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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by千觞[第一部 中]-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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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由他去。”
冷寿沉默片刻才道:“皇上,你就不怕绿郎在雷海城面前露了破绽,被他发现绿郎本是我们埋在西岐的内应?到时,雷海城恐怕会以为皇上救他,是在使苦肉计。”
“绿郎既属意那西岐人,自然会处处小心,不暴露身份,这点无需担忧。至于雷海城要怎么想,你我也无法左右吧?”
冷玄盯着被雷海城扔地上的披风苦笑一下后,摇头道:“不说这些。寿皇叔,我昨日实地看过那片树林,如能将西岐大军诱至树林附近,再用火攻,胜算极大。”
冷寿皱眉:“臣也想过火攻,可春夏之交,这一带风势向来多变。万一纵火后转了风向,反会烧我大军。”
“局势再拖延下去,只会对天靖越来越不利。虽说风陵国的第二次征战被瑶光用性命拖延住,可风陵迟早会再度起兵。你我说什么也要利用这段时间先攻克西岐。”
头顶红日如火,照得冷玄苍白面颊也泛出异样红光。瞳孔深处,若有烈焰窜飞。
雷海城和绿郎分乘一骑,出了十方城。
看着十方城楼上的天靖旗帜逐渐淡出视线,绿郎终于像卸去了千均重担,整个表情都轻松了,“雷海城,谢谢你之前救了我。”
“不用谢我,我只是答应了湛飞阳会让你平安回去,不想食言而已。”雷海城云淡风轻地一手提缰绳,任马匹不紧不慢走着。
另一只手里,把玩着湛飞阳昨天送他的玉佩,倏地抛进绿郎怀里。“我只送你过前边的树林。出了林,你也该认识路自己回去坎离城,玉佩给你。”
绿郎摩挲着玉佩,惊讶地抬起头:“你不跟我一起进城看望主人么?你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再好的朋友也没必要天天见面吧?”雷海城笑着反问,“莫非你喜欢看我跟你的主人在一起,嗯?”
“不喜欢。”尽管知道雷海城在揶揄他,绿郎还是很爽快地承认了,倒叫雷海城一愣后大笑。
坦白得可爱的小鬼!也难怪湛飞阳那么紧张绿郎。他笑道:“真正的朋友贵在神交。你放心,除非知道你主人遇到什么大麻烦,否则我以后不会轻易去找他。毕竟他是西岐要人,跟我这个挂名的天靖王爷来往会引火上身。”
“……你的确是主人的好朋友……”绿郎碧绿的眼睛里升起种难以言语的神情,低垂着眼似乎踌躇很久,最终深深呼吸,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雷海城,有件事,我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我在主人坐骑上藏毒物的事情,主人他……一早就知道——”
一声惊马嘶鸣,雷海城的马匹被他突然勒停,立起半个马身长叫。
雷海城先前的笑容完全消逝,双眸比黑夜里的大海更深沉墨黑,没有丝毫暖意。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每个字,都仿佛从牙关最深处迸出。
绿郎也勒住了马,刹那间错觉,只要他答错一个字,就会被雷海城生生撕裂。但他还是鼓足勇气挺起了胸膛。
“我没有说谎。所有的毒物都是经过了主人答应,我才会放上去。否则几年来都穿着熏过药物的衣服,主人怎么可能不起疑呢?”
