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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郎·无艳-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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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涛声反覆,月光似水。
  “江关?”甲板上孤立一人,火折颤动。“是你吗?江……哎……”
  踩着裙摆,她惨跌。
  咚一声还来不及和船板贴实,整个人便让望江关捞起,暖掌覆来。
  “唉,怎么总是大意?”心疼匀捏。
  “都是你啦……”现实里她极少穿裙,反正身材矮小如童,便专捡料子轻暖舒适的孩儿装穿。
  “穿裙不好吗?”低叹,轻抚她脸上血色殷红,触手粗糙,分明和她眼神透出的年龄不符。“以你正值青春年华,是该好生打扮。”
  “你嫌我丑?”作势咬他。
  “当然不是。”望江关哂笑,捏抚她唇。“只是我在想……”
  “想什么?”
  “我在想……”眼色款款,含蕴怜惜。“倘若,当年你没遇上我,抑或,遇上的是不那么自私的我……”可不,女孩家最是如花般美丽灿烂的几个年头,全教他辜负蹉跎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她觉怪,忽见他手上一纸书信,匆匆抢过,只见密密麻麻的西岛文,她不全识,可通篇“菡”字却是清清楚楚。
  “菂菂,我找到你菡姐儿了,”望江关柔声解释,细说他白日里无法出口。“她似乎嫁予西岛玄玥王储,舍了妲己名号隐逸道出,若非近来由那”菡萏“楼船领航的商队表现太过突出,我也极难做此联想。”
  “……”她无言,盯著书信傻愣半晌,再幽幽看他。
  “瞧,远远那灯火通明之处便是玄玥。”望江关抬手指向,表情复杂。
  “咱现正在它应铎外港泊船过夜,明早便可登记入境。”他续道,笑容间离情依依,“虽说那王储夫妇向来行事隐密,但这几日正逢玄玥”芙茜花会“,你菡姐儿身为王妃定会公开露面,届时……菂菂?”
  “你不要我了?”豆大泪珠徐徐下落。“你打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
  “我……”他咋舌。既不能说是,也并非不是。
  当年没能为她及时寻亲,硬是结成了这番剪不断理还乱的家人情缘,如今,自己再不能还报她全心全意,或许,将她送还妲己,也是好的……
  “不好不好!”菂菂捶来,梦里她总能听懂他心语。“呜……你说要做我家人,你说希望我一辈子高兴快活的……”呜,哭地眼泪鼻水,哽着呛了狼狈。“咳咳,你骗人……明明说好不让我变回容貌,可你还是偷偷找我皇姐……咳……”
  “不是的,菂菂。”他焦急,慌着替她收拾。“我、我想要你啊,想和你酸甜苦辣结伴同行,想和你说说笑笑一生一世,但……”这后辈子该算许给铮铮了,更何况望家寨重担难脱。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呜咽着,捶完又推,忙站又绊跌身子。
  望江关欲拉,却教她抱势一倒──
  两人顿时上下相对,他掌护她脑,她手抵他心。
  “菂菂,我是认真的……”气息紊乱,他也苦。
  “呜……你好可恶,”恸极大悲,她凄嚷。“反正这终归是你一个人的梦,随你爱怎么哄我都……”
  望江关突吻上她,贴合,情深意切。
  潮来,潮往,燠热难耐。
  她忽醒,意识迷离,挣扎回神──
  噫?!
  谁知觉来更似梦境,他真吮她,以唇以舌,极致缠绵。
  “唔……”颊畔吁息,咻咻,软暖。
  暗哝,温濡,他呼吸熨烫……
  她战栗,因为陌生。她越趄,因为太喜。她僵直,任他亲啄爱怜。
  烧灼一室轻氲,撩拨如火。
  “菂菂……”呢喃低唤,他认定她即将离开。“菂菂……”他想着无数故事,历年点滴。“菂菂……”只当从此异路,情殇欲绝。
  许是吻着浑然忘我,望江关没发现身下轻挪,更次地,两心随绻,贪恋窃欢。
  仿佛梦里月光似水,泻落两人两身银白。
  波澜崩裂,窗外涛声。
  西岛。玄玥之地。花潋王城
  玄玥不愧是海上第一大国,“芙茜花会”较望家寨“馈神祭”有过之而无不及,扰攘更甚。
  “快,午时已到,陛下将为万民祈福!”
