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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by千觞[第一部 中]-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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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烈的冲动打败了理智,雷海城几乎就想大声提醒冷玄,背后传来微微刺痛,他悚然惊醒,心脏一阵颤栗——曾几何时,他竟然变得如此沉不住气了?
童弃天给了雷海城充满警告意味的一瞥,抽刀横过雷海城咽喉。“冷陛下,你可认得此人?”
他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大军沉寂。看到心目中宛如战神般存在的定国王爷竟失陷西岐人手中,每个天靖将士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冷玄深深看了雷海城一眼。隔着火光,那一眼里暗藏的宽慰依然让雷海城瞬间失神。下一刻,更惊愕地听到冷玄低沉的声音划破寂静。
“童弃天,你有什么条件?”
似乎没料到天靖皇帝会这么爽快,童弃天原先准备好了一大堆说辞全没了用武之地,他愣了愣,哈哈笑道:“陛下快人快语,童某也不绕弯子,请陛下命令贵国将士丢下兵刃后退百步,然后还请陛下亲自带我皇御前行走符御使过来交换贵国王爷。”
御前行走?符青凤在西岐就是用这个身份做掩饰,幕后操纵着庙堂上的傀儡皇帝?雷海城忍不住对童弃天生出几丝怜悯——又是一个跟湛飞阳一样被蒙在鼓里的人。
战场上抛下兵器无疑任人宰割。童弃天此言一出,天靖大军尽皆哗然,喝骂声四起,却被冷玄一个手势制止。
“童弃天,你手下兵士已死伤大半,便凭你身边几人根本无力回天。我就让你百步又何妨?”他缓缓道来,傲气十足。
“皇上不可……”军中有人惊呼。
“本皇号令,谁敢不从?退后!”
冷玄厉声镇住军中骚乱。目光森冷地扫过身后万人,用属于帝王的严酷气势让再胆大的人也不寒而栗收回了谏言。他一甩手,抛掉了手中刚饱饮人血的长枪。
兵刃掉地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格外刺耳。大军默默地陆续丢下兵器,退到百步开外。

 

第 57 章

“我不是天靖人。”公子雪始终冷眼旁观,此刻终于淡淡开了口,一跃下马,来到符青凤身边。迎着冷玄诧异的注视,手指微一用力,符青凤身上绳索已寸寸断开。
他押着符青凤走到冷玄身畔。“冷陛下,我陪你过去。”
冷玄见识过公子雪的身手,有他襄助胜过自己单身涉险,当下颔首道:“好。”
好什么?!如果不是童弃天架在喉间的刀刃又向肉里陷了几分,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雷海城直想破口大骂,抓住冷玄赏他几个耳光让他清醒——
冷玄平素的沉静隐忍都去了哪里?难道半点都未察觉,这夜袭来得太过顺利?……
既然童弃天千方百计要将冷玄诱上高台,必定在此布下了陷阱……
连唯一可以用来要挟童弃天的符青凤也被公子雪带离了冷玄的控制,冷玄要靠什么跟童弃天周旋?
他死命攥紧拳头,呼吸随着沿长长木梯一步步靠近高台的人影越来越慢,几近停顿。

看着冷玄三人登上高台,童弃天眼里飞快闪过不加掩饰的得意,扬手,一支袖箭尖啸着朝天疾射,窜上半空才势竭坠地。
冷玄神色刚变了变,没来得及说话,围在高台四周的黑色幔布“豁啦”飘落。
这方圆十丈的木台下,前蹲后立,整整齐齐埋伏着数百弓箭手。弓开满月,箭头寒光刺眼。
弓箭手身后的地面上更插着百余枚尖刀,刃口向上,锐利如猛兽獠牙。
“放箭!”伴随童弃天一声大喊,箭矢如同流星飞蝗,铺天盖地射进天靖军中。
惨叫和怒吼顷刻连续响起。丢掉了兵器和盾牌,天靖将士完全无力还手,最前列的许多将士甚至没反应过来,便血溅大地,成了箭下亡魂。
“邰化龙,撤军!”冷玄遽惊,旋即镇定下来,朝随行将领下了命令。
那白发苍苍的邰将军身经百战,继冷玄之后也最早恢复神智,指挥着大军火速后退。这数万人马都是天靖军中精壮,微乱后便在各自兵营主将统领下稳住了阵脚,掉转马首冲向城门。
一队亲卫兵却泯不畏死,举起死去同伴的尸体顶着漫天箭雨扑向高台护驾。
坎离城外,隐隐有千军万马奔腾之声。后撤的天靖大军没走出几步,又像退潮的海水般涌了回来。
被攻破的城墙残骸后,也冒出无数把长弓,箭头带着火苗,接连不断地划过夜空,交织成一张庞大的火网。
寻路逃生的将士这时才发现,环绕着城墙的阴影里,堆放着数以万计的木材,一经火箭射中,登时噼里啪啦烧了起来,将坎离城变成片火海。
天地为刀俎洪炉,焚烧着众生血肉。

