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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狮 全(下) by bluevelvet-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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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嫌∩弦慌呕莸慕庞 !
斯蒂芬面前是一片沙滩,从他脚下蔓延直到视野尽头,平坦得像在模具里压制过。他想这个世界里一定没有板块构造运动,大地不会碰撞挤压,风把地面一点一点磨平。或者这个世界根本就像撒出去的细沙,每颗沙粒在找到位置后便一动不动,再也没有什么了。什么都没有,沙滩上空无一物。
他弯腰,双手插进沙滩,捧起一把沙子仔细端详。在金色沙粒中,稀疏地掺杂着细小的白色碎片,是海绵和珊瑚的骨骼。他松开手,沙粒和碎骨骼扑簌簌落下。“你在哪?”斯蒂芬说道,“你想要做什么?我觉得这一点儿都不好玩,如果你想告诉我什么,就当面说出来,如果——”
他突然停住了。他感到身后有人,虽然他并未回头。他回过身,正看到那个人站在那儿——康斯坦斯·玛尔梅画布上的仙子和朱利安梦中的白狮。那个人穿着垂到脚面的长袍,白发缠绕在肩头,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那么苍白,但却并非尸体的惨白色,而是像极其炽热的东西发出的那种白色,仿佛他的躯体在熊熊燃烧;他的眼眉和睫毛也近乎白色,瞳孔和嘴唇却是红的;他的那张脸在笑,显得他非常美,但那笑容却让斯蒂芬觉得既爱慕又害怕。那笑容属于每一个人,古往今来每个人都曾分有那笑容的一部分;那是爱的笑容,也是恨的笑容,是产下孩子的母亲喜悦的笑容,也是吃掉自己孩子的耶路撒冷女人诅咒的笑容;那笑容从诞生开始,到死亡也未结束。
斯蒂芬向前迈出一步,手指触碰到白狮的皮肤,然后手向上抬,捧住他浅色的面孔,接着缓缓接近,用自己的嘴唇去吻他的嘴唇。“伯伮斯……”他喃喃道。
4
“阿嚏!”斯蒂芬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然后发现自己面对的是自家浴室的墙壁。原来他正躺在浴缸里面,而洗澡水已经凉了。
“斯蒂芬!”门外,布留蒙特罗斯特夫人大声说,“我早告诉你不要在洗澡的时候看书!”
“我没有!”他一边反驳,一边赶快跳出浴缸,把身上的水擦干,穿上浴衣冲出浴室。
“哦!”守在门外的夫人被他吓了一跳,等到斯蒂芬已经跑上楼梯,她才想起了什么,喊道:“别忘记吹干头发!”
而此时斯蒂芬早已冲进自己的房间,拨通了朱利安·雷蒙的电话。他把自己在梦中遇到的事情详细跟朱利安讲了一遍,想听听他的看法。而几乎是急不可待地,听筒里传来了朱利安兴奋的声音。“见鬼!你吻他了?!”
“是的,我——”
“然后呢?你没继续做点儿别的?”
“那是你那种人才会干出来的吧?我当时一下子醒了。”
斯蒂芬听到一阵得意洋洋的笑声。“是伯伮斯自己结束的梦境。你被赶出来了,斯蒂芬。”
“是啊,你被留下了,还和他做爱,多么自豪啊,朱利安。”
“说对了,我很自豪,也祝你下次能够成功继续下去。”
“那么我非常感谢你。”
“明天塞奥罗斯的葬礼你去吗?”朱利安转了话题。
“也许会看在尼古拉的面子上参加吧。”
“你一定要去,斯蒂芬。我也去。”
“怎么了?”他听出朱利安的话语里面严肃的意味,问道。
“一种预感,你也可以叫它记者的敏感性。我觉得明天肯定会发生点儿事情。”
“关于什么?”
