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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寡母-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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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但也没有任何理由给他增加不幸。我故作轻松地说:“江江还小,必须上学,我觉得我书读得也够了,先在家里干几年活,没准以后还有更好的机会呢。”

弟弟看了看我,突然变得泪眼汪汪,我用手抚住他头,刚要劝慰他几句,他却猛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放声大哭。我也蹲了下去,抓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他却使劲地挣扎,嚎啕不已。我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巨大的悲伤萦绕在我的脑海久久不能逝去,弟弟的每一声嚎叫都无比强烈地刺激着我的灵魂。平日的弟弟敦厚而不失灵活,稳重而不失风趣,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他是如此的脆弱。此时,他的哭声是如此的凄凉,充满了绝望,我和妈妈伴着他的哭声也在无声地流泪,不知持续了多久,弟弟终于抬起了头,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泪水冲刷的痕迹,似乎在一瞬之间,他摆脱了所有的悲痛,变得无比坚强,他死死地盯着我说:“大哥,你回学校,我供你读书。”

我一把将他拉进怀里,弟弟伏在我的肩头,似乎找到了久违的父爱,他情不自禁地再度抽噎起来。我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手足之情溢于言表,无论何时何地,在弟弟的心中,我这个哥哥始终占有一个重要的位置。我对他说:“江江,你还小,妈妈的不易你都看在了眼里,日后我们就要慢慢地学会独立生活了,你好好上学,哥哥供你读书,将来说什么也不要让妈妈再遭罪了。”说着说着,我的眼泪掉了下来。

弟弟固执地盯着我,说:“不,大哥,你上学,我供你。”

我看着他,又生气又心疼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现在能干什么?”

弟弟认真地说:“大哥,我早就和妈商量过了,你都快上高三了,离上大学只有一步之遥。而我年龄还小,以后再回学校的机会还很大,我先找个地方上班,供你读书。”

我态度决绝地说:“不行,你还是个孩子,那种体力活你干不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失学。”

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妈妈说话了,她梳理了一下满头白发,一字一顿地说:“海海先读书,江江找个地方上班,等海海考上大学,再想办法供江江上学,你们兄弟要互相爱护,互相扶持,就这样决定了。”

我难过地看了看妈妈,她第一次表现得这么有主见,做出的决定不容置疑。我痛苦地喊道:“妈,不行,这样对江江太不公平了,我不会去上学的,他还小,他还是个孩子啊。”

弟弟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像一头发怒的野兽,猛烈地咆哮道:“大哥,你看看咱们这个家,都衰败成什么样子了,你是咱们全家的希望,就靠你来改变它了,你去上学吧,不为你自己考虑,你也要为妈妈考虑,为咱们这个家考虑考虑啊。”

我站在地上,任凭弟弟拼命地摇晃着我。我的头来回摆动,只觉得天旋地转,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整个人变得像白痴一样。弟弟的声音里夹杂着哭音,妈妈似乎也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我的心疲惫至极,无论是年老的妈妈,还是年轻的我和弟弟,肩头都扛负着太多的压力,我们就这样倾尽全力地坚持着,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偌大的世界,我们母子三人竟是如此孤立。想着想着,我的眼睛再度模糊,泪水无声地落在地上。

后来,我回到了学校,周围的同学风采依旧,可是谁知道这些日子我们家里发生的巨大变故呢?

