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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呼吸 by 曲水老师-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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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根头发丝都没有。
跑了?被抓了?死了?躲起来了?一连串猜想在我脑海中划过,每一个都如此不详。
我觉得世界一下子就空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站在空荡荡的山洞门口,无依无靠无去无从,天旋地转。
郭一臣,你他妈不能这样!!
我一个人沿着临沧城郊的南汀河走,漫无目的。我不知道我的下一站在哪儿,回凫州?上昆明?浪迹天涯?
我摸摸兜里只有一两百块钱,不知道能干点什么。
我在城外又睡了一天,身心都极难受。最后我决定先上城里吃顿饱的,然后搭车,能走多远走多远,最后大不了回凫州蹲监狱里吃牢饭。
决心一下,整个人就觉得轻松了很多。我上城边上一个小馆子里一口气点了五六个荤菜,大快朵颐。吃了饭我借了饭店的座机打电话,把那个烂熟于心的“旺铺转让”手机号拨了一遍打出去。
有些事儿还是放不下。
电话打了五六遍才有人接,对方刚“喂”了一声我就激动了,我听得出是三猫儿的声音。
“三猫儿!我是夏念非!”我冲他吼。
“夏老板?”三猫儿吃了一惊,没等我接下一句,手机那边就换了人。我屏住呼吸,听见那边低沉地传来一声:“喂?”
是郭一臣的声音,我快疯了。
“郭一臣!”我鼻子有点儿酸,“你他妈怎么回事儿?!”
“非子,好好活着。”郭一臣扔给我六个字,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我心里一凉,又打过去,已经是无法接通了。
我有点儿想哭,我不是不知道这六个字的分量,我不是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正在这时候,我还没来得及放下电话,身后突然有汽车疾驰而来的声音。我猛然回头,看见一辆三菱大越野,我懵在原地,车上飞快地跳下两个穿着迷彩战斗服的人,不由分说地把我拽上了车。
“哎哎他还没给钱呢!”老板娘在身后大叫。
我脑袋被摁住,肩膀一阵吃痛。我昂起头,瞪着坐在车前座上看着我的人,正是白骏卿。
“我们的人找了你一个星期,你倒是调皮得很。”白骏卿慢慢地说。
我没敢吭声儿。
“让他坐好。”他对我一左一右的两个迷彩服说,然后自己转过身去了。
迷彩服们把我在车上安顿好,谁都没有说话,由车一路开着。我看了看车上,并没有白椴的身影,但看白骏卿这个样子,白椴应该是没有危险。
可我摸不准他现在是要拿我干什么。
车上的人一路沉默,我不时偷瞄窗外的景色,发觉他们竟是沿着24国道在开。越野车又开了一下午,车上的人下去吃饭,白骏卿叫一个当兵的在车上守着我,他们吃完饭给我打了个盒饭上来,叫我吃了继续上路。
我莫名其妙地被他们摆布着,傍晚的时候车上的几个当兵的换了岗开车,越野车一直没有停过。窗外夜色渐渐浓郁,我大概知道了他们的路线,竟是在往凫州开。
白骏卿要直接带我回凫州?
天黑的时候我尿急,憋了一阵终于憋不住了,对着白骏卿哼哼:“能不能停一下,我尿急。”
白骏卿就跟没听见一样。
我又哼了一声:“我真的尿急。”
这次他回过头来缓缓看了我一眼,这一眼不由把我看毛了,我提高嗓门儿跟他吼:“你们还讲不讲人……”
“停车。”白骏卿没等我把那个“权”字吼出来就,就对司机下了命令。末了看我一眼:“你不是要尿尿么,跟着我下去。”
我心里发毛,硬着头皮跟着他下车。他把我带到路边的草丛里,威严地下命令:“尿啊。”
我心说你老盯着我我怎么尿。
白骏卿还真就毫不退让地一直盯着我。我被他盯得没办法,最后还是敌不过下半身的浓浓尿意,解开裤子哗哗哗地对着草丛尿了。刚开始还不好意思,后来心里也没事儿了,尿舒服了提一提裤子,手一挥:“上车吧。”
他盯着我:“你不跑?”
我反问他:“我跑什么?”
他哼了一声,没搭理我,转身朝车上走。我讪讪地跟在他后面,终于忍不住问他:“白椴……他怎么样了?”
