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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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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当然不会!」风宁瑄啪咐一声收了折扇,俊朗容颜忽地在杜绍怀面前放大数倍:「就当做交换好了——」伸手拉住杜绍怀想往后缩的身体,他很确实地让杜绍怀秀逸潇洒的脸孔完全笼罩在自己的气息之下,而且好玩的发现,原来他有点娃娃脸……
「等你愿意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时,我也会让你明白,向来不和外人有什么纠葛的风宁瑄,为什么会救你……」
「你……喂!放手啦!你以为我稀罕知道啊,什么交换不交换的……」完全不习惯和他人如此近身接触,杜绍怀涨红了脸使力挣扎,风宁瑄低沉的语声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但一身的伤让他拙于行动,再怎么扭也扭不过风宁瑄抑得死紧的铁爪。
像是怕不小心伤了他,风宁瑄也很知分寸的松开手,闲闲散散地坐回安全距离,一边还很好心的拍拍杜绍怀的背,帮他顺气。只是要他暂时休兵不调侃他嘛,就像叫他别老是作弄四弟风宁琬一样,不可能!
「我说绍怀,做人不能太铁齿,搞不好有一天你还要求我告呢!」看杜绍怀一副「才怪」的表情,风宁瑄忍不住笑了出来。
「别这么不情愿嘛!还有啊,拜托你别老是喂喂喂的叫我好不好?我看你叫宁琛、宁瑀叫得挺顺口的,怎么,就宁瑄叫不出来啊?」
「咦?真的吗?我没叫过你的名字?」被风宁瑄这么一提,他才猛然惊觉,好像真有这回事。
「没有……唉唉,我们都已经那么亲密了,结果我在你心中果然什么都不是,只有被喂来喂去的份!」看风宁瑄讲得愈来愈委屈,一副千错万错都是他错的样子,他不得不叹气了:「好啦,以后我会注意不叫你『喂』,这样可以吧?」
想想倒也是,和风家其它兄弟照面时,都会很自然地招呼寒暄,偏偏就是宁瑄两字,想到要叫就觉得怪别扭的……个中道理,他现在也弄不明白。
不过……
「等一下,你刚说什么『亲密』?谁跟你多亲密了啊?」
「呃?喔,没事没事,只是我们现下也算得上朝夕相处,当然有某种程度的亲密了嘛!」风宁瑄笑得有点心虚,至今他们还没敢告诉杜绍怀,他伤重时风宁瑄是以多亲密的方法喂他药、替他保命。
这样的解释似乎令杜绍怀信服,没再多想,对着怡人的庭园景致,他们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家常。
和风家人相处了这么些时日,而精神略好时,风宁瑄又会镇日缠着他聊天,想不多了解风家一点都不行。
听得风宁瑄说,他们的老爹风安泓原居北地,习了一身武艺,却是隐而不显——理由也很简单,纯粹讨厌打打杀杀的江湖血腥罢了。
反正人各有所好嘛,又没人规定武功好就一定得投身武林,安安份份地当个玉器商人,不好吗?
「后来呀……」风宁瑄啜了口茶,仍是笑咪咪的给杜绍怀讲古解闷:「某一年老爹他行经江南,和当时名满杭州的才女江临月——就是我娘——一见倾心,从此定居下来,奋斗出你现在看到的风家光景,还算不错吧?」
「嗯,很不错。」这句夸赞可是真心诚意的。而且,还夹了点微微的羡慕。和他杜绍怀相比,风家平稳安适的生活,是他一辈子都梦想不到的啊。
「不过说正经的,嗯,宁瑄……」杜绍怀略咳了咳,果然叫风宁瑄的名字会让他有些微的不自在:「你把宁玉坊的事搁在一边不管,一天到晚就在这陪我瞎聊,真的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风宁瑄呵呵笑着,一边还半开玩笑地摸摸杜绍怀的头:「你只要知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就好了。」很有趣地看着杜绍怀原本略嫌苍白的脸唰地转红——也是这段时日里,杜绍怀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脸皮竟是如此之薄——风宁瑄不禁窃笑:逗杜绍怀果然比逗风宁琬还要好玩多了!