弟弟辍学了,他们班主任找到了家里,看到我们家徒四壁的凄凉景象不禁潸然泪下,他信誓旦旦地表示要免掉弟弟所有的学费,弟弟却冷静地说:“老师,您现在能帮得了我,可是我哥哥呢,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哥哥是最亲的。他现在上学要钱,将来他上大学更需要钱,我们又能依赖谁呢?只有我们兄弟两人互相扶持,互相帮助,互相鼓励才能渡过这道难关啊。”班主任无语了,他心疼地看看眼前这个他最欣赏的学生,转身离开。临走时,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塞到弟弟手中,弟弟刚想推脱,但一想到在县城读书的哥哥,便悄悄地把钱收下了。

弟弟在矿山找了一份工作,工作之艰辛与我前面的描述并无两样,所不同的是我当时尚有退路,而弟弟却必须坚持着走下去。妈妈打理着地里的农活,每天起早摸黑地在田间劳作着。当我坐在教室里,听着老师讲课,脑子里总会不知不觉地浮现出妈妈和弟弟辛苦劳动的影子。我逐渐变得沉默起来。冬云坐我身边,经常会捅我,提示我不要上课走神,我这才如梦方醒般地回过味儿来,感激地向她点点头。

一个中午,我依旧在中医院门前看书,冬云意外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刚把手中的馒头塞进嘴里,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她从天而降。

冬云抓起装满冷水的瓶子,在眼前用力地摇晃,里面的水撞击着瓶壁,发出哗哗的声响。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皱着眉头对我说:“林海,你每天就吃两个馒头,喝一瓶凉水?”

这种生活我早就习以为常了,我轻松地对冬云笑了笑,调侃道:“看你那少见多怪的样子,馒头还不好啊,比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条件不知强几万倍呢。”

冬云没说话,她死死地盯着我,眼圈慢慢地变红了。

我吃力地站起身,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冬云走上前,使劲打了我一拳,嗔骂道:“你就别和我臭贫了,看你的脸都饿绿了。”

我一摸自己的脸,突然觉得是那样的干瘪,薄薄的一层皮紧紧地包在骨头上,没有一点肉。我轻轻地摩挲着,就像在摸着一具骷髅,我自己尚且没有做好这种思想准备,我怎么会瘦得没有一点人形?我是那样难过,脸上的表情一下凝固起来。

冬云转过身,噔噔地跑掉了。我一个人站在那里,静静地体会着这种心痛的感觉。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我用舌头轻轻地舔嗜着干燥的嘴唇。

过了不大一会儿,冬云微喘着跑了回来,她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食品袋。等她打开,我见里面装满了又粗又长的腊肠。她拿出一根,递给我道:“把它吃了。”

我伸手接过,油腻腻的,摸起来是那样的舒服。放在嘴边一闻,喷香,口水立刻就流了出来。我拼命地抵御着它的诱惑,把腊肠推了回去,说:“现在是在大街上,回去再吃吧。”

冬云固执地把它推回来,瞪着眼睛说:“快点,把它吃了,我要亲眼看着你吃。”

香香的腊肠垂在我的手上,散发着诱人的气息。我拼命地吞咽着唾液,什么风度与面子,再也顾不得了,我粗鲁地把它撕开,大口地咀嚼起来,肥腻的肉块儿在我嘴里翻滚着,甚至还没等我品尝出它的味道,一根腊肠已经被我咽进了肚子里,我贪婪地吮吸着手指上的油星,意犹未尽。

亲人般的关怀

冬云看着我那粗俗的吃相更加心疼了,她又递过来一根。我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接过来,三口两口把它消灭得干干净净。接下来干脆不等她让,自己拿过食品袋,一根一根吃个尽兴,直到最后,我觉得咽下的食品已经紧紧顶住了我的喉咙方才罢手。腊肠很咸,我口渴得厉害,拎起瓶子大口地喝着凉水,喉结抖动,嗓子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冬云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眼神里糅杂着极为复杂的感情。

我问她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冬云梳理了一下头发,语气沉重地说:“我妈妈身体不舒服,今年夏天一直感冒,打了十几天点滴了,今天我陪她来看中医,正好看到你。其实我注意你很久了,那么两个馒头能顶什么用啊。”

