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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路中人-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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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但让人神往的布景。

我顿时退缩,磨蹭着不肯进去。

孙嘉遇奇怪:“你怎么了?”

“这种地方我请不起你。”我如实回答。

“你请我?”他大笑,“你成心想寒碜我是吧?”

“没有,我真的想谢谢你。”

他不由分说,一把拉住我的手,直接拽进了大门。侍者笑容满面迎上来,这回我学了乖,解开大衣纽扣,由着侍者帮忙褪下衣袖,取了大衣和帽子收进衣帽间。

旁边桌的人走过来招呼,象是孙嘉遇的熟人。“马克,好久不见。”那人的眼睛向我溜了溜,笑道,“哟,傍尖儿又换了?你丫的怎么越玩越回去了?”

“**的,就是故意的,成心毁我是不是?”他有些挂不住,一脸窘态。

我只能转过头,假装欣赏墙上的装饰画。

菜上来了,大概是为了掩饰尴尬,孙嘉遇自己不怎么动,却不停地劝我,“尝尝这个,乌克兰的特色菜,味道怎么样?”

“嗯,挺好,不过原料是什么?”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俄文叫做‘庐卜提斯’。”他卷起舌头发出一个奇怪的音节。

我忍不住笑:“你是俄语专业出身吧?”

“不是,咱自学成才成吗?在这鬼地方呆了七年,都快赶上八年抗战了。”

我停下刀叉,吃惊地看着他,“你在这儿呆了七年?这个地方?”

“啊,怎么了?”他点起一根烟,人在烟雾后笑,“别只顾发呆,吃菜吃菜,再来点鱼子酱?”

我连连摇头,“不不不不……”简直象生吃鱼肝油,那股子腥臭味道,我永生难忘。别的不说,能忍受食物方面的不适和贫乏,在这里坚持七年,我就非常佩服。

等到甜食上来的时候,孙嘉遇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于是我看到了时尚杂志中见过无数遍的标志,那两个著名的大写字母:CD。掀开盒盖,里面是六个形态各异的小香水瓶。

“不知道哪种适合你,都试试得了。”他说。

“我从来不用香水。”摸索着那些晶莹剔透的玻璃瓶,明知不妥,想还回去又舍不得,心里矛盾万分。

“女孩儿哪儿能不用香水?”他隔着桌子伸出手,在我手背上拍了拍,“宝贝儿,你得学会让某种香氛成为你的特征。”

这句话让我动了心,维维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伊人已去,余香犹在,若有若无间沁人心脾,会让男人印象深刻。

“我不要。”犹豫半天我还是把盒子推回去。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顿晚餐的代价,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你这人,怎么这么事儿啊?”他不耐烦,抓过我的背包,直接把香水盒塞进去。

这时候再拿腔作态就显得过了,我只好朝他笑一笑,“那就谢了。”

出门他就势拉起我的手,我任他握着,脸上有点发烫。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指腹和虎口处却有一层薄薄的硬茧。

我用手指挠挠他手心的茧子,“这什么?劳动人民的手,嗳?”

他看着我做了个惊异的表情,两条眉毛一上一下倒悬着成了八点二十,“我爸是时传祥,你不知道?”

“时……时什么?”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难免一脸迷糊。

第十一章

跺跺脚长叹一声:“代沟啊,我怎么就给忘了?来,帮你扫扫盲,时传祥,一九七五年全国劳动模范,对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他的职业是掏粪工人,哎,你不会连什么是掏粪工人都不知道吧?我打小就跟着他走千家串万户……”

“去你的!”听明白他在消遣我,我撂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前走。

“哎,别生气啊!”他追上来,嬉皮笑脸地揽住我的肩膀,“我说实话,被健身器械磨的,行了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两个七八岁的洋童跑过来,拽住他的衣襟不放,“先生先生……”稚嫩的童音,“买后视镜吗?五十美金一个。”

一个孩子扬起小手,举着一只后视镜给他看。

“不要不要。”他一边摆手一边取出钥匙为我开了车门。

“买吧,先生,便宜,不买你会后悔的。”两个孩子依旧缠着他。

“走开!”他板起脸,做出一副凶恶的模样,“不然我叫警察抓你去警局了啊。”

提到警察,那洋童似乎瑟缩了一下,松开手向周围看看。他趁机推开两个孩子坐进来,关门点火松手刹,犹自恨恨地说,“你不知道,这些小孩儿特别讨厌……”他的声音忽然高了八度,“嘿,我说,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啊?”