但目前还不能太过火,风宁琬是他老弟,想跑都跑不掉,可杜绍怀怎么说都还是外人啊,除非,他能把他留下来……
「好啦,别脸红了,我开玩笑的。其实是有瑀弟在帮我看照着坊里的事情,何况我们营运稳当,我十天半个月不去,也不会倒闭的啦!」
有风宁瑄这样「正经」的保证,杜绍怀的歉疚感才算稍稍退去,非亲非故,他能被救活真是奇迹,又怎好让风宁瑄再为他牺牲其它?况且,他身上背负的血债未了,在风家多待一天,对他们的威胁就多一分,他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绍怀?你呆呆的在想什么?」
温柔的语声拉回他纷扰的心绪,忙乱地扯出一个试图遮掩的笑,落在风宁瑄眼底,却是心虚:「没事,只是坐太久,好象有些乏了。」
「那就进屋去吧!」替杜绍怀取过拐杖,小心地搀他站起后,剩余的就靠他自己行走——就照料病人方面,风宁瑄可是恪遵陆松筠的一切指示,她说适量的走路有助于复原,他便很识相的放杜绍怀自己慢慢走,天晓得他有时心急得就想去扶他一把!
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要照料他、看护他的欲望?看着杜绍怀走得略显辛苦的背影,那身量,还几与自己一般呢……他不禁抿唇笑了,关于「为什么」,他自己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
二十五年来的第一个,既然让他风宁瑄碰上了,就绝对不会放过!
※ ※ ※ ※ ※ ※ ※
如果有人能来告诉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会非常感激的。
杜绍怀愣愣地看着花园中的「奇景」——风家四兄弟连同他们的老爹风安泓,似乎正为了什么事而争执不休,甚至……各使绝活、扭将成一团!
天哪!他们兄弟感情不是很好吗?怎么会在这儿上演兄弟阋墙的戏码?而且还连风伯父一起拖下水?
「大哥!你别太过份了!琰弟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就想霸着他不放,哪有这种事!」混乱中,风宁琬气呼呼地对风宁瑄吼着,攥握的拳头也相当配合他的气势,唰地飞扫过去。
「喂喂喂,做人要凭良心,琰弟一进门就是先找我,这是事实!你们在这里吃醋也没用啊!」风宁瑄笑嘻嘻地闪过风宁琬的攻势,手中折扇还不忘回敲他一记:「琬弟,太久没运动,身手变迟钝了喔!」
「哇啊!爹!拜托你看准大哥再踢好不好?不要老是敌我不分嘛!」风宁琛揉着后腰龇牙咧嘴的抱怨,真是的,大家不是应该同仇敌忾、卯起来一起对付大哥吗?怎么好象又变成一团混战了?
正嘀咕间,老三风宁瑀悄悄靠近风宁琛,低声道:「这样不行啦!二哥,我们得想个法子,大哥实在太会闪了。」不愧是兄弟,节骨眼上还是有心意相通的时候,就见他们两人暂离烽火,跑到一边去咬耳朵。
而一早就被外头打闹声吵醒的杜绍怀,匆匆忙忙推门出来探视,却是怎么也抓不着头绪,况且他们正打得轰轰烈烈,让他要出声也不是、不出声也不是,结果折腾到现在,他还是只有杵在一旁当雕像的份儿。
但他其实是有轻微的紧张的,因为无论怎么看,大家的矛头好象都一致指向风宁瑄?只是因为他身法灵巧,左躲右闪间,战况便被搞得乱七八糟、瞧上去倒像游戏一般。
「唷,家里难得这么热闹啦!果然还是要琰弟在才有办法。」
清脆的女声从走廊另一端缓缓近,杜绍怀转头看去,原来是陆松筠正拎了瓶药酒,朝这个方向走来。
「陆大夫,可以请问一下,他们到底是……?」好不容易有人可以问,杜绍怀不禁急急探询,连平常绝少在旁人面前泄露心事的脸庞,此刻亦明显写满了焦急。
陆松筠很稀奇似的瞧了他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纤手微扬,指往外头离战圈稍远的方向:「喏,有没有看到那边那两个人?」
顺着陆松筠指示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两人挂着无奈的笑容伫立观战,而且似乎也不是刚到,怎地方才完全没察觉?再稍微细看,较矮的那人面容极其秀美,但一身中性气息……莫非是女扮男装?
