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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滋味-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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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色铁青的冠耘走到她身边,冷笑问:“你和亚丰聊得挺愉快嘛!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他伤她,从不留情。
“不是,亚丰先生问我渟渟的下落。”小书解释。
他没回话,单单看住她,企图在她眼里寻找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小书被看得慌了,想解释那夜的想法乱绪,找不到出口话题,叹气,她放弃解释。
“我……我下去工作。”她总在难以面对他时,选择躲避。
冠耘决定结婚了,这个决定来自她夜归的那个晚上。
那一夜,他发觉自己对小书落下太多担心,发觉自己正一步步掉进她的陷阱,他为她牵动,想保护她的欲念攀升。
就像那年,文沛铃哭着搂抱他的后腰告诉他,一个弱女子带着妹妹在陌生土地生存困难,于是他挺起肩膀向她求婚,他急着把她的担子收到自己身上。
不要了,这回他不再当肩膀,不再让同情收纳谎言。何况那夜,他已经亲眼目睹她欢爱过后的狼狈。
嫉妒在心中翻搅,他发誓不让自己落入另一次难堪,于是,大刀阔斧,他砍除心中不该丛生的感觉。
所以冠耘打电话到台北,告诉父母亲,他决定结婚,他要把有关小书的一切,自生活中剔除。
“有空到我房里,帮我把衣服收一收,送到A301。”冠耘说。
“你要住到饭店?”她不解,好端端的,怎想搬到饭店房间去住?
“我的房间要装潢,我决定和真婵结婚,下星期她会和家人到农庄小住,你让林妈妈把菜单拟好,放到我桌上。”
他的话是冷凝剂,短短三秒,冻结她所有情绪。
他要结婚了,他要结婚了……他终于要结婚了?
不对……不对呀,他们才渐入佳境,他们不是才像情人间般,开始学着聊天吗?她的菩提叶不是已织起纤纤细网,要网住他的爱情吗?可是,他竟然说要结婚了……
天地在她眼前旋转,绕绕绕,绕出她一片无措茫然。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林妈妈总是为你好,好高鹜远终会摔得狼狈。
那些“为她好”的言语,一句句跳出来嘲笑她。看吧、看吧!你就是不听、不听啊!你活该狼狈、你活该当落水狗,统统是你自己活该。
紧咬住牙关,小书不哭不语,他说过痛恨她哭,说她哭起来像极死去的母亲。
“你能在晚上之前收好吗?”他的声音,回收她飞散魂魄。
“是的,冠耘先生,我会。”她机械般回答。
小书的失魂落魄落进冠耘眼里,偏开头,他不看。他向自己重申,那是假象,是另一个骗你就范的谎言,她是连遗传基因都写满淫秽的女人。
“我结婚后,你可以选择要不要留在农庄内。”冠耘镇定心神,不受她的可怜影响。
真慷慨,他让她选择去留呢!是慷慨呀!她无从选择地爱上她,却可以选择离开他,爱情、爱情,她的爱情是多么富有。
她该骄傲、该欢唱、该……双肩垮下,她什么都不该……
“是的,冠耘先生,我知道。”压抑伤心,惨白的脸庞浮上凄然笑意。
“没事了,你下去工作。”
“是的,冠耘先生,我下去工作。”
下去?很好,他替她找到一条最接近地狱的道路。再见了,阳光;再见了,爱情;再见了,她的梦幻菩提。
这天下午,收拾好冠耘的衣物,小书频频回首,回想在他房里发生过的浪漫夜情。
又如何?这里将成为另一个女人的差丽记忆。
扣上门,关住心,关上她未见过光的爱情。
送出假条,小书来到屏东市区,找到一家大型医院,做了检查。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好消息是她又怀孕了——在孩子父亲结婚前夕;坏消息是,那次的抢劫在她的头脑里面留下瘀血。
血块不大但压迫到视觉神经,现在开刀的话,成功机率很高,但全身麻醉可能危及胎儿。
若是等到孩子出生后再开刀,有两种可能,一是血块自动被吸收,视觉恢复正常;二是血块照旧变大,也许会全盲、也许像现在半瞎,但届时,手术的成功机率不再是八成。
从医院出来,小书没直接回牧场,她在市区逛了很久。
前八年的赌注她是下坏了,弄得全盘皆输,眼前又是一个双岔路,她该把赌注下在哪里?