我不再言语,自己贪婪的吃相已经明白地宣告了一切。

冬云一把拉过我的手,说:“走,咱们到街上走走。”我抓起书本,跟在她身后。

当时正是八月天气,夏末秋初,太阳还很毒热。我刚从树阴下走出来,阳光一晃,什么都看不清楚。冬云脚步飞快,我紧紧跟随。没走多远,我只觉得肚子里的东西在剧烈地搅动,油腻的腊肠与冰凉的清水混在一起,使劲往上涌。我放慢脚步,试着把它压下去。没走几步,它再度涌了起来。我只觉得眼球发涨,嗓子发咸。我猛地甩开冬云的手,迅速跑到路边,一低头,疯狂地呕吐起来,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顷刻间被我吐了个一干二净。

冬云赶过来,站在后面轻轻地为我捶背,我大口地喘着气,眼睛里泪花滚动。我接过冬云递来的纸巾,擦拭着眼睛,任凭自己在冬云面前丑态百出。也许是我吃得太急了,也许是我的肠胃已经忘记了油腻的滋味,对荤腥的东西再没有一点消化的能力。我转过头,见冬云正安静地站在对面,泪水淌了一脸。她突然扑到我的身上,把脸埋在我的肩头,剧烈地抽泣起来。那是一种心疼,还是一种同情,还是一种怜爱?我不知道,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我站在那儿,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我们走回学校,一路无声。冬云给我买了两大箱康师傅牛肉面。我上楼时,她咬着嘴唇说:“林海,你要注意身体,如果你病倒了你妈会受不了的,你们家全靠你呢。”

我点点头,感激地看着她,在离家数十里外的学校我感受到了亲人般的关怀。

也许是学习任务逐渐加重,也许是冬云不忍心再让我喝凉水吃馒头,她开始经常在食堂吃饭,而且每次都要和我赖在一起,她总会打上一大盆菜,然后草草吃上几口便全部推到我这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我:“限时五分钟,把所有的东西消灭干净。”而后我便故意做出一种手忙脚乱的样子,大口地吃着。冬云则站在旁边,看着我吃,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我在学校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回家了,我努力地节省着每一分钱,其中就包括每月的往返路费。有时洗衣服,在翻口袋的过程中发现一枚五角钱的硬币都会让我欣喜不已,捧在手中对着阳光赏玩不停。如果你没经历过那么艰辛的生活,你就很难理解那种对金钱的渴望。我不知道钱是不是万能的,但我无比深刻地体会到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因为没有钱,妈妈累坏了身体,因为没有钱,弟弟离开了学校,因为没有钱,即使相对幸运的我也不得不每天都要饿肚子。

中秋节到了,学校没有放假,那一天正好赶上周末,好多家长都从家中赶来探望自己的孩子。

下课后,我低着头径直向寝室走去,刚一过马路,就听有人大声地呼喊“大哥”,好熟悉的声音啊!我一转头,正好与等在旁边的弟弟那热切的目光相碰,我赶紧跑过去,弟弟背了一个包,满脸风尘。他一个人被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非常局促,但见了我,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拉住我的手,关切地问:“大哥,妈都想死你了,你怎么瘦得这么厉害啊?”

我仔细看了一眼弟弟,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他还说我瘦,可是他现在何止是瘦啊,整个人黑得像煤炭,薄薄的皮肤像单衣一样覆盖在他的骨架上,原本英俊的脸颊瘦削得可怕,这哪儿是一贯胖乎乎的弟弟啊。他拉着我的手青筋暴出,伤痕累累,坚硬而粗糙,可见那种超负荷的劳动是以怎样的速度让人加速衰老。

我想拉弟弟回寝室,他却说:“大哥,我就不去你们宿舍了,咱们一块儿出去吃点东西吧。”

我伤感地点点头,兄弟两人沿着街道行走。我迫切地想知道妈妈的情况,可是一提到妈妈,弟弟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说:“妈妈身体一直那样,好一阵坏一阵的,但还是坚持下地干活,我拦也拦不住。她一闲下来就念叨你,说等你考上大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的眼前顿时浮现出妈妈那佝偻的身躯,那蹒跚的步伐,那已经被泪水浸蚀污浊的双眼,妈妈的每一个表情都让我感到无比心酸,我暗自发誓,决不让我的亲人有一点点失望。