“……那昨晚,你们两人只是在我面前演一场好戏?”雷海城说得很慢很轻,因为如果不用最强的意志力来压制住内心愤怒的话,他觉得自己下一刻便会自心脏开始向外炸开——
他一直深信不疑地以为是这异世最好朋友的那个人,竟然要取他的性命?!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干涩没起伏的声音在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主人会把他的坐骑送给你。”绿郎被雷海城森冷刺骨的目光攫住了呼吸,几乎透不过气。可当发现深藏在冰层下面的伤楚时,他猛地后悔自己为何要一时冲动点破秘密。
被最信任的朋友背叛,是什么滋味,他很清楚。
雷海城用力阖上了眼帘,再睁开,平静得让绿郎背心发凉。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绿郎碧色的眸子定定看着雷海城,他知道雷海城在怀疑他的动机:“……因为我不喜欢被人欺骗的感觉,即使是看到别人被欺骗也一样不喜欢。”
雷海城冷然衡量着绿郎话语里究竟有几分真实,蓦地抓起绿郎坐骑的缰绳,“你说的,是真是假,我自己来问。”
狠狠扬手,一鞭击碎了周围的空气。马匹似乎感受到了乘坐者的怒气,嘶叫着撒蹄飞奔。
这是雷海城第三次站在湛飞阳的房外。
不同与前两次的深夜造访,这回,是在白天,拿着湛飞阳的玉佩喝退一路上盘问的兵士,光明正大地进了守将府。
也因为白天,他看到屋檐凹陷处、廊柱后、院子隐蔽处比前两次多了暗中潜伏的兵士。
知道他来,所以特意增派了兵力?……
他在腹中冷笑,脸上却对开门迎上前的湛飞阳露出与平时无异的温和笑容,指着绿郎。“人我已经送回来了,你可以放心了吧!”
湛飞阳身上穿的,依然是昨天那身衣服,透着股酒气。眼中微带血丝,眼圈下两团黑色阴影,像一宿没睡,见到两人还是笑了。
“海城,有你保证,我当然放心。”他朝绿郎挥了挥手,“你先回自己房间去,有事我会再叫你。”
绿郎不安地看了两人一眼,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海城,我有点话想跟你说。”雷海城正在斟酌该不该直接开门见山质问的时候,湛飞阳先开了口。
他的语气异常地柔和,领着雷海城走进卧室。
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立即迎面而来。卧室里东倒西歪放着不少已经空掉的酒坛。桌上,还有个雕刻着精致花纹的紫金酒壶。
印象中,湛飞阳应该是个很能自律的人,尤其两国交战,身为主帅哪有如此酗酒的道理?
看到雷海城蹙眉,湛飞阳苦笑:“这里乱了点,你坐吧!”踢开桌脚边几个酒坛子,自己先往椅子里一坐。
雷海城也慢慢在他对面入了座。
湛飞阳的目光,就一直盯在雷海城身上,执着地像要用眼光将雷海城的身体烧出两个窟窿。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受不了湛飞阳专注到近乎恐怖的注视,雷海城率先打破沉寂。
湛飞阳仿佛如梦初醒地哦一声,却仍旧望着雷海城,忽然道:“海城,你可不可以把假胡子拿掉,让我再看看你的本来面目?”
雷海城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撕下两撇假胡子,满足了湛飞阳的古怪要求,连脸上涂抹的黑粉,也用衣袖用力擦拭干净。
望着比记忆里更增俊美英气的容颜,湛飞阳的目光越发温柔起来,伸出手似乎想抚摸雷海城的脸,被雷海城微一偏首避开。
反感一旦升起,就迅速占据了思绪。“湛飞阳,有话就快说!不然,我倒有事情想问你。”
想不到雷海城会用这种厌烦的口气跟他说话,湛飞阳眸子里划过丝失落,“你想问什么?”
他取了两个酒杯,拿起紫金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送到雷海城面前,又朝自己跟前的杯子里倒酒。
注意到湛飞阳斟酒时,手指偷偷在壶身一个微凸的部位拨转了一下,雷海城的心,瞬息间冰凉。
第 43 章
生命里某样珍贵的东西仿佛被打烂了,他甚至听到自己胸腔里响起碎裂的声音……
他慢慢拿起酒杯,不是那晚两人共酌时喝的奶酒,而是色泽深红。紧紧握着杯子,雷海城一字一句轻声问:“为什么要杀我?”
湛飞阳还在斟酒的手顿在了半空,薄唇抿成一直线,什么也不回答。
“你早知道自己的坐骑上藏有毒物,却把马送给我,呵!昨晚看到我没死,还出现你面前,你一定很失望吧?”雷海城兀自轻轻地一个人在说,心里的裂缝也越扩越大。
以为湛飞阳会辩解,期盼绿郎所说的都是谎言,可是湛飞阳缄口不言,脸上的神色已经明明白白告诉雷海城,他猜测的全是事实。
幻想就忽然破灭了……
内心深处的伤楚像下了水的石头,一直往下沉,沉到雷海城自己也无法再感觉的地方,眼眸一片沉黑。“是因为我的身份?”
