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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雪刀1-9-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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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说在场的人选并非巧合,现在就是兑现交易的时候?
卷发的年轻人剔眉道:“酒里下了‘百时红’。从喝下的时刻开始,八日内,每次催动内力都会苦不堪言。你们若想尝尝,我不会反对。”
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戚少商嗤笑,不以为意。
顾惜朝不喜欢说谎,却非常喜欢误导,如果因为他一句话就惊慌失措,未免太幼稚。比起这个难以捉摸的家伙,他倒更担心外面埋伏的那些人。
可惜楼里吵闹,没有人发现,而且除了那个莽撞少年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旁人没再表现出更多的关心,使他有点自感无趣。
这个局太大,短短五年,顾惜朝没这么大的本事。
是谁想除掉他们?
回想这些人兴高采烈地讨论“断雪刀”是什么,其实个个心有成竹,却心怀鬼胎,故意装出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希望别人得到错误的信息,好减少竞争对手。
令人感概的是,这正是顾惜朝有恃无恐的原因。
也许,他真的来错了地方。
“世上根本就没有‘断雪刀’,诸位可以离开了……”
“胡说!”
曾被喝止的中年文士高声道:“这明明是古蜀王传下的秘密。三月前我在汉州见了祭器,上面就写了这三字……”
顾惜朝颔首,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何遍寻不到的东西,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哗啦”一声立起七人,分别属于不同的桌子,不同的性别,不同的年龄。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共同点,却同样转身便逃。
——居然不是扑上去,而是逃?
戚少商叹了口气,坐得更安稳了。
顾惜朝也很安稳。
不安稳的是其他人。
因为转眼功夫那七人又回到了原位。
不是走回来,而是被抛回来——软绵绵地扔在座位上,没有一人错位,没有一个撞翻了桌凳。
众人惊起,查探才发现同伴只是被点了|穴道。不过一出一进仅倏忽之间,七人都不是庸手,怎会转瞬被制?
而这一抓一抛之间,力度恰到好处,戚少商自问,若是七块石头能做到,七个大活人,恐怕只有方才离开的苦镜大师能做得如此利落。
但七人分头逃走,同时被原路掷回,一个人万万做不到。
莫非小楼已被高手包围?外面有多少敌人?
人们抽出兵器,却不敢贸然闯出门,视线在戚少商与顾惜朝之间巡梭。
与此同时,试图解开|穴道的几人,蓦然发出惊呼,
“他死了!”
闻听此言,楼里顿时乱成一片。
“大哥!”
“姥姥——”
“他被杀了!”
“顾惜朝,你设局害我们!”
戚少商皱眉,掠至窗前,眼前白芒闪动,侧身躲过,腥风扑面,只听“笃笃”连响,几柄暗蓝的飞镖钉入对面墙壁,转眼板上就扩散出几块黑斑。
显然,镖上喂了剧毒。
而他也在惊鸿一瞥中看清了,门外极速掩近的人群,至少有上百人之多。
“百时红”又名“离”,是唐门最新研制出的毒药之一,因为颜色鲜艳,并不适宜下在酒菜中,却因为毒性恒久,而便于涂于兵器之上。别说顾惜朝,就是普通的唐门中人都难以拿到,看来布局的人是——
“唐谜?”
不料几个南方口音的汉子一听,纷纷怒叫出声。
“唐谜!是她!”
“就是那骚……”
咒骂戛然而止,那人口型还维持着“骚”字,撑在桌面的手指突然收缩,指甲刮出尖厉的声响。察觉到情况不对,同桌的几个人急急起身,眼看着同伴圆瞪的眼珠越来越凸,嘴越张越大,随后一点粘稠的红沿着咽喉流下来,渐渐发暗,淌到胸前已变成一片蓝黑色的印迹。
随着骚动,门边转出唐谜裹在火红丝绢中的身体,长发盘成高高的宫髻,更显肤色胜雪,黛眉如画。
“顾惜朝,”女子语气有些嗔怪,若非她扬手便杀了一人,倒似出身富贵,爱发点小脾气的官家少女,“你说要我帮你把仇人除掉,可我看来,这里除了戚少商,哪还有你的仇人?”
