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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奇侠传-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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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已改变了途径练武,对于诗书文字,自然不愿意再亲近了。科名发达的心思,因此也就没有了。他自有生迄今,终年困守在家,不曾到外面游览过。于今一户热烘烘的人家,转眼就只剩下了他一个孤单的人,在家也太觉得寂寞寡欢。他心想:我从恩师练了这一身武艺,若仍和往日一样,终年拘守家园,不但单身寂寞,生趣全无,并且也太没有出息。曾听恩师说过,欲求艺业精进,必须多与名人逸士交游。所以古时有本领的人,无有不出外求师访友的,我现在娘死父不在,一身无挂碍。一无叔伯兄弟,二无妻室儿女,再不于此时出外求师访友,更待何时?主意既定,便将陆凤阳遗传的产业托付一个公正族人经管,独自带了些盘缠,出门游览。

长沙省城他虽跟着陆凤阳到过几次,不过那时还是在小孩子时代,糊里糊涂的,只知道比浏阳乡下人多,热闹而已。至于省会五方杂处,交通便利的地方,实为奇才异能之士荟萃的场所的道理,是不懂得的。并且那时正是沉迷于书,便懂得这道,也不知道去访求请益。这番特地为求师访友出来,所以从家里出门,就直向长沙进发。自他家到长沙省城,只有二百多里路。若是平坦大道,至多不过三日的程途,只因那一带地方,曲折多山,山路极不易走。寻常人行走起来,总得走四五日。陆小青没有急切到省的心思,只缓缓的随着脚步走去,正是八月间天气,白天还很热燥,行行歇歇,一日只走三四十里山路。遇着清爽些儿的饭店,就停歇不走了。是这般一连走了四日,这日是中秋节了。一面走着,一面心想:今夜是中秋佳节,须捡一家四周风景好的饭店歇下,夜间弄些酒菜赏月。虽在客中,也不可太辜负了良宵。

陆个青虽有这般雅致,不过一路走来没有一家风景稍好的饭店,乡下的饭店,必相隔十乡里,才有三五家连在一处,有饭店的地方,便是一个小市镇,一错过了这市镇,又得多行十多里。陆小青在将近黄昏时候不曾落店,再走不到十里,天色便己快要黑了,打算加紧些脚步,赶到前面市镇上,不问四周风景如何,只得歇宿了。正急急的走过一座山岭,忽见山底下有一所很高大的庙宇,虽天色已经向晚,看不出房屋的新旧,然那雄壮的形势,是可以看得出来的。庙里钟声梵乐,热闹非常,使人一听就知道庙里正做功德。陆小肯闻到这种声音,不知不觉的触动了他一桩心事。

是一种甚么心事?他想起他父母去世的时候,请了红莲寺十几个和尚做道场。那夜用许多张桌子,搭起一座高台,方丈和尚上台放焰口,不知怎的那台搭的不牢实,方丈和尚正抓着馒头往台下扔的时候,突然“哗喳喳”一声响,高台倾倒下来,方丈和尚已有五六十岁了,那台一倒,大家都吓的大叫起来。以为老和尚倒栽葱跌下,必跌得头破血流,不死必得重伤。谁知在台下年轻的人倒有好几个被台压伤了,老和尚却安然立在地下,连惊慌的神色都没有。

于是一般人都说,这是陆家的福气好。若把老和尚跌死了,红莲寺的和尚是断然不肯善罢甘休的。因为红莲寺是一个很大的从林,寺产极丰富,寺里常住有百多个和尚。那方丈和尚法讳知圆,知识高妙,品行端方,在红莲寺住寺了二十年,寺里的清规是再严没有的了。知圆和尚是喜与人方便,寺里每年有三四千租谷的出息,谷价比一般富户便宜十之三四,只是不许买了他的谷,搬运到几百里之外去,也不许数十石数百石的整买。知圆和尚说:“这人能一次买数十石谷,不待说是有钱的人。有钱的人,不应该争买穷人喜买的便宜谷。至一次能买数百石的。自然是谷贩。