拿掉孩子,重新人生?
不!她失去过一个孩子,这回,无论如何,她都要留住他。
就是瞎了也不打紧?她是极度害怕黑暗的女人,怎能一辈子活在黑暗中?
问题在她脑中反复,她不断走路、不断思考,下午结束,夜晚来到,黑幕驱走霓裳,当街灯亮起,她开启一个新赌局。
深吸气,她对自己说:“上帝对你终究是好的,祂为你关上一方窄窗,却为你打开一扇门,你得不到全部的他,却能拥有一个像他的孩子,他将完属于你,没有人抢得走他。赌了,怕什么?这回,终该轮到你赢。”
展开笑颜,扫除忧郁,再也不愁、下卑、不苦,她是小草,不管到哪里,也都要活得绿意盎然。
这夜,她哼起歌,歌声一路伴她回到牧场。
把辞呈收在身后,她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个小小行囊。带不走的,是整面墙上,那双俪人身影;带不走的,是她花了八年时间细细织就的绝望爱情。
看看房号——A30l。
敲敲门,十二点钟,他没睡,屋里灯光仍然亮眼。
冠耘打开门,门后的光将他的影子曳在她身上。
凝望他,没有以往的闪躲,带笑的眸子,含着勾引妩媚。
小书上了妆,淡淡的,这方面她不是好手,但她擅长画画,替自己画出一张快乐面具并不困难。
她的美丽烙进冠耘心底,没错,她一直是漂亮的,比她的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上了彩妆,将她脸上所有优点尽现。
冠耘浓眉皱起,这是小书的另一面,她用这种面目去勾引外面男人?
是否,知道他将结婚,以为过去的她拉不动自己的心,便换回原始面目对他,妄想用女性优势改变他的决定?
轻轻摇头,她错估他了。
他皱眉?他在生气?无所谓了,她花八年时间照顾他的情绪,怕他东、怕他西,怕他一脚踢开自己。
结果呢?终究他还是给不起她爱情,那么她的小心翼翼为何?
所有人都嘲笑她愚蠢,她总该学着让自己变聪明吧!
“你在生气?我很抱歉,打扰你。”淡淡的笑,她习惯包容他的所有情绪,尽管她明白,这是个糟糕习惯。
“有事情?”
他有冲动,想把小书抓到水龙头下,冲掉她的满脸媚笑。她不该笑,她该愁着脸,该关起门来哀悼,哀悼自己演了八年的悲情苦女,终究瞒不过他的锐利。
“可以谈谈吗?”
偏偏头,她探向里面。很好,苏小姐不在,她到牧场小住的这个星期,工作人员忙得人仰马翻,包括她自己。
苏小姐的挑衅、刻薄,她一件件经历,很苦,可是当他的面,小书笑得灿烂甜蜜。谁说赌输,非得愁眉,人生的下一场赌注还在等她呢!