“……我不知道,仅仅是感觉而已……”
5
第二天早晨又开始下雪了,刚刚在前一天稍微减弱的风雪此时卷土重来,雪片在狂风中打着旋儿漫天飞舞。塞奥罗斯的葬礼在大雪中进行。
教堂里倒是很暖和,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阵芳香。好在正值严冬,塞奥罗斯的尸体并没有散发出任何让人不快的气味。参加葬礼的人比预料的要多,小教堂几乎挤满了,人们用诧异的目光互相打量,似乎都没有想到其他人会来。死者在镇上并不受欢迎,但死亡总是能引起怜悯和宽恕,何况这个人的死亡充满神秘,没准和所有人都有关系呐。
在最前面站着的是伊伦娜和尼古拉·塞奥罗斯,他们都穿着一身黑衣,脸上带着一点儿茫然的表情。
追思弥撒开始,格奥尔吉司祭庄重地念着经文。不过随着时间过去,人群开始慢慢失去静默的耐心,有的人开始低声说话,有的人来回轮换着腿站着,有的人索性悄悄溜出去抽烟。他们开始谈的都是跟死者有关的沉重话题,但渐渐就谈论着风雪,谈论着滑雪场的收益,谈论着新一年里的新计划。他们不喜欢待在教堂里,人人都感觉有一种沉重的东西压在每个人头上,把他们钉入各自的位置,一动也不能动。
不久,人们又重新回到教堂,而刚刚在谈话中消散了一些的不安现在又爬进了人心中。那口黑魖魖的棺材里装着的死人提醒他们——人就是这样死去的。那些经文在他们听来句句都是那么正确。
“人生虚幻,转瞬即逝,地上万物,纵然挣扎,亦归徒劳,诚如经书所说,吾人出世之日,已定入棺之时,帝王乞丐无一得免。求主基督,赐尔仆灵魂安息,至仁至爱,唯主基督……”
让人们备受煎熬的弥撒终于结束,大部分人都离开了教堂。剩下的死者亲属和以前在伐木厂干活的工人们还要跟随去墓地,参加入葬仪式。朱利安和斯蒂芬也没有走,他们两个跟在这一小队人后面,一起走进墓地。
这是朱利安第一次从正门进来,他先踏上一条林荫小径,正值冬季,两侧的树木干枯凋敝,道路两侧散落着石雕的悲哀天使、十字架、折断的石柱、各式各样的新旧墓碑。就在地低下,长满蛆虫的人肉在发酵。为了金钱、家庭、幸福、自由而死,为国家而死,为永远也不可能属于死者的未来而死。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把人安葬在墓碑下面呢?把修墓碑的钱留下来给活着的人用不是更好吗?让死者灵魂安息?现在谁还当真。埋掉完事。
朱利安和斯蒂芬慢慢向伯伮斯的墓碑走去,朱利安已经把自己在第二次来时发现铭文消失的事跟斯蒂芬说了,他们现在要再次进行确认。十几步外,参加塞奥罗斯的入葬仪式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
伯伮斯的墓碑孤零零地立在杂草中间,灰色石头上刻着一行字:伯伮斯·莫拉托夫1921-1944。
两个人愣了一会儿,接着朱利安发出一声冷笑:“我们又被耍了。”
“那么哪个是真的?这行字,还是你看到的光秃秃的墓碑?”
“我不知道。他可以随意控制我们所看到的东西,任何事物都可能是虚假的。”
这时朱利安发现教堂的杂工克洛德科夫正站在举行仪式的那群人旁边,他想出一个主意,便走过去把克洛德科夫拉了过来。“这个就是伯伮斯·莫拉托夫的墓碑吧?”他一手指着墓碑,一边问杂工。
“对,是这个。”
“它上边写着什么?我有些看不清。”朱利安说。
“你当然看不清。”克洛德科夫哼了一声。“因为那上边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朱利安看了眼斯蒂芬,发现他神情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把克洛德科夫打发走后,朱利安小声说:“你瞧,我们一直被骗了,他故意让我们看到那行字的。这是一个心理暗示。”
“……这是一个机会。”斯蒂芬盯着铭文,深思熟虑地说。
“……机会?什么机会?”朱利安问道。
“我要设法做一个记号。”斯蒂芬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一只荧光墨水笔,在墓碑上划了个十字。“我们要牢牢记住位置。”
“你想要做什么?”朱利安追问。
“我们晚上再过来。”
说完这句话,斯蒂芬向仪式人群走去,但朱利安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了回去。“告诉我你想要干什么!”
