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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与模范生 by 李葳-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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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乌鸦与模范生
作者：李葳
绘图：东方月
出版社：狗屋
书籍编号： BK1015…10001917
I S B N # ： 9789861639291
出版日期： 2008/12/26
上架日期： 2008/12/30
文案：
唐克愁不喜欢杞人忧天，也笃信有备无患的道理，可是当他认出了面前的家伙是何方神圣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幸运女神正笑著跟他说「骨的败」……
严若鹏有个幸福的童年与凄惨的青少年时期，当他摆脱牙套的同时也跟著「男」大十八变，他该如何说服老朋友，当年的「乌鸦」已变为「大雕」了？
序章
感觉真不舒服。
他，一定是生病了……头好晕，脑子里一片模糊，光线好刺眼、好刺眼……他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想不起来。
「你可以听得到我说的话吗？」
是谁，在光的那一头跟他说话？看不到……这声音是打哪里来的？是从自己的脑子里头，无端端冒出来的吗？
「回答我。」
他不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忤逆不了这道命令。「我听……得到……」
「很好。再来，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克礼斯？唐。」
「这是你的本名吗？」
本名？
不是，因为他被调派到美国之后，就一直使用这个英文名字。他的本名是……已经好一阵子没有人这么喊他了。
「唐……克愁……才是我的本名。」
克愁，忧愁的克星。
听在他人耳中，会觉得这是个很强势的名字，其实这个名字的背后有个他极想摆脱的包袱、极想挣脱的束缚。这个名字对他自己而言，是个如影随形的诅咒，他并不喜欢它。
「你交往过几个女朋友？」
随着「女朋友」三个字，他想起了几张或笑、或怒的脸庞。
有美丽高傲，像只孔雀般咄咄逼人，教他「高攀」不起的；有小家碧玉，总是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脸色，让他无法「负担」的，还有一个活泼开朗，个性大而化之，和他最契合、交往最久，最后嫁给一个法国人而自然分手的……
「其实我知道，法国人是她的备胎，她也曾暗示过我，她想要结婚了。可是我还不想结婚，于是我装傻，直到后来她终于放弃了我，投向那个法国人的怀抱。她是个不错的女人，那个法国佬真的赚到了。」
不懂。
他最讨厌没事喋喋不休的长舌妇，怎么现在——在连跟谁说话都搞不清楚的状况下，自己却自动讲个不停。
不对。
他有讲话吗？他只是在脑子之中想像而已吧！
是的，没有错，这一切全部只是幻想，是他的脑子自己捏造出来的，这不过是一场梦。他正在作一场莫名其妙自问自答的梦，而且是个不愉快又不舒服……的梦。
「说说你的工作好了，你在哪里上班？工作的内容是什么？最近你在负责的是什么工作？」
不行！更，绝对不行！就算这是梦，他也不能在梦中谈论自己的工作！
「有何不可呢？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关系，这里除了你以外，并没有别人在此，你非说不可。」
不！！
「这是命令，你必须回答。」
命……令？他紧皱着眉头，摇晃着脑袋，他不能讲，却又不能不讲……不行讲不行讲不行讲……要讲、要讲、一定要讲……
不——「我在、一间叫做「瀚领」的导航晶片公司工作。」
哈啊、哈啊、哈啊……他怎么讲了呢？他签过约的，他签过保密协定，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公司的业务内容。尤其是他们工程部新开发的那颗晶片，已经和五角里的人合作，要是有任何风声走漏出去，影响的不只是公司的存亡危险，连生命都会不保。