我凑过去看一眼,噗哧一声笑出来,原来车两旁的后视镜已经一个不剩,全都消失了。

他推开车门,换了俄语大叫:“你们两个,给我回来!”

那俩孩子看他脸色不虞,吓得撒腿就跑。可是人小腿短,很快就跑不动了,被他拎着领子揪了回来。

一番讨价还价,孙嘉遇最终掏出三十美金赎回了他的后视镜。他提着它们走回车子的时候,气得脸都是绿的。

我远远地看着,靠在座椅背上笑得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说,“这买卖……太值了,真换个新的,BMW……还不得敲你一百美金?”

他的脸色缓和下来,伸手拧我的面颊,“三十美金能换你一笑,还挺划算。”

我指着窗外,依旧笑得说不成话。两个洋童拿了钱屁颠颠地跑了,不远处还站着几个十五六岁的当地少年,显然这几个才是始作俑者。

孙嘉遇啼笑皆非,“这帮兔崽子,被他们算计好几回了!刚才我还一个劲儿琢磨,怎么这玩意儿瞧着这么眼熟呢?”

他送我回家,车穿过市区的街道,街边的煤气灯在车窗外掠过,一颗颗象流星划过。

望着他英俊的侧脸,我渐渐笑不出来,只要他看着我,我的心就紧张得噼啪乱跳,第一次尝试到这种自虐一样的感情。为什么会这样,我无法解释,但我希望我能知道。或许这就是爱情的感觉。真正爱上一个人,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逻辑。

他侧过脸看我一眼,“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不知道说什么。”

他扶着方向盘笑起来,问我:“你是北京人?”

“嗯。”

“音乐附中毕业的?”

“嗯。”

“除了嗯你还会说点儿别的吗?”

我白他一眼,“我的护照你看过,我和彭维维是同学你也知道,你问的可不都是废话吗?”

他咬着下唇,似是忍俊不禁,“这不是帮你找话题嘛,好吧,换你问我。”

于是我问:“别人叫你马克,是你英文名吗?”

“嗯。”他原样还给我。

“为什么叫M-a-r-k?有什么典故?”

“典故?”他仰头想了想,微笑,“还真有,不过挺俗的。上学的时候,外教给我起个英文名叫Jay,我不要,坚持叫Mark,老太太一个劲儿追问,why?why?”

“到底为什么?”我也好奇。

“因为啊,”他慢条斯理地回答,“那个时候,英镑、美元都在疲软状态,只有德国马克最坚挺。”

“可怜的外教,”我勉强忍着笑,“有没有被你气着?”

他一本正经地摇头,“没有,老太太早被我气成习惯了。你是不知道,从小学到大学,就很少有老师喜欢我,每次家长会,我们家也没人愿意去。因为每次我都是带枷示众的反面典型。”

“要是老师要求一定参加呢?”

“那大家就撺掇我姥爷去。反正老爷子耳背,老师说什么他都听不明白。”

“哎呀,谁上辈子没烧高香,摊上你这种学生?”我得用力握紧拳头才能忍住大笑。

“嘁,没有我,他们的教学生涯该有多寂寞!S中的语文老师,至今还记得我。有次期末考试,给古文填空,上句是穷则独善其身,哎,你知道下句是什么吗?”

“不就是那什么富则什么什么天下吗?”

“什么跟什么呀,我直接就在下句填上了,富则妻妾成群,把老头儿气得直哆嗦,说这辈子遇到我,总算开了眼!”

我则笑得浑身哆嗦,“你爸妈也不管你?”

“我妈?”他耸耸肩,“我妈比我还神。那时候为逃晚自习看《射雕》,天天找我妈磨唧。她嫌烦,干脆写了一本请假条给我,随用随填日期,各种各样的理由,一个学期我就高烧了七八回,把班主任吓得不轻,以为我得了白血病。”

我捶着仪表面板几乎笑背过气去,这什么人啊这是!

“就你这样的,还能考上大学?真没天理了!”

他得意洋洋地笑,“别说,我居然上了B大的分数线,当年可是全校轰动啊!”

眼看着公寓在望,他的笑声却突然停顿,猛踩一脚刹车,我没有防备,向前猛冲一下,脑门差点磕在玻璃上。

我有点恼怒,“怎么回事儿?”

他一声不响,盯着前方的某个地方,神色惊疑不定,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诧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住的公寓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映着车灯雪白的光柱,车牌上“TTT”三个打头字母异常醒目。

一对沉浸在激情中的男女,正吻得难舍难分。女人的腰肢后仰,几乎贴在发动机盖上,及腰长发委顿于上,如一朵盛开的黑色大丽花,这不是维维还能是谁?