“对!”湛飞阳出乎意料地开口,手恢复了动作,继续缓缓向自己的杯子注着酒水,直等酒水快溢出杯口,他才放下酒壶,抬眼望向雷海城。
褐棕色的眸子,依旧温柔。
“你是天靖的定国王爷,是一人震慑住风陵数万兵马的大英雄,是给风陵传授农耕演算的奇士,更是天靖和风陵两国皇帝都竞相招揽笼络的人。海城,也许你自己还不清楚,雷海城这三个字,究竟代表着什么,那我告诉你,连我西岐皇帝都说,若得雷海城,当能夺天下——”
雷海城断然否决。“天下局势不是凭任何一人的力量可以扭转的。况且,那些知识只是后人的智慧,不属于我。”
湛飞阳笑笑:“海城,我知道你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可我国皇帝不会理睬这些。他要的,是可以助西岐开疆辟土一统天下的利器,如果这柄利器不能为西岐所用,宁可毁之,也不能让它落到别国手中。”
“所以,你就奉命游说我,不成便要杀我?”雷海城双眸如两点漆黑的冰晶,毫无温度地瞄着杯中酒。“湛飞阳,可惜我没能如你所愿,死在毒物吻下。那你现在想怎么除掉我,好向你的皇帝交差?”
湛飞阳面露痛苦之色,显然内心也波动得十分激烈。“海城,你一定对我这个朋友失望透顶,可是我也逼不得已。我不能背叛西岐,我在西岐,还有父母、亲人和上千族人,我不能让他们因为我受牵连。海城,你知不知道你来找我的时候,我一边高兴,一边有多难过?倘若你永远都不出现,我就不用逼自己做出选择,我们,还能是最好的朋友。”
他颤抖着握紧酒壶,极力呼吸让情绪稳定下来,涩然一笑,举起了酒杯。“现在我说什么,你大概都不会相信了。海城,看在我们结拜一场的情分上,干了这杯,我自会给你个交代。”
仰脖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见雷海城面前仍是满满的一杯,未动分毫,湛飞阳长叹,靠在椅背上不再出声,眼神痛楚。
雷海城终于拿起杯子,笑声令他自己都觉得冷。“湛飞阳,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没办法来指责你。不过事到如今,你还想利用结拜的情义来骗我喝下这杯毒酒吗?”
用力一捏,酒杯在手里“啵”地破碎。
“你我之间,有如此杯,从此恩断义绝。”他望着湛飞阳微微颤抖的苍白嘴唇,面无表情地起身,拿出匕首,大步朝房门走去。
他知道门外处处设伏,然而此刻一股无法以笔墨形容的愤懑正在胸臆间横冲直撞,让他久经训练的神经也几近失控,想狠狠摧毁身旁一切。
第一次敞开心怀,愿意去接受去信任一段友情,结果却——
“海城,外面有埋伏,别出去!”身后衣衫掠风,湛飞阳抢上来挡在雷海城面前。
“滚!”他眼皮也不抬,握着匕首的手飞快挥出。
“唔……”压抑的叫声饱含疼痛。湛飞阳弯着腰,紧抓住雷海城手腕,而锋利的匕首已有大半没入湛飞阳左肋。
雷海城的手出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动摇。“为什么不躲开?”
湛飞阳吃力地抬起头,微微扬起嘴角,似乎想对雷海城笑,几道细长的黑色血线却从他嘴里、鼻孔里流了下来。
“你?!”雷海城震惊地松开匕首,后退两步,脑海里霎时一片茫然,见湛飞阳使劲捂着伤口,挣扎着坐回椅子里。
从指缝里渗出的血,也是暗黑色的。
雷海城陡然明白过来,浑身都战栗着,声音也在颤抖:“你喝的,才是毒酒?”