「那颗晶片的设计图在你手上，是不是？」
「没有。」
怎么可能呢？他只是个进公司不到五年的新人，待在最外围的设计小组，负责的也仅是一小部分的内容而已。不，不只是他，大部分的开发部工程师们都一样，整个设计就像被打散的拼图，能够窥得整颗晶片核心设计全貌的人，只有他的上司——开发部的总监Dr。李。
「但是他把设计图交付给你了。」
「没有、没有。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Dr。李会交到我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工程师的手上。再说，设计根本还没有完成！」
「所以他们没有告诉你喽。」
他们是谁？又要告诉他什么？他受不了了，不要再问了，他不想再回答任何问题了！好痛、好痛……头像是要炸开来了。
「上周Dr。李有找你去说话，那时候他亲手给了你一样东西。那样东西，现在在哪里？」
Dr。李的声音在脑子里复苏——
「克礼斯，你下周一要到纽约的先端实验室出差对吧？可以麻烦你帮我带着『这个』到那边交给对方的实验室主任，一个名叫霍华的家伙吗？」
「噢，还有，克礼斯，我怕你会把它弄丢，你可以帮我个忙，一直把『这个』带在身上，不管是洗澡睡觉，醒着或没有醒着，都不要离开你的身边吗？」
——「那样东西」就是指「这个」吗？
「没错，那样东西不是你的手表、不是你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项链，也不是校友戒指，究竟是什么？」
那个是……那个是……呵呵呵，谁都想不到吧。
「有什么好笑的？快点回答！」
「那是Dr。李的耳内助听器。」
Dr。李的年纪也大了，有单耳的重听，爱面子的他拜托霍华主任帮他特制了一个耳内助听器。最近那个助听器有点故障，他托自己带去让霍华主任看看能不能修理。很好笑吧，拥有全世界最顶尖脑子的人，也会为了面子的小问题而苦恼。
蓦地，他的耳朵被粗鲁地揪住，掏弄。
「到手了，就是这个。」
「嘿嘿，想不到这么容易就弄到手了，还以为这个差事很困难呢！」
「那么这家伙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把他处理掉吧！」
太阳｜｜｜｜穴上被某种冰冰冷冷的东西抵住。他茫然地听着方才逼问自己的「天音」与另一个「天音」对话。
「慢着、慢着，反正都要处理掉，在那之前先让我嘿嘿嘿……」
「你又来了！不管男女老幼，你都好吗？」
「我就是喜欢那种临死之前，特别抽紧的感觉。只要做过一次就会上瘾的，你要不要试试？」
「不必，我没有那种变态嗜好。」
「那你在旁边等一等，给我个十五分钟，我马上好。」
他被人粗鲁地从椅子上捉起来之际，那道令他头痛不已的刺眼白光，总算消失了。可是视力受到白光的影响，让他放眼所及仍是一片雾茫茫，模模糊糊的景象。接着整个人被推倒在硬邦邦的地板上，四肢仿佛被烂泥缠住，难以动弹。
「真是不错啊，就年纪而论，这家伙的皮肤还真细嫩，和咱们白人摸起来的感觉就是不同。白人的皮肤是水水、松松的，黄种人的皮肤可就细细嫩嫩的，又不像黑佬的硬、绷。早知道摸起来的感觉这么棒，以前就多找几个黄种人下手了，嘿嘿。」
哈啊、啊……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他不是在作梦吗？这场恶梦，到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当他感觉到那冷冰冰的烂泥渗透到他的衣服底下，逼他想要尖叫之际——惊天动地骇人的爆破声音，紧随臭气冲天的呛鼻味道，在「梦中」轰地炸开。
「不许动！你们被逮捕了！」
第三个闯入的「天音」，挽救了他的一条小命——不过这时候的唐克愁还不知道这一点。他只知道自己突然被解放了，原本压在身上冷冰冰又沉甸旬的烂泥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温暖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
「喂！喂，你没事吧！」
骚动着耳膜的好听美声，充满了浑厚的力道与磁性，给人自然的好感与安心感。这个人如果去做广播DJ，他的声音绝对适合放在深夜，伴人入梦。
