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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头钗-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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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你到底是谁?”听不见女娃儿说的话,车内,兰舫竟悄声接了一句,不知怎地,她就是认为她在问这句话。笑著,她坐回原来的姿势,抬起眼帘看著前方的布帘,忽地,她想起某事。
  “凤玉,停停!”
  车没停,但外头的人问:“停了就真得走一个时辰。”
  啧,他竟还在揶揄,其气人。“拜托你停停,外头有两个小孩,我怕他们在夜里出事。”
  静默片刻。“荒郊野地,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
  “没有其他人?怎会,我方才明明看见两个小孩,你在外头没见到吗?”惊讶。
  这人肯定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
  “没见到。”马车完全没停下的迹象。
  转过身,掀起小窗布。“我说有就有,就在后面不远……”盯著车后,她赫然失声,因为车后头,除了车轮驶过扬起的淡淡灰烟,整条小径,从近到远,再无其它。那儿呼啸的风依旧,连唧唧的虫鸣都被淹没,遑论……人声。
  心头一吓,转过身,背贴著车棚,低下头,手捂着耳,眼瞪著腿,呼吸急促。
  同时,车外的人问:“找到了吗?要不要我停车?”
  “嗯嗯嗯……”她莫非是见著不该见的了?胆小的天性又犯,她摇著头,连话都说不清了。
  “嗯是要,还是不要?”
  “别……别停。”双臂环抱著自己,心里却暗骂著凤玉,他一定晓得她碰上什么了,还故意笑她。
  “好,那我不停,有我在,别怕。”车内的人,怕是见不着他脸上大大的笑了,虽他真不知她看见了什么。
  然,鞭著马,等离开车下的那块荒地,凤玉的笑容却即刻逸了去,他虽不在意兰舫说的,可却在意那从城里便一直跟在他们车后的人。
  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无妨,女的……
  若她要跟,就继续跟吧,他不会因她的出现,而稍变自己的心意,一点也不会。
  迎著残存的霞光,马车再行了好长一段路程,终于停下。
  “兰舫,下车了。”布帘被掀至车棚上,凤玉探手轻拍著兰舫的脸庞。
  良久,睁开眼,一入眼就是凤玉的笑容。兰舫没料到自己居然会睡著,在她遇见“那状况”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是吓得昏睡过去了吗?所以他笑她。
  “这里是?”不理他,伸长脖子看著外头,耳边聆进淙淙水声。
  “河边高地。”做出扶她下车的动作。“本想到可以歇脚的城镇再停下,但届时可能已深夜,就怕客栈不收人,夜里赶路不宜,刚才也才觑见这块地,所以转进来,我们随身的粮食足够,在这里待上一晚该妥当些。”跃下马车。
  除了水声,她还听到一些鸟兽的叫声,而且外面还黑漆抹乌。“我……”她怕。
  “这里没有树林,所以不会有什么会吃人的野兽,最多有些蛙啊鱼的。”正经地说。
  蛙啊鱼?“我不下去,我要待在车上睡。”以前和爹在外买卖,也没睡过荒地,可她也晓得郊外怎可能只有蛙呀鱼,她才不想睁开眼睛,就瞧见一群野兽对著她身上的肉虎视耽耽。
  而且……最主要地,她还是忌讳眼前这男人。
  盯著她捧著腹的自然举动,问道:“真不下来?车子小,你会很难受,累了半天,至少可以取点河水……”
  呀!他居然盯著她的身子?“我……我不在外头洗澡。”探出身子,一下子将挂在车棚上的布帘掀了下来,让布料横挡在她和他之间,说明她的决心。
  而对著布帘发了一会儿楞,凤玉只能无奈,他不过是想说,可以取点河水来洗把脸,在外面睡,怀著胎儿的她也较舒适。
  那既然如此……
  兰舫当真在车内窝了一夜,而一夜下来的不舒适,除了惹来一身腰酸背痛,还让腹间原有的隐隐作痛加重了两三分。
  清晨时分,凤玉继续了行程,经过了一处小城镇,她虽然曾下车休息了一会儿,可那休息却除不去她腰腹的不舒适。
  兰舫,你真是个差劲的娘,又上了车,离开人烟,也再次感受路面的颠簸,天气燠热,那一阵一阵的上下,几乎让她反恶,她暗暗骂著自己,更努力忍耐著,却不敢对凤玉说,直到凤玉开口对她说了自昨夜后的第一句话。
  “再一个时辰,目的地就到了,你还好吧?”