  他与她几乎是被人潮簇拥;拾级而上,遍地莲开,川流涓涓。
  “哇,蓖梳掉了……”推挤间,菂菂回身要捡。
  “小心呐!”望江关快手捞扯,“好险,差点教人撞倒!”他庆幸。
  “真糟,”可她懊恼,抓握一头散发。“装扮乱了,好丑!”
  “一点也不……”小心避开要道,他让她站立池缘,拆了自己领巾,为她结发。“喏,如此可好?”
  菂菂含羞,呐呐低垂臻首。
  今日她一身素白宽袖短衣,豆绿色印染高腰麻裙,绣衿上斜簪缅栀,风掀来衣裾楚楚,清新间透出可爱。
  “这面纱不热吗?”伸手欲掀,教她躲开。
  “唔,走吧,”闪身绕后,她推他。“还说要去护河口看玄玥王家?!再让你这般慢吞龟步,连只路边蜗牛都比咱爬得快!”
  望江关莞尔,却不减脸上抑郁。
  轻轻执她小手,握实了,不自觉越拉越近……
  唉,离别真到,他还是无法出口。
  菂菂怎想?忆起前夜贪快情难自禁,后来竟发现她不知何时已醒,骨碌圆睁,静静看他……
  唉唉,吻了脑袋就坏掉了,今早他又不知不觉对她窃吻。
  规规矩矩从额上点下鼻尖、颊畔,菂菂红臊了耳际也由他轻薄,屏息着,怯怯小舌舔上他胡髭。
  乱了,全乱了……
  “咦,看那红紫镶边的白莲?!”她忽嚷,兴奋手指前方。“原来从前菡姐儿说的都是真的,我还当她哄……”
  “菂菂!!”唔,河对岸好熟悉一声呼唤?
  凝眸抬眼,不自觉眼眶红了。
  她明明连面纱都没揭下……
  王城高处,循着众声喧哗,一波波,如浪云叠扑,她那五年未见的妲己皇姐惊喜交集,忘情间踏莲而来──
  说不出,就别说了吧!
  望江关凝睇在后,将她稳稳推前。
  时候到了,菂菂自会明白。
  “不!”她凄喊。
  原来前晚梦里是真,那是诀别,他早打定弃她?!
  “望江关……”悲愤转身,周遭好奇看她。
  人呢?那人呢?她欲回找,群众却渐阻隔;争着看那河上佳丽,可是传说间中土逍遥派的凌波微步?抑或神州大陆上古墓传人?
  “你出来!你给我出来!”人墙蜂拥,她挣不过,倒退着反离河岸越近。
  “菂菂!是你吧,菂菂?”妲己急奔犹唤,声声情挚。
  “呜……你说要我的,你说想和我酸甜苦辣结伴同行的,你说想和我说说笑笑一生一世的……”泪水洒将,她索性捂耳,硬挤蛮闯,仓皇间母语尽出。“你还偷亲我,舔了我满脸口水……”
  “啥?!”她被撞向一处艺摊,那武师刚巧打东霖来,骤听此话瞠目结舌。
  “你明明爱我,”旁若无人,她朝着每个她能望见的角落自顾自喊,“你明明比敬铮铮还爱我!”
  “菂菂?你在哪儿?菡姐儿看不到你?!”妲己自较远处上岸,也遭人群所阻。
  “呜……你好狠心,”泪眼婆娑,她忽见武师腰间长剑,“反正我原先也对这一年结束后没多打算,倒不如便这样死了干脆!”
  锵──
  长剑截断。地上碎落一串冰糖葫芦。
  “你……”这情景好熟,又望不见人,她气苦。
  拗执拔了架上双刃再接再厉──
  咚咚。两颗稀泥渍果。钢刀四折。
  欸?!这头也有好看的!人群渐拢。
  不过几个转瞬。
  艺摊前刷刷刷利斧凌空、尖矛委靡、匕首散飞、精锤崩裂……哗啦啦无数烂钗烂蓖烂瓜烂玉烂糕点烂字画陈尸满地……哇啊!一干小贩忙不迭搬挪摊位远离是非,匡琅琅碰锵锵咻咻咻阿娘喂闹鬼了快闪小命要紧……
  “姑奶奶,算我这同乡求您了!”最后只剩武师哽咽,抢抱家当里最后一鼓。路长水远,他千里迢迢前来摆摊,可不是专程为让疯丑婆子砸的!