白骏卿额上青筋暴起,看我一眼:“现在人在凫州呢,子弹取出来了,没事儿了。”
我心里安了安,没说话了,乖乖地跟着他继续往车上走。白骏卿走了几步,突然焦躁起来,转身怒目而视:“你给我离白椴远点儿。”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他顿了顿,慢慢说:“我不会让他再见到你。”
我心里钝痛了一下,张张嘴,终究是没说什么。
“上车,我送你回凫州。”他说完默默地走到前面去了。
那之后白骏卿对我便再也没有一句多的言语,到点吃饭,定时小解,生生是个押犯人的流程。后来的几小时我曾经试着对迷彩服们讲冷笑话,结果全车没有一个人笑;最后的最后,窗外渐渐变成了我最熟悉的风景,我沉默地注视着窗外,只觉得一阵伤心。
43
第一个发难的是我外公。
我被白椴他爸的手下像扔垃圾一样扔在了我家单元门口;那天的阳光白得刺眼,而我又瘦又脏,行迹猥琐,杵在单元门口不由引人指指点点。
我摸了摸身上,家门钥匙早不知道被我扔哪儿去了。我在单元门口兜兜转转了不到十分钟,马上就有小区保安过来盘问我。
“谁是可疑分子呢,你看清楚我是谁再说。”我一肚子火没地儿发泄,照着保安就嚷嚷开了。
那保安被我这一声儿吼弄得愣了愣,又仔细打量打量了我,跟见了鬼似地惊叫:“咦咦咦这不是夏先生么,哎呀真对不住,我一时没能认出来。”
我傻笑一下:“是,这不出门儿爬山给摔的。”
那保安将信将疑,挺尽忠职守地跟我报告:“夏先生您回来就好啦,前一阵儿你不在,你外公外婆疯了似的找你呢,一天能往我们保安室打好几十个电话。”说着那保安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张折过好几道的寻人启事,刚摊开就能看见上面彩印着我一张傻了吧唧的寸照,“这不,你家里人给我们小区保安人手一张呢,说只要看见你回来就跟他们联系。”
我盯着那寻人启事看了看,心里一酸,那保安又加了一句:“不信您看外面还贴得有。”
我摆了摆手说不用看,愣了一会儿,跟那保安说这些天给你们添麻烦了,现在能不能借你们保安室电话用一用。
那保安估计是看我整个人都有点儿不正常,没敢迟疑,带着我回保安室打电话。我惴惴不安地拨通了琵琶河别墅的电话,喂了一声是外婆接的,一听我的声音整个人都懵了,愣了几秒钟之后就听见她在那边对着我外公大喊:“老爷子快过来!念非回来了!”
我在保安室又行迹猥琐地待了小半个小时,外公带着外婆风驰电掣地从郊外别墅赶过来了。我被外公拎着上了楼进了家门,门一关外公就吹胡子瞪眼地四处找笤帚,要抽我。
我闷不吭声地跪在客厅里,知道自己理亏,没敢辩解。
倒是外婆跟在外公身后一个劲儿地拦着护着:“老爷子!老爷子你别呀,你听孩子说说……你先听孩子说说,念非都这么大了,别动不动就打……别激动,当心高血压啊……老爷子……”
外公啪的一下把笤帚扔在我跟前:“说!这小半个月你上哪儿去了?家也不回,课也不上,手机关机,你还真是长能耐了啊?!”
我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心里头直发懵。我想了半天,看了外公一眼:“那什么……我,我一个人到云南旅游去了。”
“你骗谁呢?!旅游能把你游成这样?!”外公拉了拉我的衣服,“你看你现在这个邋遢样子!”
“我……我真是到云南旅游。”我费力地摸了摸身上,居然从裤兜里摸出了那张皱巴巴的火车票,“你们看这是半个月前的车票。”
外公将信将疑地接过票看了,外婆急忙在一旁打圆场:“这不就是么,老爷子,现在年轻人就是流行什么自助游,一个人闷不吭声儿地就跑出去玩儿了……”说完看看我,“你看念非这落魄样儿,是不是路上被人给抢了?”
我哑然地点点头。
“我就说,旅游还是得跟团,要不一个人多危险啊……”外婆心疼地数落我,“我知道年轻人玩性大,可也不能逃课啊,想旅游等放假了去不是?虽说你是大学生了,平时上课自由,但是学知识不能这么马虎啊……”
外公这时气势稍微放缓和了点儿,重重哼了一声。
外婆急忙又去安抚那边:“行了都别生气,念非这孩子不比别人,从小就颠簸,天可怜见的,这会儿他想玩儿你就让他玩儿去……”说罢看看我,“外公外婆都老了,不图你什么,就图你平平安安。你外公高血压,下次可千万别这样气他了……”
我木然地点点头,突然觉得心酸无比。
“哟哟这孩子,说几句还哭了,别呀别呀……”外婆急急忙忙来哄我,“这多大了啊还哭,这男孩子家家的像什么样子!”
