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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狮 全(下) by bluevelvet-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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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清楚地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她不停地说着,尼古拉慢慢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他不清楚蕾妮究竟在说什么,‘那’到底指什么。他猜她想到了安东,想到了以前美好的回忆和之后冷酷的生活,从平静跌入痛苦深渊的生活。钱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如果自己的父亲没有欠下那么多债务,或许他的家庭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凄惨,但是也正像蕾妮所说的,有些东西是不可能改变的,对于每个人来说。但是,尼古拉想,是否真的有东西是经久不变的?当时间一滴接一滴地寂静坠落时,两千年前钉在基督手掌上的钉子有什么关系呢,两百年前让诗人叹息的枯萎的金盏花有什么关系呢,让国王愤怒捶打长桌的战败消息和让圣徒被烧死的柴堆上的火焰有什么关系呢。整个世界都在移动,历史一片接一片地被撕下来,国王和王后消逝了;徇教者和叛徒消逝了;绘画和诗歌消逝了;还有湖泊、森林、动物;还有我们的文明。五十亿年后,太阳把地球吞噬,然后灰尘再次聚集,星球再次产生,生命再次萌发,但不会有任何东西记得在那样一个空间里,曾经有一个叫地球的行星,有个叫人类的物种,他们还有历史和文明,他们还互相残杀,他们之中曾经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在为一个女人感到悲痛。 


6 

朱利安和斯蒂芬在回来后的第二天拜访安娜·布瓦伊,他们先是对布瓦伊先生的去世表示遗憾,接着希望安娜能够详细地叙述布瓦伊先生临终时的情形。 
“为什么你们要知道这个?!”安娜有些恼火地说,“在每个人都希望忘记它的时候?” 
“我们并不是要冒犯你。我和斯蒂芬相信你丈夫的死与小镇的一个传说有关。” 
“白狮?”安娜像被吓了一跳似的说。 
“对。我和斯蒂芬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的调查,我们发现这镇上最近发生的几起死亡都和那个传说有关系,而且我们有理由认为你的丈夫并不是最后一个死者,所以,希望你能说出当时的情况,这对我们很多帮助。” 
“你说这能让别人免于死亡?”安娜问。 
“我相信这样。” 
“……我想我可以告诉你们。”她向宅邸的花园走去,朱利安和斯蒂芬走在她身边。“那是星期三晚上,我看着布拉高什医生给米哈伊尔注射了一针镇定剂,剂量不大,因为他的病情已经趋于好转。不久后他便睡着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医生到他的客房休息,米哈伊尔房间的外套间里留一个仆人值班。前半夜一切如常,非常平静。出事的时间大约在凌晨一点,我听到一声像他发病那天一样的尖叫,然后听到仆人跑进跑出的声音。我起床穿上睡衣,想赶到米哈伊尔的房间里去,但我在门口却被早已赶到的布拉高什医生拦住了,他说里面的情形不适合一个孕妇看,我立刻意识到米哈伊尔情况危机。于是我用女主人的权利坚持要求进去,医生对我没办法,在警告我之后允许我走进那间卧室。 
“布拉高什医生是对的,那情形的确骇人。米哈伊尔躺在床上,三个仆人按住他的手脚,他的身体上到处都是伤口,流着血,把床单都染成红色。地板上扔着一把匕首,显然,米哈伊尔身上的那些伤口是他自己割的。谁都不知道他怎么能得到那把匕首,因为自从他第一次发病后,我们就把房间里所有锋利的东西都收走了。值班的仆人说他闯进去时正看见米哈伊尔割自己的胸口,好像要把心脏挖出来一样。 
“我们进去时米哈伊尔已经比较平静,大家都认为这第二次发病已经逐渐过去,医生开始检查伤口,但就在这时,趁着我们稍有疏忽,米哈伊尔从枕头底下抽出了另一把匕首,在胸口上连扎了几刀,鲜血从伤口里喷涌而出。我们立刻慌了神,医生指挥大家进行急救并联系直升机,但我们都知道,受了那么重的伤,人是不可能活过来的。在我们手忙脚乱之时,米哈伊尔却用不断冒着血沫的嘴巴喜悦地说,‘你不能折磨我了,我把尸体给你、给你’。我们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非常害怕,我想他在最后一刻大概是彻底疯狂了。” 