「嗯,他们是谁?」
「大哥应该跟你提过他们兄弟共五人吧?那边比较矮的那个,就是老么,风宁琰。」
「嗯……呃?他是男的?」
杜绍怀闻言不无诧异,但正当陆松筠想开口说明时,风宁琛和风宁瑀却忽然窜了上来、分站杜绍怀两边!
「绍怀,抱歉借用一下,等大哥乖乖束手就擒,回头我们给你赔罪。」风宁琛小声跟杜绍怀道了歉,在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前,风宁瑀已经在朝底下放话了:「大哥!赶快弃械投降吧!我们手中有人质喔!」
还在乱斗中的三人听见风宁瑀的大喊,不约而同的停手往上看,但当风宁瑄发现他们一左一右包夹的是杜绍怀时,声音不禁冷了下来:「风宁琛、风宁瑀!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绍怀伤还没好,可以这样随便让你们乱动?给我过来!」
「哇!不得了,大哥好象真的生气了……」看来这次是抓错了对象……不,应该说是抓对了,只是大哥的反应超过预期。风宁瑀吐吐舌头,和风宁琛一起向杜绍怀再道过一次歉后,便乖乖走下廊阶,等着挨骂。
然而风宁瑄没说什么,倒是他们的爹先发难:「你们几个小兔崽子,都几岁的人了还这么好玩、没大没小不知轻重,自家人闹归闹,怎么可以牵连到不相干的人身上呢?」
以后的话杜绍怀没再听到了,虽然知道风伯父无意针对他,但他毕竟是「外人」不是?要不是他站在这里被发现、被拿来玩笑却弄僵了气氛,想必他们一票父子兄弟还是正玩得开心吧?
到底不是属于他的地方啊……只是,又有哪个地方是属于他的呢?早在那时候……
「你还好吧?」清柔的陌生语调在身旁轻轻扬起,他略一侧身,一张绝美的容颜便进入视线。
见杜绍怀没有答腔,风宁琰也不甚在意,微微一笑,仿佛看透了杜绍怀的心思,他徐徐道:「你别想太多了,我家的人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直性子,我也不是要帮我爹解释什么,只不过希望你知道,基本上因为家丑不可外扬,他们向来不在『外人』面前打架的,会在你的房前闹起来,我还吓了一跳呢!这样你能理解吗?至于刚刚老爹会说话,是因为难得找到机会修理二哥三哥,他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再说,要不是你负伤未愈,这会儿怕不连你也一起拖下水哩!不然你看。」
果不其然,才一眨眼工夫,花园里头又是乱斗一气,隐约还可以听到风宁瑀叫嚣的声音:「爹!你说得倒好听!是谁没大没小啊!也不想想你一把老骨头了还在这里跟我们抢琰弟!」
被戳穿心事的风安泓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当即回嘴过去:「哼!兔崽子也敢说大话!不想想要是没有我,你们哪来的琰弟可以抢啊?还有——想跟你们老爹我过招,多练几年再来罢!」语毕,乒乒乓乓声不绝于耳,连本来在一旁想劝架的欧阳凌熙都被卷人混战之中。
「哼,姓欧阳的,你来得正好,我要跟你好好算算你拐走琰弟的旧帐啦!」风宁琬一阵大吼太叫,看来他对欧阳凌熙的怨恨即使过了一年还是没减少半分。
「哎呀!连凌熙都遭殃,这下可不好。」依旧是一派恬然的笑意,风宁琰移步迎向趁乱溜出来的风宁瑄。
「大哥,他就还给你了,我得去帮凌熙一把。」