说她是赌徒也好,骂她赌性坚强也行,八年前她选择跟上他的脚步,下场即便凄凉,她仍要笑着离开赌桌,告诉自己没关系。
“可以,先把你脸上的东西洗掉。”
他还是对她要求!好吧,她顺了他,遂了自己。
进屋,趁他不注意,悄悄把辞呈放在书桌上,顺手找来一本书,压住辞呈大半。
进浴室,妆不浓,卸掉容易,难的是心中那份情呵……沉重得难以卸去。
回到他面前,他坐在床上,她站在他身前,并不显得高几分。
“你不喜欢我化妆?我以为男人都喜欢女生化妆。”原来,是自己对他的认知不多,才总是猜错方向,难怪她一路输,输去青春、输去自尊。
“我不是其它男人,这招对我不管用。”“其它男人”自冠耘口中说出时,扯痛他的知觉。
“可是苏小姐一向是上妆的。”
“她不是你。”
“为什么?有不同吗?”今夜的小书不再害怕,胆子大得连她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
“当然不同,她是个家教良好的上流淑女,化妆代表的是礼仪;你呢?去照照镜子,你画起妆像不像妓女?”
妓女?哦……了解,他说不恨母亲,却把妓女二字牢牢挂记,难怪他常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不管怎样,她在他面前,摆脱不掉妓女形象。
又了解了,那年他问她要不要跟自己,他是用对一个妓女的态度来看待她,所以他问她代价,天,她笨透了,居然在一个看不起她的男人面前希冀爱情。
小书果真乖乖走到镜子前面端详自己,那是一张绝美的脸,她知道,许多人告诉她,她有张易招桃花的脸蛋。
但她从未让自己的行为逾越呀!她洁身自好、她全心奉献,结果是……想来心酸,她怎样可以容许自己这样笨!
转身,再回到冠耘面前,他在生气,很生气很生气,她看得出,却猜不到为什么。
于是,她给自己一个莫须有的答案——因为你是妓女,所以玷辱他的身分。
“我想……就算我不化妆,也像个妓女,对不对?”她轻声向他求证。
“什么意思?”
他更火了,火大小书知道他将结婚,反应居然不在自己估料范围内;火大她不再害怕自己,不再对他战战兢兢。
“我在你的心目中是个永远的妓女,不管我多么努力,都不是正经女子,对不对?”
“你努力?哼!”他嗤之以鼻。
她怎么听不出他的轻蔑?惨淡笑容扬起,她自嘲。
“看来我没有努力空间,没关系,妓女就妓众女吧!反正是我上了你的床是我轻贱自己。”
褪下外套,妓女总该有妓女专用的告别方式吧了,她要叫他难忘……
难忘?她又忘记自己轻如蔓草,一转身,他便把她忘得干干净净。
冠耘定定看着她的动作,欲望被勾动,他发觉自己受制了,被她的身体、被她脸上悽然的笑容。
“你在做什么?”深吸气,他招回怒气,稀释情欲。
准备除去里衣的手,停在扣子前面,小书睇望他。
“我没什么,只想以一个妓女所能给的方式,祝福你结束单身岁月。你要结婚了,不是吗?”
哼,被他料到!
“你想用自己的身体,换得我改变主意?姜小书,是你太看不起我,还是对自己太有自信?”
“改变你?我有这么大能耐?没有吧!”小书自嘲。
“你是没有,你的身体让我觉得恶心,你以为这些年,我受你的身体吸引,离不开你?错了,我只是图方便,对于我,你不具任何意义。”
他居然用恶心形容她?那么,他对她的恨,恐怕……不想,她没有力气应付他的恨,她要多留点精力,为将来打拼。
低身,小书拾起衣服,背过冠耘,她慢慢着衣。
小书的表现让冠耘非常不满意,他以为她会愤怒、会歇斯底里,没料到,她什么都没做,只是背过他穿衣服。
“那个男人没让你满足吗?还是,他口袋里的金钱没办法让你满足?”
男人?她偏头细想,想想是谁引起他的误会?亚丰先生?阿德?她不晓得她和哪个男人说过话。
“忘记了,上星期的夜归?”
那天……他误会了,那天她……想出口的解释,在胸中绕过一圈,解释清楚又如何?他要结婚了呀!罢了,就这样吧!