“晚上再告诉你。”
“等到那时就晚了!”
斯蒂芬盯着朱利安的眼睛,发现那目光极其严峻,甚至带着谴责。“看来你已经明白我要做的事了。”他顿了顿,向四周望了望,继续说,“只要我们小心,不会出问题的。工具我都有。”
“可那违反道义。”
“见鬼!你有胆量偷偷进入旅店房间现在却说什么违反道义?你知道法律是约束人的工具,却不想想你所谓的道义又是什么东西。它们全都戴着一副神圣的面具,面具下隐藏着毁灭人的野兽。这些野兽让我们向面具下跪,歌颂它,在被生吞活剥的时候还要歌颂它。已经死了一个人了,正在那边下葬。你的道义所能做的就是看着下一个人死去。好吧,晚上我自己来,这样你就保全了你的道义。”
他说完转身就走,朱利安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不可思议。他很佩服他居然有胆量去干那种事,结果会如何呢?但朱利安此时的脑子里却并没有想到结果,他只是想着着那将是一件多么有趣的历险啊!他跑过去,拉住斯蒂芬的胳膊说:“晚上我们一起。”
“嗯?你改变主意了?”
“我想你会需要一个助手的。”
斯蒂芬露出微笑。他揽过朱利安的肩膀,紧紧搂着他。他很高兴自己有一个同盟,一个既能迅速明白自己的思想又从不畏惧的同盟。
6
葬礼即将结束时,朱利安和斯蒂芬回到人群附近,他们看着那些神色沉重的人,联想到晚上将要做的事,觉得心中一阵战栗。朱利安注意到对面的伊伦娜·塞奥罗斯在看着自己,她缓缓抬起手,把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
葬礼结束后,人们各自分开向墓地外走去,朱利安让斯蒂芬先走,自己留下站在大门附近。过了一会儿,伊伦娜走过来,她看了看他,什么也没有说,两个人向山谷走去。一路上,伊伦娜都在打量朱利安,从他的深色头发,直到他雕刻细细皱纹的脸颊,直到他消瘦劲健的身躯。她爱他。可她自己呢?她教唆自己的丈夫犯罪,不断地勾引男人,深陷在情欲里,她是一个堕落的女人。
他们走到山脚下,在即将分手时,伊伦娜停住,说:“我爱你。”
朱利安微笑了,他伸出双臂将她搂在怀中,但她却把他推开。“可是你并不爱我。”
“伊伦娜……”
“你对我很好,但那不是爱情。你谁都不爱,我不知道你以前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但是我能感觉到你心里有一种把别人和自己隔离开的东西。”
朱利安皱了皱眉。他想到了莉迪。
“让我们结束吧。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生活。”
朱利安叹了口气,说:“我没想到你丈夫的死会让你产生这么大的变化。我知道,你的自尊——”
听到这个词,伊伦娜像受惊的鸟一样叫了起来:“是的!我的自尊!你也许觉得我太高傲了,但是——我的自尊,如果没有它,女人还值什么钱。让我们再见吧!”
她直挺挺地站着,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眼睛里泪花在打转。她看着朱利安的目光甚至含有威胁。这让他突然间觉得这个堕落的女人身体深处散发出珍贵的圣洁光辉来,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手,在手背印上一个饱含赞美却失去热情的吻,然后转身离开了她。
看着他走远后,伊伦娜的肩膀垮了下来。她知道自己不肯向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低头,她受不了那样的耻辱。如果塞奥罗斯没有死,那么她也许会跟着朱利安私奔,但是现在,她成了一个寡妇后,自尊心反而涨大了。她是那么的爱他,但是要让她去求他,去低声下气地要他把自己带走,这种情景一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就被狠狠地撕烂,又踩上几脚。她必须那样说,纵使心脏上插着利剑,纵使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剑锋更深入一寸,她也仍然会那样说。
她擦干眼泪,向自己破败冷清的房子走去,半路上她遇到了巴宁夫人。中年女人凑到她身边,说:“亲爱的,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是你并不爱你丈夫,从来都没有爱过。这样对你也是一种解脱。你还可以爱别人,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没有人阻拦你,你知道的……”
“你在说什么。”伊伦娜回答说,“你是说他本来就应该死吗?是啊,我不爱他,但是却是他带我离开以前那痛苦的生活的,我不爱他,我们本来可以好好生活的,我本来也是可以从他身上得到些许乐趣的,可是他死了,死了……你怎么能懂呢?”