7 

赫伯特·沃恩施泰因正驾车穿过山谷。昨天他还在德罗贝塔-塞维林堡,几天来的温暖阳光使他很享受冲着多瑙河灰绿色的河水发呆的乐趣,他向水面漂浮的树叶丢石子,溅出箭靶般环环相套的波纹,在水面上扩散然后被流水淹没。这种活动也许怪没趣的,但他却可以玩上一整天。枯叶随波浪流走,上下起伏,它源自上游七公里外的一棵山毛榉,那片叶子春天翠绿,夏天颜色变深,它曾遮掩着在微风里亲吻的人们,曾提供自己渗透绿色汁液的肉体给虫子咀嚼,曾在秋风里瑟瑟发抖。叶子抗拒着离开高耸的母体,它成功地成为那不多的留在树梢上的枯叶之一,风干,蜷曲,被积雪濡湿,腐烂发黑,最后它纤维松软脆弱,再也经不住风的摇曳,便旋转着落进河水,旅行七公里后被一个叫赫伯特·沃恩施泰因的人类匆匆瞥过。它仍将继续旅行,它会被轮船的桨叶打得粉碎,沉入水中,与河底淤泥为伍;它会被好奇的鱼类逗弄,当它是另一条鱼向水面投射的影子,会被鱼的嘴巴咬来咬去,接着被放弃;它或许会不幸地被人类的清扫船收集,干燥后被倒进焚化炉燃烧至一小撮灰烬;或者它会幸运地漂流进大海,见到它的母体永生也无法见到的浩瀚景象,并心满意足地成为海洋微生物的美餐。 
另一片枯叶从空中飘落,轻轻触到河岸。赫伯特弯腰将它拣起来。那叶片在他手掌中慢慢变形,卷折的叶子舒展,突出的叶柄收缩,网状叶脉变得光滑,黑褐的颜色褪去。最后叶片变成了折叠的信件。赫伯特微笑起来。他喜欢这种方式,浪漫又神奇,假如全世界的邮政机构在送信时都能用这种方法,写信和收信会是多么大的乐趣,但可惜,只有在他和伯努斯之间的通信,才会因你此刻的想象而变幻形态。伯努斯给他的信曾经以荷包蛋、安瓿瓶、鸡雏、远相爱花、葡萄牙军舰水母等等稀奇古怪的形式送到他手中。 
这次是枯叶。随着他的手打开折叠的纸,他身边的景色就像那叶片一般,枯萎凋敝起来,这是收信人的另一种乐趣。因此日光隐没到乌云后,河面上闪烁的光点不见,树木脆弱虚幻。而他仿佛透过信纸看见伯努斯向自己走来,红色的眼睛微带笑意,如同歌唱般低吟着: 
大地又收获了一份养料,供应山毛榉生长和叶片枯萎。你为何不回到埋葬尸骨的土地上,嘲笑它灰色眼睑与白色指骨,并将对纯白影子的热爱散布? 
当赫伯特的视线扫过最后一个字时,信件重新变成了枯叶,这次是真正的枯叶,它将被抛弃在河水中,被吞噬或被绞烂。 
于是,在收到信件的一天后,他回到了小镇。路途中他在报纸上看到米哈伊尔·布瓦伊死亡的消息,丝毫不感到意外。报纸上给出的死亡原因是抑郁症引起的自杀。这么说并没有错。赫伯特想。疾病总是突如其来,因此永远不会有人仔细想想究竟是什么在死者的脑子里引起了自杀的念头。 
也并不是没有人。赫伯特想到了那个英国记者朱利安和那古怪的年轻人斯蒂芬,他们就像两条喜欢咬从身边漂过的任何东西的好奇的鱼,把树叶、枝条、橡胶残片这类东西翻来覆去的看啊、啄啊。可他们仍然不会知道一切的原因,起码如同他自己一样知道。 
赫伯特回到旅店,发现有一尺半高的事情等待自己处理。这些各种各样的生活琐事,像婴儿嘴里的牛奶一样到处滴滴答答,也像那牛奶一样别想彻底擦干净。他翻了翻文件,把特别重要的做处理,剩下的统统卷成一团扔到壁炉里。纸张被火焰吞没,在变黑成炭前发出红彤彤的亮光,如黄金树上结的红宝石熟透一地,然后便只剩下一堆又轻又脆的黑色薄片。 
他轻拍双手,仿佛灰烬沾在了手上。接着转身离开办公室,向一个只在梦中变幻的地方走去。 