我梗着脖子哽咽了一阵,终究是没嚎啕;我外公看不下去,又说了我几句就让我起来了。中午外婆亲自下厨,两位老人守着我吃了饭,让我去洗了澡,千叮咛万嘱咐一阵,这才回去了。
把外公外婆都送走后我才去开电话留言,一打开几乎全是唐睿的声音。我心惊胆战地听完,大意是他一遍一遍地问我,大马那个余晖公司撤诉了我们这边要不要同意,你他妈再不回话就要过期限了。我慌慌张张地打过去,唐睿劈头问我上哪儿去了,这段时间他快被吓死了。我对他没有隐瞒,把实话全说了,唐睿听得一愣一愣的,说这事儿太蹊跷了。
“我也觉得,我怎么就这么没事了。”我疲惫地靠在床上跟他聊,“这里边有问题,可我猜不透。”
“还不单是你的事儿。”唐睿停了停,“小夏,这里面水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深。”
“怎么,还有别的事儿?”我惊了惊。
“是,就是这次这个东南亚公司起诉你的案子。”唐睿慢慢说道,“我们这边刚一反诉那边就软了,好像根本没有和我们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才过了几天就跟法院说撤诉,法院因为我们这边有反诉所以没同意,我那几天就等着你回话。”
“期限还没过吧?”我不由问。
“没,放心好了。”他安慰我,“你那几天不是不在么,我只能干着急;我仔细琢磨这事儿,总觉得不太对,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后来我知道杨善堂那边地下钱庄出事了,以为你死定了,谁知道刚过了几天经侦队就跟我打电话,把我叫过去训了一顿。”
“经侦队找过你?!”我一下子就紧张了。
“听我说完。”唐睿打断我,“我去的时候心里也没底,谁知道那队长见了我就开始训我,说公民不应该因为贪图高额利息就把合法资产存入地下钱庄,还说这是助长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啥啥的。我问是怎么回事,他们说地下钱庄的案子里查到杨善堂非法吸收大量公众存款,现在经侦队正把合法财产分批退还给被迷惑的群众,说你也是被迷惑的公民之一,现在找不到你人只好叫我这个代理人去领钱。”他停了停,“你说这事儿怪不怪?”
“……邪门儿了。”我喃喃道。
“还有更邪门儿的呢。”唐睿继续说,“再后来他们就把你在杨善堂那儿存的钱全部转回以前你妈的帐上了,郭一臣的那些黑钱全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我当时就傻了,心想没这个道理啊,又托熟人去查了查,发现你的钱一分没动,但是你在地下钱庄跟郭一臣有关的帐全没了。”
我咬咬唇。
“你刚回来还没看报纸,今儿一早日报就登了。”唐睿最后告诉我,“郭一臣正被全国通缉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回凫大上课;同学们见了我都挺惊奇,我以前寝室的一个同学偷偷拉我,说你这些天上哪儿去了,辅导员满世界找你呢,亏她瞒得住,要不捅到教务处去你一早被开除了。
我跟那人嬉笑了下,说没怎么我就是出门旅游了,要不我这就上院办找她去。我那同学说你快点儿去,你没看见她这几天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我上了节微生物就直奔院办,见我们辅导员黑着脸坐学生办公室里等着我。她手里抓着一大把点名记录,见了我就摔桌子上:“夏念非!你这也太不像话了!”
我看了眼那堆点名单子,好大一片空白。
“你看你这学期的平时成绩,哪一门不是被扣光的?”她手指恨不得直戳我脑门,“逃课两个星期,要是被学校知道你早就不在这儿了!”
我怯怯瞄那单子一眼,鼓足勇气开口:“那手术学不是还没扣么?”
“你好意思说手术学,谁不知道你跟钟教授私交好?!谁不知道肖雁平看重你?!”辅导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叫我怎么说你,啊?前一阵儿肖雁平还来问我你们这届有没有留校名额,他想收你做徒弟。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大外科上上下下都盯着你呢,你要是争口气,顺顺当当地读毕业,到了附院跟着谁当研究生不好?可你看你一天到晚都干些什么,这次要不是我拼命瞒着,你说你……啊?!”