伊伦娜抛下巴宁夫人,向前走去。巴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直摇头,等到走远了,她耸耸宽大的肩膀,说:“真奇怪,她居然说那些话!变了、变了!全变了!天气这么糟糕,而我看这镇上的人也没一个正常的……”
7
深夜,朱利安和斯蒂芬在风雪中向教堂墓地走去,狂风呼啸,仿佛是要把天空扯碎,再撒下来,大地被雪片深埋起来,好像它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太阳落下去,就永远不会再升起来了。他们在黑暗中经过一幢幢房屋,那些房屋,原本是给人栖身的地方,此时在危机四伏的风雪中变得极其阴沉,酷似掩埋死人的坟墓。
他们进入墓地,那地方寂静的让人想到死亡。还有那呆滞、略呈蓝色的光,一堆堆岩石覆盖积雪,深紫色天空中呼啸的风诉说着死亡。一切都在诉说着死亡。
朱利安打了个哆嗦。他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因为心里害怕。他靠近斯蒂芬,轻轻说:“我们……真的要做吗?”
“你害怕了?”斯蒂芬说。
“不。”朱利安平静地回答:“你说的对,现在我们只有这一个办法。我们必须知道白狮的秘密,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是伯伮斯死了,他的世界像一个盘子似的摔得粉碎,而我们现在就要在碎片中寻找,试图拼凑出一个逝去的世界来。这跟你喜欢的考古很像。”
所以我们要掘人坟墓。斯蒂芬冷冷地想,然后为自己居然这么冷酷而打了一个寒战。
他们弯腰缩首地走到那画着大大十字的墓碑前。铭文还在那儿,没有变,就好像它已经被刻上去几十年一样,但朱利安和斯蒂芬都知道,那铭文总有一天会消失——不在今晚,就在明天,或之后的任何一天——粉碎融化在空气中,像泥土里的人肉粉碎融化在大地中。
斯蒂芬仔细观察了一番。单依靠荧光笔并不保险,他把墓碑的位置,周围的环境一一和记忆中进行对照。确定一切都正常后,朱利安从背包里拿出十字镐,将尖端插进墓碑和地面的缝隙中,把全身的力气压在手柄上,长年积累的土壤抖动了几下,纷纷碎裂。
他们又这样继续干了几次,在墓碑和地面之间显出一条裂缝。这让朱利安感到很高兴。风声越来越大,大片的雪花立刻将裂缝填满,也将他们的脚印渐渐覆盖住。在这种天气里他们不太容易被发现,稍微弄出点儿声响也很难听见。
那条裂缝被逐渐扩大,变成又长又窄的长方形,雪花消失在黑魖魖的洞穴里面。斯蒂芬用手电把里面照亮,看了看,发现棺材还完好地保存着。他们都认为这是个好消息。
掘墓仍在继续。大部分的力气活都是朱利安在干,斯蒂芬只是在一旁用手电照明,他几次想帮忙,但都被朱利安拒绝了。“这么肮脏的活儿还是让我一个人来吧。”他回答。
斯蒂芬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想让朱利安独自一人承受万一被发现的后果,这是真的。现在他蹲在雪地里,手中举着袖珍手电筒,眼睛盯着一寸一寸扩大的黑洞。十字镐和石头摩擦发出难听的吱吱嘎嘎的声音。他盯着那黑洞,觉得神秘莫测,仿佛有什么又大又可怕的东西要从里面突然跳出来似的。他又看着用力挖掘的朱利安,觉得他就像是住在地低下从没见过阳光的挖洞穴的妖精,他们在黑暗中忙碌、生死,对阳光下的世界一无所知,还满以为自己就是全部。
“差不多了。”朱利安的话语打断了他的遐想。斯蒂芬重又看着洞穴——它已经大到可以看清整个棺材了。他稍稍感到一些不安,这种感觉从很远又很近的地方飘来,让他难以说清。
朱利安把镐头一端塞进棺材盖板和四边木板的缝隙里,向一边使劲儿。这时,斯蒂芬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叫起来:“等等!”