「还好意思说!都你惹的乱子,当然你得收拾。」风宁瑄笑道,满是宠溺的。
风宁琰没再回话,朝杜绍怀微微点头示意后,便迳救欧阳凌熙去也。
「走吧,别看了,他们是太久没活动筋骨,趁今天舒展一下,没啥好瞧的。」
风宁瑄不着痕迹地轻轻握住杜绍怀的臂膀。
休养月余至今,他的复原状况算是十分良好,除了行动上仍有点迟缓外,其它已无大碍,因此风宁瑄便带着他,缓缓行至另处院落。
其实不是没有发现他的低落,在老爹没大脑的冒出那句「不相干的人」时,风宁瑄便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了,只是碍于当时僵凝的气氛,他不想让绍怀真以为是自己害大家不愉快,因此根本不敢贸然上前安抚他,反而还得转大家的注意力……不得已,只有暗中拜托风宁琰,也唯有最心细的琰弟,才能了解大哥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吧?
但风宁琰的说服力到底有多少呢?偷觑着杜绍怀冰雕般的侧脸,以往会在他面前流露的些许童心稚气不复再见,默然、也漠然的神色让风宁瑄为之一凛,难道,这便是江湖人称「寒梅公子」时的他吗?刚从陆松筠口中得知杜绍怀在江湖上的名号时,他还不太相信,有时有点傻气的他,尽管在人情方面是疏淡了些,但离「寒梅」两字所代表的孤高冷傲,总还有段距离……可是陆松筠还说,因为多数人只知「寒梅公子」而不知「杜绍怀」,因此调查起来着实耗去她不少工夫。
现在他相信了,因为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气息,不是他所认识的杜绍怀!
不过,在他完全把心关上之前,他还是有机会把他拉回来吧?
「你很介意刚刚我爹说的话?」携他一同在石椅上坐下,风宁瑄总算率先打破了窒人的沉默。
「没有……」
「骗人!还敢说没有!」风宁瑄实在见不得他死绷着一张脸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就去捏他:「看看你,脸硬得跟什么似的,再不帮你按摩松弛一下,以后僵得笑不出来可别怪我不关心你!」
「不劳你的关心!反正我也只是个来历不明的外人!」躲不过风宁瑄的毛手毛脚,杜绍怀又急又气地低吼。
「哇!还说没介意,你看你不是在闹别扭?」风宁瑄停了手,一张俊脸却夸张地扭曲,摆明了要让杜绍怀知道他有多讶异。
这下杜绍怀真的是哭笑不得了,在这个人面前,再怎样都冷硬不起来啊……
「喂,不要又不理我嘛!」等不到杜绍怀的回应,风宁瑄紧张兮兮地巴到他身边。
「你要我怎样理你?」有时候他实在怀疑风宁瑄到底是真的大他一岁还是小他好几岁,死皮赖脸的本事也堪称一绝!
「跟我说话就行啦!不生气了?」
「我哪有立场生气?」
「那不闹别扭了?」
「你这个人很烦耶。」
「啊,你脸红了!很好很好,总算恢复正常,那我也可以放心了……」风宁瑄笑着戳戳他的脸,那笑里还真颇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别闹了!」杜绍怀有点不自在的推开他的手,直想找个可以岔开话题的方法:「你倒是说明一下,你们到底是在打个什么劲儿?」
「呃,因为琰弟回来了呀!」
「什么啊!宁琰回来和你们打架有什么关系?」根本风马牛不相及嘛!