穿好衣服,转过头,她看他。
“我为我母亲带给你的痛苦深感抱歉,但我从不怪她,她生下我的那年只有十四岁,她连照顾自己都不会,没有学历、没有工作能力、未成年,她只能靠原始能力赚钱,养活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女儿,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容易。”
顿一顿,小书忍下哽咽,复开口。
“我想,她是爱你的,爱到不惜对你说谎,以求得和你在一起的机会。每次你要来,她满面光彩,抢掉我的书,一遍一遍告诉我,你有多好,她几乎以为自己攀上幸福列车。”
“你想说服我,她的淫荡是时局所迫?多好笑的借口,当时我已经答应娶她,若非淫荡,她何必再和男人……甚至死于……”冠耘说不下去。
这是他最难堪也最难启齿的部分,当时,他是多么珍视她,从无逾炬,没想到,一转身,恩客上门。
“她是女人,有女人的虚荣,她想要漂漂亮亮地风光出嫁,没想到……总之,我不怪她。至于你恨我……你没错,错的是我,我天真的以为,总有一天你会原谅妈妈、会爱上我。”她最严重的错误在于误判,恨不会随时光流逝,幸福不会来访,她错估人性。
第一次,小书大胆,伸出两手,捧住他的脸,要求他看自己。
“请你仔细看我,我叫姜小书,和我母亲是不同的两个人,我爱你,千真万确。天晓得那对我有多困难,若无意外,你会是我的继父,我的行为是不是叫作乱伦?就算我没读书,也知道这是千夫所指的罪恶。
“所以,结局很好,我受罚了,你要结婚,我失去爱情,上天终是用祂的方法阻止我继续犯错。
“冠耘,请原谅我这样称呼你,你问过我,上你的床我要什么代价,我理解,你给的十分钟已经是过去式,如果你愿意再问我一声,我会告诉你,我要的代价是——请你记得我。”
听到她的话,冠耘作不出适当反应,他从未设身为她着想,没想过她会为了爱他,背负罪恶;没想过她会说对他的爱情千真万确;更没想过她奢望他的爱情。
踮起脚尖,她的唇在他颊边滑过。
轻轻地,她在他耳畔低语——“请你记得我。”
下一秒,她松开他,回复以往的恭敬,后退两步,一个九十度鞠躬,她的声音带着公事化的僵硬。
“冠耘先生,打扰你了,晚安。”
直到门扇关上,冠耘才从震惊中清醒。她说爱、她说……
假的!都是假的!她和文沛铃一样,善于作戏、善于勾起同情,她以为她这么做,明天他就会宣布停止婚事进行?不可能,他不会让她趁心如意!
第六章
“我要离婚,我要离婚,听到没有?你这个废物男人,既然不能给女人幸福,为什么要结婚?”
出租车里,苏真婵朝姜冠耘吼叫,尖锐的嗓音引得司机频频回头。
对于她的愤懑嘶叫,冠耘司空见惯,不带半分反应,低头,他认真看华计算机里的档案。
结婚后,他和苏真婵到美国发展牧场与度假农庄相结合的观光产业,五年来,他们之间吵吵闹闹,战争反复上场,苏真婵演足他希望在小书身上出现的歇斯底里,可是他却不耐烦欣赏。
这些年,他勤于工作,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飞云牧场在美国设立,现在澳洲政府也在向他招手,希望他过去实地考察,确立合作关系。
可是……揉揉眉心,他累了,只想回台湾,回到他的第一个飞云牧场,坐在菩提树下,好好休息。
菩提树,飞云牧场有两棵,一棵靠近厨房,一棵在员工宿舍里;一棵绿意盎然,一棵五彩缤纷。缤纷的菩提树下,相恋男女相依,那个房间他保留下来,员工宿舍改建时,也没有动过。
冠耘不准任何人进入,那里是他的秘密屋,每次回到台湾,他便独自进入屋内,不接受干扰……
“不准你看计算机,工作、工作、工作,你满脑子只有工作吗?有没有我啊!我说要留在美国,为什么非要把我带回来?”