  “呜,那鼓我搬不动,留给你吧……”她漫走,伤心欲绝,气息吁吁……
  人群自动让出一路,怕极。
  另一头别有骚乱──
  唔?咿?嘎?呃?哎唷?!
  “菂菂!真的是你!”原来那妲己总算发现,踩着人头跃来!!
  “望江关你……”她失魂,数年间历历在目,人在水岸,眼底莲茎交错,倒影迷离。“你不要我,又不让我痛快一死……”
  “算了,菡姐儿……”温柔回望,她揭纱轻笑,“就当没遇过菂菂,就当幻梦一场,就让尘缘尽了……”寻死执烈。
  人群倒抽一气──
  眼见那丑东西纵身弹跳,投水极猛。
  左一声,“菂菂!”轻功绝顶。
  右一声,“菂菂!”飞身不顾。
  唉……
  望江关幽幽喟叹,搂紧她双双栽落。
  终是跌乱一塘芙渠。
  二月后──
  芙月冬初。望苗大婚前夕
  唉……
  若说,这世上真有什么让望江关难以驾轻就熟的事,结婚是其一,找菂菂是其二,懂菂菂是其三,抓起来痛打她一顿屁股是其四。
  “怪了,明明一刻钟前还在,这么这会儿又不见了?”他嘀咕,绕着主屋内外不自觉踅找。
  “主子有什么吩咐吗?”贺礼繁杂,迟末末原在一旁点物,听到声音,抱着清册靠来。
  “没……事,我只是自言自语。”望江关强作温笑,及时恢复主子架式。“唔,连日来麻烦你了,告大娘昨天还跟我夸你,说你吃苦耐劳,认真能干。”
  “不不,主子这几年才照顾我呢,”她摇头,表情感激。“况且,末末不像菂菂心细人巧,只能捡些不靠脑力的粗活做,实在没用得紧……”羞赧笑笑。“不过末末还是好开心,主子和望大哥都是好人。”
  “天缺?”他回来了吗?
  “是啊,回来两天了,都待在居明老人那儿,说是主子大婚当日会过来,”迟末末回答,有些迟疑。“唔,主子也知菂菂……欸……”
  “我明白。”果然天缺还是无法面对菂菂,他轻叹。
  “那……主子是要找菂菂吗?”忽而,迟末末像是想到什么。
  “呃……”他将“菂菂”二字写在脸上了吗?
  “嗯,菂菂出门前有说,”迟末末据实禀告,“如果主子明明手边无事却叹气不停,那就是在找她……”
  “……”望江关俊脸一红,仿佛被人抓着小辫子。
  迟末末浑然未觉,直把菂菂的留言说完,“她要我转告主子一声,她只是忙完了出去蹓跶,傍晚前就会回来。”
  “唔。”他力持镇定,充作无事踱开。
  这菂菂……
  唉唉。
  “”玥池“又叫”双心湖“,由两座半圆湖泊隔着山脉一角组成……”
  咦,菂菂在说东霖语?
  “你们看喔,从这角度望去,这双心湖斜插一山,望家寨隘村在后,净苗寨渡口在右,往来航程都不过那水中山脉,所以……”
  “菂菂?”望江关喊道,快步走来。“你在跟谁说话?”
  “没有啊,”笑容甜美,双手摊开。“你没见我就一个人吗?”
  呃……
  “怎么啦?”还是甜笑,拽着他衣袖无辜发问。“你不会只是来发傻的吧?”
