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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寡母-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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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但我不得不把头扭向一边。因为我的眼泪在瞬间滚落,心也在随之滴血。

第二天,我给弟弟买了根雪糕。他极为意外,问我道:“大哥,咱们不是不能吃冰棍了吗?”我不知该如何同弟弟解释,只是劝他快吃。弟弟听话地咬了两口,然后死乞白赖地要我和他一起吃。有谁能想像出这样一幅画面:兄弟两个,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躲在大树后面,你一口,我一口,分享着一根不大的雪糕。我吃是为了给弟弟做样子,因为我那可怜的弟弟无论何时都不会吃独食。

夏天过去,秋天来了。我们再也不用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冰棍而偷偷吞咽口水了。但我们生活的严冬何时是个尽头,这种艰难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我开始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产生了浓浓的厌倦。

那种日子,让人感到无比压抑。虽然我还是个小不点,但我已经学会回忆过去了。我一天比一天更加思念爸爸。只要听到有人喊“爸爸”,甚至哪怕是在书本上看到“爸爸”这两个字,我都会觉得心如刀绞,继而会满脸泪痕。

这种思念急剧地膨胀着,对爸爸的强烈追忆使我开始莫名其妙地疏远妈妈。而且,新近发生的一件事强烈地刺激着我的大脑,心中抑郁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县里某位领导要来我们学校视察。学校为此组织了一个二十人的仪仗队。这些人要在全校三百多名同学中公开选拔,能被选中简直就是最大的荣耀。很幸运,我入围了,而且是第一个。我当时甭提有多高兴了,但麻烦也随之而来。学校要求我们统一服装:白衬衣、蓝裤子、白球鞋。这三件服饰,我一件都没有。

回到家里,我和妈妈说起此事。妈妈甚至比我更兴奋,她抚着我的头,骄傲地说:“我们海海在哪儿都是最棒的!”在妈妈兴头上,我悄然提出学校要求统一服装。妈妈一听就沉默了。我的心立刻就揪了起来,因为我知道,做一身衣服,那绝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万幸的是,妈妈只沉默一会儿,转而笑着对我说:“放心吧,妈妈明天就到集上给你扯布做衣服。”有了妈妈这句承诺,我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第二天,妈妈跑到隔壁宋二婶家,借钱,扯布,连续三天趴在缝纫机前,总算赶在领导到来之前把衣服做好了。我好久没穿过新衣服了,见妈妈做好了,“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妈妈睁着疲倦的眼睛,笑着把我推到一边。她把衣服熨得平平整整的,再让我穿在身上,我那神气劲儿就甭提了。

衣服顺利解决了,但鞋可就麻烦了。扯衣服的布料都是妈妈借的钱,再要买鞋真让妈妈一筹莫展。妈妈犹豫再三,和我商量道:“海海,和老师说说,就穿你那双蓝球鞋吧。”我虽然不愿意,但想想妈妈的难处,只好点头同意。

我那双鞋,大体是白色的,只是鞋帮处有一条蓝带。那是爸爸从唐山给我买回来的,无论是款式还是价格,都要比寻常的白球鞋强多了。

领导光临前,我们进行了一次彩排。我上场前就忐忑不安,因为我脚上的鞋与众不同。我乘大家不注意的时候,蹲在地上,用白色的粉笔把那条蓝带翻来覆去地涂了好几遍。但我刚一上场,还是被老师发现了。

老师把我拉出来,极为不满地说:“明天把鞋换了,要不然就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我听了,噤若寒蝉。晚上,我向妈妈求救。我原以为妈妈会立刻答应给我买双新鞋,没想到她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灯光昏暗,我充满期待地注视着妈妈,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然等来妈妈这么一句。她说:“海海,要不然咱们就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吧。”