8 

伯努斯·莫拉托夫坐在我们已经熟知的核桃木小圆桌旁,思考着该把它变成齐本德尔式还是海波怀特式。他惨白的身躯上穿着摩尔人的绣金花纹的红色长袍,腰上缠着五色丝线的腰带,脖子上垂挂着蜻蜓造型的项链。这些色彩斑斓的东西堆积在他身上,金线、丝绸、绿宝石、珐琅全都闪烁着动人光泽,与依旧惨白的伯努斯相比,这些装饰品反倒更具有生命气息。 
房间的门打开,赫伯特·沃恩施泰因踏上如棋盘黑白格子的地面。伯努斯仍专心在家具式样上,等决定了齐本德尔式后,他转向赫伯特,说:“如果我要用昆虫图案做装饰主题,是蝴蝶比较好呢,还是蜻蜓、金龟子或者象鼻虫?” 
“你为什么不用鸟类做主题呢?” 
“因为二十六年前我使用过了,当时用的是渡鸦。不过你提醒我了,我这次可以换成苍鹭主题。” 
“听起来相当不错。” 
赫伯特坐在伯努斯对面,握住他白色的手,说:“米哈伊尔·布瓦伊是你计划中的第几部分?” 
伯努斯眯起眼睛,烛光的一次跳动在他脸上仿佛投下轻微的笑容。“我没有计划。我并不需要安排我的生活——假如我还有生活的话。我可以旁观布瓦伊先生缓慢老去,身旁是他美丽的妻子和长大的孩子,但我剪断了这条线,于是布瓦伊变疯,杀死了自己。这不是计划,而仅仅是乐趣,是把人放在显微镜下——”他用手指卷成一个圈,“——或者放在镜头底下——”他又用双手比划出一个长方形的框,“这是观察的乐趣。”他挥手把圆桌上的瓷瓶推落在地摔得粉碎。“你可以看到一件东西是怎么毁灭的。” 
“但是你有计划。”赫伯特提高声音,“你曾经告诉过我。” 
“哦。或许我用过‘计划’这个词,但它只是方便而已。否则我怎么对你解释我所做的事情呢?说我只是个随心所欲的疯子?你们——”伯努斯伸出食指指着赫伯特,“——这些活着的人,总是喜欢把生活做出某种安排。早晨八点起床,吃早饭;九点钟工作;吃,喝;和纳塔利开会,然后和米歇尔签协议;冬天去巴哈马度假,夏天去乌普撒兰度假;四十岁的时候要挣到很多钱,以便八十岁的时候能躺在重漆描金的棺材里。你们渴望这种生活——或者渴望那种生活。” 
“就好像你不曾渴望以某种形式生活似的。”赫伯特盯着圆桌上浮现的苍鹭图案,说。 
“说得对。我也有过曾经渴望的时候。但现在,作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一个彻头彻尾的灵魂,我从外面观察人类,就像观察一窝白蚁,它们在干什么?——繁殖,繁殖,繁殖。一旦你热切地渴望生活,你便融进忙碌的‘白蚁’中,便失掉了从更广大的层次分析的能力。你明白我的意思,当我们想要看完整地球那圆溜溜的全貌,就必须到达很高的高度,而在那里我们看不到人。” 
“我不相信要理解人类的目的就必须脱离人类本身。” 
“啊,你可以试试看。”伯努斯狡黠地眨眨眼。 
“你是想让我死吗?”赫伯特盯着他。 
“即使我不想,你也会的。” 
赫伯特睁大眼睛,盯着他,然后露出奇特的温暖的微笑。“你考虑多久了?”他问。 
“和你一样,很久。”伯努斯看着赫伯特。“我知道你所想的,知道你的希望。但是我并没有决定怎么做——是按照你所希望的、还是按照我的意愿。”他的笑容看起来像是古罗马皇帝们在斗兽场上的微笑,你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你不能那么做!”赫伯特喊道。 
伯努斯收敛起笑容,冷酷地说。“你可以走了。”然后他抬起苍白的双手,轻轻一拍。 