「你安全了，OK？」说话的男人蓦地把脸逼近了他，一双黑瞳就这样跃入他渐渐恢复正常的视野中。「不行了，看样子他们给他注射的『自白剂』太强了，他的脑筋一时之间还转不过来，还是先把他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
这双眼睛好熟悉。
在哪里见过？
总觉得，那是一件自己惦记很久，非常非常不愿意想起，但也无法忘掉，结果最终还是被忘掉的……啊！！
「需要救助的病人在哪里？」
「这边、这边。」
三、四名医护人员迅速地上前将他包围，七手八脚地，有检查他脉搏，心跳的，也有检查他瞳孔反应的。可是唐克愁的视线里，毫无他人的存在，缓慢地睁大了双眼，伸出手指着那个名字在脑海中呼之欲出的男人，呐呐地开口。
「你……乌……你、是……乌鸦！」
男人扬起唇，微微一笑说：「好久不见了，唐唐。」
一、
青春。
——是一个做蠢事，在别人眼中是理所当然，自己则是何乐不为的年代。
青春。
——是一个忙着打击邪恶，或是测试做坏事多久不会被捉包；忙着在线上打怪，并等着下线挨骂，以及忙着不被人排挤在外，或是帮忙排挤别人的肾上腺素旺盛的年代。
青春。
——有讴歌它的人，有干谯它的人。有想回到那段岁月的人，有巴不得将它从人生中抹煞的人。有来不及拜会它的人，也有一辈子都活在它之中的人。
青春究竟是什么？
这个大哉问，唐克愁给自己的答案只有一个——它是「已经结束的过去」。那一个「现实世界中的我」被「幻想世界里的我」天天追杀，战到只剩半条命的年代，他可是一点也不缅怀它。
也许，说不定，可能等他老了，能够倚老卖老地告诉小孩子说：「青春很好玩，你们要好好把握。」诸如此类的风凉话，然后看着这小孩子和过去的自己一样吃尽苦头，到那时候他会有点喜欢「青春」这两字，但是现在的他满心地感谢「光阴从不回头」这一点，让他再也不必｜青春」第二次。
十年前。
「喀喀喀」地一把推开老旧的教室大门，唐克愁期待的是盈满晨曦、新鲜朝露的空气，及空无一人的静谧宽广空间——这是他甘愿每天比其他同班同学早一个小时离开温暖被窝，饿肚子赶搭首班公车、并花三十分钟通勤，比谁都早到学校的主要理由。
这种上课前、又是一天即将展开的时刻，从容地待在空荡教室中的味道，和下课后空无一人的寂寥感相比，可是截然不同的。
他喜欢咬着热腾腾的速食店外卖早餐，喝一口咖啡，再掀开课本预习今日要上课的内容。过程中，望着一个又一个睡眼惺松、蓬头垢面、慌慌张张冲进来的同学们，慢慢把教室里的冷清转化为喧闹，仿佛一曲渐入高潮的乐章，这种加速与升温的过程，他百看不腻。
不过偶尔也会有几次运气不好，被其他意外早起的「鸟儿」，抢先占领了清晨的教室。幸好时序越接近冬天，大家赖床的机会也越高，这种出乎意外的状况，发生的机会不多。
但是今天一开门——唉，是哪个家伙这么早来？再仔细定睛一瞧，唐克愁不禁「咦？」地皱起眉头。
「抱歉，这位同学，看你的制服是外校的学生吧？我们学校规定访客只能在会客室等人，不能到教室中，你是怎么进来的？」先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继而转头质问对方。
破坏了唐克愁一早上好心情的男孩，背对着窗外、衬着朝阳，缓慢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对方身上穿的是一般公立高中的制服，和他们经名家设计、穿西装打领带的校服明显不同。
「你不回答，我就要叫警卫了。」冷声道。
男孩的身高和克愁相仿，可能比克愁矮了一、两公分，身材像根瘦瘪的竹竿，手脚又细又长。
克愁注意到另一个证明男孩不是本校学生的地方，就是他的头发，他蓄着长到能遮住半边脸颊的刘海。这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校规严苛的本校学生身上，倘若被训导主任捉到的话，就等着剪刀伺候。
「……他们……叫我在这里……等。」
过了好几秒，男孩慢吞吞地开口。
「他们是谁？」
克愁有些不耐，在胸前盘起双手。这家伙说话也太小声了吧？难道想考验他有没有重听。
「老师……和姊姊……」
「什么？你的姊姊是我们的老师吗？是哪一位！」
克愁几乎要破口大骂。开什么玩笑，就算是教职人员，也不该任意让家属待在无人的教室里面，那名老师把教室当成是什么地方了，她家客厅吗？
