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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有幸识丹青 中 by 阿堵-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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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青睁开眼睛,正对着一张笑嘻嘻幸灾乐祸的脸,还拈了自己头上的茅草取笑,忽然就忘了对方身份,红着脸,一个眼神剜过去。 

  呀!承安只觉得那双眸子流光溢彩,勾魂夺魄,整个人都明亮起来。粗头乱服,难掩国色,原来是个动感美人,平时那副木木的样子把魅力都掩盖了。 

  正想多看几眼,丹青退后两步,正正衣衫,一躬到底:“请殿下恕丹青冲撞冒犯之罪。” 

  承安也收起笑容,摆出一贯的和蔼姿态,道:“你到底在上边做什么呢?” 

  “取茅草漏汁。” 

  “哦?”承安不禁好奇起来:“这个有什么用?” 

  “以多年老屋顶上茅草漏汁反复沾染,可使纸张绢帛呈古旧之色。我寻遍王府,才找到这两个顶上铺着茅草的亭子,幸亏年头不短,色泽正好。只是听三才先生说近日无雨,所以……” 

  看看地下的铜盆水壶,再看看丹青单薄的身段,承安道:“怎么不跟照影要人帮忙?” 

  “没做过的人不知道深浅,取得的汁水怕不合用,还是我自己慢慢来吧。” 

  承安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意识到丹青为什么不肯找人帮忙——自己随口问的,都是人家的行业机密呢。这样一条秘诀,也许是几代人的心血,价值千金。王爷开口垂询,又不能不答……心下颇为过意不去,道:“我随便问问的,丹青若不方便就不必说了。” 

  “没什么,毕竟要靠手上功夫。” 

  承安想一想,笑道:“反正已经知道了,不如我给你帮帮忙罢。你放心,我总不至于要和你抢饭碗。” 

  “多谢殿下体恤。”丹青扬起脸,却忽然变作一个古怪的表情,道:“殿下,今日只能半途而废,待茅草干透了再说吧。”摸摸自己湿漉漉的头发,“请容草民告退更衣。”施了一礼急急地走了。 

  “奇怪的小孩。”承安揉揉鼻子,接着散步。 

  不多会迎面碰见照影,往“藏珠小筑”送一些采买回来的用具。打个招呼,继续往前走,却听见后边照影似乎在闷声“咳咳”。 

  “他着凉了吗?”承安想着,往照月的屋子走去。 

  承安敲敲门框,照月正坐在案前研读什么,回过头准备见礼,一时没撑住,趴在案上把头埋在胳膊里乐不可支,双肩抖个不停。承安走到大铜镜前,看见镜子里玉面华服的年轻王爷发冠上斜斜支楞着两根茅草,自己也乐了。怪不得……这些可恨的家伙,竟然不提醒我……(这时候,暖阁里换好衣服的丹青正在想:“我暗示得那么明显,他应该看得懂吧——阿嚏!”) 

  等照月笑够了,承安也在案前坐下,拿起刚才他在看的东西。原来是一张洒金玉版熟笺,上书《无题》一首: 

  料峭黄昏冷沁纱, 

  秋枝无恙老新芽。 

  委泥风絮归期误, 

  逐水落红怀抱差。 

  春事恁般违可意, 

  心情依旧怅年华。 

  相思未忍凭君问, 

  窃谓惊鸿落谁家? 

  同样是一笔写经小楷,只是更加用心些,一个字一个字如珠玉相缀,娈婉可爱。 

  照月立在一旁,有点心虚的小声解释:“我在三才先生那里看见他写的清单,好漂亮的字。实在喜欢,所以托了照影讨来的,就说是照影自己想要……” 

  “你倒滑头。”承安又端详一番,道:“我可是花了老大价钱才把人请来,你怎么好意思叫人家白干?” 

  “哪有。我把过年殿下给的金锭子换了一张银票。”照月急忙申辩,“但是他不肯要。” 

  “怎么写了这样酸溜溜一首诗?” 