9 

赫伯特·沃恩施泰因站在房门旁,眼睛盯着面前空荡荡的房间,鼻子嗅着干燥的尘土味。伯努斯消失了,他的那些美丽幻景也随之消失,只剩下吱嘎作响的残破木地板和被透过窗子的昏暗阳光照射的斑驳墙壁。他看上去再一次地被戏弄了。赫伯特叹了口气。他没有任何办法,他甚至预料到自己会因伯努斯而死。灰尘的味道很糟糕,而他在这房间里待的时间也有点长。自己应该出去,赫伯特想。而且在走出去时不要理睬值班的克拉古耶维茨。他转动门把手,打开门。 
一秒钟之后赫伯特·沃恩施泰因却以仰面朝天的姿势躺在灰尘翻腾的地板上,而在他上方,朱利安·雷蒙按着他的胳膊,斯蒂芬·布留蒙特罗斯特用毛巾堵住他的嘴。 
“对不起,沃恩施泰因先生。”斯蒂芬说,“非常抱歉,我们也不想这么做。但我们不这样的话,你恐怕就不会说实话。所以,你瞧,我们并不打算绑架你或者伤害你,对你的钱也不感兴趣,我们只是想问你一些问题,而只要你老实回答,我们可以保证对我们听到的一切都守口如瓶。如果你对此表示同意的话,就麻烦你点点头。” 
赫伯特恶狠狠地瞪着他们,脑袋一动不动。 
“哦,既然这样。”朱利安开口道,“先生,别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我和斯蒂芬很清楚你在商业竞争中有欺诈行为,虽然那些合同没有任何法律问题,但那些极低的价格、那些明显倾向性的条款,恐怕都是伯努斯·莫拉托夫操纵的结果吧。比如你对于雪松山丘旅店的收购。啊,请别这样瞪着我。如果你同意,就请点头。很好,很好,就是这样。” 
他们放开了赫伯特,他坐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游走。“你们的勇敢真是值得钦佩啊。”他怨恨地说。 
“这不算什么。”朱利安说,“或者你认为把搀了安眠药的威士忌交给值班的服务员也是勇敢的一种表现。” 
赫伯特冷笑起来。“好吧。你们想知道什么?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伯努斯·莫拉托夫这个人。” 
“这还用问?”斯蒂芬说,“我们想知道伯努斯为什么要把人逼疯,他的行为里有很多仍然让我们不明白;他有什么样的计划,涉及的范围有多大——如果有可能我们希望能警告那些处于危险中的人;你在他的计划中又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希望你能老实地告诉我们。” 
“计划?”赫伯特想到自己刚刚和伯努斯的对话,嘴角扭曲了。“他是个疯子。” 
“不。”朱利安按住他的肩膀,低头盯着他。“我和斯蒂芬都和伯努斯有过接触,他的行为很奇怪,但他的思想既深邃又黑暗,尽管他有自己独特的逻辑,但并不是无法探究的。你和他的接触比我们更多,你知道的也应该更多。” 
赫伯特嗤笑地哼了一声。“他很有思想,很有逻辑。但正是如此他才是个可怕的疯子!你们以为研究他会得到什么?某所大学或者机构的赞扬吗?还是那些被你们告知他们就要死去的人的感激?你们这些只知道真相的人,从来都是冷酷地盯着别人的痛苦!我们不要真相,那有什么意义!让我们在活着的时候能拥有一些温暖而不是冷冰冰的东西吧!” 
朱利安松开他按着赫伯特肩膀的手,直起身,把双臂抱在胸前,他黑色的眼睛看着面前充满憎恨的脸庞。“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宁肯知道冷酷的真相,也不愿信奉让人开心的无稽之谈。我和斯蒂芬,我们不愿意在欺骗中活着,我们从不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主人或者是生命的主宰。真相可能确实冷酷和让人绝望,无知无识地生活在伊甸园里也确实幸福,但这种幸福正是我们脆弱的表现。我们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虚假的梦幻里面。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赫伯特。” 
“你说我是懦夫?!”赫伯特冲他咆哮着。 
“我认为你只是缺乏勇气。” 
坐在地板上的人发出一阵可怕的笑声,双手抓着自己的脸。“勇气?我都要死了……勇气?我的勇气能带给我什么?”朱利安和斯蒂芬惊讶地看着他,但赫伯特突然冲他们吼叫起来,“你们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我能告诉你们的太少了!去找康斯坦斯·玛尔梅!快去找她!她比我知道的更多!她是关键!快去!” 
“那个女画家?!”斯蒂芬大叫着。 
“就是她!你们还不快去?在疑惑什么!我不想骗你们!”他用双手推着那两个人。 
朱利安看着赫伯特那狂乱而焦急的目光,那双眼睛又深又怕人,大得像一堵墙,一道巨浪,带着不容分说的意志。朱利安下定决心,拉起斯蒂芬的手冲出房门。在房间里,赫伯特倒下去,大汗淋漓的身躯贴着地板,他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积累的尘网,露出疲倦的笑容。 
“但愿他们还来得及……” 
第十八章 καθαροιε 