“……你早知道我军会偷袭坎离?”
冷玄的面目背着冲天烈焰,俊朗轮廓尽隐暗色中,无从知晓他表情。但从齿间一字字吐出的质问,冷静得骇人。
童弃天向以狂妄自负,也不禁打个寒战,纵观战局确定冷玄已无力扭转乾坤,他方定下心,笑道:“冷陛下,你不会以为我军伐下山头树木,真的是为了制作木筏攻打十方吧?哈哈哈,符御使果然走了步妙棋。”
想不到这个没有孙子兵法的异世界,竟也深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道理……雷海城只觉满嘴发苦。早就疑心,仅凭风云十三骑中的两人,怎么可能从坎离城中轻易盗到行军图?
那些追兵对燕十二他们紧追不舍,也是为了将戏演得更逼真,使天靖深信行军图的重要性。雷海城相信,倘若没有他的意外出现,西岐追兵最后一定会留燕十二活口,让燕十二把消息带回十方城。
他的介入,却令燕十二那条汉子送了性命。
甚至他,也成了两军对弈的一枚棋子……
紧握的掌心传来刺痛,他听见童弃天还在大笑:“至于陛下今晚的攻城大计,自然是陛下的盟友告诉童某的——”
冷玄身形有丝不易察觉的震动,身边的公子雪一直默不做声,突然挥袖拍出一掌,正中冷玄胸口。
一口鲜血喷得公子雪素净衣袖尽是红斑,冷玄似个断线纸鹞飞落高台,正跌进赶来援救的亲卫人堆里。
雷海城一颗心之前跟着冷玄悬到半空,此刻反而笃定。有这群死士,当能为冷玄从火海里拼杀出条生路。
心头大石落地,才惊觉热浪炙人,扑面而来。
火舌,已随大风蔓延开来,顺木梯舔向高台。伏击的弓箭手亦抵不住火势熏烤,纷纷逃开,加入两军混战之中。
只眨眼工夫,高台已被火焰包围。

“你竟然放走冷玄?”看着冷玄在死士簇拥下离高台越行越远,符青凤勃然色变。童弃天也愕然不知所措,见符青凤还在公子雪挟持下,他忙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叫了看守雷海城的兵士过去迎回符青凤。谁知公子雪出手如电,揪住那刚近身的兵士甩下高台。
那人一声惨叫,摔得脑浆迸流,尸体很快着火,焦臭难当。
公子雪面如寒霜,冷冷镇住童弃天:“想救人,先放了雷海城。”
童弃天手里的刀反更紧了紧。“我皇下了铁令必诛此人,恕童某不能从命。”
一丝血气自公子雪瞳孔深处浮起,纤长五指锁住符青凤喉咙,青筋微凸。
“原九重,我说过,不许任何人动他。”
他说得很轻很柔,只有符青凤能听清。语气里的森寒却足以冻结人五脏六腑。
符青凤承受着喉头逐渐加重的压迫感,定睛凝望公子雪不容置疑的神情,蓦地放声长笑:“原来我的好弟弟居然动了真心。呵,原千雪,你就不怕他知道是谁害得他失陷天靖皇宫受尽折磨——?”
“喀啦”一声巨响,盖住了高台上诸人惊呼。支撑着高台的木脚里有两根已被烈火烧断,高台轰然坍塌了大半边。童弃天和梁五猝不及防险些跌进台下火海,忙攀住了高处。
捆着雷海城的那根木柱失去平衡,直向肆虐狂舞的火蛇中倒落。

 