  “是我要求的……呃,殿下不觉得,这纸、这字,配这样的诗句正好?”照月一脸陶醉。 

  承安失笑。一首缠绵悱恻的闺怨诗偏带出磊落硬朗之意,这个丹青……想起正事,对照月道:“把东西给我吧,有机会了。” 

  照月起身从床头墙板的夹层里取出三个小小玉瓶,端到案上——瓶里装的是经过多次提炼以后的“乌青草”汁。承安拿起其中一个,小心的拔开软木塞子,放到鼻下嗅一嗅,又轻轻摇一摇,看了看颜色。 

  “殿下放心,气味是绝对没有的了。颜色虽然不能完全脱去,若加在黄、绿、青、蓝等颜料或是墨汁中,无论如何也察觉不到的。”照月语声里充满自信,道,“不过,一次不能太多,三瓶都要用了才够,得多找一些机会……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恐怕……” 

  “这个就交给我吧。”承安说着,把三个瓶子揣到怀里。 

  “真可惜……如果能和他做朋友,一定很有意思。”照月对着案上的玉版笺叹气。 

  丹青提着壶一圈一圈把水缓慢均匀的倒在茅草上,让它顺着缝隙渐渐下渗,最后滴入盆里。承安说是帮忙,其实只能在下边扶扶梯子,挪挪铜盆。从茅草缝中漏下来的水渐渐在盆中聚积,呈现出一种任何染料都无法调出的淡棕色。那是多年风吹日晒霜打雨淋的颜色,饱含着岁月沧桑的味道。 

  难怪要用这样的水浸染纸张。承安已经是第五次跟着丹青采水,仍然觉得奇妙非常。略一弯腰,袖子里滑出一个玉瓶,拔开塞子,往盆中倒了小半瓶“乌青草”汁,一眨眼就融入到水中,再也分辨不出。 

  丹青从亭子顶上爬下来,一只手撑着亭柱,一只手捶捶后腰。以前在王宅或者湖东宅子,都有专门的茅屋。到了下雨天就收集漏汁,存在大水缸里备用,哪里用得着这样辛苦。 

  一阵风从湖上吹来,穿过石|穴树枝,在亭子里打旋儿。承安看丹青额头亮晶晶的全是汗,把水汇到一个铜盆里,端起来道:“咱们上屋里歇着去,小心着凉。” 

  “嗯。”丹青抿嘴一笑。这是最后一次采水,总算不必再像猴子似的爬上爬下了,颇有成就感,高高兴兴收拾了东西,两人一前一后往“藏珠小筑”行去。照影远远看见,连忙上来接过自家主子手里的盆,送到二楼厅堂。承安停下脚步在楼梯口等着丹青,再一起走上去。 

  “他们什么时候这样融洽了?殿下这是演的哪一出?不会是动心了吧……” 照影心里忖度着,手上却没停,递了热毛巾过去,又泡了香茗端上来。 

  丹青净面洗手毕,走到厅中的大书案前。这里本来摆的是一套酸枝靠椅和茶几,专供闲坐观景,如今都撤走了,搬了府里最大最好的一张紫檀书案放在中间,靠窗放了一张贵妃榻,可坐可卧,以便工作中累了休息。 

  那张八尺整青檀双层夹宣纸就平铺在书案上,象牙色斜纹水云绫覆在上面,四边用镇纸压平,不留一丝折痕缝隙。承安轻车熟路,把铜盆端过来,递给丹青一把软毛刷子。照影则悄悄退了出去。 

  丹青每刷完一遍,就靠在榻上歇一歇,等快干时又接着刷第二遍,如此反复,直到把大半盆水全部用完。案上的纸和绫已经完全不复当初的洁白光润,显出一种历经坎坷的浅黄褐色,深沉内敛,含蓄端庄。 

  这半个月以来,每隔三天,承安和丹青就去亭子里取一次茅草汁,然后刷上大半日。剩下的时间都花在调制颜色上。矿物原料要一样样碾碎研磨飞水提纯,植物原料得一棵棵舂捣兑水过滤凝结,然后或烘或烤或煮或熬,按比例配置调和。成品半成品都分门别类用不同的容器一一装捡,贴上标签。 

