们这些江湖子弟无不倾慕。说到行侠仗义,大少,你已经在身体力行。”
“噢?她是这么说……”唐斗听到柯岩的话,心中又惊又喜,“这么说……呃,我是说,不错,是我拒绝了她……”
“嘿嘿……”唐斗轻轻摇了摇折扇,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抿了抿嘴唇,再次开口道,“我当初为了两帮兄弟性命,连命都肯不要,她鱼韶来这一手干什么?想让人以为我是为了她才出手的?我唐斗的志向,岂能被一个女人牵绊。我有太多的大事要做,太多的美梦要圆,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束缚住我的双手。早点想通这一点,就可以早点放手,再痴缠不休,对她对我,都没好处,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正是,正是。”庄少清和柯岩连连应是,脸上同时露出由衷敬佩的神色。
“你们想要和我做大事,想要和我一起做大侠,好,就来我唐门!”唐斗昂起头,振奋地说。
第一部 第二十一章 一生难忘江湖梦
当祖菁来到乘风会润州分舵之时,几日前唐斗扔到庭院中的石狮子已经被搬回原位,两杆被折断的乘风会旗杆也换上了新的。青鸾破云、紫凤冲霄两旗迎风猎猎飘舞,虎虎生威。看到祖菁到来,乘风会上至新任分舵舵主,下至迎宾、护院,对她都是笑脸相迎,这令她本来忐忑不安的心情顿时轻松了很多。
推开分舵正堂之后的书房,祖菁赫然发现鱼韶正凭窗远眺,双目迷茫,似乎在想着什么刻骨铭心的往事。
“菁儿,你来啦。”鱼韶转过头来,看到祖菁,立刻浑身一震,微笑着朝她挥手,示意她进来。
“阿韶姐……”看到鱼韶此刻的样子,祖菁心中微微一阵悸动,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些不妥,但是又无法猜到个中缘由。
“菁儿,你的脸色不好,昨夜大少出了什么事,他吓到你了?”看到祖菁的神色,鱼韶秀眉微蹙,关切地问道。
“没……”祖菁用力摇了摇头,双眼直挺挺地注视着鱼韶。
“你来找我有事吗?”鱼韶问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来……”祖菁痴痴地望着鱼韶,茫然地说,“阿斗要接收龙门年帮归附的弟子,小师叔要到邀月楼去见一个重要人物。我找不到事做,于是跟着小师叔来到镇里,四下里溜达,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
“噢?龙门年帮的少年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唐斗?不难想象,唐斗在绿水桥上的威风,足以让这些初入江湖的少年倾倒。这下,唐斗可是得意了。”鱼韶微微一笑。
“阿斗他从来未曾真正得意过,他的心早就碎了。”一想到唐斗满脸泪痕的惨状,祖菁终于忍耐不住心中的情绪,冲口而出。
听到祖菁的话,鱼韶微微一惊,她一把扶住祖菁的肩膀,飞快地走到书房门口,朝门外扫了一眼,立刻将门关上,拉住祖菁的手,让她坐到书房的客椅上,自己也坐到她的旁边。
“当年的事你知道了?唐斗跟你说的?”鱼韶沉声问道。
“不,是小师叔说的。他不忍心我再误会阿斗,趁阿斗睡着的时候,把当年的事都说给我听了。”祖菁老老实实地说。
“哼,风洛阳……”鱼韶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他告诉你的,定是我鱼韶辜负唐斗一片深情,唐斗就此一蹶不振这类鬼话。”
“这些……这些不是真的吗?”当年鄱阳湖三剑客的往事已经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传说,如今听鱼韶的口气,似乎当初事实的真相远远不止于此,这不禁令祖菁大感惶惑,如坠云中。
“风洛阳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以为是。”鱼韶长长吸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所有的事情对他而言只应该有一个最合理、最理想的结果,其他的可能性,他都不会去考虑。所有的爱情故事,都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所有人的爱恋都该有一个理想的归宿,就好像所有剑招都应该有一个最简单直接的破解之法一样,这就是他的理念。”