我与其卖贱价给谷贩赚钱,穷人一般的得不着好处,这钱我何不留给自己赚呢!”每年到青黄不接的时候,附近数十里小农家,都可以到红莲寺借谷。秋收后一石还一石,并不取息。要借钱做种田资本的,也是一文息钱不要。乡绅官府都因知圆和尚这般慈善,又有才学,无不欢喜与他往来,他倒轻易不到乡绅家去。至于县衙府衙,更是殷勤迎接,他也不肯走动的。他时常向人说:

“我们出家人,只一走动衙门,结交官府,便不愁不造出种种的罪孽来。既是名心不死,何必出家做甚么呢?”红莲寺的和尚,不问年龄老少,在寺里的名位大小,没有一个不循规蹈矩的。有时在路上行走,遇着妇女,和尚总是远远的就低下头来,拣宽阔的所在立住等候,必让妇女走过了才走,从来没有敢多望一眼的。有妇女到寺里烧香,知圆派定寺里招待的和尚,年龄多在六十以外。俗人想出家的,往旁的庙宇里受戒都容易,惟有在红莲寺出家,真是比登天还难。不问这人在俗的时候人品如何好,学问如何好,身家根底如何好,要想在红莲寺受戒,可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寺里的伙食,粗恶到了万分,便是当乞丐的也吃不来。这还在其次,最使人不容易遵守履行的,就是那戒律细如牛毛,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有一定的规则。偶一失错,处罚极严。

那怕在俗时是个很有身分很有名望的,或出家时的年纪已很大的,也和责罚小孩子的一般责罚。

连受到三次责罚,就得被驱逐出来。因此出家人能在红莲寺受戒的,不但俗人都特别尊敬,便是游方到各地寺院里挂单,各寺院的当家师,都得拿他们当高僧迎迓。知圆和尚平日是不出寺门,去拜访他的也不肯轻易接见,惟有请他讲经,或死了人请他做道场,他说这是度人的大事,从来毫不推诿。因他有这们多难能可贵的地方。四周几县的人,异口同声的称他为活菩萨。

若这夜因在陆家放“焰口”跌死了,休说红莲寺的和尚不肯善罢甘休,就是远近的地方上人,也都要责备陆家不小心,非还出他们的活菩萨不可。当时既不曾跌伤,有的说是陆家福气好,合该不遭人命,有的说这不干陆家的事。像知圆和尚这样的活菩萨,本应该有百神呵护,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岂有这般慈悲好和尚,会得这种惨结果的道理?陆小青当时也立在台下,看了只觉得太奇怪:知圆和尚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仰天向后倒栽下来,照理应该头先落地,被太师椅压住。

既不然,也应该随着桌椅倒下,躺在倒塌的桌子旁边,何以分明看见倒栽下来,落地却直挺挺的立在离倒塌的台很远呢?并且知圆和尚年纪已有五六十岁了,平时举动虽没有老态龙钟的样子,然地方上人都知道他是个文弱书生出家的。因他初到红莲寺当住持的时候,年纪才得三十零几,简直是一个斯文人。他自己说二十岁进了学才出家,可知不是个强壮矫健的人。陆小青为此不由不觉得奇怪。不过那时因父母去世,心里方在悲哀,只要老和尚不曾跌伤,便是万分侥幸。一时须忙着救护台下压伤的人,这种觉得奇怪的思想,仅能在脑海里面略转一转,立刻就消减了。几年来偶然想到这上面,仍觉得是一件不可解的事。

他也曾拿这事与年老及自谓明白事理的人研究。年老及自谓明白事理的人,反大笑说道:

“你怎的忽然这们糊涂了,这是很容易了解的事。一因知圆和尚是个有道德的高僧,应有神灵保护,不使他跌伤。二因‘放焰口’是赈济孤魂野鬼,那些来受赈济的孤魂野鬼,感知圆和尚的德,见知圆和尚有难,正好齐心合力的拥护,以图报答。有了这两个原因,台就搭的再高些,也不至于把他跌伤。还有你父母的英灵,更不能不竭力把他扶住,如果跌死在你家,你是逃不脱的一场人命官司。你父母念你年轻,没有帮手,如何能遭得起这种人命官司?所以只好在暗中将知圆和尚扶住,好好的脚先下地,不使跌倒,假使不将知圆和尚扶得离台远远的站住,仍恐怕被倒塌下来的桌椅跌伤了。你想,若不是有这们多鬼神在暗中保护,五六十岁的老和尚从一丈多高的台上倒下来,能有那们平安无事么?你要知道这些话,不是我们凭空捏造出来说的。当时我们围住知圆和尚问,何以好好的站住,一点儿不曾跌伤?知圆和尚就说:‘想必是有鬼神护佑,若不然,骨肉都已跌碎了,哪里还留得下性命。’”陆小青听了这些议论,口里不能反驳,心里总觉得鬼神在暗中保护的话太没有凭据,只是自己仍想不出有凭据的道理来。这事搁在心里几年了,此时听得寺里做功德的声音,所以不知不觉的把这桩心事触动了。

当下,陆小青心里寻思道:“我不曾到过红莲寺,只听说从我家到长沙去,须走红莲寺门口经过。我小时候虽走过这条路,然那时不关心,不知这庙是不是红莲寺?此时天色已经昏黑了,若是红莲寺,我何妨就在这里借住一宵。听说红莲寺的和尚,都肯与人方便。孤单客商错过了宿头,及穷苦文人在外游学,到了这地方,无钱到饭店歇宿的,去寺里借宿,无不容纳,并有很整齐清洁的被褥,次早还留吃一顿早餐。每年这笔接待俗客的费用,却不在少数。那十几个曾在我家做过佛事的和尚,或者还能认识我,即算不认识,说起来也应该记得。”陆小青旋寻思着旋向山下走。

第七十三回 值佳节借宿入丛林 度中秋赏月逢冤鬼

话说不一会,陆小青绕到了山门前面,定眼细看山门上的匾额,幸依稀辨认得出,果是“红莲寺”三个大金字。上面两边角上,还有两个小些儿的,就形式猜去,大约是“敕建”二字。山门大开着不曾关闭,望见里面佛殿上灯烛辉煌,无数的和尚都身披袈裟,手持法器,念经的念经,拜佛的拜佛。那种又华丽又庄严的气象,使人在远远的望着,就油然生敬重三宝之心,不敢冒昧闯进去,扰乱他们的佛事。只得缓缓走进山门,拱立在佛殿下等候。

虽隔几年没见知圆和尚了,然此时还认得出他正领率着众和尚拜佛。众和尚己有看见了陆小青的,但是都在一心拜佛,没一个肯作理会,只当不曾看见的一样。约莫经过了一顿饭久的工夫,功德才做完了。知圆和尚自走进佛殿里面去了,其余的和尚也都各归各的素房,没有一个开口说话的。陆小青暗想:这才真是整齐严肃,怪不得远近的人,同声称赞红莲寺的法规好。不过他们都各自散了,我若再不上殿去,随便拉住一个,说出借宿的话头,一会儿都走散了,教我去那一间寮房里找谁呢?一这们着想,便提步往佛殿上走。

就在这时候,只见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和尚,从众和尚中走出佛殿,迎面向陆小青合掌念了一声佛,现出极谦和的神气问道:“居士从哪里来?有何贵干?”陆小青连忙打拱,答道:“请恕冒昧,我是打从此地过路的,因贪着多走几里路,错过宿头,天色己晚,前面山路不易行走,只好来宝刹借宿一夜,当随缘奉纳香金。”老和尚就佛殿上灯烛之光,略略打量了陆小青几眼,说道:“原来是错了宿头来借歇的。这很容易,只是没好款待。”陆小青连声答谢。知客老和尚即引陆小青走下佛殿,到东边一所连三间的房内。陆小青看这房中陈设的桌椅,虽很粗劣很破旧,然打扫得洁净无尘。房中悬了一盏玻璃灯,灯光仅能看清房中的陈设,左右两间的房门都开着,知客老和尚让陆小青坐下,问道:“居士既是错过了宿头,想必此时还不曾吃晚饭。敝寺的斋供,苦不适口,只能充充饥肠,不嫌粗恶么?”陆小青忙谢道:“承赐地方歇宿,已觉心里不安,若再打扰,不太过分了么?”知客老和尚谦逊了一句,转身出去了。不一会,托出一个木盘来,盘里一小桶饭,两样素菜,就桌上摆好碗筷,让陆小青吃。陆小青正觉腹中饥饿了,看饭菜果不精美,知道红莲寺的和尚素来是饭食粗恶的,在势不能为招待俗客另办精美的饮食。有两样素菜,还是款客的排场。寺中和尚每餐都只有一样素菜。陆小青腹中正在饥饿的时候,虽是这般粗恶的饭菜,也一顿狼吞虎咽的吃了。知客老和尚点了一枝寸多长的小蜡烛,送他到左边房间里,四围靠壁都架了床,好像是特地预备给俗客睡的。知客老和尚道了安置,自将小蜡烛插在壁缝中去了。