但是已经晚了。随着一阵木板涨裂的声音,棺材盖板扭歪了,露出里面的东西来。朱利安和斯蒂芬曾经在之前预测过可能出现的东西:伯伮斯的骨头,或者代替尸体的一团腐烂的衣物,一堆在棺材里面安家的小动物,在幻影的驱使下飞奔而出的幽灵。但他们都没有预料到,显现在棺材里面的,是约西夫·塞奥罗斯惨白可怕的死人脸。
8
“这是假的!”斯蒂芬厉声说。这不可能是上午刚刚埋葬的伐木厂老板的坟墓,他的坟墓明明在十几米外,这只能是伯伮斯·莫拉托夫的。塞奥罗斯尸体的出现不过是又一个幻觉的把戏。为了要证明自己的正确,斯蒂芬把手伸进棺材,但就在他的手指碰到尸体之时,他整个人就像一颗火星被踩熄了一样,在瞬间他脸上的镇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立时变得煞白,嘴唇也开始哆嗦起来。
从他惊恐的表情上,朱利安感到了可怕的东西。他用拳头抵着喉咙,低声说:“就是塞奥罗斯?”斯蒂芬缩回手,点了点头。他们两个人同时跌坐在雪地里,互相用痛苦又恐惧的眼睛盯着对方。
“我们究竟干了什么呀……”朱利安抚摸着脸颊,喃喃地说。
如果说他们掘伯伮斯的墓时还有一种“我们是在为了活人的安危而挖掘恶魔的秘密”的安慰,那么现在,当挖开塞奥罗斯的墓时,他们连最后一丝道德的防线都崩溃了。他们愣在当场,像傻子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朱利安爬起来,颤抖着双手要把棺材盖上。斯蒂芬也被他的动作触动,突然醒悟过来,准备帮助他。但就在他的意识飞到空中遨游一圈重新回到大脑时,他注意到一件更为急迫的事情——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跌跌撞撞、不太利落的脚步声,还有属于墓地看管人克洛德科夫那酒醉的、含糊不清的咕哝声。
他们愣住了,一瞬间一动也动弹不得,恐惧顺着血液充斥了全身上下,而且在血管之中如针扎一样疼痛。然后,在这惊惶驱使下,他们拔腿就跑。斯蒂芬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被朱利安拖着竭尽全力地逃跑。他们跑出了墓地,跑进了树林,还在继续跑着,直到这时,斯蒂芬才慢慢清醒过来,但他立刻想到他们留在积雪上的脚印一定会泄漏逃跑的方向,进而泄漏他们的身份。“朱利安!”他喘着气说,“不行!我们把工具放在那儿了!”
“我都带上了。”朱利安头也不回地说。
“可我们没有盖上棺材!更没有盖好墓碑!”
“没那个时间!”
“人们会跟着我们的脚印直到找到我们!”
“我说过我们没时间!”