妈妈说这话时,面部扭曲得变了形。我听后,异常失落。那个机会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根本无法容忍它在我手中悄然溜走。我盯着那双被涂得乱七八糟的球鞋,“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这一哭,哭得妈妈心神不宁。开始,她还耐心地安慰我,后来,见怎么劝也劝不好,便扬手给了我一巴掌。那一巴掌很轻,分明就是在走过场,但我却觉得受了莫大的委屈。我已记不清当时是怎么想的,但却非常清晰地喊出一声“爸爸”,然后继续大哭。也许那只是本能反应,但又确实寄托了我对爸爸无限的怀念。在潜意识里,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只要爸爸在世,我们就不会受任何委屈。

我没料到,这一声泣血的呼喊恰恰像一把刀子在剜妈妈的心。妈妈当时就傻在那里,目瞪口呆,看得出她受到了最为强烈的刺激。随后,她把我紧紧搂到怀里。我在痛哭的同时,清晰地感受到妈妈的身体在猛烈地颤抖。同时,有一串儿冰冷的泪珠儿落在我的脖项,那是妈妈的眼泪。

妈妈咬着牙,去邻居家借钱,然后在深夜敲开小卖部的门,给我买来一双洁白的球鞋。我含着眼泪把鞋穿好,安然入睡。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但我在绝望中对爸爸凄厉的哭喊却永远地留在了妈妈的记忆中。

妈妈意识到,即使倾尽全力,她依然无法照顾好两个孩子。为了我们能更好的生活,她第一次想到了再嫁。

其实,妈妈和爸爸一离婚,来劝她改嫁的人就从未间断,但都被妈妈婉言谢绝。她不是不知道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的生活会有多么艰难,只是担心嫁错人后会带给孩子更大的伤害。为了孩子,她竟然可以舍弃后半生的幸福,那是怎样一种厚重的母爱啊。

后来,来劝妈妈的人渐渐少了。虽然我当时很小,但大体明白她们的来意。我不敢插话,她们当着我也从来不说这方面的事,但我却终日生活在惊恐中。

我每天上学都要路过一间破落的老宅。在门口总坐着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太太。据说她刚满二十岁就开始守寡,辛辛苦苦将两个孩子拉扯长大。等她老了,却再没有人来看她。

一天,她突然向我招手。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她一把将我死死抓住,瞪大污浊的眼睛,满脸凄凉地对我说:“等你妈给你们找了后爸,你们就要受苦啦,天天吃窝头、喝盐水。”我看着她,觉得毛骨悚然,拼命掰开她那干枯的手指,一口气跑回家。等我到大门外,心还在突突直跳。她说的那些话就像幽灵一样在我脑海盘旋,无论怎样都挥之不去。

就在那一天,我隔着玻璃窗,看见炕沿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妈妈,一个是村里有名的媒婆。她们声音不大,但我走到窗外,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妈妈很忧郁,她说:“你就不要说了,我能养活我的孩子。”

媒婆说:“你看你现在这日子过得多辛苦啊,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很长着哩,你能一辈子这样吗?俗话说得好: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老伴儿老伴儿,就是老了要有个伴儿啊。”

妈妈声音很低,但又无比坚强,她说:“再大的苦我也不怕,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受一点委屈。”

媒婆抓住时机道:“就你自己,能养活得了你的两个孩子吗?就算能养活得了,你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吗?即使不考虑你自己,你也要考虑考虑你的孩子啊!”

妈妈沉默了,这番话正点到了她的痛处。媒婆停顿一下,又接着道:“我说的这个人你也了解,他老实,还能干,心眼儿也好,肯定会好好待你的孩子的。”

妈妈依然低头不语,媒婆见有门儿,趁热打铁道:“你呀,就好好想想吧,想想你自己,再想想那两个可怜的娃娃……”

妈妈痛苦地梳理一下头发,头又重新垂下去。媒婆还要再说,却不想我大步流星闯了进来。她毫无防备,见到我目瞪口呆。我恶狠狠地盯着她,一言不发。她有点害怕,赶紧和妈妈告辞,匆匆离去。