湛飞阳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了一些,终于堆积出一个微笑:“我,我说过,会给你个交代的……海城,给了你那匹马之后,我就后悔得不得了……我没法再,再对你下手,只能自己死。”
他微微伸出一只手,柔和的目光里写满乞求:“海城,能靠近点吗?我想再抱,抱一下你……咳……”
他一直在笑,气息渐渐弱了。
雷海城已经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像中了魔一样定在那里,直到发现湛飞阳的眼神越来越涣散,才蓦然惊醒,拖着沉重如坠铅的双腿走到湛飞阳面前,半弯着腰,让湛飞阳等待良久的手不用费力抬高就可以摸到他的脸庞。
在他脸上流连轻抚的手掌,冷得似从冰水里打捞上来。雷海城抓住湛飞阳的手,嘶哑地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可以替你去救你的父母亲人族人,甚至杀了西岐皇帝也行,不让他再来威胁你……”
一根手指轻轻横在他嘴唇上,阻止他继续说。“海城,我跟你不一样,我是西岐人,永远……都不能背叛……有你说这番话,已经足够了。可惜,我没力气再抱抱你……”
指尖依恋地在雷海城颤栗却仍然红润漂亮的唇瓣上摩挲着,湛飞阳满足地从心底呼出口气,慢慢垂下了眼帘。
“外面有伏兵,从,从书柜后的地道走……”那是他留给雷海城的最后一句话。
冰冷的手掌从雷海城手里滑落,湛飞阳的眼耳口鼻,都流出黑血。
雷海城还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死死地看着湛飞阳灰败扭曲的面庞。
这个魁梧宛如雄狮,总是用调侃的、火热的、爱慕的眼光追逐他的男人,就这样死了?……
他不信。即使再也听不到湛飞阳的呼吸心跳,他仍拒绝相信。
良久,西沉的斜阳残照透过窗纸爬上桌椅,雷海城终于直起背脊,走去床边用力一推那看似沉甸甸的大书柜——
一个与人齐高的入口呈现眼前,地道蜿蜒伸展,通向无名幽暗。
雷海城转身,对湛飞阳凝视半晌,拔出尚插在湛飞阳左肋下的匕首,尸身已冷却多时,匕首抽离,只带出几点血。
他细心地用衣袖为湛飞阳抹干净脸上凝固的血迹,静静看着男人嘴角微笑,伸手背起了男人沉重的身躯,用腰带将尸身牢牢绑缚住。
“……我们,一起走……”
这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湛飞阳不是抱怨说他们总是聚少离多吗?那么这次,他绝不能再扔下湛飞阳一个人。
地道狭窄,却很长,沿着平缓的坡度倾斜向上。借着火折子的光焰,两侧石壁的苔藓闪着青森森的光,头顶不时有水滴落,但雷海城一下也没有抬手去抹,只是机械地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踩在地道浅浅积水里,溅起水花。
“湛飞阳,你真傻。你明知道,我对你不是那种感情,为什么还要为我把命赔上呢?你真的很傻……”
他就一直很温柔地跟背后的湛飞阳说着话。声音在地道里回荡,嗡嗡地,像快要哭出来。
他怎么可能哭呢?在孤儿院里长大的他,就算被人用最恶毒的话骂,被人欺负得再狠,他也从来不哭,只用拳头为自己讨回尊严。之后苛刻的特种训练更让他将眼泪归为懦弱的标记。