啪地一声,苏真婵猛然关上他的计算机,强迫他正视自己。
“你要我把话挑明说?”冷冷地,他抬眉问。
突地,他觉得身旁女人陌生,陌生的眉眼鼻耳、陌生的表情,同床异梦多年,他发现自己从未认真看过她。
“说就说,我怕你吗?”
耸耸肩,完美的胸线矗在眼前,她确是有本钱吸引男人,比起小书瘦伶伶的身材,只有一张脸,教人爱怜。
“牧场的员工说,要是我不把你带走,要酝酿全体大罢工。”
他说的是事实,除开苏真婵的麻烦难相处外,她和牧场里许多男人都搞上关系,没结婚的也就罢了,偏偏弄上有妇之夫的经理级人物,让他对对方的妻子难交代。
他从不在这方面约束苏真婵,如同她时时挂在口中的——他给不了她“幸福”,自然没权利管束她去寻找幸福。
“哼!他们就是怕管,有哪家老板不用管理下属?”
苏真婵以为自己瞒得滴水不透,没料到对于她的私生活,冠耘了若指事。
“我的员工自律性很高。”
“才怪,那个玛莉整天用一双媚眼勾引男人,哪有心情工作?还有你的秘书林旋雅,谁晓得她的工作是钓老板还是当秘书?我倒觉得她长得有几分像小书,说实话,你是不是假公济私?”
冠耘不想搭理她,的确,当时从若干应征者当中挑选林旋雅,多少和她的容貌有关,但一段日子相处后发觉,她是个工作能力强、自信满满的女人,和小书截然不同,他无法在她身上“假公济私”。
“不想理我?真怀疑,你娶我就为了把我晾在旁边吗?既然你要把我晾着,把我晾在美国不也一样?我不管,我一定要去美国,不然我们马上离婚。”她正和美国营业部的经理谈恋爱,谈得火热。
冠耘瞄她一眼,他从不去约束苏真婵的嚣张跋扈,任由她放荡、任由她无理取闹,就当是惩罚吧!是他选择她,后果自己承担。
“我说话,你听见没?”
车子进入牧场,熟悉景物回到眼前,这次回来冠耘没通知任何人,连随行秘书也没带,回国,单纯为休息。
付钱,下车,不理会身后叫嚣的苏真婵,他走到昔日小屋前,取出钥匙,打开,进屋,锁门,转身,菩提树矗立眼前。
离开台湾时,他在这棵树上“摘”下一片红色叶子,存入皮夹内,这些年贴身相伴,每每情绪翻涌,取出叶子,思念……
她说她爱他,她说她受罚,她说——请你记得我。
午夜梦回,这句话在他耳畔轻响。
小书成功了,他记得她五官长相,清楚分明,他没有太多她的照片,唯一一张,是他收养她时,为办理证件,去照相馆拍的两吋证件照。照片中,十六岁的女孩,双眼黑白分明,惊惶的眸子里,带着对未来的恐惧。
他不晓得她怎么能在他的严苛下成长,不晓得她怎能无条件爱恋他那么深切。
她说要他看清楚,她和文沛铃是不相同的两个人。
她们的确不同,她跟了他三年,没拿到半分好处,他甚至小气到连个礼物都没送过她,就是工作薪资,她也比别人低一级。
她始终在付出,一直一直,在小书离开他房间那天,他还在想,要当着她的面告诉她——“不论你像不像你母亲,我都决定进行婚礼”。
可是,她居然走了,不辞不送。
他的婚礼没惩罚到小书,却重重地惩罚了他自己,是终身监禁,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将小书的画拿去裱褙,他的背影、孤寂的女孩、日落菩提、天真婴儿,一张张、一幅幅,全写满她的心路历程。
终于,他认清她的爱;终于,他正视自己的感情。五年来,思念将他的爱蒸得浓烈,可惜爱情已远离,他没有后悔余地……
她还好吧?终于找到一个肯为她买下戒指的男人嫁了吧?也好,二十几年的悲凉日子结束,平顺幸福开始。
门板上的敲叩声惊扰思潮,冠耘的浓眉往上竖,敲门声停下几秒,再续叩两声。
那不是苏真婵,他确定,如果是她,她会拿门板当鼓擂打。
走近,开门。
门外站的是渟渟——亚丰的妻子。
小题嫁到台北去,季扬带幼幼回北部接手世新,留下来的只有亚丰,渟渟曾是个连钞票都认不清,只会刷卡的富家千金,没人想过她能适应垦丁这块乡下土地,足见爱情力量之伟大。
“大哥,吴伯伯说你和大嫂回来了。”渟渟开口。
“亚丰呢?”
