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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禅-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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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二拔刀出鞘。几乎有一掌宽的刀刃反射着猛烈阳光,令人无法直视。他把刀背搁在肩上,张开腿站在大黑旁边,那形貌有如贴在庙宇门口的守护天神。
看见刀光,人群的情绪也不觉高涨起来。
“啊……”排在大黑旁边的小毛子仍在呻吟。他很渴。可是他知道在这种时刻,已经连一碗水都不可奢望。
“……奉州府命,镇衙门日内拿得以下一干马贼,皆犯有杀人越货、奸淫妇女之罪……”知事仍然用衣袖遮着眼睛,嘴巴熟练地念着。
“我想起来了……”小毛子别过头瞧着大黑。“你又说,只要我愿意一生都不再作贼,就可以活下去……”
“是的。”大黑点点头,脸上毫无恐惧之色。连在旁看的孙二也感到有些讶异。
“……经本官审问,各判斩首之刑……”知事继续念着。
哈哥垂头闭目,全身剧烈颤抖,口中又再吟着当天向土地神祈求的祷文。
“好……”小毛子竟然露出笑容。“假如你现在可以解开这身绳子站起来,旁边这哥儿又砍不死你的话……我这生再也不作贼!”
孙二听见了,瞪大着眼睛。
“真的吗?”大黑问时的表情非常认真。
“真的。”小毛子的脸容却像在说一个恶俗的笑话。
“……现经本官验明正身……”知事接过文佐递来的行刑令牌。“立斩胡某、毛某、哈某三贼……”他已准备把令牌丢出去。
这时大黑的肩颈关节突然活动起来,本宽横的双肩往下沉到不可能的位置,胸肋的骨头奇诡地往内收缩,整个上半身像骤然变小了一圈。他抖动扭转几下,那原本紧勒在身上的绳索立时往下褪。
知事、差役和围观的群众都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小毛子的嘴巴张大得可以塞进一个拳头。孙二呆立原地。
手臂上的绳结也松脱后,大黑的肩关节回复原位。他又伸手扒去腿上的绳索,然后站了起来。
知事猛地丢出令牌,口中猛喊:“快斩!快斩!”
孙二双手提起砍刀,大大吸了一口气,也不管大黑的颈项已经高过自己的头颅,手臂拉弓正想砍出去。
大黑的眼睛直视着他。
风又再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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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刹那,孙二从那双深深的眼瞳里,看见了一股超越凡人的力量。他明白了一件事。
——这不是一个我杀得死的男人……
他的砍刀软软垂下来。
“你们全部上!”知事惶然向众差役下命令,可是他的声音被猛风盖过了。
阳光骤然消失。
众人仰首。这才看见,一大片乌云掩蔽了太阳。
首先是一滴、两滴……豆大的雨点降下,瞬间就变成一阵雨幕。
人群欢呼着摊开干瘦的手掌,迎接那期待已久的甘霖。有的开始奔跑往空地中央,簇拥向大黑。
原本还想向大黑围攻的差役们,看见了这一幕,开始慌乱地向后退却。
涌到刑场里的人越来越多。连没有来看行刑的人,也开始从大街两头涌现。
知事手里还紧握着监斩的令牌,仍然想呼唤部下控制这场面。这时才发现身边的部下不知何时全部逃光了。
下一刻,他被人群吞噬。
黄昏时,大黑仍然盘膝坐在空地中央。雨早已停了。
遥望大街远方的天空,有两处冒起了焚烧的黑烟,是衙门和秦老爷府宅的所在。
仍站在大黑身边的是小毛子、哈哥和孙二,还有几个镇民。他们瞧着大黑的眼神,就如瞻仰庙堂里的神像。
“我们……”小毛子望向衙门那边的焦烟。“……不如明天一起逃吧。”
“为什么要逃?”大黑的表情依旧沉静。
“干下这样的事……州府那边的兵马早晚要来。”
“我们能逃,镇里的人可逃不了啊!”