  “唔……嗯……外面风大,怎么不进船舱?”他回神,柔情暖暖脱口。大概是近来忙昏了,才会觉得她身后船桅上五只白鸟方才一齐回过头来瞪他。
  “我就觉得外面好嘛……”咕哝地,她鼓着腮帮子转头。“反正他们看着我闷,我也看着他们闷,这样隔开多好,大家都开心。”
  “菂菂……”望江关无言。
  不只钿钿等人,连他都怀疑菂菂为何忽然回来,明明之前在西岛寻见妲己时便已又哭又闹好容易道了离别,本以为从此天涯殊途,难得相见……
  “你呢?”她忽问:“你也不希望我回来?”
  唉,问得好。
  他圈来,“脑袋里不想,心头上不听使唤……”细密搂拢。
  “真的?”她颤抖,双手搭住他腰背,恍恍犹疑。
  “真的。”轻抚她发,望江关压根忘了自己穿着一身新郎服。
  该怎么说呵……两月前搁下她的愁苦还抑抑压在心底,这几日失而复得的狂喜便冲得他神昏颠倒,乱的,怕是他再过十年也理不清。
  所以他连她这趟回来许多疑点都忽略了,譬如她为何老是各处蹓跶,又为何妲己夫妇送了她便走……
  “这样,你还要娶铮铮么?”她问,话底叹息。“现下可和你当时假娶镜鎏的处境不同!”得以隔几年便托了客死异乡的借口将她送予情郎,两不相欠。
  望江关怔了怔,轻抚她的手势稍缓,复而箍紧。
  “嗯。”箭在弦上,也由不得他。
  “你……就不顾我?”轻咬下唇,她怨怼。
  船头那已经在喊人了,苗寨在望。
  “你知那是不可能的,无论何时何地,我……”心一横,望江关吮吻上她,此时此际便让最真挚的感情作主吧,他与她甘愿沉沦。
  爆竹四起,余下的话含在两人口间。
  难分难舍,再听不清……
  “哇!婚前性行为!”不知打哪飞来一句西岛语。
  幸好两人各怀心事越走越远……
  幸好正常人类听不懂蠢鸟咕叽……
  原地,四只白鸟争相痛啄那只最笨的。
  运气好的话,不久后净苗寨将有场百年难见的婚礼。
  嘎~~嘎~~拍拍拍拍……
  三日后
  曙色方破。铮铮闺楼
  “第一盅,敬望爷与”嫘婺“亲亲爱爱,第二盅,敬望爷与”嫘婺“甜甜蜜蜜,再一盅敬望爷与”嫘婺“……”
  “镂妈,你喝多了。”铮铮阻止,回头对望江关一笑。“她平常是不喝酒的,打从你来便逢酒必喝。”近日苗寨有喜,连路边奉茶都换上果酒。
  “不,铮娃儿你让我说,”镂妈醉了就哭,迷糊糊便换上家人称呼,她是铮铮保姆,打小比生母还亲。“这第三盅镂镂要敬你们圆圆满满……望爷,”嫘婺“在咱白苗地位崇高,向来不许外嫁,这一年、这一年铮娃儿为嫁你可是受尽委屈,好不容易得到大半村寨同意,却也乱了苗境秩序……”
  传闻几个偏北苗寨拒绝承允,誓言抢婚。又传闻,更北边西极早已多年经营,军事与外交齐施,伺机而动。
  他明白,所以这两日净苗寨才风声鹤唳,表面无事结彩,私底暗藏重兵,就连进出都要探查身分,寻常贺客更是难以接近。
  “够了镂妈……”铮铮脸一寒,之前她没提,就是不愿望江关勉强娶她。
  虽然,一颗芳心自始便幽幽结绕,注定缠往从今以后。
  “没事……”他仰头直饮,再咕噜噜将壶酒灌尽。“我人已在这儿,镂妈大可放心。”话对镂镂,眼色却向铮铮。
  镂镂知趣退了,屋里只剩他俩。
  “你……”铮铮脸红,一早起来,望江关身穿便服,不似平常严肃气息。
  “怎么了?”他问,顺手将被褥叠好。白苗婚俗与他望家迥异,打从他们一行前来,望江关便与其他迎娶者隔开,住进铮铮房里。
  只可惜,这大呆鹅突然规矩过头,铮铮气闷。“没什么……”胡乱梳发。
  “还说没有?”望江关走近,欲搭她脉。“瞧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咦?”