朱利安吼叫起来,他拽着斯蒂芬的手臂也更用力了,使他的手腕一阵疼痛。他们在树林里奔跑着,左拐右拐,以此来甩掉追赶者。但他们谁都没注意到,在狂风怒吼和树木的鞭打声中根本没有任何追赶而来的脚步声。
他们几乎已经跑到树林边缘,只要从这儿出去,就可以沿河岸回到镇上,但他们都害怕一回去就会被抓起来,犹豫着该不该这么走。而此时发生了一个意外情况,让他们的逃跑变得毫无希望和没有选择。
朱利安一直跑在前面,但就在到达树林边缘时,他突然大叫一声,整个人跳起来,紧接着又重重跌倒在地。他用双手抱住右脚,满地打滚,痛苦地叫喊着。
斯蒂芬被吓了一跳。他扑过去,大声说:“你怎么啦?!。”
“我的脚!我的脚!”朱利安喊道,脸已经痛苦得扭曲了。
斯蒂芬打开手电一照,面对看到的景象发出一声大叫。从朱利安右脚心穿过一根尖锐的冰柱,一直穿过脚掌,从鞋面上刺出来。它就像一根透明的锥子,刺穿了朱利安的脚心。谁也不明白那冰柱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那只在房檐和树梢下垂挂的冰柱怎么突然直立在地上,而且偏偏就立在朱利安经过的地方。谁也不明白。
朱利安应该感谢斯蒂芬在英国上学时接受的救护训练,起码他没有慌慌张张地把冰柱拔下来。不过,冰在体温下很容易融化,肯定不久就会自己掉下来。他们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连逃跑都已经是第二位的了——立刻去霍斯塔托娃医生的医疗所。
斯蒂芬立刻将自己身上和朱利安身上的背包卸下,扔在地上以减轻重量,然后把袖珍手电筒固定在额头,照耀路面以免再出意外。最后,他把朱利安背起来,让他用手臂环绕着自己的脖子,而他则用双手托住朱利安双腿。朱利安的重量让斯蒂芬有些吃不消,但他还是努力向前走去,沿着河岸奔跑。
狂风仍在夹杂着雪片穿过漆黑的夜晚,像一群哭嚎的动物。斯蒂芬不加思索地向前跑着,不东张西望,也不看身边的东西,只是一直向前奔。他胸膛里的肺叶好像燃烧的金雀花,喉咙里品出金属的血腥味。在他背上,朱利安紧紧地搂着他,像搂着他缠在一起出生的孪生兄弟。他们互相拥抱在一起,毫不松手,两个人的身体奇怪地摇晃着,他们在雪花纵横的荒野里交织成了一个人,永远不会被风或者闪电分割开。
9
霍斯塔托娃医生在深夜听到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她从温暖的床上爬起来后脑海里闪过的是几个病人的名字:患糖尿病的巴宁太太,肝脏病变的科利文老爹,还是患关节炎的林侬先生?或者是突然发生了什么意外?她迅速穿好衣服,跑下楼梯打开大门。当看到进来的人是朱利安·雷蒙和斯蒂芬时,她吃了一惊。“发生什么事?”医生注意到朱利安右脚上沾着的雪片全是鲜红色的,而且融化的粉红色雪水一直滴到地板上。
“他的脚被树枝戳到了。”斯蒂芬回答。他撒了一个小谎言。
“帮我把他扶进治疗室,把鞋袜都脱掉。然后你再给尼古拉·塞奥罗斯打个电话,我需要他的协助。”女医生命令道。
他遵照霍斯塔托娃的指示做完这些,同时还在担心朱利安的伤势。女医生的动作很小心,但在脱掉靴子和剪掉袜子的时候还是让朱利安疼得直咧嘴。很快,尼古拉赶到了,他和霍斯塔托娃一起给伤口进行初步消毒和检查。
“怎么样?”斯蒂芬焦虑地问道。
“你很幸运。”医生对朱利安说,“虽然戳出了一个洞,但是并没有弄破重要血管和骨头,不会有大量失血或骨折的危险,但很可能引起严重的感染。”
朱利安点点头。“也就是我说一时死不了。”
“是的,不过伤口会化脓,恢复时会很难受。”
“人不能苛求事事完美。我没有被送上急救车、插上氧气管或者被迫截肢已经很满足了。”他故意笑了笑,然后转头对斯蒂芬说,“谢谢你背我来。现在你能去旅店把我放在旅行背包里的电话簿拿来吗?我总是记不住杂志社的电话,我想告诉他们在脚伤好之前不能回去啦。背包就在书桌上,开着口,你能看到。”
这些话让医生和尼古拉有些莫明其妙。在他们眼里打电话的事情完全可以放到明天去办,没必要为此让斯蒂芬在风雪夜里跑一趟。而斯蒂芬最初也很惊讶,但紧接着,当朱利安第二次说“你可以去”时,他突然明白了这句话隐含的意思。