她被跑车的引擎声惊动,挣扎着朝这边转过脸。远远看过去,她的五官模糊不清,却仿佛带着讥讽的笑意,接着她扭头,索性把整个身体都紧紧贴近那个男人,两人吻得愈发如火如荼。

我偷眼看孙嘉遇,他脸色铁青,难看得吓人。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

过一会儿他突然打转方向盘调头,竟朝着来时的路驶过去。

“哎哎哎……你干嘛?”我有些着急,连声叫着,“已经到了,你先放下我再说啊……”

他象是没听见我说话,一直把车驶离公寓区,才停在路边熄了火,摸黑点起一支烟。

路上不时有车经过,车头大灯的光亮扫过,照着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我觉得无趣而尴尬。这最后的香艳场面,维维是为了做给他看,显然他对维维还有旧情,那我杵在这儿又算什么呢?

我推开车门同他道别:“我走了。”

他“嗯”了一声别过脸,神色有点茫然。也许是我多心,类似的表情,在维维脸上似乎也出现过。这么时髦悦目的一对男女,他们在一起才算旗鼓相当,我没法儿跟维维比,可也犯不着做别人闲暇时的点心。

走出十几米,他追上来拽住我的手臂,“你干嘛?上车,我送你回去。”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的晚饭。我自己能走回去。”

他用力扳着我的肩膀,把我的脸转到路灯下,“好好的,突然这么别扭,我得罪你了吗?”

“没有。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国内的女孩儿怎么都这样?”他非常不耐烦,“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我笑笑,“再见。”

这次他没有再追过来。

第十二章

我一个人在路上走了很久。天气极冷,呼吸间眼前被一片白雾笼罩,我想笑,眼泪却淌下来,流了一脸。

是我错了,被黑暗里的声音所迷惑,做了一场不该做的绮梦,起了不该起的奢望。洋葱一层层剥开,我也流了泪,可里面并没有让我惊喜的内容,最终还是颗洋葱头。

取出钥匙开了家门,屋里依旧漆黑一团,维维并没有回来。我不想开灯,黑暗里摸索着倒杯伏特加慢慢喝下去,渐渐浑身松弛,然后明白,为什么维维会在家中常备着烈酒。

在沙发上胡乱滚着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天已大亮。维维的房门依然关着,没有回来过夜的痕迹。我匆忙洗把脸,换好衣服赶到学校。因为宿酒未消,整个上午头痛如裂,镜子里的脸色有点发青,两个大黑眼圈,吓得我暗自发誓,下回再也不喝酒了。

课上到一半,包里的手机开始振动。我出去接电话,电话那头是彭维维,她居然在警察局。

“赵玫,带点儿钱赎我出去。”她的声音沙哑疲惫,不复平日的圆润。

我吃了一惊,手机几乎脱手落地。“维维,出什么事儿了?”

她垂头丧气地回答:“你来了再说。”

“好,你等我。”

我挂了电话,顾不上收拾书包,只取了钱包和护照就冲出校门。

奥德萨街头的出租车极少,我拦辆私家车讲好价钱,先到银行取了现金,再直奔警察局。百忙当中不忘打个电话给安德烈。“安德烈,麻烦你帮我问问,到底为了什么?”

到了警局,一身警服的安德烈站在大门口等我。我跳下车朝他跑过去,他快步迎上来,一边带我往里走,一边把事情经过尽量简捷地告诉我:“两人半夜喧扰,女方试图纵火,邻居报了警。”

“维维纵火?”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人是谁?”

他不出声,朝一边的走廊努努嘴。

我的视线追随过去,呵,我竟然看到了孙嘉遇。他一动不动靠墙站着,嘴里叼着一只烟,已经结了长长一条烟灰。眉骨上方贴着一块纱布,衬衣上血迹斑斑,揉得一团糟,脸上分明有几处指甲刮过的血痕。

我望着他,心头划过一阵异样的疼痛,一时间呆住,竟然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直到安德烈提醒我:“玫,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强压下心里的痛楚,“彭维维呢?”

“还在接受警方的询问。”

安德烈指点着我办理复杂的保释手续。我忍不住质问:“为什么男方无需做这些?”

“赵小姐,是你的朋友伤人在先,又试图放火与对方同归于尽,几乎造成燃气爆炸。”那美丽的女警笑着回答,“你说该控告谁?”