第 58 章

公子雪大喊出声,再也顾不上跟符青凤口舌争锋,一把推开手里的累赘,双掌提起面前一根粗长木桩奋力抛出——
木桩一头不偏不倚顶住了木柱上端。公子雪紧随而至的一脚力蕴千均,将木桩另一头直楔入地,遏住木柱倾倒之势。
一人一柱就此斜横三丈高空。雷海城身下,火舌烧得那些尖刀渐渐转红。
公子雪肩头微晃就要掠上前去替雷海城解开束缚,耳边劲风拂过,寒气令颈后肌肤炸开无数寒粒,他猛然顿住飞掠中的身形,翩若惊鸿地急滑两步,避开了符青凤点向他的泥金折扇。
“他是我西岐吞并天靖一统天下的绊脚石,非死不可。”符青凤“哗”地打开折扇,拦在雷海城和公子雪之间,微微眯起了桃花眼,杀气随冷笑四溢。“想救他,就从我身上跨过去。原千雪,你想为他轼君吗?”
公子雪眼角突跳,没再出声。火光映着他脸容,阴晴变幻,诡异如魍魉。
符青凤占了上风,得意一笑,对刚站稳的童弃天喝道:“你还不快动手杀了雷海城?”
这一声带着无上威仪,童弃天想都没多想,应声举刀便朝雷海城当头劈去——

眩目的刀光从天而降。雷海城从胸腔最深处吐出口长气,竟对童弃天笑了笑。
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童弃天一怔,手里的刀也停了一拍。
只是白驹过隙般的刹那,然而雷海城等待良久的就是这稍纵即逝的时机。
被反绑木柱后的右手不可思议地从绳索里探出,食中两指夹着方薄如纸的刀片,一点微芒,在童弃天错愕惊恐的眼瞳里急遽放大——
连受几天的麻药荼毒,雷海城怎么还有力气出手?又是什么时候割断绳索的?……鲜血箭一样从脖子的大动脉狂飙,童弃天所有的思索也就到此为止。
他的胳膊仍维持着高举佩刀的姿势,双目圆睁,似乎至死都不服气自己会丧生在一个本该毫无威胁的俘虏手中。
染血的刀片从指缝里滑落,雷海城垂下右手,掌心血肉模糊。
“有时候,痛可以激发一个人的潜能。”他朝着童弃天的尸体,悠悠道。

执行绝密任务,谁也不敢保证绝对不会失手。所以特种营培训的日子里,雷海城和同伴有相当一部分时间是在接受药物训练,培养对各种迷幻药剂的免疫力,确保万一任务失败被擒,也不会在敌人的药物作用下泄密。
雷海城第一次接受药物注射时,教官说,让神智保持清醒的最好方法就是痛。
即使如今这个身体不再具备前世积累的抗药性,雷海城仍记得如何对抗药物的侵袭。
他该感谢童弃天的过于自信,在接连喂了他两天麻药后以为他已经无反抗能力,今晚竟然没有继续对他下药。
高台上,他就一直紧攥藏匿掌心的刀片,靠钻心的痛刺激神经,悄悄积聚起丝缕微弱力气。
在平时,这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力气也许连个孩童也打不倒,但用来对付一个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的对手,已足够。

从童弃天出手到气绝,其实快如电光火石。
尸身未坠,公子雪也已形如鬼魅飘近,满脸怒色在看到童弃天颈中致命伤口时微敛,十指攻势却未停,依然噗嗤插进了童弃天胸膛,指尖一勾,竟生生将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扯了出来。
血从碗口的创口涌出,童弃天尸体摔下高台,穿在了刀阵上。
雷海城见他如此狠毒手段不由心悸,符青凤更是面色铁青。
“原千雪,你是决意要跟我作对了?”
“我不会杀你。”公子雪扔掉心脏,撩起衣摆摸着双手血迹,眼底血气益发浓重,宛如蒙了层看不透的血雾。“除非你想逼我篡位。”
符青凤嘿一声,森然冷笑道:“原千雪,这才是你的真心话罢。我就知道你——”
话音倏地顿住,因为这时高台再禁不起烈焰烧灼,发出阵摧枯拉朽的响声,彻底倒塌。