  “怎么了?”换她诘问,恨呐,皓腕便在他手下三厘。
  “你看,”翻手前指,甚至挪至窗边近些。“那池边树上停了五…呃……不,六只白鸟……”他看得仔细,多出的那只个子好小,正在学飞。
  “喂!你……”轻咬下唇。轻戳他臂。
  轻教他柔拢发丝。轻勾她魂。
  “还不快去梳洗用膳?想误吉时?”主子当久,说话自有威严。
  “嗯……”柔顺以对,心底甜甜泛慌。
  铮铮戴好礼服,辰时已到。
  钉琅琅满身金属,压着她颈肩喊疼。
  “关哥哥,晚上……晚上为铮铮按摩可好?”好容易说了几日来第一句情话,不是她敏感,一年未见,望江关真的变了。
  “这个自然。”他在房门相送,表情如常。
  望苗大婚,在望家寨看来是铮铮委身,在白苗则坚持是望江关下嫁,她将依庙礼进行颁神仪式,夕阳落下时才能正式娶他。
  族老依礼已在门外候着,众人面前,她是白苗“嫘婺”。
  “给我好生照料望爷,”铮铮吩咐:“还有客馆那头的望家寨人,傍晚大典时要安排最好位置,不得有误。”
  “是。”
  转头看向望江关,铮铮欲言又止。
  “菂菂……还是不肯来?”一想便明,他问。
  “嗯,再让我派人请她,或者你……”
  “算了,随她吧!”淡淡苦笑,望江关不自觉叹气。
  “也是,反正大典上自会相见,”铮铮嘴上说,心中不安。
  几乎认识望江关一辈子,她没见过那样表情;莫名怅惘,刻着情殇。
  沉住气呐,铮铮……深吸气地快步走开。
  过了酉时,他便得是她的。
  身心灵全部,一辈子。
  “望爷,用午膳了。”镂镂端着酒食走进。
  “嗯……”像是教窗外事物吸引,他答得心不在焉。
  “午膳后还请望爷换上白苗礼服,”镂镂看似伺候,话底却是命令。“先前两族商议过,至少在净苗寨的时候,望家得按白苗规矩。”
  “知道了,一会儿便换。”望江关挪着步伐,温笑答来。类似话题他三日来听了不下数次,也亏得他忍气耐性,每次都让镂镂满意叨完。
  “望爷莫怪,”镂镂不好意思,老实跟笑,看着望江关神色自若的表情更加欠赧。“过了傍晚大典,望爷在净苗寨就可以自由行动了。”她以为望江关一直看向窗外,是因为强被限制的缘故。
  “不妨,这里楼高,出去了怕是没这风景。”开始吃菜吃饭,也是要镂镂去疑;其实他一点不饿,身边少了熟悉之人,做什么都失了兴致。
  “嗯……”镂镂为他斟酒,一时没话好聊。
  啾啾啾啾啾──
  忽然窗边飞来一鸟,小巧洁白,只脸上鼓了两酡嫣红。
  “欸,你练飞完啦?”望江关语间惊喜,一早上他就尽看这鸟,摔了又摔。
  小白鸟似懂人语,拍拍飞进,停在他手边。
  “饿了吗?”指尖逗它,那羽毛好生柔软,大眼灵透。
  “望爷你认得它?”镂镂也觉惊奇,没见过这么乖巧的鸟儿。
  “早上才发现的,就在池边树上,”他笑:“这鸟大概出生不久,五只大白鸟在教它练飞,后来学会了一群鸟移师阵地,喏,就在邵池里秋千顶上,一次一次,这小东西又不知为了什么一次又一次练习着从高处下跳。”
  “啊?”镂镂瞠目结舌,没听过这等异事。更奇的是,这古灵精怪的小东西似乎让她有某种熟悉之感……呃……是什么呢?放下酒壶,她努力思考……
  “欸,你长得跟我家菂菂好像,”谁知,望江关玩着高兴,竟开始对小鸟说话。“你见过菂菂吗?个子小小,丑得可爱,满脸聪明精神的女孩……”
  天呐!铮娃儿临走前千万叮嘱别让望江关想到那丫头!!