我顿时哑然,闭上嘴不再说话,默默地交钱签字。值得吗维维?我在心里叹息,非要闹得两败俱伤,倒让不相干的人看了笑话去?

手续办完,一名女警带着维维出来。一夜未眠,她憔悴了很多,下巴愈发尖俏,大眼睛里一片空洞。我原想教育她两句,见此情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到我,维维脸上仿佛有羞愧之色一闪而过,但不过片刻便消失了,她依然倔强地仰起脸,绷紧了唇角。

我向安德烈致谢道别,他吻我的脸颊,依依不舍地说再见。

我笑他婆婆妈妈象个女人,可是心里非常感动。因为还记得上次的事,所以颇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当地孩子,就是有这点好处,什么事情都摆在明处,开心是开心,生气就是生气,即使不负责任,但至少磊落大方。

我扶着维维离开,没想到孙嘉遇还在大门口等着。

“我送你们回去。”他走过来。

“你滚开!”维维声音尖利,一点儿都不客气。

“彭维维!”他也动了气,眼瞅着额头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几乎是咬着牙说,“你愿意自暴自弃没人拦着你,这件事儿我会替你摆平,以后再没人为你收拾后事,你好自为之!”

“谢了!”维维冷冷地看着他,黑眼睛里似有火花迸溅,“孙嘉遇,我也告诉你,出来混的,总有一天要还的,你还是惦记着给自己收拾后事吧!”

她拉着我从孙嘉遇跟前走过,扬长而去。

我回头看他一眼,他也盯着我,眼睛里的神情极其复杂,我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回去的路上,我终于没能忍住,开口问维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没什么,彼此看着不顺眼。”维维头抵在车窗玻璃上,说得轻描淡写。

我不好再接着问,回家催她洗澡换过衣服,又看着她吃完饭上床躺下,才匆匆赶回学校取我的书包。

回来胡乱看了几页书,又收拾一下房间,时间已过十二点。我换了睡衣钻进被窝,正要关掉床头灯,房门毕剥毕剥响了两声,维维在外面说:“赵玫,你睡了吗?”

“没呢。”我立刻坐起身。

她在床边坐了很久,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表情冷漠,却不肯说话。

我把她的手拉进被子暖着,“维维……”

她忽然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特别丢人?”

“没有,”我几乎指天发誓,“我要是这么想过,出门被雷劈。”

“你个傻蛋,谁让你赌咒来着?”维维嘴角动了动,笑容勉强且带着几分自嘲,“知道吗赵玫?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求过人,连那个混蛋当初欠下一屁股债跑路,我手里没有一分钱,逼债的天天堵在门口,房东要赶我出门,我都没有求过人……”

她的脸上浮现一抹悲凉,声音不觉变得哽咽。我不敢插话,屏住声息听她接着说下去:“可是我求过他,放软了声音求他,他还是我行我素……这辈子我真正动过心的男人,也就两个……”

一滴眼泪慢慢滑出眼眶,维维闭上眼睛。外面的世界瞬间变得寂静,我怔怔地望着她,一颗心也缓缓下沉。

“那……你们以后……”我问得非常小心。

“没有以后,这个人对我来说已经死了!”维维睁开眼睛,又恢复了之前冷冷的神情。

她再也没说什么,站起身离开我的卧室。我听到她的房门轻轻关上,吧嗒一声落了锁。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得极不安稳。以前我不曾见识过,原来爱情不全是风花雪月,它的份量也会如此沉重,让人黯然,让人流泪,伤人,然后自伤。

第十三章

这件事过后彭维维变了很多,衣着逐渐往暴露上走,原来那点艺术系学生的雅皮气息渐渐消失,夜不归宿变做家常便饭。

我很担心,却又无从劝起。既然帮不到她,只能装作看不见。

安德烈又和我恢复了邦交,每天清晨还是在老地方等我。

他对彭维维印象深刻,一直追问:“玫,你那美丽的朋友还好吗?”

我叹口气不说话。

他看看我的脸色,又问:“那天你是怎么回事?脸色真难看。”

“别担心,”我拍拍他的臂膀,“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

这一次安德烈隔了很久,才说:“你爱上那个男人了?”