“第二家证券公司开幕,他去台北剪彩,不准我跟,他说我肚子里面有小宝宝,累坏了,他要骂死我,不过,他应该快回来了。”渟渟甜甜笑着。
亚丰的脾气差,也只有这个笨笨的弟媳可以忍受他。
“恭喜。”
“恭喜?你是说宝宝吗?对啊,是男生哦!我希望他长得跟亚丰一模一样,我要把他训练成阿诺史瓦辛格,从小就让他练举重。如果你说的恭喜是指证券公司,那就不用了。”
“为什么不用?”
“小题说,他钱越赚越多,我会悔叫夫婿觅封侯,以后要关在家里天天唱闺怨。”
冠耘微微一哂。“你找我有事?”
“是有一个秘密,我整整憋三个月了,几次打电话给你,都是大嫂接的,大嫂好凶,我吓死了,赶快把电话挂掉。小题骂我不应该乱害人、亚丰不准我多管闲事,连幼幼都不赞成我说出去,可是啊……可是,我还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绕半天,废话比秘密多。
不过,她的废话解释了冠耘的疑惑。这阵子,苏真婵常接到无声电话,赖他搞外遇,原来是渟渟的杰作。
“有什么秘密想告诉我?”
“可不可以……你别告诉亚丰、小题和幼幼,说是我泄露给你的。”
“好。”
他答应得爽快,渟渟带着壮士断腕的惨烈表情,踮起脚,攀上他的脖子,附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为怕大腹便便的孕妇摔跤,冠耘的手扶上她的腰。
“大哥,小题在台北看见小书,她在盲人按摩院工作,生活过得不错,她有一个小男孩念幼儿园,长得跟你很像,我们一致同意,他是你的儿子。
“小题怕小书认出她,告诉小书说她是傅太太。对了,我们合资开一家按摩院,重金礼聘小书进去里面工作。小题说她变得更漂亮了,虽然眼睛看不见,喜欢她的男人不少……”
她看不见?为什么?怎么弄的?为什么她会到盲人按摩院工作?孩子?一个像他的男孩子?渟渟的秘密震撼了他的知觉,他的世界顿时天翻地覆,疑问在他心底酝酿酦酵。
她离开牧场后发生什么事情?他以为她已经得到幸福,为什么、为什么……
“渟渟,你在做什么?”
亚丰的吼叫声自后面传来,渟渟全身肌肉紧绷,攀在冠耘身上的手瞬地放下,第二秒,眼泪开始狂飙。
她缓缓转身,梨花带泪地走到丈夫面前认错:“对不起,我把秘密告诉大哥,请你不要生气,我好害怕你生气,害怕得肚子好痛……”
话没说完,她的眼泪已经浇熄丈夫的怒气。搂住她,现行犯认罪,法官只好从轻量刑。
“好了,不哭,下次不可以多管闲事。”亚丰话说完,渟渟立刻破涕而笑,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知道小书的下落,为什么不告诉我?”冠耘拉住亚丰问。
“告诉你做什么?好让你再次出现,抢走小书得来不易的幸福?”这回,所有兄弟姐妹决定联手,维护小书的幸福。
“你怎么知道我会抢走她的幸福?因为你们心知肚明孩子是我的,就认定我会自私地将孩子带走?”冠耘又问。
“孩子是小书的,与你无关,至于你的问题,我必须回答你,是的,我们的确这样认定,因为对小书,你的表现自私到我们无法认同。”
“我和小书的问题不该由你们来决定。”
“大哥,人是经验的动物,你和小书之间,没有过任何一次经验,能让我们支持你,所以,我们认为她有权留住孩子。”一个盲人养大孩子,需要多少勇气毅力?他们绝不让大哥的出现,将一切破坏殆尽。
“你们全数投票站到她那一边?”