陆小青独自坐着太没有趣咪,只得倒在床上睡起来。

睡了一会睡不着,烛光一灭,忽见房中有月光射进。不由得暗自好笑道:“我这番出门,连走了五天路,前四天都落在饭店里,虽不及在家时的饮食起居方便,然大致也还过得去。今日因是中秋节,不愿意辜负了良宵,在上午就打算今夜要拣一处风景好些的饭店落下,准备弄些酒菜赏月,也可借此以消客中寂寞。谁知在黄昏以前走过一处饭店,便直走到天黑,也再遇不着饭店了。幸亏有这红莲寺,素来喜与人方便,我才得了歇息之处。若不然,休说弄酒菜赏月,再走几里路,落店太迟了,各饭店都住满了旅客,还不见得能留一个安身的地方给我呢?即此可见是万事皆由前定,合该我今年应在这红莲寺里,过这种人世第一的寂寞中秋节,才会转那拣好饭店赏月的念头。若没有那样念头,前四日都是黄昏以前落店的,今日何独不然呢?”陆小青自拜罗春霖为师后,几年来都是每到夜间睡觉,头一落枕,便万念俱寂,合眼就悠然睡着了。前四夜在饭店里歇宿,也是如此。独这夜看见从窗格里射进来的月光无端的思潮起伏不定。辗转了几次,又忽然转念笑道:“中秋的明月,难道定要在有风景的饭店里,弄得酒菜来吃喝着才能赏的吗?这也未免太俗了,这庙里清高绝俗,正能替中秋的月光生色不少,只看从窗格里射进房来的这一点儿月光,有多明亮?我既睡不着,何不起来去外面欣赏一回?”一想到这里,雅兴顿增,一翻身就坐了起来。

热天起睡,不须穿脱衣服,更觉便利。下床开了房门,步出这一座三开间的房屋,走廊底下出来,就是大佛殿下面的一个大坪。坪地都用四方石块铺着,平坦坦的,受那极清明的月光照着,就和结了一层厚冰的水面一般。坪的两边。安放了两只高有一丈的铁香炉,此外别无一物。陆小青反操着两手,仰面在月光中走了几转,觉得万物都静悄悄的,连风动林叶的声音都没有。心想:

这寺里住了一百多个和尚,此时还不过二更时分,便各处全听不出一些儿声息,仿佛是一座无人的空庙,这种清规,确是旁的庙宇中和尚所万万不能遵守的。认真说起来,出家人实在应该如此,方足使人钦敬,若出家人的起居饮食及一切举动,都和在家的俗人一样,就只剃光了头发,穿上圆领大袖的衣,便算是和尚,受十方供养,那简直是天地间的罪人,懒惰无业的游民,都不妨借着做和尚骗衣食了。只是可惜守清规守戒律的和尚,远处的寺院如何,我不知道。这方圆数百里以内,就仅有这红莲寺。怪不得这寺里的寺产丰富,原来寺里的和尚,待自己都极刻苦,待人却处处行方便,实行佛菩萨慈悲度人的志愿。有钱的人不想积功德则已,想积功德,不拿钱捐助在这种寺里,待捐助甚么地方呢?我父亲给我的那些遗产,我一个人哪里用得着那们多,我凭着胸中学问,手上的能为,也不愁一生谋不着衣食,何不将遗产提一半出来,捐在这寺里,替我父母做些功德呢?陆小青想到这一层,心里异常高兴,觉得这功德非做不可。