“哪个男人?你在说什么?”我明知故问,脸却不由自主,一下子就红了。

他也叹口气,“我们有句谚语,只有爱情和咳嗽是瞒不过的。你看他时的眼神,和平日不一样。”

“安德烈,见你的鬼!”我大叫,假装被得罪,紧跑两步,其实双颊已经热得发烫。

“我不会怪你,”他追上来说,“他长得那么漂亮,没有女孩子抵挡得住。我见过的中国男人,很少有这样整齐的。”

的确,奥德萨街头经常能看到灰头土脸的中国人,说是民工不会有人异议,但真正的身家亮出来,往往吓人一跟头。象孙嘉遇这样有点儿钱就如此招摇的,确实不多见。

我使劲白他一眼,用中文说:“那你去追求他吧,我可以为你拉皮条。Gay如今正流行。”

安德烈笑着拍拍我的后脑勺。这语速极快的一串中文,他虽然听不太懂,可是察言观色,大概也知道我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我感到胸口似憋着一口气,非常想做点什么发泄,于是超过他一直冲到前面去。

“玫,你别怕!”安德烈再次追上来,在我身后说,“如果他不爱你,还有我爱你呢!”

我被他逗得笑起来。

我喜欢安德烈这点天真和坦率。他的心里藏不住任何事,从来不装模作样,也很少愁眉苦脸,但他并不傻,什么都知道。象孙嘉遇那样的人,谁喜欢上他都是一个劫数,维维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算了吧,安德烈。”我夸张地皱起眉头,“你们乌克兰的女人,简直象苦力。生七八个孩子,每天上班贴补家用,下了班牛一样忙家务。我听说有更离谱的,丈夫回来还要跪着给脱靴子……”

他大笑,伸手要捏我的鼻子,“胡说!至少我不会这样对待我的妻子。”

我嘻嘻笑,在林荫道上左右穿梭着躲避他,正玩闹着,前方有辆加长卡迪拉克经过,车牌号是666888,我觉得好玩,一路追着看,顺便告诉他中国人对吉祥数字的崇拜。

安德烈点点头,“乌克兰也有,你知道吗?车牌前三位是000的,肯定是政府的车。”

我心里一动,趁机问他:“那前三位是TTT,又代表什么意思?”

他的脸色顿时凝重,“你们中国的黑社会首领。”

“什么?”

“他们都叫‘大哥’。”

我眼前恍惚一黑,被鹅卵石一跤绊倒,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安德烈吓得扑过来扶我,“玫,你还好吗?”

我捂着膝盖坐在地上,嘴里大抽冷气,双手也被擦伤,火辣辣作痛,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

安德烈蹲在我身边,连连问:“没事吧?你没事吧?”他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

我顾不得膝盖处传来的刺痛,一把抓住他的手问:“安德烈,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你没骗我?”

“我从来不骗你。”他神情严肃,象在教堂发誓,“这几年乌克兰的中国黑帮越来越庞大,地位比较高的几个人,他们的车牌号上,都有TTT三个字母。”

臀部下面的寒气一丝丝侵染上来,我象被冻僵了一样,半天动弹不得。

我想不明白,维维虽然脾气火爆,可是一向做事还有分寸,她怎么就会招惹上黑帮呢?

第十四章

自从安德烈揭晓车牌的奥秘,我一连几天心神不定,做事丢三落四,恍惚得象走了真魂。

以前我对黑社会的了解,只停留在对九十年代港产片的印象里,天黑了就拎着刀当街乱砍那种。但是上次在七公里市场亲历的一幕,让我亲眼见识到其中的血腥残酷,我为维维感到不安。

心不在焉地坐在钢琴前,简简单单一部练习曲,辅导教师纠正无数次,但每次到了同一小节,我依然会犯同样的错误。

辅导教师几乎被我气得背过气去:“玫,你根本不在状态,这是在浪费我们两个人的时间。”

我索性提前结束练习,收拾东西回家。家里还是没有人,维维已经三天不见人影,她的手机也一直处在关机状态。

冬日的傍晚黑得极早,我一个人坐在黑乎乎的客厅里,翻来覆去地瞎琢磨,记起那天在警局孙嘉遇说过的话,心里更是忐忑。想找他问个究竟,可是怎么才能联系上他呢?我并不知道。

踟蹰良久,忽然想到一件事。孙嘉遇曾送给彭维维一个最新型的诺基亚手机,她用了一段时间,不知什么时候,又换回原来的三星手机。想来那段时间,正是两人开始龃龉的时候。

我决定碰碰运气,拉开维维的梳妆台抽屉,果然,那个红色的诺基亚,正孤零零躺在抽屉的角落里。然后同样幸运地,从名片夹里找到孙嘉遇的手机号。

我用固定电话一个个按着号码,心脏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喂?”电话通了,背景一片嘈杂,很多人在说话,还有隐隐约约的音乐声。

“你……你好。”我莫名其妙地结巴起来,“我……我是……赵玫。”

奇)“你你你你好,是是是想我了吗?”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明显带着促狭的笑意。

书)我装没听见,努力让舌头恢复柔软:“有点儿事儿,我想问问你。”

网)“我就知道,没事儿你不会找我。说吧,什么事?”他那边的声音一下清楚很多,像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

我定定神,口齿顿时伶俐起来:“我一直找不到维维,只好找你。”

“就这事啊。”他轻佻地笑,“你以为我能把她怎么地?她本事大着呢,哪儿用得着别人操心?”