  漂制朱砂时,丹青把沉淀在|乳钵最下面的一层用玉挑子刮尽,加入艾绒,茶籽油,还有研得极细的麝香、冰片、陶土……搅拌均匀,存在密封的白瓷罐里。隔几天打开来翻搅一通,搅到第三次,罐中印泥已是红中带紫,鲜艳夺目,细腻浓厚,满楼飘香。 

  承安看丹青垂首拨弄着,挑了一点抹在手心细看,衬着玉脂般的肤色,宛如生出一颗红艳艳的朱砂痣,忽然就觉得透着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妖冶来,刹那间心旌荡漾。 

  “这紫朱印泥我特地多做了一些,自己留着赏玩或是送与同道中人,都挺不错。”丹青侧头露出半个顽皮的笑脸:“画上虽然也用同样的印泥,经过处理之后,是看不出来的,不用担心露馅。” 

  “殿下,”照影放重了脚步走上楼来,“这是‘华宝斋’刚刚送来的东西,请丹青公子过目。” 

  第 33 章 

  “华宝斋”是益郡信誉最好的古董珠宝商行,门类齐全,主营玉石。照影送上来的是之前王府向他们预订的印章石料、各色宝石粉和金银粉,还包括一顶毫无瑕疵的白玉环珠文士冠。 

  丹青看了看玉冠的式样,便转头研究用于调制颜色的各类粉末,用小银勺轻轻舀起,再缓缓倾落,比较成色和粗细。 

  “照大哥,这鸽血红的颜色不够正,应该是原石里有粉点,得跟他们掌柜说,研磨的时候先把粉点去了。”又拿起印章石料端详。两块田黄质地色泽均为上品,没什么问题,接着看那方半寸青玉。 

  “我要的是毛坯料,怎么送了一块精磨成品料?” 

  照影问道:“这个不能用么?送货的伙计说他们掌柜听说是逸王府要刻印章,亲自从库房里找了这方贡品青玉,还是前朝宫中流出来的呢。” 

  “好是好,不过——”丹青笑了,“临仿刻印多数都是一次性的,用这样值得收藏的石料未免太浪费了。” 

  除非印章本身也作为仿品流入市场,否则为了保密起见,用于临仿作品的印章往往事后便销毁或者磨掉,是以只求质地大小一致即可。 

  “而且,”丹青拿起那方青玉,手指摩挲着,感觉侧面似乎刻了装饰字画,于是翻过来,一看之下,心头巨震。只见银钩铁划四个蝇头小字:“看朱成碧”——那是纯尾最擅长的盘龙狂草。下方刻了一枝碧桃,寥寥几笔,栩栩如生。字和花都用丹砂填色,精巧绝伦。 

  丹青仿佛欣赏一般抚摸着,神色依旧:“而且,尺寸说是一样,其实精磨石料比毛坯料要窄两厘,鸣玉山人刻印一向喜欢留宽边,这方石料有点小了。”说着,把手中青玉放回盘子里,对照月道:“还得请他们换一块普通毛坯来。” 

  “换什么,也显得咱们王府太小气了。”承安笑道,伸手拿过那方青玉看看,“果然不错。小影,就收到书房里吧。” 

  照影应了,道:“那就请他们换了鸽血红,再送一块青玉毛坯。不知还有什么要注意的,省得他们弄错。” 

  丹青略想想,道:“若是有仲冬采下的‘青霜玉’最好,没有也不碍事。” 

  照影告退。丹青把新送来的这批东西一一归到该放的地方。承安看着那顶白色环珠玉冠,想起前几天“璇玑坊”送来的衣裳——完全照着丹青画的样子定做的,笑问:“丹青,你能不能告诉我,要这些衣裳发冠做什么用?” 

  “衣裳发冠,自然是穿戴用。”丹青头也不抬,随口应道。 

  逸王府里上下都随和,承安常常被身边人这样对待,早就习惯了。对于丹青这些天来渐渐放下拘谨,一说一笑,生动自然,只觉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作画非得穿成这样么?难道又是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行规?” 