「有绝对的关系。你不觉得琰弟相当可爱吗?」
「可爱?」杜绍怀微微蹙眉:「我只觉得他相当漂亮,陆大夫指给我看时,我还差点以为他是女的……不过刚刚他同我说话时,那种感觉又没有了,没有我想象中的闺阁气息。」
瑄琛瑀琬琰,这是风家五兄弟的名字。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含义,不过就是都带了个玉字旁,多少有点女儿气,但相处久了就知道,名字是父母取的,和本人个性不会有什么实质上的牵连。而且风宁瑄也说,他们的名字根本就是因为风安泓太懒,想说做玉器买卖嘛,家里的铺子又叫宁玉坊,所以不但兄弟全是宁字辈,连最后一个宇也都是翻字典、挑了玉字旁的就算数。
一开始杜绍怀还会被他们的名字摘胡涂,过了好几天才分辨清楚,也才晓得五兄弟中最小的宁琰并不在家。
「呵呵呵,不少人初见琰弟时都会以为他是女的,可是看在我们几个哥哥眼里嘛,他可是可爱得没话说!所以啦,从小大家就宠他,为了争他和哪个哥哥最好,还一天到晚打架!这几个月来是因为他不在,所以平静些,结果今天他一回来就找我,其它人当然吃醋啦。」
「然后你们就这样乱打一气?」杜绍怀有点呆了,这家人怎么那么奇怪!
「家常便饭呀!还可以顺便活动一下、对拆个招,要不然武功可能早忘光了!」
好吧,反正怎么说都是他有理。
「那之前宁琰为什么不在?」过去风宁瑄是有跟他略提过么弟出门在外的事,只是当时觉得没必要特意深究,今天既然风宁琰回家了,问问应该无妨。
「喔,因为他跟着欧阳凌熙四处做古董生意去啦。凌熙就是刚刚和他站在一起的那个人,他是我老爹拜把兄弟的儿子,年纪和琬弟是一样的。我知道你还会问他和琰弟是什么关系,嗯……」像是在考虑什么,风宁瑄稍稍顿了一下。「我说了你可别太吃惊喔!」看杜绍怀乖乖的点头后,风宁瑄才又道:「讲明白一点,他们大概是像夫妻一样罢。」
「啊?夫妻!?可是他们两个……」
「都是男的没错啦,不过事实就是这样嘛,以后有空再告诉你他们的事。」现在呢,是他要好好经营他们两个之间的事。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从醒来就一直没吃东西吧?折腾这么久也该饿了,我陪你回去梳洗一下,再一起去用午膳,好不好?」
没等杜绍怀从错愕中回神,风宁瑄已经半拖着他回头走上来时路,快到房门口时,迎面而来却又恰是风宁琰和欧阳凌熙。
「大哥,没事了吗?」仍是清清柔柔的调子,但风宁瑄怎会听不出其中的促狭之意?
「当然没事!怎么,你们也休兵啦?」
果然,刚刚还是一团混乱的院子现已愀然无声,只有两三仆役在为激战后牺牲的树枝草叶做番收拾整理。
「嗯,被娘骂了。」风宁琰笑着,才刚回家就有这么大阵仗迎接,如果没加上娘那软软的、骂起人来却让风家老小闻之色变的特殊声调,那可还真不像回家呢!
在两兄弟对话间,始终默然静立的杜绍怀却不得不注意到,风宁琰和欧阳凌熙的手一直都是牵在一块儿的……再想起方才风宁瑄同他说过的话,他不禁微微感到困窘。
然而当他想转移目光时,一抬头,竟发现欧阳凌熙也正瞧着他的举措,接着,是一抹坦然的笑容……
那种坦然,仿佛是在向他诉说着什么…
只是他还不懂。
第三章
大约十五年前,武林上有一件无头公案。
其实说无头,也不过是多数人的推搪之词罢了。
杜家庄遭有心人士一夜屠灭,用的手法又极其残忍狠毒,任谁看了也知道背后主使者是势力遍布黑白两道的「四玉门」。
而所谓的卫道人士、所谓的名门正派,说穿了也只有在有利可图时才会强出头——这么说或者有点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之嫌,可事实摆在眼前,杜家庄人已死绝,凶手四玉门又是黑白未明的强大势力,即便有人真看不惯,但若说要替杜家庄「讨回公道」?合计合计利益得失吧,这等做好了没人会感谢、做坏了搞不好倒贴上自己身家性命的浑事,谁肯干?