虽然克愁发火的对象不是他，但男孩似乎被克愁瞬间流露的凶神恶煞眼色给吓到，整个人一剉。「对、对不起！」丢下道歉，急急忙忙绕出座位，逃出了教室。
「喂——」
莫名其妙，他又没叫他滚出去。算了，像这种来路不明又不说清楚来意的人，肯自动离开也好。谁知当克愁以为自己成功驱除了「一只害虫」，此事早被抛到脑后之际，在早自习的时候，「害虫」竟跟在导师的屁股后面，再度踏入这间教室。
原来他是转学生啊！干嘛不直说？克愁错愕地听着导师介绍「新同学」，瞪着那名缩在导师身后的男孩。
「他是刚从C高中转学到我们班上的新同学。来，严同学，你过来向全班做个自我介绍，向大家打个招呼。」
「大、家好……我……是……严……若鹏……请……指教……」
「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严同学才转过来，可能会有些课程方面及适应方面的问题，需要大家的帮助才能步上轨道。大家要发挥爱心，尽量对他伸出援手，帮他适应班上的生活。让我们鼓掌欢迎新同学。」班导跟着点名：「班长！」
「是。」克愁从座位上起立。
不偏不倚地，视线和新同学那双躲在深度大近视的超厚镜片后方的，小黑豆眼睛对上。
新同学迅速桥了桥眼镜，转开脸，完全把克愁当成坏人了。
……坏人就坏人吧，克愁不痛不痒。
虽然在班上，不对，在全校内，自己的形象可是好得不得了。不仅在师长眼中值得信赖、在同学心中更是个可以依靠，并连续两年获得模范生表扬的万年班长——不过这种读点书、帮老师跑跑腿，或帮同学一点小忙，就能塑造的形象，其实是一文不值。
「老师要麻烦你一件事，今天协助严同学认识一下本校，带他到校园内逛逛。」
「好的，我很乐意。请多指教，严同学。」冷淡而客气地招呼着。
新到的转学生总算正面瞧了他一眼，畏畏缩缩地鞠了个躬。
在转学生低头的那一刻，克愁直觉到有点怪怪的，又说不上是哪里怪……啊，他知道了。是那个笨重地挂在右脸上的刘海……不管转学生是低头还是抬头，刘海的角度与弧度都没有改变，很不自然。
那该不是——「假发」吧？为什么年纪轻轻就戴起了假发？
似乎察觉到克愁讶异的视线，转学生一手压住脸颊上的刘海，急急忙忙像在躲藏般地，逃到了老师指定给他的座位上。转学生的这个动作，间接肯定了克愁先前的臆测。
——是生病而掉光了头发？或早秃？短短几秒内，克愁心中不由得冒出好奇的疑问，但是另一个声音叫他不要管别人的闲事。
你问出了理由、原因，又要做什么？一旦问出了理由，对方有麻烦的话，你能帮对方解决吗？
——不能。
譬如对方是因为生病，你能医好他的病吗？
如果对方是心情爽剃了个大光头，却又后悔了，你能帮他把头发弄回来吗？
既然什么都做不到，为什么要问？
只是想表示自己的关心？但是这真的是「关心」吗？对一个认识不到五分钟的人，能有多少关心？连肉亲、至爱之间，这种「关心」都可能是虚情假意的时候，何苦去关心一个陌生人。
——结论：人类，是最麻烦的动物。最好保持距离，不要彼此干涉、相互牵连，独善其身才能过平静的一生。
不过克愁也了解，自己虽然不打算「多管闲事」，但这不代表班上其他人也能做到这一点。
毕竟，高中二年级十六、七岁的小鬼头，对什么东西都好奇，最好奇的则是有关他人的「倒楣」事迹——这种事拿来说嘴最是偷快了。
事件发生在那名成功把自己隐形的转学生，到校上课的第二周。
那天，最后一堂课是体育。原订的长跑测验由于下雨而取消，老师偷懒地播放一部有关运动伤害的纪录片，填补上课内容，自己还可以顺便闭目养神。
可想而知，大多数的人根本没有专心在影片上，反而因为播放影片而整间教室灯光熄灭的关系，唤醒了一部分人的恶作剧细胞。即使到了高中，只要凑满了三个无脑顽童，就可以影响所有人的行为模式，把人脑逆转到小学的幼稚年代，无视后果、不管下场地胡搞瞎闹。
班上某人神通广大地从生物教室偷渡了实验解剖用的蛞蝓，一群人于是摸黑把可怜的、又黏又光滑的，俗称鼻涕虫的无脚软体动物，丢进了他们选中的倒楣鬼的衬衫后衣领里。
试想背上突然窜过一阵冷冷湿湿，还有东西在蠕动的感觉……实在不能怪那些倒楣鬼立刻起乩，又是上下跳、又是左右扭，死命想甩脱鼻涕虫的本能反应。
混乱，可以预期。
受害者与加害者以外的第三者，也被卷入这团混乱之中，并不意外。
但谁也没想到，其中一个吓到六神无主的倒楣鬼，揪住了新来的转学生的时候，会连转学生顶上的「头发」也一口气揪了下来。
刹那间，整间教室的人瞩目的焦点，从这场混战，移到转学生及他那顶假发底下掩藏着的「丑陋真相」。
「喂，那是什么啊？」