  “我……不好。”她虚弱地回应。
  马车立即停了下来,掀开的帘幕后,是凤玉焦急的脸,他不发“语地挤进车棚,探手就摸上兰舫的肚皮。
  “你……你做什么?”愕然,闪躲著,却被他一个揽抱制止。许是力不从心,被动靠向他怀里的她,居然一点气力也没有,只剩脑袋瓜极力反抗。“你不能这样!”
  她的唇微微泛白,额间渗汗,摆明忍耐很久。“别说话。”低声喝止,大拳执意覆在她微隆的肚上。
  “你不可以这样!”大掌游移她的腹肚上,鼻间嗅进他清淡的体味,惹得她窘红了脸。自怀胎后,连阔天都不曾对她做过这样亲昵的动作,他却……
  “还疼吗?”
  他只是摸著她的肚,其它一点都没帮忙,她当然痛啊!咬牙忍痛,不作声,抬眼望进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他的慌张,很逼真。
  须臾。“还疼吗?现在。”
  他是在开她玩笑吗?只是这样抱著,哪会有什么……咦?正当她想吭声之际,却发现覆间的疼痛当真消退了点,同时,她还感受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正透过凤玉的掌心,徐徐传渡近她的腹,且逐渐驱化了她全身因疼痛而起的寒冷,更推去了一阵阵的痉挛。
  良久,她觉得那股隐隐作痛竟消逝无踪。
  “我……”思索著该怎么开口。他是不是像一些说书人口中的江湖中人一样,将什么……内力传渡给她,要不她的肚子怎会在一转眼间,不痛了?
  凤玉将她安回位置,可自己却跌坐一旁,倚著车棚,他的脸色看起来苍白透明,连笑容都显无力,这看得兰舫心惊。
  “你……你是不是将内力渡给我?如果这样会让你难受,那……那我再渡还给你好了。”抹去额上的汗,她依照印象中的方法比划著动作。“我该怎么做?”
  忽尔,笑开。“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好好休息。”看来她自己是连一点自觉都无,只是……也罢,见她没事,他暂且放心,不过今天的这情形只是个开始,再过来只会愈来愈剧烈。坐直身,他准备出车棚。
  “喂,你……”柳眉紧蹙,一股潜藏的情感在心头流窜。
  掀起布帘,倾首回望住她。他的神情明显疲惫,但却能让人轻易感受到他的满足。他满足什么?因为帮了她吗?
  “我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但我晓得你帮了我,但是我和你的关系并不足以你这样帮我。”盯住他清澈的眼眸,不觉,她竟有些难为情,是以她低著头,续道:
  “我的意思是说,我很感激你,但如果这样做会让你很难受,那你就别帮了,我……我的身体不知怎么回事,可我一定会查出原因。”那欲发不发的闷痛,可能是天气热来的,也有可能是颠簸来的,只要她注意一点,该也无事。
  等她说完,他始终没答话,只是微微扬唇,跟著便放下布帘继续赶起路来。听那隆隆的车轮声又响起,兰舫以为他定是认为她不识好人心,所以不想理睬了,她愀然。
  “你不必在意,帮你,是我自己愿意,也是量力而为,感激就不用说了。”车外飘来他的声音,铿锵清晰,字字钻进兰舫的耳,窝上兰舫的心,哄得一句“为什么”又要脱口而出。
  然,她急急张口却又缓缓闭口,将那三个字又吞了回去。不知怎地,她居然有种熟悉感,一种总被无形中守护著的感觉,可却捕捉不到那些守护过她的人的身影,有她爹,有她在她三岁即仙逝的娘,还有谁?阔天吗?