于是那一阵子,武林中宪寒宁翠的耳语频传,也就仅止于此了,在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漠视下,杜家庄血案就被尘封在众人的记忆角落里,永远成为遗迹。
至于要问他们被屠灭的理由?若是去向称得上武林耆老的长辈们探询此事,他们大概会拈着花白的胡子,趁着沉吟的那半晌,在装满武林各项大小事纪的脑袋中翻箱倒柜一番,然后抬起精光内敛的双眸,以虽然沉稳、但并不是很肯定的语气开始讲古:「这是件悬案哪……也好久没人提起了,小娃儿怎么会对这事有兴趣呢?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
「那杜家庄在武林中的名气算是不错,而且他们的庄主为人厚道,没听说过和谁结怨,那些宵小之辈,就算想劫财也不会把脑筋动到杜家庄上头。这样算起来,杜家庄唯一能让人觊觎的东西听说就是他们收藏的一本傲梅剑谱。那剑谱啊,有名是有名,不过除了创始人在很久很久前曾名动一时外,后来的传人不晓得是没练通透还是怎的,既然没闯出啥名堂,大家对剑谱的兴趣自然不高……后来杜家庄被灭、剑谱失踪,咱们自然只能疑心到那上头去。只是四玉门也够狠哪,为了一本剑谱杀死那么多人,真是造孽……」
「嗯?你问四玉门有人练成傲梅剑法吗?老实说没听说过,只是,谁晓得真正的傲梅剑法生得什么样?」
「什么?杜家庄有没有人还活着?这我得想想……哎,算你问对人了,这件事极少人知道,大家都以为杜家庄被灭门,不过其实是有人死里逃生,好象是他们的长子吧?叫什么来着……对了,是叫杜绍怀吧?他那时不知什么原因不在家,就此逃过死劫,只不过后来的下落还是没人知晓,生死不明啊……」
仗着母亲在江湖上的人脉之广,陆松筠一得空便缠着母亲的好友们问东问西,一来是为了风宁瑄的拜托,再来则是她自己也好奇:难得碰上记忆力特别好的长辈,杜绍怀——这个目前仍暂住风家的谜般人物,其本是一片空白的背景,就在陆松筠不遗余力的挖掘下,渐渐有了鲜明的轮廓。
果然是曾遭遇惨事的坎坷人生,这是他的「过去」,而关于「现在」呢?
既有「公子」之称,那么向她从前游戏江湖时的姐妹淘打听,就绝对没错。
「咦——松筠你不是乖乖当大夫、不问江湖事很久了吗?怎么会来打听寒梅公子的事?而且……风宁琛不会吃醋啊?」颜杏雨一脸不能置信、娇软的声音中也带满问号。
「哎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生劳禄命!这回是我们那风家大哥拜托我问的!」
「喔……我就说,松筠怎么会对除了风宁琛以外的人有兴趣嘛!」颜杏雨笑道,单纯的性子让她没再多想,和盘托出陆松筠想知道的讯息。
「那寒梅公子很神秘喔,四年前他在一个晚上挑了乌山寨,而且没杀半个人,全部都是打到重伤、武功全废,让他们不能再到处危害老百姓,从那天起他真的算是一夕成名。不过因为没人知道他的底细,他又总是冷冷冰冰的不搭理人,所以大家就以他手中的那柄白梅剑给他起了『寒梅公子』这样的外号。当然你也知道,江湖上那几个什么什么公子的,不是特别俊美潇洒就是特别风流倜傥,所以身边蜜蜂蝴蝶一大堆……」
「哦?那寒梅公子也是吗?」听到这种带了点绋色的话题,陆松筠的兴味又是大增。
「嗯……是,也不是。我看过他几次,人是相当潇洒没错,那整群整群的蝴蝶蜜蜂会想巴着他四处转也没错,可是他又不理人,那还不是白搭?」
「怎么?说得这么遗憾的样子,难不成你也对他有意思?」
「少乱讲!」颜杏雨略带薄叹,原就娇俏的面容一旦染红便更加可人,连同是美女的陆松筠都不禁看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已经有心上人了,还在这里乱嚼舌根,哼,以后有问题别来问我!」
「好啦好啦,对不起嘛!我开个小玩笑而已呀……」