  丹青正憋了一股气没处撒,闻言促狭心起,放下手中的东西,正色道:“人生自有定数,物破亦自有时。生死存亡,每一幅古画都有它自己的命运。临仿再造,特别是让已经毁灭的古画重现人间,那是乱天地轮回,夺鬼神造化之功,要折阳寿的。所以必须白冠白袍,作法祈祷,求神灵谅解。你没见我要那么多朱砂么,除了画画,还要画符。” 

  看承安被唬得一脸将信将疑,丹青前仰后合,笑着跌坐在地上,一边揉肚子一边抹眼泪喘气:“哎——哎哟,王爷殿下……您怎么这么好骗?哎哟……” 

  承安牙痒痒的就要冲上去,到底坐着没动,微微别开眼睛。这样灵动耀眼的丹青,几乎叫人不忍面对。 

  不忍面对?承安为心中潜藏的念头震惊不已。强迫自己扭过脸,直面丹青,温文的笑着:“真淘气。我是大人,不与你小孩子一般见识。” 

  丹青爬起来站好,正正经经的对承安施了一礼:“丹青年少鲁莽,殿下海涵。” 

  承安十分配合的起身回礼:“好说好说,承让承让。” 

  “殿下,等华宝斋的东西送来,所有前期准备就完成了。我需要闭关一个月,烦请照大哥送足一个月的日用品,每天的饭菜放在楼下就好。” 

  “画画也要闭关,还是头一回听说。” 

  “殿下若想了解进度,也请一个月后再来。”丹青语气郑重,“到时殿下也许会觉得有什么异样,不必担心,等画完成自然就好了。” 

  送走一肚子狐疑的逸王,丹青走进暖阁,一头栽倒在床上,整个人仿佛已经虚脱,再没有之前活泼伶俐的样子。半晌,缓缓翻过身,满脸苍白疲惫,心中一点寒意慢慢渗透开来,直浸入五脏六腑。扯过锦被裹住自己,仍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四月里的无边春意都被重重阻隔在小楼之外。 

  “贡品……碧桃——必逃……原来如此!” 

  丹青越想越是心惊。这逸王赵承安当真胆大包天,竟敢伪造贡品,欺君罔上。也难怪他要亲自监工。事成之后,定会杀人灭口……杀人灭口……丹青闭上眼睛,想起那人亲切温柔,随和体贴,对之如沐春风。虽然早知道不简单,却原来这般心机诡谲,狠辣无情。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的“格格”声,凝神细听,竟是自己牙关不由自主在打颤。 

  “不要怕,丹青,不要怕……”丹青伸出一只手,在自己胸口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东家和师兄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才把消息送进来,你一定要逃出去,逃出去……会有办法的……” 

  隆庆十三年五月初。 

  承安看着窗前的榴花,鲜红的花瓣随风飘散。想起这花别名“丹若”,顺便想起“藏珠小筑”里住的那个人来。算算已有一月,不知道出关了没有,去看看应该不打紧吧。 

  自从丹青入府,为了不出岔子,逸王府停止了一切大型宴饮活动,好在上半年本来就是请客送礼的淡季,也不显突兀。当然,对外只是宣称王爷微染小恙,贵体欠安。坊间对此有多种传说版本。有人说逸王最近纳了一房新宠,夜夜笙歌,春宵苦短;有人说是心爱的姬妾沉疴不起,殿下衣不解带,情深意重;也有人说王爷灵慧聪明,忽然大彻大悟,准备闭关修炼,得道成仙去了…… 

  “新宠?可惜……有缘无分……”承安笑着摇摇头,“闭关修炼倒是有,可惜也不是我……”背着手,往后花园踱去。 

  远远看见“藏珠小筑”前几棵白玉兰开得正当时。往年总要折几枝摆在房里,陆陆续续能看上一个多月,今年却差点错过了。心里想着不如先赏赏花。走近几步,忽听一个空灵清越的声音吟道: 

  昨宵新雨涤尘埃,谁遣玲珑带露开? 