“啊!没关系的!我去,不过你可要等些时候。”说着,他离开了医疗所。但斯蒂芬并没有向山坡上的旅店走去,等到一走出医疗所的视线范围,他就开始沿着刚才他与朱利安逃跑的路线飞奔回去。他必须尽快赶在任何人发现之前,收拾好他们扔下的背包,湮没他们在墓地时留下的痕迹,掩盖他们一路踏下的无数个脚印。
10
朱利安脚伤的治疗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因为做了局部麻醉,他并没有感到痛苦,但那药水的冲洗、针头刺进皮肉、手术刀切割、伤口缝合时的感觉让他很恶心。向来如此。他年轻时腿上挨过子弹,当时手术的情形和现在差不多,他简直可以回忆起手术刀碰触子弹时难以忍受的感觉,钻头打入骨头时吱吱啦啦的声音,还有被电动解剖刀剔除掉的死肉散发出来的可怕的异味。
他以为自己早把这些事情都忘记了,但现实并非如此。他闭上眼睛,感觉医生正在做包扎。他不愿意去想过往的经历,便开始想斯蒂芬,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应该会仔细地消灭掉他们胆大妄为行动的痕迹,以他的考古学知识,做这件事并不太难。不过朱利安也没有盲目乐观,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再精明的人也难保不会遗漏下什么东西,何况,斯蒂芬可不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头脑冷静的人,他感情丰富,容易激动,这种性格有潜在的危险性。也许,这次行动带给他们的竟会是牢狱之灾呢。他想象着报纸上的头版大标题——英伦记者东欧盗尸掘墓,他在离开伦敦前曾保证要送回一篇好文章,这下,他不仅送回一篇好文章,还顺便把自己送进了监狱。对于朱利安来说,这算不上特别烦恼的事,他会把这看成一次特别的经历。但对于斯蒂芬而言就大不相同,他还是个青年人,没受过什么挫折;他被父母寄寓厚望,他的社会生活才刚开始,一场牢狱之灾可能会毁掉他的一生。想到这,朱利安开始责备自己的草率,他们两个人的能力远不足以对抗白狮。也许在真正的灾难到来前最好停止他们的探究,科利文老爹不是警告过他们吗,刚才墓地里的事件可能正是白狮的警告——停止,不要向前走了。
但是,他也不想轻易放弃,他好奇心太重,斯蒂芬也是如此,他们喜欢追根究底。放弃还是继续?他必须做出选择。朱利安为此很烦恼,他把手搭在额头,重重地叹气。
“你哪里不舒服吗?”尼古拉问。
“哦,没有,我只是在想事情……”
话音未落,医疗所大门打开,斯蒂芬冲了治疗室,但他一看见霍斯塔托娃和尼古拉便放慢了脚步。他浑身上下都是雪花,脸色苍白,不住地眨眼睛,看上去有点惊惶失措,脸颊上淌着亮晶晶的汗水。他走到朱利安身边,打量了一下医生,然后对他说:“唔……对不起,我没找到你要的电话簿,我没看见,我到了那儿……发现……”他停住了,眼睛睁的大大的困惑地看着朱利安。
“等等、等等,让我想想,”朱利安伸手制止住他,然后说,“你肯定到了那里对吧?”
斯蒂芬点了点头。
“你看到敞开的旅行背包了吧?”
“是的,我看见了,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说,“那背包并不是打开的。”
朱利安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要坐起来,被霍斯塔托娃医生呵斥回去。
“你说你看到的背包是关紧的?你赶到时就那样?”
“是的,而且,关闭得非常严密,我打不开,所以……”
朱利安抬起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我知道了。它被关上了,所以你没有看到里面的东西,也没有找到电话簿。它‘被’关上了……没关系,斯蒂芬。今天还是算了吧,等天亮以后你再去看看,没准就能找到呢。谢谢你。明天重新开始吧,明天再继续!”
他向斯蒂芬伸出手,后者愣了一下,紧接着就使劲握住,就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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