那些滑过脸庞的,都只是头顶滴下的水而已……
地势逐渐高,前方通道隐隐透进的光线盖过了火折子的亮度,还有风挟着新鲜空气灌入地道。
转过最后一个弯,他朝着露出初升银白月光的地道口走去,仰着脸,让风将脸上的水迹吹干。
就快到尽头了。可失去了异世里最好的朋友,没了心灵深处那份寄托,他究竟还要在孤独寂寞里漂泊多久才是尽头?……
雷海城深深闭上了眼睛,品尝着弥漫在周围的死寂,蓦地,停住了脚步。
除了他自己,附近,还有呼吸声。
第 44 章
声音是从出口的方向传来的。仔细辨,有好几个人。
月色里,夹闪着刀锋般的寒芒。
静静地拔出匕首,凝望刀刃上那抹暗黑,湛飞阳的血……就让这把沾染过朋友热血的凶器在被他抛弃前再痛快地饱饮鲜血吧——
知道这条地道的存在,还在出口伏守的人,应该也是坎离城的西岐将士……然而不管是什么人,雷海城都已无所谓。
他现在,只想尽情杀戮,用血腥来彻底麻醉自己。
再次紧一紧捆缚湛飞阳的腰带,他缓慢地迈向前方。
离出口很近,仅有几步路。距离在脚下越缩越短,一幕幕和湛飞阳相处的情形也像影音带一样,飞快在雷海城脑海里重演着。
在天牢里,用宽大的手掌捧着饭喂他……在绸缎庄,用热情带着他共同攀上快感的顶峰……在马车里,用双手紧紧地揽住他,落下一个缠绵又霸气的吻……
被打肿了眼圈的男人总是一边苦笑,一边充溺地看着他……
喉咙口痒痒地,仿佛有点热流就要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伸手,抹去了面上未干的水痕,朝出口跨出最后一步。
两道雪亮刀光,左右夹攻,向头颅刚钻出地道口的雷海城当头砍落。偷袭者脸上,似乎已经幻想到雷海城身首异处的画面,泛起残忍笑容。
笑容还没有扩散到整张脸,便已凝结——
匕首划过了右边一人的咽喉,像水喉破裂,鲜血狂喷。另一人的喉咙里,则深深扎着一枚铁刺,“咯咯”作响,吐着血沫。
两把刀仍高悬在空中,无法再移动半分。
雷海城双手轻轻一推,那两个偷袭者终于仰面朝天向两边分别倒下。
薄皮短袄,麂皮裤,西岐兵士的装束。
跨过地上流淌的血水,雷海城踏上平地。
出口原来隐藏在一个不显眼的土丘中。清寒的月光洒遍四周平缓起伏的土丘,一条河流在身后无声奔流。
天上闪耀的北斗星座让他知道,目前身处的位置是在坎离城的东北方向。
在他面前,还有三四个手握钢刀的西岐兵士,正畏缩着慢慢后退。显然那两个偷袭者的下场已让他们心胆俱丧。
雷海城的目光没有停留,越过他们望向后面一溜马上兵士,人头簇簇,个个拉圆了长弓,玄铁箭头冷辉闪烁。
箭队之后,尚有数骑。中间一人全身上下裹在件漆黑长袍中,只露出双眼睛,轻笑两声,对身边一个紫衣高冠的壮年男子道:“弃天大人,我说湛飞阳不可靠,多半会放走雷海城,没说错吧?要是我们还傻乎乎地在守将府里等着湛飞阳给暗号才动手,等到天亮也没用,呵呵。”
那被叫做弃天的男子浓眉耸动,目中怒气暗涌,相隔既远,他竟没看出雷海城背负的湛飞阳已然气绝。嗓音浑厚雄亮,遥遥怒斥道:“湛飞阳,你竟敢违抗圣命?”
湛飞阳大概也没想到地道外早有伏兵吧?……雷海城遥望眼前剑拔弩张的阵势。湛飞阳拂在他脸颊上的头发,冰凉得如同湛飞阳临终前的手。
最靠近雷海城的几个兵士渐渐发觉不对劲,颤声道:“大,大人,湛大帅他,他已经死了。”
“死了?!”全身黑袍之人目光一闪,扬手断喝:“放箭!”