由于它在他身上所留下的恶,它已经被打死,并受到了诅咒。 
——马丁·路德《加拉太书注释》 


1 

常春藤干枯的褐色枝条钩住了倚在墙边的朱利安的衣袖,他伸手拨开,却在瞬间惊诧起来。他认出了这常春藤,时光突然变慢,如水滴挂在叶片尖端轻轻晃动不肯落下。 
这株常春藤曾在春季伸展出纵横交错的嫩绿叶片,曾在夕阳下被映成满墙红色火焰,曾在黑夜里变身为拱起身子展开翼膜的蝙蝠。它那像手掌中血管一样的叶脉在微风中抖动,远处穿着亚麻拽地裙的姑娘伸手感受植物的凉意,你一看到她,就脱口而出:“她真美。她将不久于人世。”;美丽人影涟漪般散去,一队身着黑甲胄骑黑马的骑士飞驰而过,几片破碎的绿叶在他们身后的旋风中飞舞,你的眼睛跟随他们远去,耳朵里已经听见老人的哀嚎和婴儿的啼哭;橙红色火焰在黑夜里加深,可怜的克拉拉·盖斯勒或米海利·佩尔格的肉体在火焰中焦黑发臭;火焰还烧掉了伊莎贝拉王后擦拭眼泪的手帕,烧掉了抄满“记着我吧,要是我已经远走”或者“那是个美丽的傍晚,安静,清澈”的皮面笔记本,烧掉了秋日闷燃的树叶和香甜的栗子;但转眼间蝙蝠的黑翼膜就扑灭了火焰,在冷风中吱吱叫着,在夜色中盘旋;它们的瞎眼睛看到农夫用手推车推着尸体向郊外走去,看到高墙城堡中穿着华服的男人挥动戴满钻石戒指的手喊道“否决”,看到被篱笆分开的情人们在树叶和尖刺的缝隙间轻触的嘴唇。 
是的,总是有事情在发生,它们被编织进常春藤的枝蔓中,在那里生长,在这里生长。斯蒂芬正在推开门,这也是无数事件的一部分,它总会发生,并带来绿叶、火焰和蝙蝠的后果。朱利安想:“我们会看到什么呢?”在他眼前,浮现了一片青山翠谷,白色巨鸟在天空飞翔…… 