弟弟对城市还是充满了好奇,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他的眼神依旧保持着孩子的天真,对着周围的橱窗四处张望。我们走了很久,经过了许多饭店,但彼此都知道,这些地方的消费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承受能力。酒店门口的橱窗里摆放着诱人的熟食,我们都做出视若无睹的样子,继续兴致勃勃地聊天,似乎我们的话题远比那些美食更有诱惑力。然而我内心是多么苦涩的一种滋味啊:弟弟这样的花季少年,却开始承担起生活的重负,他已经习惯于克制自己的欲望,将个人需要摆在家庭的最末位。都说长兄如父,可我这个大哥又给弟弟带来了什么呢?

最后,我们在一个卖煎饼的小推车前停了下来。

弟弟好奇地问卖煎饼的老头儿:“大爷,您卖的是什么啊?”

那个老头儿满头白发,显得饱经沧桑,他操着沙哑的声音说:“煎饼啊,小伙子你没吃过吗?”

弟弟摇了摇头,说:“没吃过,怎么卖的?”

老头儿说:“一个煎饼一块,加一个鸡蛋五毛,要吃一个吗?”

弟弟想了一下,觉得还可以承受,他看了我一眼,兴奋地说:“大哥,咱们吃个煎饼吧。”

我点点头。

弟弟从背后拽过背包,一边掏钱一边对老头儿说:“大爷,来两张煎饼,一张不要鸡蛋,一张要两个鸡蛋。”

老头奇怪地看了看弟弟,埋头工作,我对弟弟说:“你要吃两个鸡蛋的,知道吗?”

弟弟说:“那可不成,大哥,我在家经常吃鸡蛋,你才要好好补补身体啊。”

我鼻子一酸,心想你这个孩子骗谁啊,你们在家里吃什么我还不知道吗?

很快,老头把煎饼做好了,弟弟刚要去拿那张没有鸡蛋的,被我一把拉住,我迅速把它抢在手里,张大嘴巴咬了一口。

弟弟没支声,但明显生气了。他的情绪很少外露,不和我理论,也不去拿煎饼,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把那另外一块儿煎饼拿过来,想递到他手里,他却把头扭向一边。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嚼在嘴里的煎饼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再也咽不下去。我一声不响地看着弟弟,好像时间停滞了一样。

过了好久,卖煎饼的老头儿说话了,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沙哑,他说:“多少年了,没有见过这么谦让的兄弟,我的几个儿子到现在还在为我那几间破土坯房吵个不停呢。看样子你们家庭也不富裕,但家和万事兴,只要你们兄弟是一心,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来来来,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儿难过了,我给你们兄弟分一下,两块儿煎饼各吃一半,吃了我做的这块儿煎饼,你们要永远记住你们的手足情啊。”老头儿说着,从我手里接过煎饼,用粗糙的大手把它们分成两半,一半交给我,一半递给弟弟。弟弟这时才开心起来,他脸上云消雾散,对我笑了笑,大口地咬着。秋风卷着沙尘落在煎饼上,弟弟毫无察觉,依旧是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似乎在吃着什么山珍海味。那个场景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我慢慢地吃着,眼泪随着嚼碎的煎饼一起被我吞到了肚子里。在空旷的街头,在瑟瑟的秋风中,弟弟那贪婪的吃相无比强烈地刺激着我的灵魂,我是如此渴望能早一点改变我们的命运。一块煎饼,在有钱人的餐桌上充其量只是一份调味品,但在我们中间却融入了深深的兄弟情,我们有什么奢望吗?我觉得没有,我们只是想早一点摆脱这种摧残人性的贫困,只是想像一个普通人那样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开始一种平凡的生活。就是这样一种基本的要求,对我们这个脆弱不堪的家庭来说都显得过于奢侈。