我低着头没敢反驳。
辅导员顺了顺气,喝了口茶,语气稍微缓和了点儿,问我:“那,你说你这阵儿上哪儿去了?”
“云南,旅游去了。”我还是那套说辞。
“还真是闲情逸致啊,啊?!”她挑着眉骂我,“你也是个懂事儿的人,孰轻孰重怎么就分不清呢?受刺激了?失恋了?”
“没……我就是那天看了个地理杂志介绍香格里拉,突然就想去了,本来说去几天就回来的……结果,那什么……包被抢了,我没跟团,只有一路……一路搭车回来,就,就耽搁了。”我磕磕巴巴地撒着谎。
我们辅导员哼了一声,像是相信了。末了又让我在她办公室里站了一会儿,这才让我走了;我临走前她把眼睛瞪得圆圆的,说夏念非你最好不要有下次,要不然我直接报教务处。
我顺着眉应了几声,慢慢地出了学生办公室;刚一出来就见着走廊上站了一个穿军装的人,我的魂儿都快被吓没了,定睛一看,好像是白椴他爸的秘书还是司机。
那人尚不认识我,我低着头硬着头皮从他身边走过去,不留神瞄到了他手上的一张文件,抬头的加粗标题就是“凫州大学XX年度赴港交流学生申请登记表”。
我一惊,抬头见他拿着那张表走进院办,院办主任审完之后给戳了个鲜红的院章。
我愣了几秒,待那军人离开后才跑进院办:“张主任,刚刚那人是不是来帮白椴申请赴港交流?”
院办主任认得我,说对。
“白椴不是由中美联合培养硕博连读么?怎么会这时候去香港?”
“哦,也不是不可以。”张主任笑眯眯地答道,“白椴这会儿离去美国不是还有一年么,正好能去交换,一年过后直接从香港去美国。”
作者有话要说:祝新年快乐:)
下一章结束第一部。
44
数九寒天的天气,我操着手在急诊室值班,对着电脑头皮发紧。
刚刚李学右在电话里吵吵嚷嚷的,因为院办叫他负责交一份年度麻醉性镇痛药用量分析和DDDs排序,时间给了一个月,他打牌喝酒地把这茬给忘了二十多天,最后一个星期的时候终于想起来了,火急火燎地叫我全权负责。
我他妈看着那一堆数据就晕了,说凭什么让我写啊,还全权,你当院长是小孩子呢?李学右说就一个表,几千个字的评论,网上那么多现成的套话,你不知道抄啊。我说那也得我熟悉这一块啊,我读研究生才多久,没半年吧,你让我分析静脉注射的成瘾性?药物依赖与戒断机制?癌痛三阶梯止痛指导原则?李学右说你爱写不写,没带过你这么麻烦的学生,想当初我带白椴的时候,人家……
我说你打住打住,我错了,我写,我写还不行么?
李学右乐了,说行,我那办公室钥匙你有,一屋子参考书你想拿多少拿多少,后天你得把稿子定了给我过目。
我恶狠狠地说没问题,哐当一声把电话给放下了。
盐酸布桂嗪片、阿片片、磷酸可待因片、硫酸吗啡缓释片……我磨磨唧唧地在电脑面前一点一点挤报告,边写边骂,心想老子当初吃多了报了麻醉学,这不给自个儿找虐么?
天寒地冻的,南方城市没暖气,开着空调又干燥,我抿了抿嘴唇,对着一堆用药信息想发飙。
“20急送!急性心肌梗塞!”外边的值班护士在走廊上喊了一嗓子,我一下子来劲了,关了文档从电脑面前跳了起来,扣上白褂子就往外走。
“病人信息?”我边走边问。
“65岁男,一小时前发作胸痛,现在意识丧失,尿失禁。”护士边跑边说。
“查瞳孔,颈动脉搏,心音!”我边说边挽起袖子做心脏按压。护士报告颈动脉搏动消失、心音无、ECG示室颤,我让机械护士气管插管机械通气,建立静脉通路,注射肾上腺素mg。
老人四肢抽动,瞳孔双侧等大。我心脏按压几分钟后行非同步电除颤,叫护士保持三分钟一次静注。
十多分钟后病人转为窦性心动过速,室性早搏,血压00/70mmHg,描ECG示广泛前壁心肌梗死。我满头大汗,叫护士去跟家属谈话,尿激酶静脉溶栓。
家属同意了,我吩咐护士动手要快。我按着病人前胸,心跳渐渐平稳。
抢救室里死一样安静,谁都不敢说话,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心电图看。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室颤发作!”护士惊叫。
我咬咬嘴唇,来不及抱怨了,稳稳神吩咐护士进行肾上腺素静脉注射:“胺碘酮静注,同时给以碳酸氢钠和甘露醇静点。”
“是。”护士马不停蹄地张罗去了。
家属就在外面哭,听得我一阵心烦意乱,我按住病人继续心脏按压;这种时候求神拜佛都没有用,一切靠医生。
“心……心跳恢复!”器械护士惊喜地叫了一声。
我用眼神示意她不要高兴得太早,可自己内心也是止不住的激动。又过了十多分钟,老人自主呼吸恢复,心跳趋于平稳。
护士激动得搓手。
“再观察。”我冷冷看她一眼。
“诶。”她虽然口头上应着,心都飞到外面去了,颠儿颠儿地跑出去叫家属:“抢救过来了!”