2 

在他眼前,浮现了一片青山翠谷,白色巨鸟在天空飞翔,飘浮的尖锥形巨石投下阴影,耳边是柳条鞭打空气的锐利声音。他再一次进入了那个虚幻梦境,带着过去和未来的永恒宁静的温暖世界。尽管他知道这只是比海王星大气还稀薄的东西,但他仍然赞美这美丽幻想赐予人心灵的安详之感。 
身旁,斯蒂芬紧紧拽着他的胳膊,嘴巴里冒出一连串惊叹的话语,“多美的梦!”多奇异的梦,多真实的梦,你脚下的青草会折断、流出汁液,染绿你的鞋底和白裤腿;被柳条抽到的皮肤会疼痛红肿;你跑下山坡时会出汗;把浆果放进嘴里咬破时它散发甜蜜的味道。如此美妙,如此真实——如此具有欺骗性。面对可以供应你无限需求和满足的世界,有谁不愿意深陷其中沉沦至死?有谁置疑它的虚假与否?斯蒂芬已经躺在草地上享受温暖阳光和植物清香了,朱利安弯下身把他拉起来。“伯努斯肯定在某处等待我们……” 
话还未说完,远方山顶上传来一声野兽的吼叫,更像群山激动的咆哮。他们吃了一惊,仓惶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山顶上出现一个光点,转瞬变成一团光辉,洁白耀眼,俯冲过来如滚滚炽热的银。那是一只巨大的白色狮子正奔驰而下,树木在它两侧分开,草地上拖出一道深痕。 
“哦,他来了,他冲我们来了!”斯蒂芬声音颤抖地叫着,他想往山谷里逃跑,但朱利安一把拉住他。“别慌,他不会伤害我们。”他看着那团白光,笑意越来越浓,他发现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能够体验到伯努斯心灵中的东西,在美与戏剧性的水平上,或许在伯努斯制造的梦境里他们更能彼此理解。这或许就是他的目的? 
白狮已经来到他们面前,脚爪轻轻挪动,红眼睛一眨一眨。 
“这真是精彩的开场白。”朱利安对它说。它似乎感到高兴似的抖了抖鬃毛,白色光点从毛发尖端溢出,围绕在它周围,逐渐变亮,直到耀眼得无法逼视。那一团白色轮廓发生变化,渐高渐窄,最后,随着光点褪去,披着白袍的伯努斯·莫拉托夫站立在他们面前,红眼睛带着微笑。 
他看着朱利安,然后看着斯蒂芬,他看着斯蒂芬惊讶的灰色眼睛和他倚靠着朱利安的微微颤抖的手臂。伯努斯伸出苍白的手臂,用手指尖托起斯蒂芬的下巴。斯蒂芬也许应该为自己没有大叫一声扭头逃跑而欢庆。伯努斯抚摸着他的下巴,嘴角边的笑容加深。他松开手说:“啊,我看着你十五年,从小男孩到现在,你这个‘亲爱的小东西’。” 
朱利安瞪大了眼睛。“你不会连我们做爱的时候都在监视我们吧?你这个偷窥狂。” 
伯努斯咯咯地笑出了声。“当然,我当然会,你以为我能干什么?你以为我拥有的无穷无尽的时间都是在向上帝祈祷或者是痛苦流泪中度过的吗?不、不、不!”他挥着手,“我喜欢人类,我观察他们,摆弄他们,从小婴儿到垂暮老人。我的脑子里收藏着许多人的一生,各式各样,他们就像一个玻璃器皿似的盛满许多种液体,有苦有甜,有浓稠有稀薄。他们的肉体死去了,但他们仍然在我的脑子里面生活。” 
“你把人只当作供你实验的老鼠?”斯蒂芬恼怒地问。 
伯努斯摇摇头。“人生下来就是实验用老鼠,你以为这有什么区别?只是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仅仅是一只老鼠,他甚至连变成猫的梦都没有做过;而有些人,很大一部分人,他们从老鼠变成了其他动物——老虎、蛇、狗、鹦鹉、长着鹅头的马、长着两个脑袋的孔雀、长着老虎脑袋的美人鱼等等我曾经给你演示过的东西;只有很少一部分,他们期望能变成我所不能控制的、真正的人。” 
“可你选择了狮子。”朱利安说。 
“因为狮子从古至今都是神秘力量的象征。但不可思议的不是狮子。”伯努斯侧身看着远方的群山,“狮子千百年前就是这个样,它没有变,不可思议的是我们自己,我们这些人类和大地变了。” 
“……你好像在寻找某种东西。”斯蒂芬轻轻说。 
这让伯努斯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柔和的微笑。“你说的对,亲爱的小东西。”他一直在寻找,寻找那可以把他自己的过去、把整个世界的过去和未来、天穹和大地融合到一起的东西。伯努斯挽起朱利安和斯蒂芬的胳膊,说:“我们来这儿可不是仅仅为了说话的,朝前走。” 