“可是……官军一来,我们就死定了。”哈哥仍然无法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声音还带着颤抖。
“世上没有必然的事情。”大黑站起来说。“只有因和果。还有人的意志。”
小毛子听得似懂非懂,可是他没有再嘲笑。“你是从哪儿听来这些话的?”
“你忘了吗?”大黑朝他微笑。“那些书啊,我从里面读懂的。”
“那么以后我们要怎么办?”小毛子沉默了一轮又问。
大黑蹲下身子,抓了一把沙,让沙在指缝之间溜走。
“已经十年了……”
他再次站起来,伸手指往东面的远方。
“十年前在那儿,我亲眼看见了:在最高的城楼上,换了另一面旗帜。”他的声音有如梦话。“可是十年了,我去过许多地方,发现天下根本没有任何改变。我看见许多人像这里的人般捱饿。我最爱的亲人就是活生生饿死的,我最害怕看见饥饿……”
他的眼睛似乎超越了遥远的空间,再次看见他手指瞄准的那个地方。
“我明白了。饥饿是不会消失的,直至那儿的主人换了另一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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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种人?”小毛子问。
“穷人,像你们。”
籽镇的暴民占领了全镇的第三天,大黑亲手造了一面旗帜。
镇里没有染料。于是他用了三种东西来染色:青草的汁液、泥土、牲口的鲜血。
当天,这面绿、黄、红的三色旗帜,高悬在空地旁那支旗杆上,乘着高原的风飘扬。
镰首的旅程,经过十年后终于完结。
接着的,是斗争。
第二章 三世诸佛
三艘撑着巨大青布帆的雄伟商船,沿着漂河顺流而行,在两条快船领航下,徐徐驶进位于北岸的埠头。
埠头前早已聚集了三、四百人跟三十多辆马车。其中占多数皆是“大树堂”的汉子,由“漂城分堂”掌柜田阿火亲自率领;其次为漂城知事阮琪玉、总巡检黄铎,以及他们手下的一众役头及文佐;其他则是本地多名有力的豪商。
他们从早上开始就在这里,等候一个乘船而来的人。
帆船终于停泊稳妥了,中间那艘率先降下了厚实的朱漆船板。十几个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奔上了岸,一个个身手异常矫健,成两列站立拱卫在船板两侧。
帆船的主人这时才踏到船板上,脚步沉稳地徐徐登岸。河风吹得他那雪白的丝袍微微飘扬。他的身材几乎比埠头里所有人都要矮,可是他们瞧着他时都带着仰视的目光。
“六爷!”
田阿火那只独目发出兴奋的光采,迈着大步上前迎接。
四只手掌相握在一起。田阿火故意使了点力,却发觉狄六爷的手掌也有股不小的抗力。
“六爷,这么久没见,身手可没搁下呢。”
狄斌以微笑作答。盖着胡子的脸仍旧白,只是比从前略为圆润。身躯却较年轻时宽壮了不少,恰有一股与地位相称的稳重感。
其他来迎接的官商全部焦急地瞧着远处的狄六爷,很想快点上前跟他招呼。但是即连知事大人,亦不敢擅自越过“大树堂”汉子的护卫线,只好呆站在原地,脸上尽量挂着灿烂的笑容,期望狄六爷的留意。
狄斌却仿佛完全看不见他们,仍站在岸边往两旁眺望。漂河的风景已跟往昔大大不同。七年前漂城官府筹集巨资——主要的金主当然是“大树堂”,征购沿岸上下游百里内的大量土地,将之掘去以扩阔河面,并在河道多处施行挖深工程,完工后,漂河埠头的吞吐量增加了接近一倍,河岸两旁更遍植大树以防范沙土流失,外貌已俨如一条半人工的运河。