妈妈把她送到门外,再回来时,眼里又噙满了泪水。

爸爸去世后

结果,没几天,那个男人竟然真的来到了我家。他是来给妈妈帮忙的。毕竟妈妈是一个妇女,有很多农活是她所干不了的。那些日子,阴雨不断,猪圈里已经泛滥成灾了。奇書网妈妈辛辛苦苦养的两头猪在泥水里纵情地打滚,都好像是泥做的。长期下去,难免会生病的。可是要把猪圈里的水排出去,又决不是妈妈能干得了的。不仅脏,而且累。那个男人得知这一情况后,便讨好地跑到我家。

抛开偏见,现在想来,那个男人也不错。他长得不难看,在农村算是能干的了,而且人也老实,但不知什么原因,一直都没成家。他说明来意后,妈妈相当意外,却又觉得非常温暖。那个人在妈妈面前很不自然,说了两句话,换上水鞋便钻到了猪圈里,一桶一桶往外倒脏水。

当时雨过天晴,艳阳高照,他忙得汗流浃背,呼呼直喘粗气。妈妈不住地让他休息休息,但他却一会儿也不肯停下来。

然而,就在他正干到兴头儿上的时候,我放学回家了。我一进家门,立刻发现了猪圈里那位不速之客。我先是有些发呆,旁边的妈妈也一脸尴尬,泥水里的汉子对着我憨厚地笑笑。他万万没有想到,我的表情在瞬间狰狞起来,我瞪大眼睛,歇斯底里地朝他喊道:“你给我走——”

他非常吃惊,可能是没有想到我脾气竟会如此火爆。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极度恼火,抓起一块儿砖头凶狠地朝他砸去。他本能地躲闪,砖头擦着他的鼻子尖儿飞了过去,扑通一声落在水中,溅了他一身泥点,把他吓得面如死灰。我四处搜寻,准备捡砖头继续拍他,妈妈扑上来,把我死死地拉住。我拼命地挣扎,他醒悟过来,钻出猪圈,愤怒地盯着我。我还要往他身上扑,他手忙脚乱地换上鞋,狠狠横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在妈妈怀里使劲儿挣扎,直到最后,我听到妈妈已失声痛哭。

我没理妈妈,甚至有些恨她,因为她要给我找个后爸。最后,妈妈抹着眼泪又去给我们做饭。下午,她还要去地里干活儿。

那一天,我逃课了。我从小就很固执,等妈妈走后,我便穿上了那双硕大的水靴。开始,我有点站立不稳,整条腿都埋进了靴子里。我笨手笨脚地钻进猪圈,那两头猪也欺负我是小孩儿,不断用长长的嘴巴拱我大腿。说实话,我非常害怕,但我知道,我不能逃跑,我既然把排水的人赶走了,我就要把这活儿干好。

我那时也就一米五几的个儿,弯着腰,拎着一只大桶往猪圈外倒水。整桶水是无论如何也拎不动的,每次都是小半桶小半桶地往外送。猪圈里崎岖不平,稍不留神就会摔倒。我几次趴在泥水里,大黑猪还把丑陋的嘴巴凑过来,吓得我心惊肉跳。泥水里混合着猪粪,味道极度难闻。没多久,我的衣服沾满了秽物,令人作呕。我一刻不停地忙碌着,可那积水却好像越来越多。也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最后,我边干边哭。此时此刻,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想念爸爸。爸爸在世的时候,我们从来不会遇到这些麻烦。那时,我们家里根本就用不着养猪。但我宁愿自己吃再大的苦也不愿意妈妈给我找个后爸,因为在我心中,我亲爱的爸爸是惟一的。

直到日落西山,我才把活儿干完。当我狼狈不堪地从猪圈里爬出来,妈妈刚好回到家中。她一进门,正看到我浑身泥污。妈妈再看看猪圈,立刻明白了我整个下午都在做些什么。当时,我全身都在散发着猪粪的恶臭,但妈妈把手中的工具往地上一丢,扑上来,一把将我抱住,放声大哭。我当时并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那么难过,但我却看到妈妈哭得非常伤心,真是泪如雨下。妈妈极度痛苦,她断断续续地说:“好儿子,是妈让你们受苦了。”也许是妈妈的情绪感染了我,也许是我心中本来就充满了委屈。我那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得以排遣出来,我哭喊道:“妈,我什么活儿都能干,只要你别再让外人进咱们家门……”妈妈拼命地点头,此时,她难过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妈妈将她的脸紧紧贴在我的额头,她的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淌下,无声地落向地面。