他身份似乎极为崇贵,一声令下,百来支利箭呼啸破空,齐向雷海城射到。雷海城俊美的面容在月光里染满杀气,冷冷地握紧了匕首,眼中射出嗜血
狂热——
这个逃脱的机会是湛飞阳用命为他换来的,他绝不让湛飞阳的心血白费。
拎起先前被他割断喉管的那个兵士的尸体挡在面前,不退,反冲。
他不会转身奔逃,因为那样会把湛飞阳的尸身暴露在箭雨下。
只要冲过这片箭雨,接近箭队,用于长距离攻击的弓箭也就失去了作用。他会以敌人的血肉来祭奠刚失去的最好的朋友。
“啊——啊!”尖锐凄厉的惨叫不绝,弓箭队完全抵挡不住冲入阵中,宛如一头疯狂野兽的雷海城,往往兵器还没碰到雷海城,便被雷海城的钩索扯下马背,割开了喉咙,或是刺穿了心脏。
尸体被混乱受惊的马匹践踏成泥,鲜血脑浆和泥土混杂在一起,不知成了什么颜色的液体浸湿了土地。
当然也有人乘隙砍中雷海城,可雷海城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回手一刀就将那人的脑袋削掉半边。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浴血奋战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也不去看挡在面前的西岐兵士究竟是何面目,更不管自己身上有没有受伤,只知道用最快的速度,最直接的方式断送敌人的性命。
脸上喷溅到的血刚干一点又立刻被新的血迹覆盖,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增加。围在雷海城身边的西岐兵士却都被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吓破了胆,连阵后督战的男子弃天也变了面色,露出惊叹敬畏的神情。
“我本以为手下有‘百虎’之称的亲兵队足以截杀雷海城,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
黑袍男子在面巾后一笑,居然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弃天大人,我早提醒过你,是你自己太轻敌。”
弃天脸色微沉,突然听到西岐兵士们发出欢呼。
原来两人言语来去的工夫,又有一名兵士被雷海城砍掉了脑袋,但这兵士也极凶悍,脖子里鲜血直飙,双手仍死抱住雷海城一条腿。旁边一人乘机一剑,从雷海城小腿肚子对穿而过。
激战了半天,早已筋疲力尽,这重重一剑令雷海城脚底趑趄,半跪在地。
在旁伺机良久的几人毫不含糊,刀剑矛枪全往雷海城身上招呼。
长枪挑起窜血珠,飞洒空中。
血是暗黑色的。
意识到长枪刺中的是背后湛飞阳的尸身,雷海城双眼血红,迸出声怒吼,猛地拔出插在自己腿上的剑,回手间,将围攻他的其中一人自肩到腰斜劈成两片。
人群攻势因眼前的惨烈景象稍窒,雷海城看准身边不远正有匹骏马,马主先前做了他手下亡魂。他用力挥出钩索,勒住马匹的脖子,竭尽全身力气,借势跃上马背——
绝不能让湛飞阳的尸身再受到半点伤害。
匕首狠狠扎进马臀,那马嘶鸣惊天,将企图拦阻它的两个兵士踢得老远,没命地狂奔起来。
眼看马匹驮着两人飞奔,弃天惊于雷海城的顽勇,又见遍地尸骨残骸,自己引以为傲的“百虎”亲兵几乎被宰杀殆尽,只余十来人面如土色呆立风中。他料想即使命令众人去追,也无疑送死,当下率众人掉首回营。
黑袍男子独自面对雷海城纵马逃离的方向,目光闪动,最终轻叹:“雷海城,我早知道你这种人,必不肯为人所用。只可惜了湛飞阳……”
星光冷寒,照着他双眼,轻盈风流。
马匹疾驰如腾云驾雾,两侧林木飞快倒退。
风声刮得耳朵如要撕裂一般,雷海城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
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流血,感觉神智越来越模糊,晕厥的前兆。
绝不能在半路昏倒!
匕首再次一扎,这回扎的却是雷海城自己的大腿。籍着疼痛暂时带来的清醒,他驾马穿越繁茂森林后,继续奔向东方。
在微微一缕挣破云层的晨曦中,十方城巍峨地矗立地平线上。
守城的将士刚换完岗,就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迅急马蹄声吸引了注意力。看到马上的骑士一身血衣,兵士们警觉地上前拦截。
“什么人?!”
马匹一声鸣叫,停在城门前。
“呃——是定国王爷!”一人最早看清雷海城容颜,惊叫着王爷受伤了,忙不迭去通知澜王。
没有一个人敢过去献殷勤,扶那个看似伤痕累累的少年下马。只因满身溅满血迹的雷海城就像刚从地狱现身的修罗,从头到脚都散溢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他双手紧握缰绳,布满血丝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
直到片刻后,有个兵士实在觉得情形有异,大着胆子靠近想细看,马背上的人突然没有丝毫预兆地摔了下来。
“不好!王爷他晕倒了!”