如此宏大的计划正是出于狄斌的构思。表面上,“大树堂”要向官府借出一笔庞大的资金,但实际上沿河那些被高价征购的土地,大部分本来就是“大树堂”所有,那笔钱几乎就等同从左边的口袋掏出,又塞回右边的口袋;土地当然也不会白出——那笔“官债”将由州府拨款,连本带利分期摊还;而扩阔河道的最大得益者,当然也是拥有埠头的“大树堂”。
至于阮琪玉,除了在工事中可以猛削一笔进自己口袋之外,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个重大的政绩,他这新任知事也就坐得更稳了。其他出资或参与工事的豪商,亦各自尝到甜头。
“大家都有好处的,才算是生意。”这是近几年狄斌最常对部下们说的话。
河岸的树木又长得更茂盛了,狄斌瞧着风景时想。就像“大树堂”。
“那伙人是怎么回事?”狄斌皱眉瞧着远处等候的官商。“我早就说了,这次回来,是私务,没工夫应酬他们。”
“他们硬是要来接船。”田阿火叹气说。“一群看见屁眼就拼命要舔的家伙。”
“叫他们都滚回去。”狄斌的语气带着厌恶。“除了阮琪玉,叫他晚上来吃饭。”
田阿火回头往部下们招招手,一辆四马并驰的大车便驶了过来。狄斌登上马车,连招呼也没有跟那些官商打一个。
今天的他,没有这必要。
狄斌的第一站并不是进漂城,而是往北郊拜会于老大的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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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爹早就没有种药田,原来的田舍和仓库也都拆掉了,改建成一座气派十足的庄园。邻近的农家看见这座建筑都不禁感叹:假如当年那个药店的小子来的是我家就好了……
李老爹早就吩咐佣人在花园里设宴,迎接带着大批礼物到访的狄斌。另外,田阿火也派了部下,把仍然住在城里的龙老妈接过来,一起吃这顿饭。
李老爹仍然很壮健,一看见狄斌的车子到来,就奔出前院迎接,见面时用力地抱着他的肩膀。
“女婿在京都还好吧?兰儿呢?”
“都很好。”狄斌紧握着李老爹的手掌说。“不要担心。”虽然见面不多,但他一直也很喜欢这老头。李老爹不仅是家人,也是“大树堂”的恩人——当年进攻“大屠房”之前,就是他借出仓库给于润生作基地。
“我好记挂兰儿呢。”李老爹叹息着说。李兰每年都有回外家省亲,有两次还带着阿狗和镰首的那些孩子回来,李老爹很怀念那些热闹的日子。可是,他舍不得这片几十年前一手打拼开垦的土地,始终不肯搬到首都跟女儿同住。
龙老妈自从儿子死后,身体比从前差了。可是,看见六叔叔时仍然是一样地多话,劈头第一句也是问狄斌什么时候娶亲。狄斌只有无奈地微笑。
至于二嫂嫂冯媚,狄斌深知风尘出身的她必定守不了寡。为免早晚弄出丑闻来,污了二哥身后之名,他索性就给她一大笔嫁妆,把她送到别州,改嫁给一个跟“大树堂”没有任何生意关系的商人,从此割断了关系。
这顿饭的酒菜和果品都很清淡,用的全部是邻近农田新鲜的作物。在晴朗的花园里,狄斌跟两位老人家轻松地边谈边吃,洗去坐了五天船的劳累。
他留意到龙老妈吃得很慢,也吃得很少。
饭后李老爹花了很多唇舌,挽留龙老妈在这庄园小住一段日子,也可好好养病。然后两个老人站在前院,送别了狄斌的车子。
狄斌从车窗看了他们最后一眼。
——不知下次回来,还见不见得着他们呢?……
狄斌终于进城了。车子前后皆有“大树堂”的部众开路及拱卫,整个车马及步行行列多达五百之众。昔日在漂城,即连朱牙或庞文英也从没有如此的威势。
田阿火也坐在狄斌的车子内,沿途顺道巡视“大树堂”近年在城内的各项改建工事。鸡围大体上还是老样子——一个如何繁荣的都市,仍是需要像鸡围这种地方。