  似是不是,因为那是一种时间更久更绵长,且更强烈的感受,它堆在她心头,始终没消失,只是……她一时想不出来而已。而是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般,一生都不时接受著他人的帮助,心头明明感激,但当时没说出口,时间一久,就忘了呢?
  楞然对住眼前的布帘,她接受凤玉的建议,尽量不将方才的事情挂心,可擦擦眼,她的眼早在莫名情绪下,雾湿了……
  接下来的车程加快,日头未下山,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下了马车,兰舫望进的是一幢由木头盖起来的小屋,外壁糊著泥,虽简朴,可感觉起来确是十分宜人。这屋子让她有著熟悉感,因为跟她的老家很像,无论搭造的方式和座落的方位都像得十足,无独有偶,这小屋也建在一座小丘上。
  该不会这屋后还有间工作坊,而屋后那片树林内也有条小溪吧?她胡乱想。
  “你先进屋吧,我带马到后头的小溪饮水。”将马车卸下,凤玉牵著马往屋子的后头去。
  当真有溪?她极意外。
  折腾了两天,她很累,而凤玉也该很累,可除了在车子里的那一段之外,她似乎很难见到他的疲态。盯著凤玉羊脂白的身影,兰舫未回应,迳自进了屋内。
  小屋的前厅摆设简单,只有一张桌两张椅,至多在一张小茶几,她将随身的包袱放上几,人坐上椅,眼儿瞅著屋角四方,和门外那片被午后日光晒得金黄耀眼的泥土地。
  许是长途跋涉加上蒸气薰人,不到半刻,她居然开始昏昏欲睡,人偎著椅背,手臂托著纤纤下颔,眼皮儿悄悄闭……
  “我不下去,你走开!”
  屋外忽来一阵尖锐的女童嚷叫,惊醒了兰舫所有的睡虫,她狐疑地望向门外,没见人也没再听到声音,是以起身走到们边,抬袖挡住些微剌眼的光线,想将外头的情况看仔细。
  “下来吧,这棵树禁不住你在上头乱跳,一会儿树枝要断了,你肯定会跌伤。”
  远处,一株枝叶扶疏的果树下站著一名男童,他仰头对著树上头绑著麻花辫的女童说著,手里则拿著草叶不知编著什么。
  而若要看得更仔细,那名女童的睑上早擦了几道血痕,看了教人惊心。
  “你走啦!我不要人理我,尤其是你!”两条小臂挂在不甚坚固的树枝之上,女童表情固执,她怕是讨厌极了树下的男童。
  “你不下来,我就不走开。”低头审视著手中逐渐成形的作品,跟著才又抬头。
  “你下来,我这个就送给你,如何?”他抬高的手上,执著的是一只紧实精致的草扎鸟,那鸟迎著日色,在他的把弄下像极了活生生的飞禽。
  见著草鸟,似是动心,可却僵持。“我才不要,你怎么都不走?这又不是你家!”扁嘴,唇翘得可以吊肉。
  “你爹不在,我照顾你。”
  听了,女童瞪大眼。“哼,原来是我爹找来的,那我更讨厌你了,我讨厌爹,所以更讨厌你!”脚下猛踏树枝,险状使人发汗。
  “你爹只是到城里办事,很多人的地方你不好去,怕你走丢,所以才将你一个人留在家,他是怕你累,为你好。”
  “我才不信,你不知道我多想进城里,那里有糖葫芦、纸风车,还有很多小孩可以跟我一起玩,爹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去。”说著,眼儿蒙蒙。
  “他知道。”
  “你又知道了,”撇开头。
  “我知道,因为这回他会带很多你喜欢的东西回来,像糖葫芦和纸风车。”
  终于动心。“你说真的吗?”卸下孩童的拗,她的笑脸顿显倦意,实际上她已经在树上待了好久了,好想睡。
  “对。”男童温暖笑著。“下来吧。”
  低头盯著男童,嘟起唇瓣,别扭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住在我家附近吗?为什么每次我爹不在的时候,你都会来。”一阵风吹来,她垂下的乌黑发辫跟著一摆一荡,模样清丽,依稀能猜出其成长后的雏状。
  风亦扬起男童素白的衣摆,眼前的他虽是稚颜童身,却不由得让人有额外的感觉。
  “我……是住在你家附近,你只是不知道罢了。你爹不在,你喊著没人陪,我听到了,这才过来。”以他的年龄,不该有这种成年人才有的冷静,他的举止过于成熟。
  “我才没喊你咧!”佯怒,嗤了声,跟著又说:“怕我爹赶你吗?他不会,因为他只赶坏孩子,你看起来……还不坏。”又是别扭,抬起像是拿著东西的手抠抠发窘的脸。
  “这样吗?”笑。“你不讨厌我?”