那个时候我真的是还小,不懂事,也是以前听后爸后妈的故事听多了,总是把那种人想得很坏。所以,每当有媒婆来我家时,我总是对她们横眉冷目、恨之入骨,而且这种担心与日俱增,最后竟然导致了我做噩梦。一天晚上我突然哭醒了,妈妈心疼地问我怎么回事,我呜咽着说:“妈妈,我梦到你改嫁了!”那句话像匕首一样刺痛了妈妈的心,妈妈当时就哭出了声,她呜咽着安慰我道:“海海,你不用害怕,妈不会改嫁,妈还要带着你和江江好好地过日子呢!”

现在想起来我还后悔不已,那时的我是多么的自私啊!也许是因为我那一句话,也许是因为妈妈还深爱着爸爸,妈妈没有改嫁。在接下来的十几年中,妈妈带着我和弟弟,艰难地生活着。她独自承担了所有的伤痛,带给我和弟弟的却是永远的幸福……

第三章

有谁体会过家道中落的感觉,又有谁经历过丧失亲人的痛苦呢?

世事无常,生活往往在瞬间就被改变,从一个最富有的人变成一个最贫穷的人,从一个最幸福的人变成一个最不幸的人,巨大的落差会无比强烈地刺激着人们的灵魂。

爸爸去世后我开始习惯于低着头走路,我会避开街上的人群,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份安宁。

在我最痛苦的那段时间,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人间万象、世态炎凉,有的人给了我们莫大的关心,那份情谊让我终生难忘,有的人则用刀子去刺我们的伤口,在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我们村子里有一个出名的无赖,他的真名大家都忘记了,只记得他的绰号“武大拿”,那是一个从小到大坏事做绝的家伙,他十八岁就因为盗窃被捕入狱,出来没几年又因抢劫二进牢房,用他的话说进监狱比回家都熟悉。

那是我最看不起的一种人,他竟然有事没事经常来我家,真是让我恶心到了极点。我问妈妈:“为什么不赶他走呢?”

妈妈无奈地说:“那个混蛋天不怕地不怕,最好还是不要招惹他。”我坚决反对妈妈改嫁,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妈妈一个妇道人家支撑我们这个家有多么艰难。也许正是妈妈的软弱可欺让他觉得有机可乘,一天,我放学回来,刚进家门,透过玻璃窗,发现他突然抓住了妈妈的手,妈妈使劲地反抗,反手抽了他一个嘴巴。我顿时暴怒起来,我甩下书包,冲进屋里,抓起厨房的菜刀拼命地照他头上砍去。那个无赖显然没有想到我会那样凶狠,他跳起来夺路而逃。我正要往外追的时候被妈妈死死地拉住,那时,妈妈的脸上挂着屈辱的泪水,我的心都要碎了!

欺负三个孤苦伶仃、相依为命的母子,试问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寡廉鲜耻的事情吗?

那个人成了我的一个梦魇,经常在我的睡梦中游荡,我恨不得杀了他,生怕他再来骚扰妈妈。

也许他领教了我的威力,再也不敢登我家门一步,好多天后,我在放学的路上遇到了他,他恶狠狠地盯着我,我没有一点畏惧,我对他说:“除非你现在杀了我,否则,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整死你的!”