破石里的改变则大得多,连名字也已经改作“普石里”。以当年的“老巢”为中心,整个地区都彻底翻新了,街道变得整齐清洁,成了漂城内一个副商业区。
车子终于驶入安东大街。
一看见两边车窗那丝毫未变的繁盛街景,狄斌心头感触起来。
——从前,这里就是我们的梦想……
久居首都多年之后,狄斌蓦然再看见安东大街,惊觉原来比记忆中狭小得多……
大街只有两处地方改变了:一是北端“大屠房”原址,已经建起“大树堂漂城分堂”的总部,中间特意起了一座六层高塔,比当年的“大屠房”高楼更雄伟高耸;二是“江湖楼”——龙拜殒命之地——被夷平了,改建一座“善济舍”,定期向城内贫民赠药及派发粮米。这善堂与四周豪华的妓院酒馆格格不入,但没有人敢说一句笑话——它是狄六爷亲自下令兴办的,里面供奉着“大树堂”龙二爷及葛三爷的遗像画卷。
“够了……”狄斌放下车窗的帘子。“我没精神,明天再看吧。”然后闭目养神。在旁的田阿火一心想向狄六爷展示,自己这个“漂城分堂”掌柜有多称职,此刻不禁有点不是味儿。可他没敢再说半句,只是吩咐车夫加快速度。
田阿火本来还想邀请六爷今天晚饭后去欣赏“斗角”,可是现在也打消了念头。他上任掌柜以来的一大建树,就是把“漂城大牢”那地下“斗角”,发展成公开的赌博赛事。城内共建起了三个簇新的“角场”,每日轮流举行比赛,除了成为一大财源外,也是“大树堂”挑选好手以补充新血的地方,田阿火一直对这功绩非常自豪。
狄斌坐在马车上闭目沉思。
今天的漂城已经完全属于他们,而且比从前还要繁盛亮丽;然而一闭上眼睛,狄斌心里的漂城仍是往昔那个样子。
——在那儿,保存着所有他最珍贵的记忆……
车子离开安东大街,继续往南行驶,直出漂城南门。
还没有到达南郊那座墓园,远远已经看见山坡上空冒起焚烟。
八年前,当首都的一切都安定下来后,狄斌第一件事就是回来漂城,在风景美丽的南郊挑选了一面山坡,把那儿大幅土地买下来,建成了这片围绕着石砌矮墙的墓园,把龙老二和葛老三的坟墓移葬于此。
两座坟头都建得极尽豪奢,相当于寻常人家的屋子般大小,镂刻精致浮雕的石碑相当于两人高。墓地四周又遍植了搜购自各州各地的奇异花草,伴以各种形貌色泽的罕有奇石。墓园中央挖了一个养着鲤鱼和灵龟的放生荷池。
墓园各处也都立着其他较小的坟墓,葬的是吴朝翼和其他牺牲的“大树堂”部下。他们从前都只是散乱地下葬在漂城内外,如今集合在一起,狄斌一眼望过去,这才蓦然想起:
——为“大树堂”而死的人真不少……
当然,他早就知道这个事实。只是现在这许多坟墓排列在眼前,那视觉的冲击也令他不禁动容。
田阿火的部下早就在两座主坟前焚烧各种祭品。当狄斌到达时,那大鼎炉里已经积了尺厚的灰烬,墓前也已备齐香烛与三牲果品。
狄斌首先站到龙拜的墓碑跟前。他没有心情读上面刻的那几行歌颂的细字碑文,只是从田阿火手上默默接过三根指头粗的燃香,双手举在额前,深深拜了三拜,再亲手插进灰炉里。
十年前,当他第一次回漂城拜祭二哥时,心情异常地激动。可他没有哭。自从镰首离开至今,他一次也没有哭过。
如今再次站在龙拜和葛元升的坟前,狄斌的心很平静。
——毕竟已经过了这么久……大概不管是什么事情,都有变淡的时候……
他又在葛三哥的墓前依样再拜,就没有多留,头也不回地登上了车子。
晚宴设在比当年“江湖楼”更豪华的新酒馆“东逸楼”的顶层。当然,也是在安东大街上另一座属于“大树堂”的物业。
席上,田阿火提及了雷义的消息。
“那落跑的臭差役,原来逃到了邻州的淌水镇。”田阿火咬牙切齿地说。“去年病死了。他的妻小又回了漂城来,我们才知道这消息。”
“这么短命?……”狄斌想起从前那个身材宽壮、指掌粗糙得像锉子的大汉,身体一向很好。大概是因为这么多年来都害怕给清算报复,日久积郁而得病吧?