  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抬眼望天,装作不在乎,且答非所问。“嗯……你叫什么名字?”
  “我……”想想,忽地抬起手,亮著草扎鸟。
  “鸟?”移动娇小的身躯,衡量著哪根树枝能让自己安全下树,可左踏右踏都不合意。
  是凤吧,快猜。门前,看著一场两小无猜,兰舫无疑是津津有味,她暗笑,并在心头出著主意。
  “不是鸟。”男童注意著女童危险的攀爬动作。
  “怎么不是鸟……”两手抓著树枝,两脚合抱著树干,就要下树,可当她不经意瞅进手中的东西,于是忽地一叫:“啊!我知道了,你跟这块玉一样,那个字我爹教过我的,叫……哇啊——”
  唉啊,怎么?因为分心,女童就这么从树上摔了下来,兰舫心头一颤,也要奔出门……
  “兰舫,醒醒。”同时,耳边传来凤玉的声音。
  “凤玉,那小女孩……呀!”回过头想找救兵,可不知怎地,眼前却突然一片模糊,等她闭上眼再张开眼,眼前的景象竟然全都变了。
  “怎么了?作恶梦了?”她跟前,是一脸平静的凤玉,他望住她,飞凤似的眼眨都不眨,只是出于自然地探手拂开她汗湿的额前细发。
  “作恶梦?”只是梦?不可能!没躲开他亲昵的小动作,她自己亦捏捏额间,又低头看看,刚刚站在门前的她居然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还斜倚著椅把。“这……怎可能?”
  无法置信,莫非刚刚瞧见的,全是梦境?她自椅子上站起,心急地跑到门边,看向门外,只是远处除了被日光晒得白亮的泥地与随风摇曳的绿树丛外,便空无一物,更别说有什么男童女童了。
  “你刚刚有无瞧见人,在外头?”恍惚地将视线挪回凤玉身上,她有个不好的感觉。
  “没有,离我这里最近的人家也要一小段路程,平时这里除了我,很少其他人。”
  “你真的没瞧见?”
  摇摇头,反问。“你看见谁了吗?”
  就两个孩童,一男一女,女的大概七八岁,长得跟她小时有些像,男的则约莫十一、二跟他一样喜欢穿白衣!心头嚷著,却没说出来,她神色黯淡地踱回椅边,并安静坐下。难不成,她下了车,走进屋,坐上椅就睡著了?不但睡著,还作了个逼真的梦。
  她究竟是累了,还是怎么著?昨夜赶路瞧见不该见的,今天作梦还梦见这些,这一切可有什么意义?“唉呀!怎么又来!”倏地捂起脸,哀嚎一声。
  “兰舫。”
  “嗯。”放下手,盯著凤玉,发现他的表情……“我……我没事,也没怕。”
  他一定又要笑她胆小了,可是她这一次是真的不会怕。难为情地瞥向别处。“请问我的房间在哪里?”拿起包袱,等待分配。
  指著屋内的布局。“你睡那间,我睡这间。一路下来累了,歇歇也好,等晚饭我再叫你。”
  “那后面是……”
  “灶房、茅厕……和工作坊。”
  “工作坊?”真的和她想得一样,那么这屋子的布局就和她老家一模一样了。
  她讶异。
  “对,想看吗?”