「好夸张，是特殊化妆吗？还是真的头皮光光啊？」
「更，那个头皮看起来好像假的人造皮，光溜溜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宛如在动物园里看着稀奇物种般，大剌剌地当着转学生的面讨论。
确实，转学生假发底下所遮掩的东西，超乎了一般会令人同情或嘲讽的境地，到了让人忍不住瞠目以对的程度。但是，看见所有人因为太过讶异与好奇，而没有人去注意到自己的言行，已经对转学生造成了「伤害」——让一向强调个人自扫门前雪的唐克愁，难得地做出了一件不合乎他本性的事。
他把转学生的假发从那名起乩的冒失鬼手中抢回来，走到转学生面前，重新替他把发顶以人造发丝遮住。
「觉得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到保健室去休息一下。」
可怜的家伙，当唐克愁把手搁在他的肩膀上时，掌心底下感受到转学生颤抖个不停，那张惨白发青的脸上，挂着下一秒就会崩溃痛哭的表情。
「走吧。」
看到转学生愣在原地没反应，唐克愁算是半强迫地把他拉到了教室门口。然后，防患于未然，他转头「奉劝」其他同学不许再闹，趁体育老师（居然还在闭目养神）还没发现他们闯了什么祸之前，快把「祸首」收拾掉，否则后果自行负责。因为，这次他这位师长眼前的红人班长不会出手帮他们缓颊。
少了唐克愁这张「王牌」可以依靠，让全班忘记了转学生的「头皮曝光事件」，急急忙忙展开善后工作。
这一次的事件，算是克愁与转学生的关系转捩点。
现在。
十七岁、对知识囫囵吞枣的高中生涯、及相处短短三个月的同班同学。十年后如果在路上偶然相遇，不知有多少人会认得出彼此？毕竟记忆中的对方，是停留在人生中改变最剧烈的阶段。
在历经了三千多日——催人老的岁月，也脱离了青涩的少年时期——丢弃「男孩」的外壳；转变为成年人的现在——重逢。
该喜悦？该困惑？该尴尬？
被救护车送入了医院，进入急诊再转到病房，过程中克愁闭着双眼仍可以听到病房内的一切动静。躺在床上仍可以感觉到意识分离的身躯，靠着流入体内的药物逐渐恢复自我控制。可是深沉的疲惫感让他不愿张开眼、不想起床，渴望能不被干扰地坠落到暗无声响的尽头。
「慢慢休息，我会待在这边陪着你，唐唐。」
——省了吧。什么陪不陪的，我一个人也好得很。
满心想开口顶回去，奈何力气不听使唤。在那股无力把自己往黑暗中拖去前，他不爽地在心底抱怨着——明明是只「没有我在旁边，就只会闯祸、什么正事都做不了」的笨乌鸦，才过个十年，口气竟变得如此嚣张了。
——讲得好像我需要你这只笨乌鸦陪我。大错特错……别往自己脸上贴什么金……你算老几？笨……
克愁记得自己抱怨着、抱怨着，然后意识逐渐模糊，而再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陌生的白色天花板、身上盖着的蓝色床单，及床畔那张空落无人的折叠式铁椅。
自己是不是在神智不清的状态中，将那些抱怨说出口了？
好心被狗咬。那家伙八成会当我是乱咬人的疯狗。救了我，不但没半句「谢谢」，还送他一顿热脸贴冷屁股的无礼嘲讽。
克愁红了红脸，旋即又皱起眉头。
麻的，我干么介意那家伙的看法？一个搞失踪了十年，连道声再见也不懂的混蛋家伙，论礼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也不过是念个两句，便夹着尾巴逃回去了吗？看样子那家伙没什么成长，昨天的「英雄事迹」只是错觉。
「……明天再报告也无所谓吧……什么？……好啦好啦……我、知、道！」
门边蓦地传来耳熟的男声，他倏地闭上双眼，佯装自己还在睡觉。
「麻的，老爹这种超啰唆的习性，能不能改一改？」
克愁有点吃惊。和以前相较，「乌鸦」讲话的口吻改变不少，以前他很少使用俚俗的字眼，而是毕恭毕敬到了给人自卑、畏缩的印象。
现在……这个讲话大剌剌又毫不客套的男子，简直像是盗窃了乌鸦的声音在说话的「陌生人」。
「抱歉，严，这回我不觉得老爹对你说教有什么不对。在做之前，我不是已经警告过你了，你这么做是抗命。」
乌鸦的旁边还有个不认识的家伙在？唐克愁不知道这个外人是谁，可是听起来他和乌鸦是一挂的。
「这哪叫抗命？明明证据已经搜集齐全了，我就是不懂，为什么罪证确凿、可以进行逮捕的罪犯放着不捉，却坚持要我再等一等。唐唐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你要我袖手旁观他吃苦受罪的样子，不可能！」