吃过煎饼,弟弟便要回家,我发现自己对他竟然是那样的恋恋不舍,他不仅是我的弟弟,还代表了我那含辛茹苦的妈妈和那个虽然破烂不堪却带给我无限温暖的家啊。他打开背包,递给我一个塑料袋,嘱咐道:“大哥,这里面有几块月饼,还有几个鸡蛋,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你一定要记得吃鸡蛋啊。都是煮熟的,你要尽快吃,不要等最后放坏了。”说完,他又小心翼翼地从内衣里摸出一叠钱,塞到我手里,说:“大哥,我刚上班,开得少,这是二百五十块钱,虽然不好听,可就这么多了,你先拿着用。你啥也别想,就安心地读书,我挣钱绝对能供得上你用,下个月我就多给你带一些来。”我接过弟弟的血汗钱,心里一阵阵的难过,缓缓地从里面数出一百,想放回弟弟手里,说:“我拿一百五就足够了,剩下的钱你和妈买点儿油吃,再那样艰苦下去你们的身体都会受不了的。”弟弟飞快地躲闪着,他说:“大哥,你放心,我们买油了,我还给妈买过一次鸡架呢,我们炖着吃了,好多油,上面还有好多鸡肉,可好吃了,等你下次回家我一定买来炖给你吃。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啊。”

弟弟说完就要离开,我拉住他道:“你现在回去太早,根本就没车呢。”

弟弟站在那儿,愣了一下。我说:“走,跟我回宿舍,到时间再走。”

弟弟这次却不怎么听话,磨磨蹭蹭地不想动。我觉得挺奇怪,问:“怎么,你不想和我多待一会儿吗?”

弟弟讷讷地说:“不是。”

我说:“那就不要废话,在车站等多没意思,和我回宿舍。”我一边说一边使劲儿拉他。

弟弟却拼命地赖在原地不想动,琢磨了一会儿,突然对我说:“大哥,现在有车了。”

我将信将疑,问道:“有车了?几点,什么时候加开的,我怎么不知道呢?”

弟弟的脸憋得通红,他天生不会撒谎,再也无法回答我的问题,终于,他向我坦白道:“大哥,我不是坐车来的,我是走着来的。”

我一听,什么?一百多里的路程,他竟然是走着来的?我的心被震动了。我一把拉过弟弟,他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脚在地上无规律地摩擦着。我使劲儿抓住他的胳膊,再也说不出话来。当他在我的命令下脱掉鞋,我发现他的脚上早就磨出了水泡,水泡破裂后,袜子和伤口粘在一起,血肉模糊,让人看了无比心疼。我责怪他道:“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弟弟憨憨地笑了,他一直在掩饰脚上的伤痛,直到此时,坚挺的大腿才开始瘫软下来。我坚持让弟弟坐车回家,却被他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背起空包,提上鞋子,对我笑了笑,迎着落日余辉,一瘸一拐地走了。我在后面默默地注视着他,他一步三回头地向我招手,直到他消失在路的尽头,我才拿着他给我带来的东西,沿着学校的方向,默默地走回去。

弟弟走出我的视野后,再也坚持不住了,脚上的伤口在鞋子的摩擦下感到钻心的疼痛。他扶着路边的树站住,休息了一会儿。旁边,汽车飞速驶过,发出尖锐的呼啸声,他一个人站在马路旁,整个世界显得偌大而空旷,而他自己则变得异常渺小而孤独。

太阳就要落山了,弟弟睁开眼睛,强打着精神要走回去,年迈的妈妈一定在家里热切地盼望着他的归来,通过他,妈妈能得到她深深惦记着的另外一个儿子的消息,想到这里,弟弟不禁加快了脚步。