此时的月光己渐偏西了,照得东边廊庑下安放了一口五、六尺高的大铜钟。随意走近前看那钟,是云白铜铸的,上面镌了制造的年月,计算已有百多年了。贡献的人,是一个做湖南按察使的。细看那钟并没有破坏,钟上打扫得干净,一点儿灰尘没有,好像是才安放在这里不久的样子。

正待伸手摩挲,猛觉得佛殿上有一阵很怪异的风,吹得殿上悬挂的东西,都瑟瑟作响。陆小青不觉回头向佛殿上望去,那般庄严宏伟的佛殿上,只佛座前面,点了一盏悬挂的琉璃灯,以外别无灯火。琉璃灯的光线,四围都还明亮,只灯的底下是照例有一块篮盘大小的黑暗圆圈。陆小青朝佛殿上看时,那琉璃灯的寸长火焰,正在摇摇不定,因此灯底下的黑圆圈里面,有好几个妇人,集聚在那一块地方,齐向佛像叩头礼拜。陆小青不禁吃了一惊,暗想:这时分怎得有这们多妇人来拜佛呢?并且寺门关着,妇人从何处进来?不是奇了吗?一面心里这们想,一面再定睛看那灯下,却是一个也不见了,只依稀隐约的看见一群黑影,同时向佛座下藏躲的模样。陆小青随即吐了一口唾沫,低声呸了几下,说道:“这才是活见鬼了。我这两眼睛,自遇恩师之后,一日光明一日。近年来寻常人看不清晰的东西,我都能一望了然,昏花的毛病,一点儿没有了,若在五年前看了这情形,还可以疑是两眼昏花误认。于今我自信不至如此,不是活见鬼了吗?”当下举眼向殿上四周看去。

陆小青初进红莲寺的时候,一因寺内的和尚都整齐严肃的念经拜佛。不知不觉的发生了一种敬畏之心,不敢随便抬头乱看。二因此来目的是在借宿,在未得和尚许可以前,无心浏览景物。

因此虽在佛殿下拱立了多时,然佛殿上的情形,并不曾看明在眼里,此时才看出这佛殿从殿基到屋脊。那莲花座有一丈二三尺高,朱漆的莲花前,一片一片张开来,每片和门板一般大小,莲座前面的香案,也硕大无朋。佛像的两旁,排列着许多金漆辉煌的木龛,龛里约莫是五百尊罗汉的像。因离琉璃灯太远,只借着佛殿下明月反射的光,陆小青又立的地方太远,所以看不大明白。

心里又转念道:“我为甚么只管站在这廊庑下,朝佛殿上呆看呢?这时又没有和尚往殿上做道场,索性上去瞻仰瞻仰不好么?”

遂举步向佛殿上走去。才走了几步,偶一抬头,又分明看见那琉璃灯底下,拥挤着一大堆的妇人,向佛像中叩头礼拜。这次所见,比前次更多更清晰,前次大约只有十来个,这次就有二三十个了,陆小青既发见了这种怪异情形,只得立住不动,目不转睛的望着灯底下,仔细看怎生变化。说起来奇怪极了,陆小青一仔细定睛,便看出那一大堆妇人,并不是陡然出现的,明明白白的一个个从莲座下走了出来,向灯底下一挤,就掉转身叩头礼拜起来。每出一个都是如此。好像只有那灯底下的黑圆圈可以容身似的,渐出渐多,约计已有七八十个了。猛听得“喀喇”一声,佛殿上的瓦,好像被猫儿踏碎了一片,这响声一出,灯底下的妇人,登时惊慌得往莲座下一闪,睁眼便一无所见了,陆小青如痴似呆的望着,也被那响声惊得清醒转来了。连连说:“怪事,怪事!”三步作二步真走上佛殿。心里自寻思道:“佛殿之上,是何等清净庄严的地方,如何会有这些女鬼,齐集在此呢?并且看这些女鬼拜佛神情,好像是伸诉冤苦,哀求佛祖超度的一般。这是甚么道理?我两次都看得明明白白,向这莲座下一晃就没看见了。刚才更看得清楚,一个一个从莲座下走了出来,莫不是这莲座下有甚么蹊跷?”