克愁一瞬间忘了呼吸，接着满肚子的火升了起来。
——胡说八道！「重要」的朋友？在你眼中我真的是重要的朋友？想不到你现在也学会睁眼说瞎话了，笨乌鸦。
如果他们是朋友，十年前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地，连个写信联络用的伊妹儿都没有，便自顾自地移民美国？
乌鸦的同伙仍在抱怨道：「你太快冲出去，无法验证他们两个就是『最终魔王』。说不定他们只是负责来取货的，整个组织的黑幕还没现身，我们担心的是打草惊蛇，错失揪出主嫌的机会。」
组织？魔王？黑幕？拜托，这是哪一国的电……
「你电玩打太多了，凯布。」
乌鸦竟说出了克愁的心中话——真不可思议，他们两人的性格南辕北辙，可是从以前便经常会冒出同样的点子或念头，默契百分百。
「我们追这件案子这么久，在那两家伙的身边布下天罗地网、在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的监视下，主嫌若另有其人，多少也会留下点痕迹。可是什么都没有，这代表了什么？」乌鸦回道。
「那个主嫌非常狡猾。」
「你干脆说主嫌是透明人好了。」
克愁差点露馅儿地笑了。
「不要瞧不起电玩，有时候现实生活中发生的状况，比电玩中发生的事件更离奇，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别不信邪！」
陌生的男子口气一顿。「不过，事情都过去了，对你说教只是在浪费我的口水。你去照顾你的睡美人公主，我要去啃我的空气麦书，不要忘了要是睡美人醒了，必须跟检座联络喔。」
脚步声和关门声接连响起，过了一会儿铁椅被拉开，男人一屁股坐在病床畔，立刻开口说：「唐唐，甭假了，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缓慢地睁开双眼，克愁皱着眉。「谁在假，我是醒了，有人规定醒了就非得张开双眼吗？还有，你不须要故意用『唐唐』这种恶心昵称，装作我们有多好的交情，害我鸡母皮都剉起来了。」
「好吧，我们之间的年纪，叫『唐唐』的确会让你害羞。那，『克愁』，好久不见。」灿笑。
更，比起叫昵称，直接喊名字更令人浑身不自在。
「请称呼我『唐先生』或『Mr。唐』，谢谢。」
「唔？暂停一下。我以为你不让我喊『唐唐』是因为你害羞，可是连『克愁』都不行，是不是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了？」
克愁以冷到不行的疏远口吻回答。「从我醒来到现在，我们讲不到五句话，你能做什么让我生气的事？少笨了，我干么和一个『陌生人』生气，一来没意义，二来我没那么多力气。」
十年前他所认识的乌鸦，如果听到克愁这么讲，必定会低头说「对不起」或「抱歉」。他就是那种「纵使对方在强词夺理，也会先低头道歉」，身段比谁都柔软的人——很不幸的，这也是乌鸦总是被欺负的理由。
「嗯……『唐先生』真的在生气耶。可是我不懂，为什么？你以前不会这样莫名其妙生气的。」男人游刃有余地微笑着，歪头瞧着他问。
面前这个「乌鸦」，无论是长相、举动、言行都已经看不到昔日那名畏缩少年的影子——克愁不想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也不行，「乌鸦」已经被岁月这只怪兽给吞噬、消化了。
「先去照个镜子，摸着良心比较一下，我们俩是谁和『以前』的变化比较大。」
「呵，伤脑筋，是我输了，我投降。」
说是说「输了」，可是那种轻松自在、大势在握的表情，绝不是一个输家的表情。
变得太多了，这家伙。
外貌的变化与内在的变化，彻头彻尾都不同了。
那副厚到无法一眼穿透的眼镜、那媲美大钢牙的牙套，及那个假到不行的笨重假发到哪里去了？
撤去镜片，那双经过无数反折而被缩小到不行的黑豆小眼，恢复原有的深邃，雅致而细长的单眼皮加微微下垂的眼角，酿出无时无刻在温柔微笑的感觉。
高挺而笔直的鼻梁不再是分明五官中的败笔，恰到好处的弧度，画龙点睛地工整雕凿出，整张帅气脸庞的立体感。
黑亮光泽的柔软过耳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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