我整天生活在恐惧当中,周围的每一个人在我看来都像穷凶极恶的野兽,对妈妈忽闪着贪婪的眼光。高大的父亲曾是我背后一座厚重的大山,却在瞬间轰然倒塌,我们现在是如此地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我内心的野性被激发出来,开始用一种冷酷的目光扫视这个世界,我的脾气变得火暴,异常地崇尚武力,我经常会和别的小朋友打架,即使被打得遍体鳞伤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甚至觉得那种肢体的疼痛更有利于麻醉我心灵上的创伤。

那不是一种坚强,而是一个丧失父爱的孩子无奈的抗争……

我家后院有一棵高大的杏树,那曾是我童年时的乐园。一到春天,杏花绽放,微风吹拂,满院子都是淡淡的芳香。到了盛夏,上面的杏熟了,一个个红彤彤的,异常好看。有一些十六七岁的中学生放学前后经常来我家偷杏,如果他们只是摘一些吃也就罢了,可他们总是习惯于折下很大的树枝,扛在肩上,边走边吃。每次他们走后,树下都是残枝败叶、一片狼藉,树干上的伤口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冲他们吼道:“别再祸害我们树了。”

那些人在树上哈哈大笑,看着我生气的样子似乎很好玩,当我再喊的时候,他们就用熟透的杏来砸我。我愤怒地冲过去要把他们从树上拽下来,可是刚爬到一半便被他们踹下来,然后,他们一群人把我压在地上,没头没脸地打着,我在下面拼命地挣扎,奋力地反抗。妈妈听到我的叫声,从屋子里跑出来,她想拉开那些孩子,可是却被他们打倒在地,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我和妈妈身上。他们发泄完毕,扬长而去,昂着头像战场上获胜的将军。我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妈妈头发凌乱,上面粘满了泥土,眼睛里泛着泪花,充满了对儿子被打的怜爱。可我当时觉得她是那样的软弱,生活中惟一的靠山也消失了,我对妈妈是那样的失望。

爸爸去世后,妈妈收起了她所有的漂亮衣服,为了逃避村里无赖的纠缠,她身上永远都是灰色的格调。妈妈的衰老好像发生在一夜之间,让我看起来是如此地陌生,与我记忆中那个自信漂亮的妈妈简直是天壤之别。

妈妈没有稳定的工作,带着我和弟弟两个幼小的孩子,面对的是巨大的生活压力。家里没有任何积蓄,可以说是一贫如洗,而我们上学,几乎每天都要和妈妈伸手要钱。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三十多岁的农家妇女能有什么挣钱的手段呢?妈妈早就习惯了家庭主妇的生活,因为爸爸的存在使她从来没有为生活来源而发愁过,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像枷锁一样把妈妈套牢了,她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尊严,从事着各种又脏又累的工作,甚至开始像一个乞丐似的上街捡破烂。

可那时,狭隘的虚荣心使我对妈妈充满敌意,甚至会因为有这样一个无能的母亲而感到羞耻。

我经常会在放学的路上看见妈妈蜷缩在瑟瑟的秋风中,拾取别人丢弃的废报纸和旧玻璃瓶,小心翼翼地放到身后的破口袋里,如视珍宝,整个人老态龙钟,每挪动一步都非常地吃力。如果四周没人,我会皱着眉头劝妈妈回家,如果是和别的小朋友在一起我会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或者干脆绕路而行。总之我不会主动和妈妈说一句话,当时的我无法容忍我的同学知道我有一个捡破烂的妈妈。

我曾想过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我们的生活,那种屈辱的生活每继续一天都会带给我无穷的伤害。那时,我多么渴望过上一种正常的生活啊。虽然我的年纪很小,但我已经非常清醒地认识到金钱对我们的重要。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过金钱,只要我们有了钱,妈妈就再也不会满大街捡破烂了。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又能有什么赚钱的途径呢?