“不是仇人不行么?”
女子问得妩媚,顾惜朝也答得温情。也许只有熟悉他的戚少商,才能看出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以及那人近似厌倦的漠然。
根据资料记载,唐谜十四岁的时候加入唐门,之前的经历一片空白。她入门时没有武功,却进步神速,加之聪颖可人,极得唐老太太喜爱,很快就成为年轻一辈中的新星。十七岁开始管理门中事务,近年但凡规模大点的行动都有参与,俨然成为青年门徒的领袖。
但这次前来的江湖人,虽名门正派不多,也没有穷凶极恶之徒。就算“断雪刀”对唐门再重要,亦不可能任她顶着唐门之名同顾惜朝沆瀣一气,不用说杀害无辜了。
做下这么大的事,该怎么向唐老太爷交代?
另外,接触液体后会变色,正是唐门“大千世界”的特征。
“大千世界”不是一个东西,而是八种毒药,以八卦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分别名之,各自用途不同,颜色相异,但无一例外都是剧毒。
这八种毒大概于一年前才研制成功,大半都未在江湖中出现过,眼下却一次出现三种,不是唐门太过重视,不惜代价,就是唐谜违反门规,私自滥用。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还是图谋反叛,阴谋分裂?
其中,顾惜朝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就在戚少商思考的时候,唐谜也停止了打情骂俏的举动,凝目看着戚少商,道:“怪了,他怎么反倒没中毒?”
余人心惊,互相观察,想看出自己哪里中了毒,无果,又去看戚少商。
'元宝''戚+顾'断雪刀 9 春雷(果然没能写到胜利大逃亡,哼~)
IE中毒,火狐狸不是很好用啊。
9 春雷
顾惜朝笑道:“因为他很听话。”
愕然偏了偏头,唐谜状甚天真,忽而低头一笑,“戚捕头,你会不会救他们?”
戚少商这才确定,之前喝下的酒果然是关键。可惜就算刚才说出来,率先冒险,其他人也不会奉陪。
猜对了,仍旧于事无补。
他不禁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不是树大夫,救不了他们。”
树大夫是京中的御医,据说医术天下第一,已经出神入化,不仅可以腐骨生肌,还能换心换脑,身上哪里坏了,便换上个好的,立时活蹦乱跳,与常人无异。
言外之意,不是树大夫,就没法医治?
人们既惊且怪,运功调息一番,却没发现任何异样,看那三人一唱一和,表面平静无波,不禁狐疑起来。
——为什么只有你没事?
——我们指望你帮忙,你却和敌人废话,这算什么?
“戚少商,我们中了什么毒?”
质问之言冲口而出,出声的人又有些尴尬。
方才还一口一个戚大侠,突然直呼其名,就是再傻的人也知道为什么了。戚少商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下毒,更不清除是什么毒,哪里回答得出,干脆默不出声。
以为他是默认,人们更惶恐了,纷纷叱喝起来。
“你们是一伙的?”
“姓戚的,你居然和顾惜朝狼狈为奸?”