  不把清姿争国色,幽香一缕沁人怀。 

  余音尚在枝头袅袅,树后走出一个人来:白袍玉冠,出尘脱俗,怀中抱着一个孔雀蓝细颈胆瓶,仰头伸手,折下一枝玉兰插在瓶中,对着花微微一笑。 

  承安揉揉眼睛。如果不是定力够强,清楚的知道身在自己王府的后花园里,没准会以为是梦中误闯仙宫,撞见了碧霄之上白云深处清修的仙人。 

  稳稳心神,承安回想着一个月前丹青的样子。再看看眼前不染凡尘的人,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正犹豫着如何开口打招呼,对方却转过身,一双眸子定定的望着他,轻声道:“你来了。” 

  承安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神和表情可以传达出这样复杂难言的意思。思念、惊喜、欢悦、埋怨、痛楚、挣扎、苦涩……心就像揪起来一般,几乎把持不住潸然泪下,怔怔的回望着他,心神俱醉,不知今夕何夕。 

  眼前人捧着花瓶上了两级台阶,回头看承安还愣在原地,别过脸,道:“既然来了,就上来吧。” 

  承安呆呆的跟上去,眼里心里全是前边那个沉默的背影。没留神脚下,趾尖猛地磕在台阶上,一阵钻心的痛,人也跟着清醒了。心底一个声音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他并不是在和你说话。”可是可是可是——承安狠狠的敲敲脑袋:管他呢?能被那样多情的眼神凝视,真不真有什么打紧?蚀骨销魂啊!如此艳遇,人生能得几回?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上得楼来,眼前一亮,原来陈设变了不少。厅里只留了那张紫檀书案,贵妃榻已经搬走。地下随意扔着几个蒲团,用干枯的“离忧草”编成,屋角水晶笔洗里却养着一丛活的,绿意盈盈,青翠可爱。 

  打开隔扇门,暖阁里雪洞一般,连床上的被褥也都换成了淡青色的棉布套子。原先悬挂的刺绣锦幛,案头摆放的金镶玉如意,多宝格里的七彩珐琅梅瓶……统统撤走了,只余下几摞古版书籍和文房四宝。 

  “屋子里太素了,那些饰物呢?怎么一件也没留?” 

  丹青把手中的胆瓶放到几上,清姿俏立,暗香浮动,盎然生机倏的飘散开来,屋子里再不觉清冷。这才抬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那些啰哩啰嗦的东西。再说了,世间万象自在胸中,何必拿它们污我的眼睛。”扬眉挺立,一脸傲然之色。没过片刻,又展颜一笑,柔声道:“我新近打算画一幅大的,刚开了个头,你来看看。” 

  第 34 章 

  青檀纸上才画了半尺山水。云烟迷漫处几抹峰峦,上方鹅黄嫩绿,春色渐浓,下方冰消雪化,春水潺湲。那山全用没骨画法,不着墨线,颜色渲染渐变,深邃处以浓淡墨点缀,天衣无缝。看那青峰玉笋,仿若春意横上眉梢,俏丽柔媚,深情款款。 

  “这里就是鸣玉山?” 

  “原来你都不记得了。”丹青幽幽叹口气,目光凄迷的看着承安,“不能留在心里,留在纸上也是好的。” 

  承安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凝视着那双比春山更秀美的眉,比春水更清澈的眼,生怕把丹青从这沉沉春梦中惊醒。 

  ——每一个凡胎俗子,都不免怀抱美丽浪漫的爱情(Se情?)梦想。何况赵承安本属人中龙凤,才情卓著,眼界绝高,自命风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既是工作需要,也是未曾真正棋逢对手。潜意识里心底深处,那个空落落的地方总是存在的。眼前这个机会实在太好太过瘾,最妙的是,从丹青的状况来看,此时此刻定是心甘情愿,过后只怕了无痕迹——还有什么比不用负责任的艳遇更让人激动呢? 