“对,小师叔自己也曾经这么说过。当初掌门师伯说他的想法和天山前辈顾天涯的想法不谋而合。”祖菁听到这里,不禁点头道。
“也许在剑法上,他没有错。但是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者常居八九,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永远无法实现。当年的事情,跟他看到的、想到的,并不一样。”鱼韶说到这里,脸上浮起一丝苦笑。
令祖菁自己都感到惊奇的是,当鱼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好奇心并未如平时一般沸腾,反而从心底涌起一股对当年之事的莫名恐惧。当年的鄱阳三剑客无论是谁,在这十年间都似乎过着不尽如意的日子,任凭当年的记忆折磨着他们的内心。唐斗如此,风洛阳如此,如今看来,鱼韶似乎也无法摆脱当年往事的纠缠。情爱一事,莫非真如人们说得那样,形同洪水猛兽,只会让人遍体鳞伤。如果自己终于知道了当年的真相,自己是否仍然会像现在这样单纯快乐?这股恐惧感瞬间席卷了祖菁的周身经络,令她瑟瑟发抖,禁不住想要远远逃开。但是,她倔强地绷了绷身子,没有被这股恐惧所征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伸手握住鱼韶的手掌,轻声道:“阿韶姐,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鱼韶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筋疲力尽的表情,仿佛多年来对往昔心事的小心收藏,已经让她不堪负荷。她叹息一声,再次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祖菁淡然一笑,脸上满是释然的轻松:“当年……我遵照家训,在十三岁时,撑一叶扁舟,只身游历天下,意图遍览我大唐十三道的风土民情,为我将来执掌乘风会积累经验。饶州道左,鄱阳湖畔,微雨蒙眬之中,我一眼看到湖畔两名少年……”
润州邀月楼二层的雅座之上,昨夜剑客宋无痕身穿灰布长袍,腰悬七星长剑,头束高髻,临窗而坐,把酒自酌。风洛阳一眼就看到了这位忽然恢复剑客打扮的年帮帮魁,昔年风流甲天下的快剑之神。
“前辈!”风洛阳快步走到宋无痕的面前,恭敬地一拱手,沉声道,“劳你久候。”
宋无痕朝他热络地招招手,示意他在自己面前坐下。风洛阳点点头,依命走到他面前,一掸衣袍,稳稳坐定。
宋无痕抬手一指窗外仍然断成两截的绿水桥,谓然长叹一声:“断桥依旧,那一场桥中之战仿佛就发生在片刻之前。”
“晚辈等鲁莽行事,前辈见笑了。”风洛阳脸色一红。
“风公子,你和大少的行为在道中高手看来确实鲁莽。唐门虽然虎虎有生气,但是毕竟初来江南,同时挑战龙门和年帮,实属不智。而如此高调地张扬实力,更是让十三道各路门派领袖心生警惕,有志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的黑白两道霸主必然会有所动作,到时候风公子和大少处于风口浪尖之上,恐怕随时有灭顶之灾。”宋无痕微笑着说。
“兵来将挡,到时自有破解之道。”风洛阳木讷地沉声道。
宋无痕默然注视了他良久,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手一扬,丢出一封书信。这封信在光滑的桌面上轻盈地滑动着,准确地滑入风洛阳摊在桌上的手掌之中。
风洛阳拿起书信,放到眼前一看,不禁一惊:“战书?”
“不错。”宋无痕用力一点头,一张沧桑的脸上忽然露出少年人一样的蓬勃喜悦之色。
“前辈,二十年后,你终于决定重新握剑了!”风洛阳激动地说。
“你不紧张吗?”宋无痕笑着问道。
“紧张?你是二十年前曾经和郑东霆前辈比武较量的快剑之神,我们这些后辈剑客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重新见到当年华山之巅的快剑神韵。和您比剑,就仿佛……就仿佛……”风洛阳说到这里,话语已经因为激动兴奋而错乱。
“就仿佛和昔年天下第一剑郑东霆比剑一样。”宋无痕笑着把他未说完的话讲完。
“正是,正是!”风洛阳振奋地说,接着他深深看了一眼宋无痕身上簇新的装束,“前辈,这就是你为什么忽然作剑客打扮的原因?”