  “望、望爷……”努力想找话题,忽见窗外池塘。“望爷可知那秋千来历?”
  “唔,是用桃溪畔桂竹搭的?还是岫山碧竹?”他答非所问,撵了粟米喂它。
  欸?这小东西居然跟菂菂一样挑食,满桌佳肴,硬是只在“跳水银芽”和“清炒素心”间啁啾不休。
  “不、不是……”眼见望江关越玩越起劲,镂镂直想把那鸟儿抓来掐死。
  小东西似乎察觉到了,翩翩逸飞,直落在望江关肩头看她。
  这、这仗势欺人的行径……简直……
  第十章
  “喔,那你就是要问秋千的典故啰?”望江关笑说,突然又有了胃口吃饭。“不就是百年前的婚俗,新人行礼过后,荡着绳索飞过池塘,象征历经艰险、永结同心么?”
  “……”镂镂一时呐然,原来望江关都知道了。
  “而且我还知,那池塘是你们族人为了这久久不用的婚俗连月挖出来的,水深极浅,不过对铮铮而言,怕水是天性、习惯……”他顿了顿,下箸的动作减缓。“你放心,就算我能力不济也决不会摔着她。”
  “望爷知解铮娃儿的用心便好。”镂镂叹气,她从不怀疑铮铮挑人的眼光。
  只是,看在老人家的眼底,好人加好人有时候不一定成就好事的道理……年轻人怕是不信邪的……
  “就因我知,我才在这儿。”望江关说道,眼光不自觉飘向窗外。
  小白鸟悄悄飞走,临走前啄他一下。
  斜阳灿灿。酉时大典。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1)
  铮铮盼了整年,望江关终于一身新郎礼服,正式登场。
  水塘畔华台高筑,她与他前跪祭坛,司仪颂歌。
  “”嫘婺“铮铮,”众声唱罢,上任嫘婺转面向她,捻韵接道,合掌祷祝。“上邪!汝欲与君相知哉?长命无绝衰哉?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哉?”(2)
  “哇,你们白苗族结个婚怎么这么麻烦?又是诅咒又是宣誓,好像非得搞得天崩地裂天下大乱似的?!”望天阔在台下偷偷对新婚妻子咬耳朵:“还是咱望家习俗干脆,三句话就送入洞房,嘻嘻……哎,敢拧相公?看我回去……呃……”
  “嘘!”望太公轻斥孙儿一声,心里也是嘀咕:“这么拖拉?!不是怕人抢亲么?早说这些苗人冥顽不灵,待会真出事就看你们怎么对咱交代!”
  悄悄地,四大一小五只白鸟飞上祭坛,交头接耳,拍拍拍拍。
  “嫘婺?”白苗崇仰自然,典礼间任何突发状况都算征兆,司仪请示。
  “无事,众鸟祥集。”她答,一心将仪式速完。
  乐音过头回奏,幸好训练有素,台下听来不乱。
  “上邪!”换铮铮对唱,虔诚起誓。“我欲与君相知(嘎嘎),长命无绝衰(嘎嘎)!山无陵(嘎嘎),江水为竭(嘎嘎),冬雷震震(嘎嘎),夏雨雪(嘎嘎),天地合(嘎嘎),乃敢与君绝(嘎嘎嘎嘎)!”
  她边唱,几只白鸟跟着粗嘎搭声,距离近的贺客渐渐发现这等异状,一传十、十传百,座席间浪潮般渐生骚动,连带外围参观者也哗然一片。
  “嫘、嫘婺……”司仪颤抖,脸色惨惨泛青,两只大鸟一直瞅盯她看,不时拍翅欲啄,眼看那红眼狰狞的模样哪来吉兆?她再度请示。
  “无事,灵鸟翔集。”铮铮再答,隐忍慌急。
  “上邪!汝何以欲与君相知哉?长命无绝衰哉?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哉?”耳聩目盲的上任嫘婺按着侍祭提醒,不动如山,合乐再唱。
  “上邪!”努力沈气,铮铮凝看望江关,情深款款。“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3)”嘎嘎嘎嘎。
  这回,众鸟不但出声捣乱,还两大一小飞上他身。
  肩上一对目露凶光,手上一只好似人语,正对着望江关啾啾不休……
  “这鸟你认得?”趁着间奏空档,铮铮低问。
  “白日才……呃……”小白鸟忽然轻啄他,目光含愠。
  铮铮没等他回答就得站起,原来那四只大鸟一齐飞去骚扰台边司乐,乱了祭仪步调,再迂回俯冲,惊着台下尖叫连连。
  “镇定点,无……”她的声音失去力道,四只红眼尖喙的大鸟正迅猛扑来,飞速凌厉,直是匪夷所思。
  刷──
  望江关抢身一挡,只让白鸟推翻她头上凤冠。匡琅琅。摔碎。残落一地。
  人群里间更乱……
  “哎唷!”