一个五十余岁劲装打扮的男子呼声最响,他拍案而起,正待继续斥责,眼前一花,大团阴影当头压下,幸而他应变迅速,当即举掌迎击,只听“轰”的一声,连退数步,阴影裂成几十片,碎木缤纷,余人急急躲闪不提。
竟是顾惜朝抓了只桌子,灌注内力抛来,男子不禁愣了片刻。
内力练到高层,飞花摘叶,伤人立死,说来骇人听闻,能做到的却也不少。但桌子,一来体积庞大,目标明显,二来偏于沉重,不便控制,容易分散力道,顾惜朝虽然出手就震得他内息翻涌,足见内力深湛,可也仅仅如此而已。
“你们蛇鼠——”激愤之下,男子拔刀指着顾惜朝,才说了半句,突然感到气血奔涌,竟越来越快,控制不住,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并且似乎越堵越多,越涨越大,僵硬感从下到上延伸,就像被吹饱气的牛皮筏子。
他觉得体内似乎有什么生物在长大,蠢蠢欲动,撑得脏器撕裂般的疼,那尖利的爪子就要抓破体腔爬出。他从没这么害怕过,猛然想起半年前听说仇人已经将他想要的证据藏在“断雪刀”中,半年来夜不能寐,又想起以前被他杀死的人,第一次感到他们的可悲与无助。
转身走了几步,他想回到人群中,那里应该安全一点,不料众人惊慌失措地后退,就像躲避怪物一样空出一片空地,将他孤立在中间。
他想呼救,想吼出体内的胀痛,想说点什么,似乎不这么做就会爆炸,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张着嘴干喘,终于喷出一口血,在地上溅出放射状的红痕,居然飞溅丈许。然后,他就如被抽掉了骨头,软倒下去,空洞的眼睛瞪大了,盯着虚空。
血红中带紫,就连凸出眼眶的眼球都泛着紫红,好似某种噩梦中的怪物。
人们被明显是毒发的症状吓到了,惊叫混乱,却不知对于他来说,终于能摆脱痛苦,有多么轻松。
目睹男子挣扎的惨状,唐谜咯咯笑道:“还是顾公子神机妙算——你们知道这里是唐门的地方,吃喝都会检测,也不许陌生人靠近,不管下毒还是用暗器,都难免有漏网之鱼。所以我们用‘夜夜青’浸泡竹材,正好可以掩饰味道和颜色。即使有些人今日才到,经过半日等待,毒物也早就侵入肺腑。你们没发现,明明到处都是粗鲁的江湖人,这两天却平静得异常么?因为催动内力就会使毒性发作,我们可不希望提前有人死掉。而那七个倒霉鬼,正是点|穴后血脉凝滞,毒发而亡。中毒的人,眉心会有一点发青,一望便知。可惜你们皮粗肉厚,哪会注意到呢?”
她的话说完,牺牲者也不再呼吸。人们相顾观望,从对方的眼中看到肯定,从地下的尸体感到恐惧,又飞快地转开视线。
骂不敢骂,杀不敢杀,僵在原地,唯有一遍遍追问,
“我们与你无怨无仇,为什么下此毒手?”
“大家不过好奇赴约,你滥杀无辜,有什么好处……?”
听了质问,顾惜朝眉毛都不抬一下,仍旧维持着类似厌倦的笑容。
在唐谜志得意满地解释时,他就是这个不咸不淡的表情,冷漠地看了眼那男子的尸体,眼中有嫌恶一闪而过。
——类似听到唐谜说“我们”一词时的反应。
戚少商又叹了口气,也问:“他们与你有何怨仇?”
“真有意思,我杀人几时需要怨仇做借口?”
这句话本身没错,然而顾惜朝自己都不曾注意过,他在真正嘲笑人的时候不会如此明显,只稍稍抬头,微微眯眼,并少许扬起嘴角。
只有用以掩饰谎言时,才会笑得更冷澈,更鄙夷。
提起剑,戚少商沉声道:“你杀他,只为证实毒药的存在,杀鸡儆猴?”
厌倦的眸子立刻闪出几许光芒,如同从沉眠中醒来的狐狸。
“没错。”
“酒里是解药?”
顾惜朝笑了,补充道:“曾经是解药。”
——当然是曾经,否则他就不会这么开心。
要不是这些人性命危在旦夕,戚少商一定会笑出声来。他之前觉得自己太不了解顾惜朝了,现在却又觉得太容易了解。
“你居然给他们解药?”唐谜正笑得开心,忽然顿住了,快步上前随手端起碗酒,沉默好一会才恢复平静,嗓音却仍因渗入了怒意而难掩尖锐,“你帮他们解毒?”