  “既然你已全心投入,盛装登场,我便舍命陪君子罢。”承安恶狠狠的想着。动作却无比温柔,双手捧起丹青的脸庞,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明明是别人的爱情,心中的酸楚和怜惜却那样真实,似乎这声“对不起”穿越百年的时空而来,让他们为宋思减和叶仲卿叫人扼腕徘徊的故事续演一个结局。到底是前人的悲剧感染了自己,还是自己要借着这古老的故事抒情?承安已无暇分辨亦不愿分辨。他只知道,在酸楚和怜惜中,一颗心竟感到前所未有的陶醉与满足。 

  两行清泪滑过丹青的脸庞,濡湿了承安的手心。他把他箍到怀里,重重地碾压,轻轻的吮吸。怀中的人动作生涩却热烈执着,似消融的冰川滚滚而下,如灼人的火焰烈烈燃烧…… 

  “吱呀”一声,五月暖洋洋的风替他们合上了窗,掩上了门,一室皆春…… 

  照影、照月和君来并排站在廊子栏杆上,借着几从花木的掩护偷窥湖对面正在散步的两人。 

  丹青还是一身白袍,没戴发冠,满头青丝随意披散,赤着双足踩在湖岸镶嵌的鹅卵石上,意态悠然。承安穿了件水蓝色的家常衣服,头上一方深蓝士子巾,洒脱自在。二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眉目盼顾间,情意绵绵。 

  “看见了吧?”照影一抬下巴,冲另外两人说。 

  照月张着嘴瞪大眼睛:“美人啊美人……几月不见,脱胎换骨啊……走眼了走眼了。”又是赞叹又是遗憾,捶胸顿足。 

  “小心口水。”君来冷冷道,侧身作势让一让。照月横扫过去的一条腿正好落了空。 

  “看出来了吧?”照影又指指前方。 

  “看出什么?”君来愣愣的反问。 

  “啧啧,真般配。秀色可餐,可餐呀……”照月垂涎欲滴。 

  “咚咚”两声,照影跳起来给他俩一人一个爆栗。一个笨蛋,一个花痴,真是叫人羞与为伍。“你们俩听好了,我觉着殿下这次是动了真心了!” 

  嘎?照月和君来跟着跳下来,三人一字排开,在台阶上坐下。 

  “那又怎么样?”照君来比较晚熟,对此类事情不怎么开窍,白长一脸聪明相。 

  照月和照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时值非常,咱们已经箭在弦上,不宜分心。时候不对。”照影皱起眉头,“开始殿下还只是每天过来坐一坐,最近一段日子,夜夜留宿‘藏珠小筑’……懈怠了不少。” 

  照月沉默片刻,道:“人也不对。没想到……”最初需要接近丹青,是为了顺利的用上“乌青草”汁。没想到殿下玩出了兴致,有点乐在其中,沉溺而不自知的倾向了。 

  “人是不对。”君来沉声道。另两人都转脸看着他。 

  “殿下已经决定这个人不能留。既然如此,就不该招惹他。”一脸严肃。 

  打死蒋千里的意外之后,君来对于自己双手沾染鲜血的宿命认识得更加清楚,心似乎变硬了不少。但是——杀就杀,死就死,不要这样捉弄利用别人的感情。 

  这话果然十足照君来的风格。照月懒得向他解释情爱关系中欲望啊诱惑啊身不由己啊恩怨交缠啊这些复杂的问题,叹口气道:“唉,真的只是招惹一下倒好了。就怕……”就怕犹豫不决摇摆不定,动了真心又要把人杀死,为难自己又为难底下人。望望照影:“依你看……” 

  “殿下不是这么糊涂的人。”当然,这是照以往的经验看。所以,照影又补一句:“我找机会问一问。” 

  “怎么问?” 