宋无痕笑着摇了摇头,他抬手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你可知当年我和郑东霆为何选在华山舍身崖决战?”
风洛阳茫然摇了摇头。
“因为那是剑神顾天涯最后出现的地方。”宋无痕道,“当时我们就在想,如果我们其中一个被打落舍身崖,也许我们可以在崖下发现顾前辈当年的蛛丝马迹。一道剑痕,一片破布,或者,那把碧血照丹心的神剑。”
“你们是因为这个原因上的华山?”风洛阳目瞪口呆地问道。
“那时候,我正当年,满腔的热情和奇思妙想。青春的岁月,真是让人怀念……”宋无痕摇摇头,似乎对于无法挽留的流逝岁月感到一阵惆怅,抬手再次为自己斟满一杯酒。
“顾天涯当年在华山之巅,为了心中挚爱,放弃了自己作为天下第一剑侠的荣耀,和妻子同生共死,消逝于江湖。我永远也无法理解他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为了爱情,不顾一切,这是一种怎样的挥霍。初唐的豪杰们似乎在血液中都有一种挥霍的冲动,为了爱情,为了公理,为了保国安邦,多少江湖好汉没有活过三十岁。我曾经以为这些都是愚蠢的行径。”宋无痕苦笑着一扬头,再尽一杯酒。
“现在看看我自己,无端苟活了几十年,殚精竭虑,做我的年帮帮魁,每日蝇营狗苟,任自己老朽发臭,比起当年那些永远活在三十岁的英雄好汉,我宋无痕除了痴长的年纪,又多了些什么?”宋无痕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
“前辈……”风洛阳此刻只听得痴痴发怔,想要开口,却茫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过你和大少在绿水桥的那一战,忽然间让我想通了很多事。我们江湖人费尽辛苦,学会一身本领,为的不就是那一刻肆意挥霍的痛快?我不想再在年帮蹉跎岁月,我决定穿上剑客服,像你们一样,好好痛快一回。”宋无痕说到这里,仰天大笑。
“那……恭喜前辈终于想通了。”风洛阳虽然对宋无痕的话并没有理解透彻,仍然礼貌地一拱手,沉声道。
宋无痕微微点点头,将身子稍向前倾,紧紧闭上嘴唇,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将一股尖细的话语传进风洛阳耳中:“风公子,帮主再开库房,遍撒重金,相信离台的人马已经进入了润州。大少性命,危在旦夕,万万小心。”
“阿韶姐,你看到了小师叔和阿斗?”随着鱼韶的回忆,祖菁的魂魄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十三年前那命中注定的一天。
“与其说是看到,不如说是感到……”鱼韶说到这里不禁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我,心里充满对爱情的憧憬,一道炙热如火的目光,一个英华四射的眼神,就足以将我俘获。当年鄱阳湖畔,我感到的那道目光,那个眼神,比我默默期待的更加强烈,更加透骨,就仿佛一股烈火,瞬间就可以将我浑身的血液点燃。”
“那是阿斗的目光对吗?”祖菁颤声问道。
鱼韶在那一瞬间,并没有听到祖菁的问话,她的神思缥缈,恍惚间仿佛重新回到了十三年前那湖畔初见的时光。
“那一天的雨下得很轻柔,雨丝落在湖面上,发不出一丝声响。周围静得很,我甚至可以听得清数里之外鲤鱼上滩的水声。在那个时刻,我听到隐隐约约的吟诵,就是从湖畔的少年人口中传来,语音有些木讷,但是全情投入,很是认真。我放眼望去,发现他正躲在江畔榕树的阴影之中,用一双明亮的眼睛偷偷看我。我当时远远站在舟上,只能看到他扛在肩上的剑,看不清他的衣着,明明灭灭间我隐约认出那是一身江湖剑客的打扮。我在心底暗暗思量,他是怎样一个神秘莫测的少年,会是一呼百应的英雄,还是剑走偏锋的枭雄……”