  “噫!”祭坛上用来交换的玖炼和瑶珠不知何时被叼走,几只大鸟合力扯落,飞散半空,落下却是硕李、硬桃。咚咚咚咚……
  然后几个眼尖的贺客发现大鸟接下啄来的是一串琚佩,忍不住嚷嚷:“哇,快跑!这回是木瓜!!”
  “嫘婺外嫁,上神不同意!”
  “众灵发怒了!”
  “这是天谴!”抱头鼠窜,人群非议……
  “不!”铮铮慌了,强拉犹疑间搞不清楚状况的上任嫘婺。“外祖婆,快,咱们将仪式完成,只剩关哥哥那半了……我……”
  “上神息怒……上神息怒……”侍祭早被大鸟吓跑,咯咯躲在桌下祈祷。
  另一头──
  “杀人啦!”
  “痛!”仓皇间,白苗卫队开始搭箭射击,然而鸟儿形迹飘忽,箭弩反伤来客。“住……”净苗族长正要开口,重达数十斤的典冠也教几只白鸟联合推倒。“哎哟我的脚!”凶手逃逸咻咻。
  她眼看无力回天,对着望江关哀绝睇来。
  “你们到底要什么?”混乱间,心上人竟还与小白鸟说话。“那是你家人吗?为何跑来闹事?”指尖轻挲。“哎?!”摔不及防,望江关让小东西咬出血痕。
  痛是不痛,只小东西接下的举动让两人一呆。
  轻舔、细吮,鲜血低落在它白羽,以及无垢坛石。
  “鬼!它是恶鬼!”铮铮伸手欲掐,却教望江关下意识扬臂格挡。
  “关哥哥?”她颤然。亲见他好忧虑将它捧起。小白鸟莫名抽搐。
  “你……”心头古怪,一股又疼又怜却不陌生的情绪让他困惑万分。“你到底……”啾啾啾,小白鸟突地弹跃直跳,奋然飞出他掌心。
  然而却似极大费力,或高或低……
  “抓住那鸟!”净苗头人喊。“捣乱者杀!”流箭再起。
  “哎唷喂!”刷刷──
  四鸟分掠包抄,彷若护卫。
  几乎同时,两朵怪云从旁斜出,簇拥着,悠悠往水塘上方停伫。
  只不过一瞬间的面面相觑──
  “影子!秋千顶上有人!”人群忽喊,更慑。
  那云雾渐地教夕照透光,朦胧中隐约可见秋千竹架,竹架上隐约有人。
  “这简直欺人太甚!”铮铮怒极,抢执礼剑便跑,不管对方是妖是鬼,破坏她辛苦促成的婚礼便该谢死!
  “等等,铮铮。”望江关随后,眼光扫过台前。
  除了零落一地,除了少数让箭弩所伤的呻吟,那五鸟似乎只想将人群聚拢,还有,他不解看着指尖已然凝结的血珠……
  “是望家寨那丑丫头!”云雾渐清,缓缓露出一脸。
  须臾间金光四射,她不知遭受何事,神色痛楚。
  “菂菂!!”望江关狂了,直奔过铮铮。
  人群阻隔,他索性飞身上树,仪式用的绳索便绑在那儿,支点在水塘中央──
  “顾我么?”那小白鸟的眼色,他懂了。
  “你明明爱我,你明明比敬铮铮还爱我!”该死,他怎么便忘了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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