看香案上有点不完的蜡烛,便拔了一枝,跳上香案,就琉璃灯火上点着,细细的照看莲座前面的莲花瓣。一片片都看了几眼,摇了几下,看不出一点儿可疑的痕迹,也摇撼不动。

照到后面,毕竟被他看出一些破绽来了。原来其中有一片莲瓣,边上有数寸远的所在,特别的光滑,可以看得出是时常在这地方捏手的。就那光滑的所在,用手捏住一摇,不摇这下没要紧。

只这们一摇,摇得那莲瓣往旁边一歪,里面跟着一股阴冷之气冲出来,只冲得陆小青皮肤起栗。

古人说的好:艺高人胆大。虽则发现了这种可怕的情形,然陆小青仗着一身出色超群的本领。并不知道害怕。换左手捏住莲瓣,右手拿烛向冲出阴冷之气的所在一照。只见这莲瓣原是一扇洞门。

莲瓣让开了,即时现出了一个洞口来。洞口里面,漆也似的黑暗,就有烛也照不见洞有若干洞,洞里有甚么东西。只觉得一股臭气冲入鼻孔,比无论甚么臭气都难当。使陆小青闻了,禁不住要呕。心里己猜着必是尸臭,正要想方法进洞里探看一个究竟,陡听得有脚步的声音,吓得陆小青忙噗的一口将烛吹灭,随手仍将莲瓣扶正。跳下来,将烛插在原处。打算回房再作计较,免得被和尚出来看见了,知道识破了他寺里的机关,不是当耍的事。再听脚步声音倒没有了,然在佛殿上徘徊也没用处。仍由东廊庑下,走进那三开间的房。脚才跨迸睡房,就见那个知客老和尚坐在床上,笑容满面的立起身迎着说道:“居士适从何来?”陆小青这时真是怀着鬼胎的人,忽看见老和尚坐房里,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第七十四回 遇出家为窥秘密事 思探险因陷虎狼居

话说陆小青忽一眼看见知客老和尚坐在房里,真是一惊不小,见他问话,只得竭力装出行所无事的样子答道:“因为今日是中秋佳节,我在白天行路的时候,便打算拣一处地方风景好的饭店落下,准备弄些酒菜赏月,免得虚度良宵。谁知所经过的饭店,我都觉得不好。原想多赶一程路,以求能满我这心愿的。无奈山路难行,刚近宝刹,天色已昏黑不能行走了,因此只得来宝刹借宿。方才正上床睡了,忽见从窗格里射进来的月光,清明如昼。偶然想起这样皎洁光明的月色,照着这样清净庄严的佛地,应该比一切的地方都好看。在饭店里赏月,怎赶得上在这地方赏月呢?

我何幸于无意中遇了这种良宵美景,若就这们糊里糊涂的睡了,辜负了这样好时光,岂不太可惜。

虽说一时间取办不出酒菜,然我以为在这种清净庄严的地方赏月,饮酒食肉,尽觉太俗。于是就翻身起来,在外面廊庑下及石坪中徘徊欣赏了好一会。我生平所历的境遇,实以刚才这一刹那为最高洁。”

陆小青有意是这们接连不断的说了一大篇,好掩饰他偷窥秘密的痕迹。知客老和尚也不打断他的话头,只管笑嘻嘻的望着他说。他见知客老和尚不像有恶意的样子,以为知客老和尚另有事故到这房里来,偶然凑巧在这时候,并不是为知道他有偷窥秘密的举动而来的。自己疑心生暗鬼,无端吃了那们一大惊。说完了这一大套话,看知客老和尚不住的点头笑道:“居士真是雅人,才有这般清兴,贫僧钦佩之至!”陆小青这时心里已安定了,问道:“老和尚怎的这时分还不去安睡?来此有何见教,知客老和尚只是不转眼的望着陆小青的脸,笑道:“并没有甚么事,只因贫僧心里异常钦佩居士,想来这里与居士多谈一回。”陆小青道:“我生平一无所能,怎敢当老和尚钦佩两个字,”陆小青口里这们说,心里却疑惑这和尚必是从甚么地方,看出他是一个有本领的人来,所以回答说生平一无所能。