「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说着这种天话的颜杏雨其实还比高挑的陆松筠要矮上一个头。但她一边咕哝着,一边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喃喃道……
「不对呀,松筠,你们风家和武林不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吗?风家大哥又怎么会打听寒梅的事?说起来,前阵子寒梅好象中了四玉门的毒计,被追杀到杭州一带就没了下落……」
猛一抬头,颜杏雨一双美目瞠得老大:「不会吧,难道……」
「嗯,人是大哥救的,他中的毒是我解的,寒梅公子现在就是待在风家。」无奈地笑了笑,虽然说这件事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知道,但她本就无意对颜杏雨隐瞒,毕竟她信得过她。
「哇!这……」像是一时间被吓到,颜杏雨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她才凝眉道:「那你们可得小心点,寒梅身上惹的可不是普通的大麻烦,打从他一出道,四玉门就盯上他了,这回他失踪,外头的风声更紧……真不行的话,来找我吧,好歹咱们雪蝶山庄也是有头有脸的名门大家,和四玉门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要来招惹,也得忌惮三分。」
「是啊是啊!」陆松筠点头附和,「再加上某人的柳云山庄,哇,两大山庄同声一气,这下寒梅的后台可硬了!」
「喂!我跟你讲正经的你居然还糗我!你有没有良心啊!」
「我也很正经啊……哎呀,杏雨你别激动……」
后头的嬉闹便不再是重点,陆松筠暗忖,原来这杜绍怀果然不简单,只是听过颜杏雨对他的形容,她也有点迷糊了:在风家的杜绍怀,虽然素日和他们并不会说多亲近,也不至冰冷无情,尤其若有风宁瑄在场,他还会有种难言的稚气流露,感觉得出是个相当真性情的人……到底「寒梅公子」和「杜绍怀」是不是同一人?该分开来看、抑或都是他?罢了!这种问题,还是留给风宁瑄去操心吧!
※ ※ ※ ※ ※ ※ ※
时序悄悄推,在芸芸众生的不经意间,季节已完成了递嬗的手续,早夏的暖阳荷香,也正式接管了丰饶的江南大地。
而杜绍怀待在风家的时间,算来亦有三个月之长。其实他早可以离开的,只是欠下的恩情让他不知该如何启齿,何况风家上下老小,皆视他的存在为理所当然,仿佛他本该是他们家的一份子。他不晓得他们怎会有这么强的包容力,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眷恋这种「家」的感觉。
然而理智告诉他,不能再这样蒙骗自己了。他是所有邪门歪道的眼中钉、人人诛之而后快的「寒梅公子」,他所拥有的傲梅剑谱会让他和四玉门永生永世纠缠不清,非至你死我亡不会罢休。以这样的身份留在风家,只会替他们带来灾难啊!
就在去留间犹豫不定的当口,他的内外创伤都以极良好的状况渐次复原。偶尔夜深人静,他也会在庭中练剑,让生疏月余的身体重新感觉剑招的律动,而通常这些时候,风宁瑄会在一旁陪他,默然无言的。
风宁瑄,是他走不了的最大因素。每当他好不容易坚定了去意,想开口时,却都会被风宁瑄「刚好」阻住,三两下兜往别的话题,堵得他只有打消念头,等待下个可以开口的机会。
不过风宁瑄真的是不给他走的机会呵,而且还替他的留下,找了极完美的借口——当然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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