公子雪立掌如刀割裂了雷海城束缚,一声清啸,抓着雷海城飞身跃起,足尖在木柱借力一点,凌空挪出数丈,已避开了那片尖刀。
身后一人凄惨大叫。雷海城回头,正见符青凤踩着梁五身体越过刀阵火海。
“你的腿,被谁伤的?”公子雪落地,便发现雷海城手脚无力,看到雷海城裤脚上开始有血渗出,他声音寒到极点。
“是童弃天——”
雷海城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背后越来越难以忍受的热浪提醒他必须尽快逃离,否则将与坎离城一同化为灰烬。
大火几乎已经烧着了所能波及的一切东西,整座城池都被浓烟笼罩着,辨不清方向。
雷海城知道,有一个地方必可逃生。
他撕下片衣物捂住口鼻,拉着公子雪踉跄奔向火势渐旺的守将府。
童弃天火烧天靖大军,不会将自己也置之死地。既将高台搭在了守将府门前,那么湛飞阳房内的秘道应当就是最近的生路。

逆着烟雾冲进房内,他示意公子雪推开那已经有着火迹象的沉重书柜,遁入地道,将浓烟和热度屏弃身后。
地道里潮湿依旧,积水在两人脚下溅起水花。沉闷的脚步声中,公子雪缓慢开口,声音不大,但经幽深甬道回荡,格外清晰。
“……雷海城,你没有什么要问我吗?”
“你想我问什么?……原千雪……”感觉到公子雪扶着他肩膀的指尖加重了力道,雷海城苦笑。
他并没有错漏先前公子雪和符青凤的对话,说不吃惊是假的。怎么也猜不到洛水国的大公子、风陵四相之一,竟然也是西岐皇室中人。
为了吞并天下的霸业,西岐皇族显然煞费苦心,策划图谋了多年……
一个符青凤,谈笑风流间已将风陵攫入囊中,再加上公子雪,天靖还能在这城府深沉的两兄弟眼皮底下支撑多久?……
肩头猛地传来阵刺痛,把他从沉思里拉回。抬头,公子雪双目在黑暗里异常地亮。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面对再恐怖的对手境况,雷海城也不曾害怕退缩过。可此刻眼前的公子雪,令雷海城也为之战栗——
公子雪眼神狂热,仿佛想用视线将他的心给剥出来。
“雷海城,你怎么想都没关系,我只要你明白,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动你一根头发的。”
雷海城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地道里却突然有第三人冷笑道:“他早就被你折磨得生不如死,险些死在天靖宫中。你还假惺惺地做什么?”
符青凤也逃进地道来了?!雷海城微凛,就听公子雪爆出声怒吼。
“你闭嘴,原九重!”五指如钩抓落石壁上一块石头,朝着冷笑声的来源向后掷去。
符青凤听风辨形晃肩避开,点起火折子。慢慢走到雷海城两人身前数步处才停下,不理会公子雪阴沉脸色,反朝雷海城笑道:“雷海城,或者该叫你尘烟,你想不想知道当初是谁出卖你,将你行刺天靖皇帝的计划泄露给冷玄的呢?”
公子雪嘴唇抿成条刀锋般的细线,高瘦的身影绷得死紧。雷海城以为他即将对符青凤痛下杀手时,公子雪却又低又快地道:“原九重,你不用浪费口舌。没错,尘烟行刺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暗中一手操纵,我也不会为此事后悔。不过——”
他缓缓转望雷海城,“不论你相信与否,我公子雪对你雷海城绝无加害之心。”
符青凤并不知道雷海城借尸还魂的秘密,听到公子雪自相矛盾的说辞,不禁嗤笑。
尘烟这躯体,到底还背负了多少阴谋诡计?要纠缠他到什么时候?雷海城不想追根问底,再去剥开自己心里那些血淋淋的回忆,唯有摇头苦笑。
鼻端闻到呛人烟味,他顿时警觉。
地道入口处已经被火光淹没,浓烟夹杂着火星灰烬,往三人席卷而来。
“快走。”一旦地道里的氧气被烧尽,他们都逃不掉窒息的下场。