“他的妻儿,给我送些钱。”狄斌呷一口酒后,毫无感情地说。“好好照顾他们。”
田阿火马上就招来一名手下的干部,把狄六爷的指示传达下去。
知事阮琪玉在席上简直像个穿戴得过分隆重的堂倌,不断陪着笑替狄斌添酒。狄斌只问了他一些关于官府的事情,然后就完全不再理会他。阮琪玉几次想打开话匣都自讨没趣,只好转而跟田阿火谈话。
狄斌自顾在喝着酒,菜也没有多吃。他听到阮琪玉提及最近关西那头有暴民结成乱匪,冲击好几个镇县的官府。狄斌当然也知道这件事——“大树堂”在关西拥有十九个分堂和八十七个货站——可没有怎么放在心。亲眼看见过如狼似虎的朝廷官军,他才不相信一群乱民能够干得出什么。
狄斌忽然听到了歌声,从楼下传来。
他伸出手,田阿火和阮琪玉马上停止了谈话。
狄斌继续侧耳细听,很熟悉。
“快找那唱歌的上来……”
两名护卫马上奔下楼去。
不久后,他们带着一个脸容清秀的年轻人上来。那青年手上捧着一个弦琴,露出惶恐的表情。他当然知道这些都是“大树堂”的人,心里害怕自己有什么得罪了他们。
狄斌示意部下端一把椅子给他坐。他这才放心了一点,却还是不敢坐上去。
“别怕。”狄斌脸容平和地跟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吕添。”他坐下来了,可是声音仍带着微颤。
“雄爷爷是你什么人?”
吕添的眼睛这时亮起来。“是我师父……几年前去了。大爷,你认识我师父?”
“从前是邻居。”狄斌微笑起来。一想到破石里的那些穷日子,他心头一阵温暖。“刚才那曲子,唱一次给我听。”他示意部下掏出一锭金子。
看见金子,吕添心里既欢喜又紧张。“小的……没有雄爷爷唱的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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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打紧,我只是想再听一遍。”
“小的献丑了。”吕添把弦琴放在地上,然后脱去鞋子,一只趾头按在琴弦上。
“这是什么?”阮琪玉怪叫起来。
“你不懂就别他妈的插嘴!”狄斌的怒喝令阮琪玉僵住了,涨红着脸不敢再出声。
吕添也因这一喝唬住了。狄斌安慰他说:“来吧,唱得清楚就可以。”
吕添深吸了一口气,又清了清喉咙,然后十只足趾开始弹拨起琴弦来,比一般人的手指还要灵巧。
他的歌声流进了琴音之间。
狄斌闭上眼睛。
出生啊——命贱
风中菜籽
长在啊——淤泥
非我所愿……
葛小哥回到家里,给他从饭馆厨房带回来一小块猪肉。
他跟龙爷一人提着箩筐的一边,把那堆梨子带到市肆去卖。
他抱着刚出狱回家的五哥。
四哥第一次教会他写六兄弟所有人的名字。
誓共啊——生死
剖腹相见
刀山啊——火海
滴汗不流
烈酒啊——美人
快马踢跶
呼兄啊——唤弟
不愁寂寞……
熊熊燃烧的“大屠房”,映着五哥的笑容。
三哥的尸体。赤发披散掩住了半边脸。
在赌坊的账房里,他跟龙爷笑嘻嘻地数算着银子。
出发往首都之前,他最后一次听见四哥的咳嗽声。
回首啊——看破
镜花水月
青春啊——易老
知己去矣
双手啊——空空
醉卧山头
生啊——何欢
死也何苦?