“呵……”祖菁只感到浑身一阵突如其来的燥热,一张脸颊瞬间滚烫如火,她忍不住双手按住两腮,倒吸一口凉气,“那吟诵的少年听起来有点像小……”
“江流百转空逝水,云雨巫山枉断肠,秋波婉转欲倾城,回眸羞见水中花……若有若无的诗句,混合着鄱阳湖带着鲜味的湖风,还有江南迷蒙如雾的春雨,让我意醉神迷。我忍不住在心中猜测,这首诗是念给我听的吗?我在他心中是否是那朵水中花?这样的猜测,就这么一直延续了十三年。”鱼韶嘴角微微含笑,眼神中闪烁出一股晶莹剔透的韶光,似乎当年的岁月虽然遗恨连绵,但她仍然无怨无悔,“人们总说,莫要虚度年华,好好珍惜岁月。但是……但是无论重活几次,那样的年纪,那样的邂逅,叫人怎能不虚掷青春?”
说到这里,鱼韶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要一次吐出郁结心中的所有烦忧,随即,她转头朝祖菁微微一笑:“也许,青春只合虚度。”
“阿韶姐……”此刻的祖菁只感到无法呼吸,仿佛被一片铺天盖地的感情浪潮没顶,不知是悲,是痛,是惆怅,是感伤。
第一部 第二十二章 偷拔老虎牙
润州游仙楼畔,轩辕紫蝶脸上蒙着半透明的紫色蝉翼纱,头上戴着厚重青丝斗笠,缩着身子,坐在一处胡饼小摊的摊位中,焦急地等待着约见的人出现。
摘星门自始祖轩辕光、齐忠泽开派以来,一直是江湖中一个逍遥自在的门派。在正道人口中他们是臭名昭著的夜盗门,专门做些偷鸡摸狗的生意;在黑道人口中他们是大名鼎鼎的神偷门,专接一些非同小可的大生意。门中的两位先师一个曾经是大唐武林人人头痛的偷神,一个则是人见人怕、专挖名门大墓的盗墓贼。自从这两个人携手建派以来,摘星门的实力一日大过一日。武林中人等闲绝不敢惹摘星门的高手,若是惹得摘星门高手蜂拥而出,那真是从摇篮到坟墓,不但自身富贵成空,便是祖宗三代都不得安宁。
摘星门到了轩辕紫蝶这一辈,门中高手更是层出不穷,盗魂魔女的大名在下五门中如雷贯耳,黑白两道避之唯恐不及,即使是江湖上威风显赫的龙门、年帮、鬼楼、凤阁这样的豪门也对她敬上三分。人们都说如果轩辕紫蝶愿意,便是人的三魂六魄,她也举手就能偷来。换了旁人,轩辕紫蝶决不肯只身缩在污秽不堪的胡饼小摊里等人见面。但是,这一次,约她的人却是她绝不敢惹的煞星。
“只希望今日之事,尽快了结。”轩辕紫蝶默默注视着润州街道上的往来行人,希望从他们的脸上找出一些线索,认出约自己的人。
“轩辕姑娘,在找我吗?”一个声音忽然在轩辕紫蝶的耳边响起。轩辕紫蝶只感到发根发炸,浑身陡然冰寒彻骨,冷汗顺着脊背滚滚流下。她凝神打量周围环境几尽半个时辰,没有发现一个可疑人物,谁曾想约她的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眼前。
在她面前缓缓坐下的人灰衣打扮,头戴斗笠,腰围白巾,四十多岁,面貌普通,和周围来来去去的普通行者没有任何分别。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什么时候来的,在这里多久了。”灰衣人面无表情地发出一阵笑声,“我已经在这里站了小半个时辰,点了两个胡饼、一碗汤,都已经吃完了,还和摊贩聊了一会儿。”
轩辕紫蝶震惊地转过头去,朝摊贩看了一眼,脑子飞速地旋转,却怎么也想不起刚才灰衣人是否真的和摊贩聊过天。