符青凤吹灭了手里的火折子,见挑拨无用,他冷冷道:“原千雪,我早在雷海城身上下了毒,你不要解药吗?”
雷海城一震,公子雪已呼地转身飘到符青凤跟前:“什么毒——”
“小心!”看到一丝狡狯滑过符青凤眼瞳,雷海城高声示警却已迟了。几道蓝芒从符青凤扇柄直射公子雪,没入他小腹。
“原千雪,你想跟我斗还嫌太早,哈哈……唔……”符青凤讥笑遽然中断。公子雪一掌挥出,看似轻飘飘毫不着力,拍中符青凤左肋,带起细微的骨头碎裂声响。
符青凤连退几步,砰地坐倒,大口呕血。
公子雪的情形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伸手捂住了小腹,连腰也直不起。

烟雾几乎灌满了整条地道,脖子像被人扼住了一样呼吸艰难——缺氧休克的前兆。
换在平时,以雷海城的脚力早奔出了地道,可现在手脚酥软,拖着条伤腿,还要带上个中了暗算的公子雪,只怕没走到一半,就会被浓烟活活熏死。
赌一把!他一咬牙,凑近公子雪耳边:“你还有力气吗?地道上面是河流,只要打碎顶上石壁就有机会逃出去——咳咳……”
上次走出地道后,他就发现地道的大部分走向都跟地面的河道重合。而从地道上方的潮湿度推断,地道顶部与河床的距离应当非常近。
一股烟气在他说话的当口冲进咽喉,雷海城呛得眼泪都快冒了出来。
公子雪吃力地抬头打量头顶。长满暗青苔藓的石缝里不时有水珠滴下……
“你……让开!”他强忍伤痛,双掌用尽全力击向头顶——
碎石四迸,地道两壁仿佛都在摇动。
公子雪双眼血光大盛,再度推出双掌。
掌缘青气流转,掌心却猩红胜火。
“破!”
双耳因类似炸弹爆破的声浪有瞬间失聪。奔腾的河水已沿头顶井盖大小的缺口倾泻而入,势如越闸猛兽。

 

第 59 章

雷海城在公子雪发掌时已经吸足一口气,屏住了呼吸。
河水迅速灭顶,冲刷到身上的力道重逾千斤大锤。生死关头雷海城反而激发起求生本能,双手死死抠进岩石缝隙里顶着水压一寸寸向上攀。
要在河水灌满地道前游出缺口,不然多半会被淹死。
他心里咒骂着该死的麻药,脚底忽然被公子雪双手抵住,一股大力托着他往上一送,雷海城大半个身体已穿过了缺口。
他惊喜交加,回头想去拉公子雪,却愣住了——
公子雪的脸在幽暗的河水里更显得惨白如纸,好几缕血丝溢出嘴角,跟散乱的长发飘浮水中。
看到雷海城伸过来的手掌,公子雪嘴角牵了牵,似乎笑了一下,也举高胳膊去握雷海城的手,两人指尖刚碰到对方,一阵强大暗流涌来,转眼就将公子雪冲离了雷海城的视线,不知去向。
雷海城脑海刹那间空白,直到肺部储存的氧气即将耗尽,他才被窒息般的痛苦感觉惊醒,机械地蹬腿、挥臂……

被烈火焚烧一宿的夜空终于褪去血红,用鱼肚白迎来了黎明。
晨风凉如水,吹得坎离城外长草伏地瑟缩,洗不去渗透在空气中的腥浓血味。
雷海城湿漉漉地趴在岸边草丛里,眼前不停晃动着的,竟是公子雪冷冷的、光亮的眼睛。
那么目空一切的骄傲,却总是静静地凝视着他……直至被河水湮没。
继湛飞阳之后,公子雪也在他眼皮底下消逝了……
天地间,他仍只是一缕孤魂。
一点骇人的空虚和阴冷从空荡荡的胸口扩散到全身,他茫然听着河水拍岸,不知道自己该思考点什么。

隐隐震动从地底响起,他听出那是马蹄翻飞。麻木的身躯却拒绝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抬头观望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蹄声越奔越近。“每寸地方都仔细搜,一定要把符御使找出来……”
这个声音……雷海城终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拨开了面前杂草。
河对岸,一行三十来个西岐骑兵顺流在土丘草丛里搜寻。为首发话那男子容颜精悍,正是雷海城昨晚见过的央回。他脸上添了数条伤疤,血迹犹新,显是昨夜激战所致。
两岸宽不过丈许,央回目光逡巡间正与雷海城视线碰个正着。看清雷海城面容,央回一惊后狂喜——抓获天靖的定国王,不啻建下天大军功。
“抓住他!”他大喝下令,马鞭一甩,领着手下策马涉河直冲过岸,一路溅起漫天水花。