  “唔,不用了。”背身,提著包袱往“她的”房间去,是以也没注意到凤玉换上的忧愁表情。她……看到了什么他看不见的吗?
  第八章
  男孩,穿白衣,女孩……像她,为何每次遇上,都只有她见著,而凤玉却都置身事外?
  第一次,在来此地的路途中,第二次在这幢屋子的外头,之后又遇见三次,一次在灶房,而其余两次各在屋前及屋后。
  灶房里女孩因烹饪而烫伤,男孩找来烫伤的药替她医治;屋后捡拾柴火的女孩儿被不知何处飞来的蜂群攻击,而男孩亦奋不顾身将她救离了该处;午夜里,天空无雨,夏雷却轰隆隆地作响,原本想将窗关上,却见外头男孩飞抱女孩的景象,如果不是男孩,那在树下弯腰赶鸡入笼的女孩,一定逃不过被那雷电劈中断裂的树干打中的命运。
  而这几次,见著的仍是只有她……
  回想著数天来的怪状,她的脑子里理出一个连自己都不太敢承认的结论。短短时间他们的外貌却有著些微改变,明显同样两个人,却长大了些,而这些恍若记忆片段的景象,若真只是幻象,又为何出现在她眼前,莫非“他们”……想告诉她什么?又或意味著什么?
  她的心底虽然有了底数,可却不敢就此相信,因为有个症结仍困惑著她,让她无法将现实及想像作一连贯。
  厚实的木床上,一条纤细的人影辗转反侧,入夜的温度微降,却无法稍减她偏高的体温,那热意,逼得她又是汗溽,又是失眠,好难受。
  睁开眼,兰舫抹去堆在眉间的细汗,拿来枕边凤玉给她的小蒲扇搧著凉,可却一点作用也无,因为风是热的,怎搧都枉然。
  以往睡不著时,她总是会起床做些针黹活儿打发,可现下出门在外,没那些细款可做,可好?
  欸,说也奇怪,几天来她不仅夜里无趣,连那该依照约定寻找玉精的凤玉更是一点动作都没有。日间他俩就像一般的村妇野夫相安无事地度日,夜间两人又各自回到自己的房,这一切看来平静无忧,但实际上却不该是如此。他们不是来找解药的吗?这个问题她已问他不下数十次,可是结果还是如同没事人般悠哉著。莫非,是他骗了她,刻意拐带她来不成?
  可深思之后,又不该是,因为他看来对她压根无企图,甚至……甚至还对她体贴入微,吃的、用的均不需她动手,这情况就好像他看著她、听著她就很满足一般。
  不过她倒也挺很喜欢这种感觉,嗯,喜欢!唇边泛笑,可一会儿……
  噫,喜欢?天,她想到哪而去了?居然这么不怕羞!她脸儿生热。
  提袖对著脸扇了两下,又抚了两下几天来没作怪的腹肚,她这才昏昏沉沉地下了床,踱到半开的窗边,睇向窗外,那儿自然只有成片的阒静。反应地,她打开窗,想让外头的风透进来,可却迎来一位意外的访客,是一只萤亮的飞虫,它绕著她的身边转了几圈,又似醉酒地显向窗外。
  呵,是流萤……
  屋外,是一片繁星世界,夜的使者,让她这个怕黑的人都想扑向它怀里。想著想著,她低头摸摸汗湿的前襟,跟著,她突生一念,立刻拿了几件换洗衣物悄悄走出屋子。
  听凤玉说,屋子后头的小径可通往一条小溪,距离不远。回头望住一扇窗,窗内阒暗,那么他应该已经睡著了。
  此刻,她那固执的恐惧已被抛到脑后,有的只是一股强烈的欲望,那就是趁夜深无人,偷偷到溪边仔细将身子洗上一洗,连日来的燠热,已然逼得她没精力害怕了。
  绕过小屋,寻到小径,她瞻前顾后地走了进去,小径周边是树林,黑压压的树影她仍是忌惮,所以加快脚步跑了半晌,终于听到潺潺水声。不禁,她欣喜笑开,更朝不远处的那道蜿蜒晶亮信步而去。
  只是,等她人到了溪边,找了块隐蔽地褪去衣物想下水之际,却意外聆进一阵杂声,她眺眼向溪水上处,那里……居然有人?心头一惊,她退去几步,整个人更蹲进一片草丛后。