  “投石问路呗。” 

  “可别问出一肚子醋啊。” 

  照影踹照月一脚:“去死。”走了。 

  照月看君来似懂非懂的样子,踮起脚摸摸他脑袋:“老大出马,咱们等消息就好了,阿来你说是不是?”施施然走了。 

  走到拐角的亭子间,才听见身后远远传来一声怒吼:“不要叫我阿来!”憋着笑,急走两步,躲到贺焱的院子里去了。 

  正如大家所理解的那样,好男色的风流王爷和身边的俊俏小厮必定要有点什么的。不过逸王殿下喜欢两情相悦,所以对木头木脑的照君来视而不见。说起来也是陈年旧事了,像赵承安这样的天才,阅历智慧的增长速度可比年龄的增长速度要快得多,很快领悟到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至理名言,干脆利落的收手,专在外边拈花惹草。 

  跟在逸王身边的无不是明事理的孩子,看看情势不对,也就死了这条心。何况王府自上而下都是胸怀大志之辈,接触到的又多属能人异士,渐渐的也把那虚幻的欢爱看得淡了。得王爷信任,给机会历练,将来谋个好出身,不比以色侍人强多了? 

  承安从“藏珠小筑”回到前院书房,照影上前禀道:“殿下,印大人来了,等了半天,说是要向王爷当面辞行。” 

  冷哼一声,承安拂袖而起:“这个印宿怀,色心不死啊。” 

  “殿下见还是不见?” 

  咦?以照影玲珑剔透的性子,知道自己不耐烦应酬此人,早就找由头打发走了,怎么问个没完?放缓语气:“你觉得呢?” 

  “殿下心中自有定夺,只是——”照影小心翼翼的措辞,“听几位先生说,印大人家里来头不小。这次回京,必当大任……” 

  唔,原来是做代表进谏来了。照影说得在理,印老先生乃士林耆宿,名动朝野,当初元武帝曾不惜折节屈尊,三顾茅庐。老先生自己虽然没有出山,却积极鼓励儿孙投身仕途,为国效力。印宿怀的长兄印初怀已经官至尚书仆射,至于他自己,做了三年益郡太守调任京城,青云直上,指日可待。可是,那双火辣辣的眼睛,还真叫人难以消受…… 

  唉,即使贵为王爷,也有不得不出卖色相的时候啊……承安自嘲的苦笑。也罢,做戏便做全套吧。想到这,对照影道:“让我换身衣裳,叫君来过来一趟。请印大人‘三闲堂’相见。” 

  不一刻君来到了。承安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看起来就像真的在生病一样?” 

  “照月那里应该有这样的药吧。” 

  “等不及了,要马上见效。” 

  “有一种截脉手法,可以使人萎靡不振,气血虚浮……” 

  “行了,就是它!” 

  于是印宿怀万分荣幸的见识到了病中逸王人前未曾展示过的柔弱的一面。 

  天气已经转热,承安着了件月白绡纱中衣,松松的系着衣带,懒懒的倚在榻上。脸色苍白憔悴,却越发显得乌眉乌发,目如秋水。 

  印宿怀匆匆步入“三闲堂”,刚一抬眼,便再也挪不动脚,就这样直直的看着他,忘了行礼。 

  “长思兄这就要走了么?”承安把目光从窗外的花园里收回来,声音低沉沙哑。印宿怀于是听出几分落寞,几分眷恋来,缭绕心头三年的某些朦胧暧昧的念头一下子变得清晰而又透彻。 

  不过,这一声问候到底把他惊醒了,弯腰施礼:“蜀中风物宜人,百姓淳朴,宿怀十分不舍。奈何皇命难违……一向多得殿下照应,心中感激,难以言表。” 

  “长思兄本是国之栋梁,此去定能大展宏图。” 

  印宿怀压下心中黯然,郑重道:“殿下若上京,记得遣人知会宿怀一声。款待说不上,略备薄酒,或可尽欢。” 

  承安微笑,痛快的应了:“好。” 

  告辞退出去时,印宿怀大着胆子看向承安的眼睛。与大多数仰慕者不同的是,他是熟悉朝堂的人,望着眼前美绝人寰的皇室青年,想起此人的身份和遭遇,忍不住为这天潢贵胄的命运痛惜难当。 

  “殿下。” 

  “嗯?” 

  “殿下……多保重。” 

  直到很多年以后,即使见惯了对方偷天换日的本事,生杀予夺的手段,在印宿怀心里,始终记得这个美丽夏日他看到的寂寞和柔弱。为此忠心耿耿,一生不渝。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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