我擦擦汗,心说她太不淡定,但心里终归是高兴的。
可我还没高兴太久,走廊上又是一嗓子:“20!”
我头都晕了,心说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轮到我值班就什么都来了。我快步跑出去,护士急叫:“重型额颞顶颅脑损伤!”
我一闪神,看了看抢救推车上血糊糊的一团,知道我应付不了,吩咐护士:“叫肖雁平……或者钟垣,准备开颅。”
护士抬着脑袋问我:“到底叫哪一个?”
我火了:“哪个有空叫哪个!”
那小护士畏惧地瞄我一眼,急匆匆走了。
我转身进去准备洗手,我知道我这几年脾气长得厉害,刚刚一定又是把那小护士给吓着了。可这人命关天的事儿,我能不急么。
“双侧瞳孔散大有两小时。”另一个护士期期艾艾地凑上来报告,“头颅CT提示一侧额颞顶严重脑挫裂伤、脑肿胀、硬膜下血肿……夏医生,您,您看……”
“去布手术野啊!你没开过颅?!”我冲她吼。
“可是……您刚刚不是叫肖医生他们来……”那小护士极委屈地辩解了一声。
“我先切开。”我心里告诉自己淡定淡定,别没事儿就发火,“标准大骨瓣开颅,争取一点时间。”
“诶!”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我的研究生专业是麻醉,现在只是在急诊科轮转。开颅不是我本行,现在的我也没资格主刀。但本科的时候这岔我没少练过,肖雁平想把我收过去当徒弟是全学院都知道的;只是简单的切开为后面的主刀争取时间,我对自己有信心。
护士帮我布好了手术野,麻醉师全麻上完半分钟,我持弓握刀,在病人颧弓上缘耳屏前一厘米的地方下刀,尽量保留颞浅动脉主干,绕耳廓经颞底向上绕顶结节后,然后向前至额部中线发际内。
我下刀很安静,没有犹豫;换了把刀,逐层切开,皮肌瓣翻向下。
“可以了,我来。”钟垣的声音突然在我耳畔响起,不知他什么时候进来了,洗好手站在我旁边。我看他一眼,“非常漂亮。”他看了看刀口,称赞我。
我面无表情,把手术刀扔在一边的弯盘里,转身离开。
“回来!”钟垣对着我吼了一声,声音缓了缓,“留下来给我做一助。”
“肖雁平马上就来了。”我狡辩道。
“这人命关天的你跟我耍什么脾气,过来。”钟垣命令道,“准备颅底打孔。”
我看了看手术台上的病人,还是走了过去,斜瞄了钟垣一眼,伸手去拿电钻。
这时候急救室的门又开了,肖雁平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手已经洗好了,看着我们两:“已经开了?”
“刚切开。”钟垣冲他点了点头,“你的心肝宝贝切的,过来看看这刀口。”
肖雁平眼神儿都发亮了,一个箭步扑上来,只瞄了一眼就惊叫:“哎呀呀小夏!你说你怎么不读外科?怎么不读外科?!现在转吧,现在转还来得及!只要你点个头!”
我没理他,肖雁平痛心疾首了一阵,问钟垣:“现在是开孔?”