  “我不回去。”溪畔,立著两道人影,一男一女,少女低首似乎正坚持著什么。
  “夜深了,来溪边很危险。”青年背对少女,脸向著溪水,溪水反射著月光,映射著他表情冰凉的脸庞。他长相十分俊美,虽然年少,约莫弱冠。
  “危险?我不觉得,这里是我成长的地方,我对它了解甚细,它只能沾湿人的衣物,却俺不死人。”柔柔的嗓音,和著一丝凄楚。少女以单支玉钗绾了素雅的发髻,脸侧垂下的鬓发迎风撩动,模糊了白玉面容上的神情。
  “溪石湿滑,谁能料到会不会误踩,还是小心为宜。”
  “我来这里,不是想戏水。”抬头,盯著青年的背影。“我……是来找你。”
  “你在心底喊我,我会晓得。”
  “你骗我。”
  “我没骗你。”
  “若你没骗我,为何邻村的何家老爷找小妾,到我家说媒时,你没出现。”少女看来十五上下,已是适婚年纪。“爹说近来贩玉生意不好,天灾连年,一场瘟疫下来死的死,散财的散财,连富贵人家都青黄不接,我们这种生意根本不会有人光顾,所以要我能趁这时嫁人就嫁人。”
  “你爹他是为你好,怕你一起受苦。”
  “我不要,”她在意什么,眼前的他难道不知,莫非一直以来,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爹的意思我明白,可我……”手抓在胸前,极想一吐块垒。
  可青年犹是对著溪水,没接话。
  不耐青年的静默,她抛弃了矜持,一个剑步奔向他,并在双臂稳稳环抱住他后腰之际,将小脸没尽他温暖的腰身。许久,她稍偏过脸,闷声问:“你……不喜欢我吗?”
  紧紧抓住他,抓住这个像影子一般来无影去无踪的人。她从好久之前就想这么做了,只是碍于她是个女孩,而此刻,她仍因自己胆大不怕羞的举动而心悸著。
  低下脸,对住垂著螓首的少女,他无奈地笑。“喜不喜欢,并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
  “那么什么才是问题?”愠意悄生,愤愤地抬眼瞪青年,并霍地放开紧抱的双臂。
  也是挣扎,腮帮子紧绷。“有些事我没办法说,怕你知道无法接受。”
  “什么事情是我无法接受的?”问题出口,她的眼眸也跟著瞠大,稍许,她意识到无力的到来,跟著颓然一笑。“原来呵,从小到大,只要我爹不在,只要我寂寞的时候,你都会出现,虽然我很高兴那些时候身边有你,可是很笨地,我从来没问过你的一切,告诉我,是不是我多想了?”也许他早有婚约,也许他压根只把她当作玩伴,青梅竹马却无男女情爱,又或许有更多的也许,到头来就只有她一个人痴想。
  “你别胡思乱想,一定有办法解决,来吧,我带你回去。”青年眼里的痛苦不比她少半分,只是眼里氤氲著水气,使她无法看清。他伸手向她,可却被一个闪身掠过,她走向溪水。
  “我知道有办法,就如同爹说的,只要他能造出更多、更美的玉器玉饰,一切就没问题了,可是我怎会不知,上了年纪的爹,精神和体力怎堪呢?每回我偷偷瞧见他漏夜雕玉,心都好疼。”睇住溪底闪闪发亮的石子,就想起她从小看到大的玉石。
  它们之所以能莹莹生辉,皆必须经过玉匠的细心雕琢、劳心付出,可她爹以前再怎风光,于今也仅是一名乏人问津的过气玉匠。脱了绣鞋,提起裙,她步入冰凉的溪水中,冰莹的流水滑过她白皙的腿腹,引来她一阵哆嗦,她弯腰拾起一颗无棱无角的圆石,端详著。
  “上来吧,危险。”也走到水边。
  就著月光,将圆石举起,须臾,她抛掉掌中的圆石,并叹气。“玉是石,石非玉,若我有能耐像爹一样,在众多朴石中一眼瞧出可造之材就好,说不准我也能成为一名女玉匠,你说是不是?”而且也不必去嫁给不喜欢的人,岸上的你,可明了啊?