十方城的守城将士们,再度陷入恐慌。
第 45 章
身体如处于洪炉中,被炽热的火焰烧烤着,每一寸血肉都因灼痛而叫嚣,下一刻,又像被浸入阴寒的冰水里,寒气从指尖毛孔径直渗透到五脏六腑……
雷海城就在冰和火的冷热煎熬里载浮载沉,不知何处才是岸。他想找个能让自己抓住依靠的东西,可周围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他为伴。
湛飞阳……
被冷汗浸湿的眼帘慢慢张开,床头明亮的烛光刺得眼睛生疼,一时看不清身边晃动的人脸,只听见几个声音低低欢呼。“醒了……”
“雷海城,觉得如何?”冷寿就在他头顶上方俯视他,手里拿着湿布巾轻拭他额头汗水,满脸关切。
纷乱的意识逐渐凝聚,他现在是在十方城——
雷海城自己也说不清缘由,但在突围逃离的那刻,大脑几乎未经太多思考,便选择了回十方城……
“我带回来的人呢?”雷海城坐起身。各处伤口都在昏迷中由人清洗上了药,包扎妥当,一波波的隐痛肆虐着神经。他却管不了那么多,掀开被子就下床。
“小心!”冷寿眼明手快,及时扶住因腿伤险些摔倒的雷海城。
被剑对穿的小腿肚伤得不轻,雷海城自觉站立有点困难,也就没有推开冷寿,扣住冷寿手腕追问:“那具尸体呢?在哪里?”
冷寿没回答,朝屋子里侧看去。雷海城顺着他视线望向略显昏暗的角落,冷玄身着淡青便服,正坐在那里。手中托了个茶盏,慢慢啜着。瞧神情,已经在屋里待了很久。
“……你把湛飞阳的尸体怎么了?”雷海城觉得身上发冷,毕竟对天靖而言,湛飞阳是西岐狼营主帅。历史上,作践敌军尸体的例子比比皆是。
冷玄抬眼,目光里蕴含着令人难以琢磨的深意,在雷海城面上流转一周后,他放下了茶盏。“跟我来。”
深处地面丈许以下的地窖中,数尺见方,堆积着许多方方整整的冰块,不断飘升而起的白色雾气将冷玄、冷寿和雷海城三人的脸庞都冻得微青。
这地方,本是十方城守将用来储藏冰块,以备大夏天消暑纳凉用,如今却成了放置尸身的绝妙冰库。
湛飞阳就仰面躺在一方巨大的冰块上,头发上已经结起层薄薄白霜。
“按我天靖军中惯例,抓到敌军主帅,向来枭首示众。”看着雷海城挣脱了冷寿的扶持,走去尸体边,冷玄静静道:“不过他是你带回来的,就由你来处置。”
“……他不肯听从西岐国君的命令杀我,自己服毒自尽……”雷海城伸手抚过湛飞阳冰冷面容,回头对冷玄一字一句道:“你该庆幸自己没有动他半根寒毛,否则,我会把你一寸寸割碎。”
听到雷海城的话,冷玄本就苍白发青的脸更像被突然抽干了血,惨淡之极,却什么也没反驳。
边上冷寿轻咳一声:“雷海城,你也是天靖的王爷,你如果想厚葬此人,皇上和我绝不会来干涉。只是此人地下有知,未必想要你这样做。”
他不理雷海城目中腾起的杀机,缓缓道:“对方既然违抗了西岐国君的旨意,倘若再由我天靖将他厚葬,等于坐实他通敌卖国的罪名。雷海城,你也不希望让西岐有理由将此人九族诛灭吧?”
“难道你要我割下他的首级向两军展示,证明他没跟天靖勾结?”雷海城双眼血丝隐隐,瞪着冷寿。他比冷寿更清楚个中利害,在坎离城的时候就知道不该将湛飞阳的尸体带走——
即便湛飞阳服毒自尽,但西岐国君十之八九不会公布真相,说湛飞阳是抗旨自尽,那无疑自削皇帝颜面,还将动摇西岐军心。多半反而会安排个狼营主帅遭天靖暗算中毒身亡的假象,再来一场风光大葬,尽显天恩浩荡,也更能激发西岐将士对天靖的仇恨,更奋勇征战。
对于湛飞阳,那也许已是最好的结局。z
然而理智归理智,感情却往往脱离了羁绊,背道而驰。看到湛飞阳在自己面前停止了呼吸,雷海城什么也不愿去想,只知道不能放手。
一松手,就将是阴阳永隔……
他紧紧抓住湛飞阳冰凉僵硬的手,肩头战栗着。
冷寿看到这情景,只怕再多说一句,雷海城便会勃然大怒,他和冷玄对望一眼,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冷玄默然片刻,终于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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