“杀草”刺进四哥的肚腹里。热血泼洒。
五哥站在月光底下的落寞背影。
半边空了的床……
泪水滴落在饭桌之上。
歌声和琴声都停止了。
狄斌无法控制地流泪。
饭厅里所有人都呆住了,然后识趣地陆续离开。
留下狄斌孤独地伏在桌上继续痛哭。
那柄沉重的长刀斜斩进霍迁的肩颈之间,强猛的力量把他的锁骨硬生生折断了。霍迁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睛,另一边手紧抓着已深砍在自己身体内的刀锋,不让那刺客把刀再拔出来。
刺客隔着蒙面的黑巾不停在喘气,双手再猛拉刀柄几下,但始终无法把长刀拔离。他放弃了,伸腿把只余几口气的霍迁踹倒。
站在轿子旁的陆英风,冷冷看着这个跟随了他近四十年的心腹倒在血泊中,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一生已经失去过太多部下,连感到悲哀的力气都早没有了。
下着微雨的湿冷暗街再次静了下来,倒在地上的灯笼早被地上的水洼浸熄。
全身黑衣的高大刺客转过身来,迎向从前的元帅。
是个生手,陆英风想。动作因为明显的紧张而有点僵硬,出刀也失却了准头。可是那压倒性的力量和速度盖过了这一切失误。说不定是第一次杀人吧?经过这次洗礼,明天开始就是没有破绽的战士——假如他能够克服杀人后的罪疚感……
陆英风现在才看清了刺客那黑布巾之间的眼睛。很年轻,有一股无人能驯服的野性。陆英风竟不禁在心里为这个来取他性命的人喝采。这等素质的战将,他过去麾下也数不出五个来。
这刺客毕竟具有超凡的体能,喘息很快就平复了。他跨过包括轿夫在内的五具尸体,站在陆英风跟前不足七尺处。
陆英风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死。当再没有战争的时候,他对任何统治者来说都是个威胁,尽管已经快要七十岁。他只是感到意外:他们竟然还让他活了这么多年。
回想起来,十年前带着“裂髑军”进入这城都的那一天,他的生命其实已经完结了。他没有任何遗憾,那是他人生最光荣的一天。
刺客从腰带处掏出一个灰色的布包,解开布包的绳结,拔出一柄两尺的短刀。
那寒霜般的刀刃令陆英风双眼发亮。
死在这么美丽的刀子下,也不错。
刺客抛下布包和刀鞘,右手握着短刀,左手搭在右腕上辅助,从齿间发出低嘶,拔步朝陆英风冲杀过来。
就在刀尖将及胸膛时,陆英风双掌伸前,准确地按着刺客的双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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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英风发出猛兽般的嚎叫,衰老的肌肉全都绷紧,竟然抵住了短刀的前进。
年轻的刺客也感愕然,继续运起全身的力量往前猛推。
陆英风双臂的关节开始传来酸软的感觉,六十七岁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过,他仍然为刚才短暂的对抗而感到骄傲。
——虽不能死在战场上,最少我也死在战斗里。
刀刃逐寸地缓缓进入陆英风的心脏。
曾经杀戮万人的意志,随着流泄的鲜血跟冒出的热气而渐渐迷糊消失。到了最后只余心底里一句话。
——多谢……
于阿狗早就等待在黑子的家门前。
于阿狗当然不是一个人来。他带着那伙年轻的部下,全都是“大树堂”在首都的干部们的第二代。这些一起长大的玩伴,自从十二、三岁起就视堂主唯一的儿子为首领。
于阿狗当然不再叫于阿狗。满十岁时,父亲给他取了个新名字:于承业。对外人来说,这名字的含意非常明显。
但是在黑子的心目中,他永远是阿狗。
“活着回来了?”于承业双手交在胸前,轻佻地倚墙而立。
黑子早就抛弃了那身沾满鲜血的刺客装束,换上一套不显眼的粗布蓝衣。衣服太短小了一点,令他的身躯显得更高壮。
——这是最令瘦削的于承业不得不妒忌的一点。
“我没空。”黑子木无表情地说。“进去更衣后,我还要去跟堂主复命。”在于承业面前,他从来不称呼于润生作“伯父”。
“不用了。”于承业微笑着说。“由我去。”他伸出手掌来。“‘杀草’呢?交给我带回总堂就可以了。”
黑子犹疑了一阵子,但始终没有违抗。他从衣襟内掏出那个仍微湿的灰布包,交在于承业手上。
于承业用手拈了拈“杀草”的重量。“真不明白,为什么爹要用它来杀陆英风呢?”