  “上来吧。”
  不理睬他的叫唤,她又道:“我曾不曾对你说过一件事?我幼时,曾让爹一喜一忧,且都发生在我周岁时,我周岁当天,抓周拿下了世传宝,那世传宝对我殷家而言主吉兆,爹娘认为玉匠之家当终生近玉,瞧,我抓下的就是这个,我爹说它会守护我。”她往发上一抽,檀发如云瀑飞落,而盛上她的掌的,是一支玉钗。“可我并不信这个,就如同我不信命运这个东西一样。另外那一忧,则是在同一天,爹花了不少银钱找来众所推崇的算命仙帮我推命格,结果他招指一算,我竟命犯『空亡』,此生若非因意外早夭就是终生贫贱,听我娘说,当时我爹还气得将他扫出门,啐了痰说胡说八道,你说这算不算花钱惹生气呵。”夜里寂静的溪畔,顿时洋溢起一阵调皮的笑声,只是两人之间凝结的气氛,却不因而放松。
  她是在苦中作乐,他明了。
  顺手将长发轻轻一拢,熟练地以钗收了个髻,沉默几许,回首望住青年。“凤哥哥,如果我现在想知道你不能喜欢我的原因,你能告诉我吗?”
  凤……哥哥?草丛中的人,心头猛然一抽…恍惚间,她的脑海飞掠过许多画面,逼得她五味杂陈不已,未久,她直直望向那玉立于岸边的青年身影,用力辨著他的面容,目光一瞬也不瞬。
  “……”只是令人心酸地,回应少女的,竟只有溪水的湍流声。
  “还是不能说吗?那我知道了。”少女苦笑,心头是无法言喻地痛,她忍住不让表情泄漏心情,只是撇过脸,并再弯腰想拾石。“你走吧,反正也帮不上忙,我想自已再在这里待一下。”
  凝住少女,青年终于闷苦地说:“真要我说吗?那么我要说,我从来没喜欢过你,从没对你有过男与女的那种喜欢,我只是把你当成手足般地疼爱且保护……”
  “别说了!”全身抖颤著。“如果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死心,那么你就错了。”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他对她的感情具只是这样,
  “我说的是实话。”
  “别……别再说了,你走吧,走啊!”对著溪水,少女看也不看那个将她的心伤透的人,只是踱著脚,奋力地喊叫。
  “没送你回去,我不走,你要出了事,你爹会伤心。”
  “那我出了事,你会不会伤心?如果我的心让人给伤了,你会不会心疼?”抬眼,瞪住青年,外柔内刚的个性指使她泪往肚里吞,即使心已经碎成一片片。“我想是不会,如果会,你不会眼睁睁看著我去嫁我不喜欢的人。而既然我要嫁给其他人,那么你……你以后也没必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只是明明知道她负气,青年犹是没吭声。
  “你走吧,我会自己回去。”说罢,少女迳自往岸上走,可却没留意让脚下一滑,人跟著扑进溪水里。
  见这情状,那一直躲在草丛里,情绪跟著那两人波动的兰舫也愕然。她忘了自己身上仅著一件兜衣和一件亵裤,也压根不会泅水,奋不顾身就要奔出救人……
  哗啦!
  只是距离更近处,一声突兀响起的泼水声响却令她停却了脚步,她回头一探,心跳乍时漏了数拍。
  月色,晕染著他虬实修长且不著寸缕的胴体,将那惑魅的肌理,刻划得清晰无遗。他纠缠著的湿发,披垂在宽阔光洁的背上,不时跟著弯腰掬水的动作,弧划过腰身,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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