真是冤家路窄!雷海城苦笑着强撑起身体,才跑了两步,腿脚无力,竟在个微隆的小土丘上绊了一跤,顺着斜坡滚落,挣扎几下都没爬起来。
央回诸人已越过河,见他摔倒无不欢呼。有个兵士求功心切,想抢在他人之前捡个现成便宜,便擅自拍马冲去斜坡,跳下马背拿了绳索就准备捆人。
刚抓住雷海城一条胳膊,原本看似虚弱不堪的雷海城霍然扣住他脉门,一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向男人下身最脆弱的地方。
“啊啊——”兵士惨叫着倒地翻滚。
雷海城没时间同情他,用最后一点力气翻上那兵士的马匹,向东狂驰。
麻药的后遗症还没有完全消失,腿伤更不容他跟敌人缠斗。他现在只祈祷前方不再遇到西岐军队……
身后破空声起,不似箭矢带起的劲风。雷海城勉力侧身,眼梢刚瞥到团黑影,一条长绳当头罩落,将他肩膀紧紧套在了绳圈里。
长绳那端,握在央回手里。
西岐幅员广袤,多草原寒漠,耕作艰难,放牧却是极佳。西岐男儿自老及幼,也都练就身在马背上套擒牲畜的好本事。央回一击得手,顺势一拉长绳把雷海城从马上拽了下来。
身体重重摔在地面,雷海城眼前直冒金星。
央回怕雷海城又如方才那般使诈,丝毫不给雷海城喘息的空暇,力夹马肚,长绳拖着雷海城疾行。
马匹奔出十来步,雷海城全身衣服已经在拖行中被地上突起的碎石沙砾勾扯得不成模样。肌肤更磨破了多处,细小的沙石扎嵌进肉里,钻心的痛。
那些用来逃生的小玩意都在游水时掉进河里,看来这次好运不会再眷顾他了……雷海城微微闭起了眼睛,突然听到央回一声怒吼。
劲道十足的一箭划过长空,射中了央回右腕,立时血流如注,长绳也脱了手。
雷海城绝处逢生,也跟西岐人一样惊愕,坐起身望向箭来的地方,尘土飞扬,群马奔腾,千骑天靖兵士挥舞着刀剑,呐喊冲近。
央回没料到天靖昨夜才遭惨败,居然这么快又来犯。见对方人多,他连忙发出袖箭,知会在城外其他地方搜寻符青凤下落的西岐兵士赶来援救。
信号在旷野里传得特别快,天靖战马堪堪逼近河边,西岐的兵士也从四面八方涌出,迎头厮杀。
刚经历过一场战火洗礼的苍穹,风云再起。