也许,只有去偷吧。

我开始和两个同班的同学一起去村边铁厂里偷铁。那两个孩子家境一般,但在学校里面却总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直到我和他们混迹到一起,我才知道他们的钱来得有多么容易。

铁厂的一个角落堆满废铁,而里面的人似乎已经把这个角落给遗忘了。特别是到了中午,里面的人都午休,那是最为安全的时刻。我们三个从矮墙上爬进去,蹑手蹑脚地跑到铁堆旁,抱起铁块儿头也不抬就往回跑。开始偷东西,我觉得心惊胆战,但往返几次就觉得心平气和了。没有人关注这里,我们一个中午下来,偷的废铁最少也能卖上百元。当我们浑身疲惫地回到村里,大脑却都非常兴奋,虽然累,但我们每人都分到了好几十块钱啊。

我捏着口袋里的钱,舍不得花。那两个同伴却不然,他们拉着我跑到临街的熟食店,一个人掏钱买烧鸡,一个人花钱买啤酒。之后我们大摇大摆地返回村里,爬上村中心那座高高的水塔,跳到塔顶,把烧鸡撕碎,把啤酒打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塔顶有密密麻麻的护栏,我们酒足饭饱之后,便趴在护栏上,鸟瞰全村。秋风习习,带走了我们满嘴的酒气。

谁能想到,我们只是一群十一二岁的孩子呢?在那时,我还从未想过自己的前途。我虽然也知道偷东西不光彩,但那种刺激的生活还是无比强烈地吸引着我。我宁愿长时间徘徊在塔顶,也不愿回家。家里气氛沉闷、凄凉,只要一脚跨进院门就会带给我无限的伤感。

院里堆满妈妈捡来的各种垃圾,让我看了心烦意乱。在生活的重压下,妈妈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她开始步履蹒跚。我看妈妈,有几分可怜,但更多的则是无奈和怨恨。我把偷铁的钱都攒起来,准备够一百块时再交给妈妈,然后再和妈妈谈判。我要告诉她,我能养活这个家,再也不让她去大街上捡破烂现眼了。

家里的生活很清苦,终日粗茶淡饭。妈妈和弟弟都毫无怨言,只是妈妈经常用充满愧疚的眼睛看着她的两个孩子。她又怎能知道,我其实经常在外面又是喝酒又是吃肉。妈妈和弟弟渐渐消瘦下去,只有我一个人红光满面。

在我的记忆当中,弟弟一直都虎头虎脑。但那段日子,他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瘦小。每天放学,他都一个人回家,他总是低头走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从学校到家里,始终保持着那个木然的姿势。

有一天,我们又在水塔上大吃大喝。我无意间向下面看去,正好看到弟弟那孤单的身影。他穿着我剩下的衣服,在瑟瑟秋风中踽踽前行。衣服肥大,他的身体显得更加单薄。不知为什么,我的眼睛突然就湿润了。嚼在嘴里的肉再也没有滋味,而且,让我觉得是那样的难以下咽。

我趴在栏杆上,大声叫着弟弟:“江江——”

弟弟回头,见是我,兴奋地大喊:“大哥”,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回来。

这座水塔太高了,又圆又滑,只有突兀出来的简单的扶手,往上爬非常地危险。弟弟干瞪眼,上不来。最后,他仰着脸,眼巴巴地注视着我。

那只烧鸡已经被我们吃得乱七八糟,我挑了半天,总算撕下来一块儿较为完整的肉。我想把肉带下去,但那只装烧鸡的塑料袋子早就被风吹走了。我如果往下爬,两只手要抓扶手,就根本没办法带那块儿肉。我在上面急得团团转,最后急中生智,把肉咬在嘴里,小心翼翼地从水塔上爬了下来。

我们喝了很多酒,我早就觉得身体有点发飘。上面的伙伴对我吼道:“你不要命了?”我没说话,因为我嘴里衔着东西。弟弟在下面关切地叫喊着:“大哥,你要小心点!”

等我爬下来,把肉从嘴里摘下来,递给弟弟,弟弟一脸愕然。这样的美食,他也许想都没想过吧。那只烧鸡做得恰到好处,外焦里嫩,香气扑鼻。弟弟刚把它接到手里,口水就流了出来。我命令他道:“快吃。”他很听话,立即狼吞虎咽起来。看着弟弟贪吃的样子,我不禁感到阵阵难过。弟弟吃到高兴处,仰脸,看着我,咯咯直笑。这个孩子的笑声无比幼稚,无比纯真,但我听了,却是那样的辛酸。伴着他的笑声,我的眼泪不断地滴落。弟弟有些害怕,他伸出油腻的手指来帮我擦泪。他还问我:“大哥,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我再也说不出话来,一把将弟弟揽入怀里。

没多久,我便实现了自己的既定目标。当我趾高气扬地把一百块钱交给妈妈时,妈妈的表情极为诧异。在当时,一百块钱是一笔多么庞大的数字啊。她没有接钱,而是结结巴巴地问:“这钱,这钱是哪儿来的?”