“如果他想要刺杀我,我已经死过几百次了。”轩辕紫蝶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今日之事并不难,我只说一遍:目标是唐斗和他的十二侍卫。我想要的是这十三个人身上所有的暗器。”灰衣人将一张纸递到轩辕紫蝶的面前,淡淡地说,“这是他们今天将会出现的地方。”
“你要唐斗的暗器?”轩辕紫蝶惊讶地问道。
灰衣人并没有回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我得手之后,如何交货?”轩辕紫蝶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
“不用交货,你得手后,那些暗器你自己留着也好,你卖到当铺也好,你扔到河里也好,随便你。”灰衣人耸耸肩膀。
“你们要杀唐门大少?”轩辕紫蝶思忖片刻,顿时恍然大悟。
“不是我们要杀唐门大少,是别人要他死。”灰衣人抚须笑道。
“先让他失了趁手的家伙,然后再动手?”轩辕紫蝶不禁感到一丝不忍,“这样似乎……有些……”
“胜之不武?”灰衣人双手一摊,笑了起来,“这不是春秋战国,专诸刺楚、荆轲刺秦,搞得地动山摇,腥气冲天,这一套早就过时了。现在杀人要动脑子,对我们杀手最重要的就是少见血、少见人,怎么简单怎么来。”
“……”听到灰衣人的话,轩辕紫蝶默然不语,心里暗暗不满。
“轩辕姑娘如今不是外人,我不妨有话直说,这一次我们有五把剑来了润州,就算你不去偷暗器,唐门十三人也难逃活命,到时候我离台秋后算账……哼哼。”说到这里,灰衣人摇了摇头,面带怜悯地看了看轩辕紫蝶。
“你们有五把剑来了润州?还要我去偷唐斗的暗器?是否太过谨慎?”轩辕紫蝶大吃一惊,忍不住问道。
难怪这位盗魂魔女惊讶,离台这个赏金杀手组织本来一直隐在暗处,少有人知。久经江湖的风媒也只隐约知道他们有十二把金牌神剑,按照一天十二个时辰排序,依次是夜半、鸡鸣、平旦、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央、夕食、日落、黄昏、定昏。但是这十二把剑的功力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多年来离台十二剑只是一些毫无根据的江湖耳语和传说。但是后来有一件事却改变了这一切。
五年前,十二剑排名最末的定昏剑客收到一项诛杀令,要去长安刺杀当朝的一名皇子。谁知道在他出击的时候,消息泄露,皇子在御林军调集了五百位武功精强的精英卫士,在皇子府布下了天罗地网。这位定昏剑客于亥时入府,在重重围困之中,从前院杀到后院,从楼顶杀入地库,大内五大高手、五百精英卫士被他杀得一干二净,等到他终于找到皇子之时,这位养尊处优的皇子已经吓得肝胆俱裂、气绝身亡。传说他一路杀出长安城,身后堆积的尸体足有五里之遥。
排行最末的剑客尚且如此神勇,其他的剑客该是怎样厉害?从此离台十二剑声威大振,举世震惊,其势远远超过了当年横行无忌的青凤堂。
江湖传言,离台每一把剑的实力都足以杀死武林各大帮派的任何一位霸主。如今为了狙杀唐门大少,竟然一次出动了五把剑,这样豪华的阵容,怎不令人震惊?
“呵呵,我的世侄女,今天之后,你们摘星门和我离台已经算是同气连枝,我就多解释几句。现在的江湖上,离台就是阎罗殿,我们要谁三更死,他绝不能活到五更天。这是我们离台对雇主的承诺。但是你知道,世上没有必然之事。前车可鉴:我朝初年,青凤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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