纵使相隔再远,雷海城也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被天靖兵士簇拥包围在中间的男人,是冷玄。
黄金战甲映着初升朝阳,瞬间竟几乎耀花了雷海城双眼——
冷玄的眸子,也似乎越过千人万人,在刀光剑影的缝隙里找到了他,深深地,无声凝视……
喉咙深处,有种他自己也分不清楚的滋味滋生、蔓延……让他觉得一切恍惚如梦……
“王爷小心!”一声焦急的呼唤在耳边响起,将他震醒。
一名来营救雷海城的天靖儿郎刚把刀从企图砍杀雷海城的西岐骑兵腹中抽出,回手割断了雷海城身上绳结。然后就这么一下功夫,一支流箭飞来正中那天靖儿郎后心,登时断了气。
雷海城扶着那人倒进他怀里的尸体,从没像此刻感觉到死亡是何其沉重。
鲜活的生命,在战场上轻易地一条条流逝……征战杀伐,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死而复活,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在想什么?”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不掩焦虑,冷玄在亲卫的掩护下,边战边接近雷海城,拉起还在发呆的人。“西岐援兵太多,我们向东南撤,去和大军会合。”
雷海城望着他。汗水打湿了盔甲下的黑发,沿俊挺的脸颊线条滑淌……
“你昨晚,并没有真的受伤。”他清楚公子雪的力量,那一掌如果打实了,冷玄现在绝不可能站在这里主持战局。
那一掌,公子雪肯定是用上了巧劲,虽然让冷玄吐了口血,看上去十分触目惊心,却没有真正伤及脏腑。
问题是,公子雪为什么要这样做?
从雷海城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疑惑,冷玄点头道:“那是我跟他之间的约定,回头再说——”
几声冷箭突破了亲卫围成的屏障,射向两人。亲卫奋不顾身冲上用身躯挡箭,一下子倒下好几人,本来严密的防守圈顿时被打开个缺口。附近围攻的西岐兵士乘虚杀入,打乱了亲卫阵脚,将诸人冲散了。
对上冷玄和雷海城的几个兵士都是从别营赶来援助央回的西岐小卒,根本不知道眼前站着天靖举国身份最尊贵的两人,只是见冷玄穿戴不凡,料想是天靖大将,图着立功,五人中倒有三人的兵刃朝冷玄身上招呼。
冷玄忙放开了雷海城。对付近身攻击,他的长枪反而累赘,他弃枪,左手抽出佩剑,“刷刷”两剑,杀退一人。右肩却吃了一刀,被削去了半边战甲,连里面的绸缎衣服都露了出来,所幸没伤到皮肉。
百忙中抽空一望边上雷海城,满心以为凭雷海城身手解决那两个无名小卒绰绰有余,却愕然见到雷海城狼狈万分地躲过当头一刀后跌倒在地,毫无还手之力。
雷海城的伤势显然远比他估计的要严重得多!刚意识到这点,围攻雷海城的两人再度发难,雪亮的两把大刀挟着寒光高高扬起——
冷玄瞳孔遽缩,急冲而上。
一剑,迅疾犀利地刺入一人胸膛,“噗”地从那人背后冒出半截剑身。
然而另一柄刀已经挥向雷海城颈中。他看见雷海城仰起了脸,露出的表情似在嘲讽,又仿佛带着点厌倦、还有种解脱般的轻松……
没等他来得及深究,雷海城轻轻阖上了眼帘……

记忆里,那一天已经久远得发黄褪色。他怀着报复的快感站在冰冷空旷的宫殿里,看着那个他记恨了整整十一年的少年在非人的折磨下挣扎、抽搐,最终赤裸的身躯停止了痉挛。
血从少年咬得残破的唇间滴落,眼帘轻轻地,闭起。
就当他觉得太过便宜少年而狠狠握紧了手里皮鞭时,一盆盐水却令少年紧闭的双眼再次张开。
然后,在高蓝的秋天下,少年双眼神采飞扬,带着他从所未见的自信站在凉亭石阶下与他对视。少年说:“……我叫雷海城……”
再然后的一切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握。等他惊觉时,他的生命已被那个叫雷海城的少年镌刻上深深印痕……
可如今,少年又在他面前闭起了眼帘。
这次,雷海城还会再为他睁开眼睛么?还是就这样永远地把他隔绝在视线外?……
浑身都战栗颤抖着,他低吼,迎着刀光扑向雷海城。

刀砍到骨头的声音,并不如想象中可怕。热血飞溅的刹那,右肩一凉,随即火辣的痛感接踵而来。
一条胳膊从肩膀处与身体分离,飞落尘土中。艳红的血洒满碧草。
臂矫健,指修长。
冷玄的右臂。

 

第 60 章

意料中的剧痛并未降临,腥热的液体却洒上肌肤,灼烫如沸油。
雷海城睁眸,满天刺眼的血光中,冷玄跌进他胸前。
伤口喷涌而出的血俄顷将两人衣衫尽皆染红。
雷海城震撼到无法动弹,惟独汩汩流遍他胸膛的热血告诉他眼前并非幻觉。
看到冷玄受伤,天靖将士无不红了眼睛,拼死杀敌,围向冷玄处救驾。

哀号狂吼、血雨腥风,交织于长天红日下。天地无情,视万物为刍狗,漠然看苍生沉浮……
千军万马在雷海城身边纵横,他却只觉仿佛置身舞台外。眼前的,不过是粉墨浓艳一折戏。冲破云霄的杀喊声,也遥远得像来自天边……
无天无地的空旷中,只有冷玄存在。
男人的脸,苍白若雪。
“……啊————————————”
他听着自己发出的嘶哑吼叫,那凄厉的意味令自己都为之绝望。他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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