“你一早就知道,维维沾上了黑社会的人,对吧?”我不想和他绕圈子逗贫,索性直接挑明了。

电话里一下没了声音,过半晌他才问:“你怎么知道的?”

“甭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说是,还是不是?”

他总算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也不是很早,那天晚上看到车牌才明白。”

“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搅进去撒手不管?”

“啧啧,这才是六月飞雪,我比窦娥还冤哪。你在警局也看到了,鄙人不过规劝几句,结果多年的旧账被翻出来清算,差点儿就和她同归于尽。”

“不被逼到绝境,女孩儿才不会钻牛角尖儿。”我忍不住为维维辩护。她虽然脾气很坏,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儿,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他沉默片刻,再次笑出声:“绝境?这就上纲上线了嘿?我说小姑奶奶,您就是想打抱不平,也得先弄弄明白,到底是谁逼谁呀?我一句话没说完,一个大花瓶连汤带水儿砸过来,要不是我躲得快,那得当场出人命啊!”

想起他眉骨处那块醒目的纱布,我被堵得无话可说,但还妄图解释一下:“可是……”

“好了好了。”他放柔了声音,“甭管闲事了,她的事儿你管不了。千万也别去问她,彭维维的脾气,是属山东驴子的,赶着不走打着倒退,越说越来劲。她要胡来你就让她胡来,你使劲晾着她,晾够了她自己就找台阶下了,听见没有?”

我闭紧嘴唇不肯接他的茬。

于是他换了话题:“你吃饭了没有?”

“没有。”

“出来吃,我请你。”

“不想出去,谢谢你了,再见!”,不等他回答,我就匆匆放下电话。

在黑暗又闷坐了很久,心口象压着一块磨盘,按一按就隐隐作痛,却找不到这块心病照应在什么地方。

草草洗完澡,正裹着头发收拾浴室,便听到有人敲门。我以为又是查验身份的警察,特意检查了一下防盗链,才小心错开一条门缝。门一开,我不禁大吃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视。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孙嘉遇。

我隔着门缝说:“维维不在。”

“我知道。”他抬脚撑住门板,将手里拎着的纸袋,对着门缝晃了晃:“我是来找你的,送外卖。”

孙嘉遇带来的,竟是牛肉圆白菜馅的饺子。

没有在国外呆过的人,大概很难想象常年旅居者对中国食物的刻骨思念。我才出来半年,就已经熬不住了。经常会在梦里走进北京的餐馆,奢侈地点上一桌炒菜,不过很多次,都是菜未进口,人就流着口水醒了。

奥德萨有中餐馆,但价格昂贵暂且不说,颜色香气固然无法奢望,可连味道也是怪怪的,完全徒具其表。wωw奇Qìsuu書còm网

有这些背景,也就不难想象,我见到那一饭盒圆胖饱满的雪白饺子,是如何垂涎欲滴。我没能忍住嘴馋,几十个饺子把我给卖了。

我放他进屋。

“有点凉了,你们有煎锅吧?热一热再吃。”他熟门熟路地摸进厨房。

我赶紧跟进去,从他手里抢过锅铲,“我来我来,你吃了吗?”

“你打电话的时候,刚刚吃完。”他退到厨房门口,“有个乌克兰朋友,最近忽然迷上了中国食文化,我们就都成了她家的食物处理机。”

“哦,那多好。”我顾不上多说,只胡乱应着。煎锅里滋滋作响的饺子,在鼻子尖底下散发着诱惑的香气,已经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锅铲上的水珠不小心落进热油中,嘭一声炸开了,其中一两滴落在手背上,不是很痛,却吓人一跳,我尖叫一声退后两步。

“真笨!”他抢着盖上锅盖,“还是我来吧。”

“不用不用……”我跳脚,“快快,围裙帮我拿过来。”

他取过围裙征询:“系上?”

“嗯。”我边翻饺子边点头。

他略微低下头,将围裙绕到前面,拦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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