3 

他们穿越神秘山谷,白色巨鸟在身边飞过,带来呼呼风声。到达雪峰山顶后,他们向今次的第二个山谷走去,这个山谷被雾气包围,好像海洋里的巨鲸群喷出的水雾。山坡陡峭,越向下积雪越少,不久眼前便出现繁茂的草场和灌木林,雪水汇成溪流在脚边跌落。温度正逐渐升高,雾气随着阳光照射渐渐消散,透过苍翠的树木能看到山谷中尖锥房顶,这是一个有人间气息的地方。 
继续向下,山谷中的建筑变得清晰。朱利安看到这山谷被一条小河贯穿,房屋依山势建在山坡两边,南侧山坡顶端有红色的拜占庭式教堂,河流两边由石桥相连。那教堂和石桥他非常熟悉,因为过去的三个月里他的脚步在它们的石板上踏下了印记。朱利安转身看着伯努斯,想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而此时斯蒂芬却已经开口:“这是我们的小镇!”他惊讶地说。 
伯努斯却只是微笑。这当然是小镇,不过不是你们所熟悉的小镇,这里没有雪松山丘旅店,没有布瓦伊家的大宅院,也没有塞奥罗斯伐木厂;但是这里有托法娜姐妹家依然光彩照人的别墅,和那些人…… 
斯蒂芬突然站住,他盯着伯努斯说:“这是过去的小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六十三年前的小镇——你死亡的时候。” 
“考古学者敏锐的观察力。”伯努斯不动声色地说。 
“这不是观察力,而是分析。”斯蒂芬说,“你不会平白无故把我们送回去,你肯定是要我们看什么,而发生在这小镇过去的、与我们都有关系的事情只能是你的死亡。”他皱皱眉头。“是因为你突然决定让我们知道?还是这也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 
伯努斯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笑容,然后又回复到淡漠的表情上。“你害怕了?” 
“不。”斯蒂芬摇摇头,“我怕你……面对自己的死亡应该很可怕吧。” 
伯努斯耸了耸肩。“只有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人们才会摘下那戴了一辈子的假面具。不是吗?死亡对我来说只是过去。当然,那过程并不舒服,现在看上去可能很恶心。可是在我的记忆中一切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什么甜蜜的微风或者明媚的光辉那些玩意。实际上,我记得的关于自己的事情全都是我自己的软弱无能和绵绵不绝的仇恨。”他顿了顿,说,“让我们继续走吧。” 
山谷里正值夏季傍晚,几只乌鸦在榛树丛中飞来飞去,点着红色的林间雏菊在碎石路两边随风摆动。河边传来一阵水花和尖细的嗓音,好像水中仙女被凶恶猎人驱赶时的喊叫,石桥上跑过三个阴暗身影,发出衣裙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三个人跟上去,看到两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在山路上又蹦又跳的走着。女孩长相一样,姿态相同,声音也相仿,她们说起话来叽叽喳喳重叠在一起。朱利安和斯蒂芬认出她们是托法娜姐妹。而那男孩显然是科利文。 
他们原本可以继续这样欢乐地走着,但在他们前边不远处的巷子里冒出几个人影,从此刻起,他们的生活改变了。孩子们停下脚步,弯腰躲在墙角阴影里,看着那些人影仿佛看着黑夜里的醉兽。他们跟着走过去。 
黑色人影在小巷间疾走,如同夜间火焰在墙壁上投射的跳动人影,没有脸孔和表情,周身黑暗。他们是五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在一座山坡上的宅院外停下,这座此时看上去有些破败的宅院将来会生长为雪松山丘旅店优雅的建筑。这七个人低声谈论着什么,然后一个肥胖身躯的男人按下门铃,向出现的仆人挥动着一张纸,接着他们被惊慌的仆人带进大门。三个小孩眼看自己被关在门外,便绕到后院,爬进了院子。 
朱利安、斯蒂芬和伯努斯穿过铁栅栏,他们的身体像空气般被分割又合拢。七人凶手就在前面,他们走进大厅,推开挡路的仆人,凶相毕露地冲进走廊。七个人分开在整幢房子里寻找着什么,伯努斯带着朱利安和斯蒂芬跟着那粗壮男人,他在二楼的书房门口正堵上一个正要跑出去的男人,那男人年轻英俊,金色头发有些凌乱,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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