想不到知客老和尚听了,伸手竖起大拇指,说道:“居士的能为很多,贫僧久已知道,不过贫僧钦佩的,不是钦佩居士的能为,是钦佩居士独一无二的胆量。”陆小青觉这话很诧异,随口问道:“老和尚和我初次相逢,何以知道我有独一无二的胆量。”知客老和尚大笑道:“居土可明白贫僧的职务,是干甚么事的?如何会不知道居士的胆量呢?”陆小青虽明知话里有因,然仍猜不透是甚么用意,只好说道:“我生性太愚笨了,老和尚的话带着禅机,我仍是不能领悟。请老和尚明白说出来罢!”知客老和尚道:“居士故意装呆也罢了,教贫僧明说,贫僧也只得明说了。世间上的人,不论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不怕鬼的,虽也有些自负胆壮的人,青天白日说大话欺人,他不怕鬼,究其实,何尝不怕?明知青天白日是不会有鬼的,才敢说这种大话,若在深夜无人的时候,真个有鬼出来,给那些说大话的看见了,看他到底怕也不怕,我看谁也不能有居士那般大的胆量。居士说生平的境遇,以刚才一刹那为最高洁,贫僧很相信居士说的话确不虚假,像刚才那一刹那的境界,人生原不容易遇着。但是贫僧要请教居士刚才所遇的,究竟是如何的情形?”

陆小青听了这番话,已经安定了的一颗心,不由得又冲跳起来了。暗想:我若承诺是看见了许多女鬼,便不能不承诺偷窥了莲座上的黑洞。这寺里和尚表面装做得个个是罗汉,个个是菩萨,暗中却造下弥天罪孽。如果被我识破了揭穿出来,这寺里百多个和尚,不待说都没有活命,就是这座堂皇壮丽的红莲寺,也必付之一炬。这样关系重大的秘密,被我识破了,可知他们决不肯与我甘休,我还是一口咬定不曾见鬼的好。陆小青当时心里早这们细细的思量,然面上并不敢露出一点几踌躇的神气,听完知客老和尚的话,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说道:“老和尚,这些话从哪里说起,我听了完全莫明其妙。我生平没见过鬼,并不相信世间上果有鬼,也没有很壮的胆量。

老实对老和尚说,我刚才起来赏月,固然是因中秋月色好,然大半也因平日不曾独睡得惯。就是前昨几日在饭店里歇宿,也是四五个客商同歇一房,独自睡一间房的时候,从来没有过,免不了有些胆怯,不如索性起来,到月光下赏玩一会。老和尚倒来钦佩我的胆量,这简直是有心挖苦我的一般。”

知客老和尚至此,忽然改换了一副严厉的脸色,伸手在桌角上拍了一巴掌,怒道:“你这人太不识好,敢在真菩萨跟前烧假香!我的话已向你说明了,你还敢是这们瞎扯谈,你以为不承诺这回事,便可以支吾过去么?你也不想想:我这红莲寺里一百多个和尚,不都是死的,你在佛殿上的行为,岂能瞒得过我们的耳目?我劝你自己知趣点儿罢。”知客老和尚此时的神情声口,与初见面的时候,前后截然两人。初见面时春风满面,开口必合掌躬身,无论如何会巴结的小老爷,见上司也没有这般殷勤恭敬。此刻一翻转脸来,那种横眉竖目的凶恶样子,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也没有这般厉害,陆小青初次经历这样险境,又早已自觉心虚,此时见了知客老和尚这般凶像,更不由得胆怯起来。

那些无礼的话听到耳里虽不免有些冒火,然不敢发怒,恐怕闹得决裂了,单身一个人,纵有绝高的本领,身入虎穴,也断乎讨不着便宜。只得竭力按纳住火性,平心静气的说道:“老和尚这些话实在来得太奇怪了。我来宝刹借宿,是老和尚允许了我的,我并没有偷进宝刹来。实心实意的与老和尚说话,为甚么无端责骂我是瞎扯谈?我睡不着出房外赏月,本除赏月光而外,甚么东西也没看见,老和尚却硬栽在我身上,说我看见鬼。我便退让一步,就算是我看见鬼了,也不干朝廷的国法,不犯宝刹的法规,老和尚何必这般恼怒?我不知道‘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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