天空迅速暗了下来,弟弟一个人走在昏暗的马路上,匆忙地往回赶着。老天似乎也在与他作对,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经被晚霞吞没,路上过往的车辆都打开了车灯,到最后,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而弟弟刚刚走了不到一半儿的路程。他焦急地四处张望,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原野,黑乎乎的,路旁的白杨树在晚风的吹拂下发出“呜呜”的声响,偶尔有车灯划破夜的黑暗,那也是一闪而过,气温降低,弟弟觉得浑身发冷,他裹紧了薄薄的单衣,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几次差点摔倒在马路旁边。离家越来越近了,弟弟心里却逐渐发毛,因为在前面不远就是一片坟茔,他放眼望去,那里似乎蓝光闪动,他好像看到了化学课本上讲到的鬼火,他的心“突突”直跳,脚步逐渐慢了下来,毕竟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啊。他想等到后面车灯过来的时候再走,没想到后面驶来了一辆小轿车,在他旁边飞驰而过,冲到前面已经很远,却突然又掉头折了回来,猛在他眼前停住,剧烈的刹车声刺激着弟弟的耳膜,车灯的强光晃得他什么都看不清。他伸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就听车上的人问他道:“这么黑的天,你一个人在马路上晃荡什么,要到哪儿啊?”

弟弟等了一会儿,勉强把眼睛睁开,看到对面车上坐着一个又高又胖的大汉,弟弟回答道:“我到七家岭。”

那个大汉一听,似乎有些惊奇,他说:“这么巧,我正好也到七家岭,我带你走,上车吧。”

弟弟有点害怕,仔细地看了看他,那个人浓眉大眼,一脸的横肉,真不像个好人,弟弟没敢动身。

大汉有点急了,扯着嗓子喊道:“你这小子,看你穿的穷酸样,我还能打劫你啊,快上车。”

弟弟一听也是,自己身上要钱没有,还有什么担心的呢,再说,这么一个漆黑的夜晚,他也实在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了,于是跑上前,抬腿上了汽车,那个大汉熟练地一加油门,小轿车飞快地跑了起来。弟弟在里面坐着,这是他第一次坐汽车,充满了好奇,四下打量着车内的布局。

过了一会儿,那个大汉一扭头,问弟弟:“我也是七家岭的,我怎么不认识你啊?”

弟弟反问道:“那我也不认识你啊,你是我们村子的?我们村子还有人能开汽车?”

那个大汉得意地笑了,说:“我现在搬到城里了,你叫什么名字?”

弟弟说:“我叫林江。”

大汉看了弟弟一眼,问道:“那你认识林海吗?”

弟弟一听我的名字,脱口而出道:“那是我大哥,你认识他吗?

大汉的肩膀颤了一下,随即说:“认识,好几年没见到他了,他现在干什么呢?”

一提到我,弟弟立刻兴奋起来,他开始眉飞色舞地介绍起我的情况,那个人听说我现在在一中读书,显得很高兴,笑着说:“嘿嘿,没想到那个小子打起架来不要命,竟然书还读得这么好,不可思议。”

弟弟听他的口气对我似乎很熟悉,很奇怪,问道:“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大哥呢?”

大汉很随意地说:“我是王福田。”

弟弟一听,眼睛立刻瞪大了,在我们村子,有谁不知道王福田的大名呢,那才是真正伴随着改革的春风富裕起来的新一代,他包过矿山,开过工厂,奇_…_書*…*网…QISuu。cOm在经历了艰苦的原始积累之后,最终做起了房地产开发的生意。他究竟有多少钱,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个谜,似乎县城里成片开发的生活小区都打上了他的烙印。他自己在城郊滦河水畔建起了一栋别墅,依山傍水,风景如画,几年前便搬到了那里,过上了一种富足悠哉的生活,是村子里人羡慕的对象。王福田发家的时候,弟弟还小,所以对他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天自己居然坐上了他的车,这么一个被村里人传得神乎其神的人物就在自己旁边,弟弟的眼睛放射出羡慕的神采,王福田也有点飘飘然起来。