在街上说这样的话太不小心了。黑子没有回答他。
黑子想起于堂主把任务交付给他时说的话:
“元帅……只配死在这柄刀子下。”
他知道堂主为什么派他去。这是一个考验,通过了,他才正式是“大树堂”的人,而非仅是狄六爷的义子。特意挑在狄斌回了漂城的这个时候下手,也是因为堂主知道,义父不会赞成。
可是今天的刺杀已经证明了:走上父亲的旧路,是黑子注定的命运。
于承业把“杀草”收进衣袍里,然后拍拍黑子的肩膊。“干得好,辛苦了。”那神态完全是上级对下级嘉许的样子。“我会叫爹好好赏你。”
直视着黑子的那双眼睛,也仿佛在向他说:
——你好好当我身后的影子。
黑子早已厌倦了看见阿狗这种姿态。他指了指家门,仍是没有表情地问:“我可以回去了吗?我很累。”
于承业耸了耸肩,然后回头瞧瞧身后那些手下。众人簇拥着他,登上停在街口的马车离开。
直至车声完全消失后,黑子才踏进家门。
他的两只拳头一直紧紧捏着。
首都“大树总堂”就座落在凤翔坊,亦即“丰义隆凤翔坊分行”的原址。由于都内一切建筑物高度皆不得超越皇宫,“大树总堂”的楼房最多也只有三层高,却以宽阔的建坪弥补不足。原有的行子被完全拆毁,再并购了四周逾百座房屋及四条街道的土地,全体夷平重建成总堂的建筑群,所占面积比从前的“凤翔坊分行”大了三倍以上。
至于“丰义隆”遗在首都的其他各分行早已一一拆卸重建,唯有“九味坊总行”仍然保留。“丰义隆”这名字并没有在首都里完全消失,这十年来仍以容小山为名义上的老板——实际上,他当然受到严密的软禁和监视。此举是为了抚平“丰义隆”原有部众的反抗情绪。在数年里,“大树堂”已经成功吸纳“丰义隆”原有的全部生意及大部分势力,证明于润生这着“安抚政策”十分有效。另外,“三十铺总盟”的处理方式也是大同小异。
纵使已经再没有任何敌人,“大树总堂”的保安工夫还是异常严密。总堂内外的护卫系统由现任“刑规护法”枣七全权负责,于堂主授予他不经审问即可就地处决任何帮众的生杀特权。而枣七也像一头狼犬般,一丝不苟地执行使命。
“大树总堂”是由五座楼阁组成的建筑群,其中最重要的主建筑就是位于正北面的“养根厅”,单是它已占了整个总堂的一半土地。单层的广阔大厅由八十二根三人合抱的巨柱支撑,圆拱状的屋顶相当于正常房屋三层高,其气势之恢宏只逊于皇宫的金銮正殿。
任何人进入“大树总堂”范围之内,都得经过仔细的搜身,即连于承业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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