“是的。”
“为什么?”
“因为你不爱她,只想伤害她。”
亚丰的话让冠耘全身一颤,原来,他表现得比自己以为的更残忍,苦笑……全是他自找。气丧,他问:“她的眼睛怎么了?”
“对不起,我什么消息都不提供。”扶过渟渟,亚丰迅速离开。
“你们都错了。”冠耘自语。
五年时间足够他认清自己的感觉,也足够让他算清楚,无聊的自傲自尊让他失去多少珍贵。
如果小书过得平顺快乐也就罢了,他会衷心给予祝福;但她并不,上苍再次把机会交到他手上,他没道理不把握。
是的,这回他要赢回她,赢回两人的幸福。
风吹,菩提叶沙沙响起,他们的爱情,出现正向响应。
听说黄花风铃木开花时期,满树金黄,风一吹,瓣瓣鲜嫩落地,点缀满地主目春。
小书已经很久没见过颜色,中学的美术老师说过,她是色彩精灵,总能调配出最美丽的色泽。
可惜,她是赌运奇差的赌徒,花了八年,她赌输爱情,而短短十个月,她赌掉她的视力。幸好,这回她作了足够准备,为了孩子,她不能再出现半分闪失。
走出牧场,她一路到北部,以为离得远远的,便不再怀念。
找到住处后,她戴起墨镜,逼自己适应失去光明,她报名盲人按摩,要在最短时间内学会一项谋生技艺。怀孕七个月时,她正式失明。
也许她面容姣好,也许她手艺精巧,总之,找她按摩的顾客很多,生活不至匮乏。
另一方面,纪耕是个很乖的男孩子,他既敏感又聪明,从小他就比同龄孩子来得安静,所以熟识的老顾客,不介意她把孩子带在身旁工作。
这两个月,小书的生活更形改善,熟客傅太太新开一家按摩院,雇用了她,傅太太给的钟点比原先那家高两成,这对小书来说,是好事一件。
四点,小书拄起手杖,走着两个月来早已熟悉的路径,她要去接纪耕。
傅太太替纪耕找到附近一家有名的贵族幼儿园,透过傅太太的关系,纪耕和她的儿子小予成为同班同学。
才上学几天,纪耕就能拿着卡片告诉妈妈,他认得不少中文字,小书发誓,要赚够钱,让纪耕将她无缘念的书念齐。
“姜纪耕、姜纪耕小朋友,妈妈来了,请到校门口。”远远的,拿着麦克风的年轻老师唤人。
每次听到这个声音,小书习惯性扬起笑意。
她可以想象纪耕的快乐,他正从沙坑里爬出来吧!抖落一身沙,抓起书包,奔向母亲;或者,他正快速溜下滑梯,存了满肚子的话,准备告诉妈咪。
“小桦老师好。”
“姜妈妈,你怎么知道是我?”老师诧异。
“我认得你的声音,甜甜的,老师,你很年轻吧!”
这些年,她学得最多的是与人应对,她懂得夸奖、懂得把话说完美,而且,讽刺的是,她居然是在眼睛看不见后,才感受到被人尊重。
“姜妈妈真会说话,慧慧老师爱死你们家纪耕,走到哪边都带着,四处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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