说话间,小轿车驶进了村子,在弟弟的指引下,王福田沿着崎岖不平的大街一直把弟弟送到家。

弟弟下车后,感激地看了王福田一眼,说:“来家里坐一会儿吧。”

王福田似乎心情不错,跟着弟弟下了车,随手关上车门,走进了我们的院子。这个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院子里一片漆黑,弟弟叫了一声妈妈,屋子里的灯亮了,妈妈迈着沉重的脚步把屋门打开,突然发现眼前站了一位不速之客,妈妈仔细一瞧,竟然是王福田,她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王福田对着妈妈笑了笑,说:“老大姐,您不记得我了,我是王福田啊。”

妈妈显然没有想到他会来,慌忙把他让到里面,王福田磕磕绊绊地跟进屋子,四处一打量,马上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屋子里灯光昏暗,整个房间散发着发霉的气息,地上堆满了新收获的农作物,炕上铺好了被褥,所有的东西都显得凌乱无序,陈旧不堪。

弟弟给王福田倒了一杯热水,他端在手里,困惑地对妈妈说:“老大姐,这些年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得不容易啊,不过,我记得你们原来家境不错,怎么现在竟然困难到这种程度?”

他的一句问话勾起了妈妈诸多伤心的回忆,她还没开口,又先掉起了眼泪。妈妈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这个家,一切都显得既陌生又熟悉,她不停地用衣袖擦着眼角。弟弟走过来,简单地说了说过去的事情。王福田听得很认真,当他听到我用刀捅人的情景,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我和武大拿火并的场景再次浮现在他眼前,他不停地摇着头,说:“林海太容易冲动。”听弟弟讲完后,他象征性地喝了口水,向妈妈告辞。

弟弟一直把他送到门外,直到他坐上汽车,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看了弟弟一眼,问道:“你现在做什么呢?”

弟弟说:“我在矿山上班呢。”

王福田皱着眉头说:“那不是人干的活儿,这样,明天你在家等我,我给你在工地上找份活儿干。”弟弟听了,非常感动,刚要说声谢谢,王福田却迅速地关上车门,倒车,然后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也许王福田注定要在我的生命中再次出现,后来弟弟和他来到了城里,在他下属的一个建筑公司找了一份工作。虽然很辛苦,但还是让弟弟兴奋不已,毕竟他有了一份比较稳定的收入来源,再也不用为每月凑足我的生活费而焦虑不堪。在许多年后,妈妈和我提起弟弟的时候眼圈还会不自觉地发红,她流着泪对我说,在弟弟打零工的时候,每个月都不能按时拿到工资,弟弟几乎借遍了他身边所有的人,面对着各种各样的冷嘲热讽,他总是顽强地坚持着,每月见我的时候总能神奇地凑够我的各项费用。

弟弟在工地上打杂,他总是很勤奋,各种活都抢着去做,在整个工地成了最受欢迎的人。

其实,那也是一种非常辛苦的劳动,他们住的是最简易的窝棚,吃的是最简单的饭菜,每天很早就要起来,爬上高高的脚架,用一砖一瓦装扮着这个城市。在寒冷的冬天,他们在雪地中匆匆行走,手套破了,就直接去抓那些钢筋,皮肤被冰冷的钢铁吸住,稍一用力会把手上的皮整块儿粘掉。在建筑工地干活,受伤是再经常不过的了,他们身体的每个部位几乎都留下了累累伤痕。他们没有周末,平日里找不到一点休息时间,偶尔赶上大雪纷飞的日子,弟弟会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我们学校,顶着鹅毛大雪,站在学校门口,静静地等我下课,只为见我一面,和我说上一句话就走。

我永远无法忘记的是一个大雪过后的中午,我下课后,走到宿舍楼下,意外地发现弟弟站在那里,他穿了一件破烂的大衣,双手叉在袖口里,鼻子冻得通红,他不停地四处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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