“嗯。”钟垣点点头,“你来了正好做一助。”
我跟得了特赦似的抬脚就往外走。
“回来!给我做二助!”肖雁平不甘心地冲我吼了一句。
手术在凌晨结束,手术成功,病人送进ICU。我累极了,趴在医师休息室沙发上一动不动。
“你应该读外科。”钟垣冷不丁地走进来,坐在我旁边,“你在麻醉科会被埋没,你的天赋在手术刀上。”
我抬抬眼,不想理他。
“我知道你读麻醉是为了白椴,但你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钟垣慢慢对我说,“你看你在急诊科,科室主任根本就是在拿你当外科医生用。”
“你烦不烦?我值一晚上班了,能不能让我睡一会儿?”我吼他。
“……他就要回来了,你有什么打算?”他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口问我。
“我没打算。”我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回来那天你值班?”他问我。
“嗯。”
“要不要我跟你换?”
“谁跟你换。”
钟垣慢慢开口:“你们当初那几个……你,张源,郭一臣,现在只剩下你了,要是你再不去接接他……”
“谁跟你说郭一臣死了?!”我火了,“谁跟你说的?”
“好吧。”他讪讪地停了停,“郭一臣一直失踪,张源……”
“张源是烈士。”
“烈士不烈士又不是你说了算,这多严肃的一个事儿。”
我斜望他一眼,终于还是什么多没说,我们俩分别沉默了一会儿。
“他要是真挂念我,这几年就该打个电话给我。”我冷不丁地开口。
“……他也有他的苦衷。”钟垣看了看窗外。
我焦躁地在沙发上磨蹭了一阵,开口赶他:“行行你出去,上肖雁平那儿去,别在我这儿堆着,烦。”
钟垣叹了叹气,只得起身,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你妈的忌日快到了。”
“我知道!”我不耐烦地看他,“我记得比你清楚。”
“什么时候也去看看你爸吧,他……”
“滚!”我扔靠垫了。
我在沙发上怏怏地趴了一会儿,睡着了。
白椴回国那天是个大晴天,阳光金灿灿跟不要钱似的。我依然在急诊科值班,那天上午急诊室依然是一锅粥,大清早就有一个服毒自杀的,接着就是坠楼联合伤,中午是急进性高血压,饭都还没吃消停又来了帮打架的。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稍微闲了点儿,李学右又打电话来安排任务了,我跟他顶了几句,大家都很不愉快;李学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我痛陈白椴研究生时代的乖巧伶俐,听得我太阳 |穴一跳一跳的,说行了行了你他妈别每次都来这一招。李学右一听我这话马上就不闹了,说那你写还是不写?我说写写写!
打开邮箱收了标题,才发现李学右叫我写的那篇是《硬膜外…腰椎联合麻醉的临床分析》。我闪了个神,心说有没有这么巧,怎么偏偏是白椴回来的这天让我写这个。
下午急诊室又来了个阑尾病人,我转手扔到肖雁平那儿安排手术去了,自己傻愣愣地盯着那个硬膜外…腰椎联合麻醉死看,越看心里越毛。
三四年不见的人了,说不想那是骗自己。
最后我打了个电话给钟垣,说你他妈快点儿来急诊室,老子要翘班了。
钟垣还在麻将桌上,依依不舍地问你要干什么?
我说不干什么,接人。
钟垣迷糊糊地问接谁……话没说完电话就被我掐了。
飞机到点是四点半,看看时间,嗯,应该还来得及。
我一路风驰电掣地开往机场,往国际航班那一块儿走,一群人举着牌子站在那儿等,还有捧着花抱着礼物的,我手上什么都没有,双手插兜里干等。
四点五十,从里面哗啦啦出来一队中国人,为首的那个我认识,首批麻醉学联合培养名单上的第二位,一个小四眼。
我眉毛挑了挑。
白椴紧随其后,黑尼大衣配深灰羊毛围巾,额前有短发一扫一扫,眼神和煦,音容依旧。
我以为我很坚强,可这时候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他看到我,一下子就停下了。
白椴……我哑哑地叫他。
欢迎回来。
(第一部完)
“上哪儿去?”我妈问我。
“不上哪儿,”我回答得有点儿不顺溜,“去见一个朋友。”
“哪个朋友?你昨天不是才跟非子他们出门儿疯了半宿?”我妈唠叨我,“你明天就要上火车,今天还不在家好好待着休息休息!我查过了,从凫州到你们新兵驻地火车得走一天一夜,下了车就是三个月新兵训,多累啊,你以为你是铁打的?”
“妈,那什么我就去半天,耗不了多少神。”我不耐烦的蹲在门口换鞋,“再说从我们家往城西多近,一甩腿儿还不就是半个小时的事儿。”
“你去城西干什么?”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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