我以为妈妈是穷怕了,便很不屑地说:“哪儿来的你就不用管了,反正咱们有钱了,你就不用再去捡破烂了。”

妈妈听了我的抢白,非常尴尬,但还是继续追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到底是哪儿来的?不是你偷来的吧?”

我被妈妈问得极为不耐烦,便用很厌倦的口吻说:“就是偷来的。”

妈妈听了,目瞪口呆。转而,她愤怒地质问我:“你在哪儿偷的?你这个孩子怎么不学好呢?净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我看着妈妈,一阵冷笑,语气强硬地回应道:“我还觉得你捡破烂丢人现眼呢。全村人都知道你是破烂王,你比我更丢脸。”

我这种恶毒的攻击正中妈妈的要害,她当即瘫软在地,继而双手掩面,失声痛哭。但我对妈妈却没有丝毫的同情,我固执地认为,我把钱省下来交给妈妈,我没有犯任何错误。既然我没错,那她凭什么骂我?

很久之后,妈妈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看得出她身心俱疲,再没有一丝力气。她很无奈地对我说:“海海,以后再也不能干那种事情了?”

妈妈是在向我妥协,我却充满鄙夷地说:“少管我。”

妈妈被彻底激怒了,她愤怒地质问我:“你还去吗?”

我态度坚决地说:“就是去,你管不着。”

妈妈那张脸痛苦地扭曲着,她瞪大眼睛看着我说:“你还去?”

我说:“就是去。”

妈妈听了,发疯似的从炕上抓起笤帚,没头没脸地向我砸来,嘴里还大叫着:“我叫你去偷,我叫你去偷……”我的头上被妈妈砸了两下,火辣辣地疼。我用力挣脱开来,拔腿向外面跑去。妈妈追到院子里,已经气喘吁吁了。但我一边跑还一边向妈妈示威似的喊道:“我就要去,你管不着……”

等我跑出去老远,还能听到妈妈在院子里发出的无奈而凄厉的哭声。

是我想做贼吗?不是,可我更不希望我的妈妈是个乞丐。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掉下了绝望的眼泪。

一天,我正在教室做值日,有个同学过来叫我道:“林海,你妈在门口叫你呢。”我赶快跑过去,一看,妈妈正站在学校门口,脚下放着那让我感到无比丢人的垃圾袋。

我沉着脸问:“怎么到学校找我来了?”

妈妈说:“你们收拾教室扫出的纸不要丢,都给我吧。”

我狠狠地瞪了妈妈一眼,说:“我不管,要拿你自己去拿吧。”然后转身离开。

妈妈愣在那里,她没有想到儿子会对她如此冷淡。我还跟她生气呢,捡破烂竟然捡到了我们学校,这不是诚心和我作对吗?

我气呼呼地走回教室,没想到妈妈还真就跟了进来。她不敢和我说话,一个人低着头捡着地上的废纸。旁边的同学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瞅着这个不速之客,议论纷纷。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她是外来的乞丐,于是一些调皮的学生开始用半截的粉笔头砸她。奇_…_書*…*网…QISuu。cOm妈妈一声不吭,陈旧的衣服上都是粉笔落地后留下的斑斑痕迹。我就觉得自己的脸被人狠狠抽了一下,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突然有个同学大声叫道:“不要砸了,这个人不是要饭的,是林海的妈妈。”我觉得自己脸上那层虚伪的面纱被人无情地揭下。我恨死了妈妈,恨她让我在这么多同学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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