“反正他们也不会喝,何谈解毒?”
唐谜更是愤怒,把酒碗狠狠扔到地上,黑红的液体同尸体的血水汇到一处,竟互不融合,形成了怪异的花纹。
“这些药材很珍贵,而且是唐门的机密,你要来就是化在酒里当染料吗?”
“我只是喜欢看人后悔。他们刚才若听话喝了酒,什么事都没有,但错过了,现在酒里已没有药效,只能当俎上之肉。可见,就算是十恶不赦之人的话,偶尔也要听一听。不是吗?”
戚少商笑道:“没错。你不过是报复那些不相信你的人。可惜……”
“你也不相信我?那有什么可惜?你本来就不相信我——只有正直如苦镜大师,以及聪明如你……”他顿了顿,向那个拼命往前站,想要保护同伴的大汉一笑,“还有耿直如他才会喝。”
不等戚少商开口,唐谜冷哼,接口道:“你也知道他很聪明,不会中毒。把最麻烦的家伙留下,是用来对付我们?”
顾惜朝负手而笑,“唐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你若被他杀了,我们找谁要刀?”
仿佛听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顾惜朝微微弯下腰,
“姑娘的意思是,我宁可被戚少商杀了,也不给你们东西?”
这确实是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之一。
唐谜自觉说错话,半晌不语,末了不快地甩手道:“好。这些人对你没威胁,爱怎么处置自便。我在明月峰等你,不来的话……”
“如果一个人没有亲朋好友,又不怕死,还有什么可以威胁他?”
无可威胁。
极致的无畏是孤独,如同极致的坚强是冷漠。如果一个人无论看什么都能笑得出来,他必定不曾真心笑过。
戚少商从没有比此刻更加感到顾惜朝的可悲。
此时、此刻、此地,没有人是他的伙伴,没有人可以信任。他如身在地狱底层,就算活得再精彩,也只是在尔谀我诈和相互利用间徘徊,永远走不出去。
怒极反笑,唐谜扬眉嫣然笑道:“没错,我不能把你怎样。但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唐门有很多。”
看到顾惜朝的微笑,戚少商也笑了。他并不知道,他们此刻的神情多么像,一样的不屑和淡然,嘲讽,以及自信。
星辰之所以耀眼,并非它们像太阳一般明亮,而是因为周围,
是黑夜。
远赴叙州之前,为了不遗漏线索,戚少商将唐府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寻到唐求的房间,自然三筛四捡,恨不得连地下的土都过一遍。
所以当他在琴匣中看到五只排放得整整齐齐的画轴,不禁愣了一会。
琴是凤势式,上好的老杉木,漆色黑红如玉,不知经历了多少年月,多少摩挲。丝弦呈天然的淡青,散发着金属光泽。
他一眼就看出这非是本朝造物,忍不住抚上琴弦,声若焦墨,凝而不散,端的是一把绝世之作。只可惜最近气候干燥,因为长久暴露在空气中,表面已经有了粗糙。
什么画,竟比这琴还珍贵?
抽出牙轴,图上寥寥数笔,是万里冰封的江山,其中傲然彻骨,竟让蓝灰的绫子都冰冷起来。
绝崖江影上狂草疾书几行诗句: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庚子春,幽草
题字带着十二分的雪意和狂放,好似冻结在纸上的苍隼,低沉的诗句也因此而豪迈了许多。
戚少商的目光停在“幽草”二字上,久久不能移开。
前朝韩退之写下此诗时,正是贬谪潮州途中,忧国忧民,志不能伸。顾惜朝虽然“夕贬潮阳路八千”了,却不是因为“一封朝奏九重天”,更不会“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况且他这样的人,岂会让人“收骨于漳江边”?
难道诗中抒的情怀,是唐求的?
那么,将画轴藏于琴匣之中的,也是唐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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