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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当家(下)-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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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四心头一沉,人真是不禁念,言有意白天才谈到这女人,晚上她居然就在酒铺碰见本尊了。自打来了京城,她便不想再见某些故人,艳灵算得一个。
低了头,阿四转向后堂,不想身后竟传来女人的声音——
“阿四小姐,您留步。”
阿四悲痛地发现,来的正是她不想见的艳灵。此时若走,反显得失了脸面,阿四转身望向她,“客人要喝什么尽管叫,旁的我这里没有,酒——有的是。”
“我来这里不为喝酒,却为见阿四小姐的。”艳灵笑吟吟地瞅着她,一如当年在杭州城的胡府。只是,她再也端不起胡府女主人的架子,“我是艳灵,当年跟着胡光墉的艳灵。你还记得我,对吗?”
瞧她瞥见她的侧面便转身就走的模样,不似素不相识。
阿四未做表态,扬起纤纤玉手道:“这边人多嘴杂,咱们后堂说话。”
艳灵傲气十足地望着她,牵起的嘴角挂着挑衅,“你怕我在此闹事?”
“我一个女子,敢在这京城内开酒铺,还是专门黑夜里迎客的酒铺——你说,我怕人闹事吗?”
艳灵垂首,跟她去了后堂。
说是后堂,却是个小院。过了天井,便入了后厅,架上晾了许多西洋人的红酒,透着月色散出晶莹的光芒,如珍宝般动人心魄。
最为奇特的是,正中放了瓶红酒,木塞子已撬开,只是松松地掩着瓶口。看着倒不像满瓶,却也不像有人喝过。
艳灵四下打量了一番,不等阿四相请,径自坐在了客座上,“你这儿这么多红酒,请我喝一杯吧!”
阿四着丫鬟从架上取了瓶酒,倒了一杯递予她,自己面前的酒杯却是空荡荡的,“我虽开酒铺,却已久不饮酒。”自打她得知宏亲王府里的女人们已品红酒为每日必做的功课,她就显少在外人面前喝酒。
艳灵无所谓地晃动着杯子里的酒,待片刻后轻酌了一口,“这酒至少放了十年以上,且制酒那年天必久旱,结出来的葡萄少而干爽,但口味重,所以这酒才得这份干烈——阿四小姐,你倒是很舍得啊!用这么好的酒来招待我这样的女人。”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值得我用好酒相待。更何况,在这个年代,我难得找到一位会品酒的女人。”宏亲王府里那些女人把品酒当装饰,如同每日扑粉、描眉一般,妆画惯了,未必知道哪种装扮更适合自己,未必知道何为美。
“能得到你的肯定,显然我的努力并未白费。”
艳灵把玩着手里的琉璃杯,嫣红的丹蔻敲了敲杯壁,“像这样的酒杯,胡府多的是,胡光墉四处收集精致酒杯、上等红酒,可他自己从不尝的。后来我猜知道他心仪的女子爱喝红酒,更善品这种洋玩意,所以我去找洋人学了。边学边品,好久才得如今这番功夫。”
饮上一口红酒,她吐露一番心事。
“学品酒的那会儿,我讨厌这酒的味道,又酸又甜,喝的时候不觉得醉,喝过好半晌头却晕了。那时候我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喜欢喝这种东西。偏生胡光墉就爱看女人喝红酒的模样,我投其所好,常请他去我房里品酒。他倒也真的去了,可他却不喝,光看我一个人在那里喝多了酒乱说话。
“后来,他常带我出去应酬,尤其是跟洋人做生意,他更是必带我前去。我以为因为红酒,他喜欢上了我,欲收我入房。不光是我,整个院里的女人们都这样以为,以为我就快飞上高枝了。没想到,安徽巡抚只在他跟前说了两句,很欣赏艳灵这样的女人,胡光墉就跑来问我:可愿随何大人去安徽……”
再灌上一口红酒,眼看杯已见底,不用阿四动手,艳灵自斟自饮。
“他问我可愿随别的男人走,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回答他?当一个男人跑来问你:你愿随另一个男人滚蛋吗?你会怎么回答?阿四小姐,你的聪慧非一般女人可比,你的见识也非常人,你告诉我,你会怎么答?”
她会走,任何一个女人,甭管她有没有脑子,当一个男人问你这句话的时候,必然是到了你该离开的时候。
精明如艳灵怎会不懂?
“离开胡府的晚上,我反反复复地想,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我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错?他胡光墉明明是欣赏我的,为何我没能争取到他的心,竟让他动了把我送人的念头。”
她辗转一夜,无果。
于是她在临走前问了胡光墉——你为何不爱我,我聪明伶俐、美丽多情、温柔婉约,却又能干得体,你为何不爱我?
因为你不是阿四。
“他就是这样告诉我的,而后是他轻若晓风的一叹。”只是一叹啊!却叹去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第十八章 天下寂寞(2)
深呼吸,那时的感伤重回艳灵的心头,她已经忘记的情愫再一次地揪紧了她的心脉。
“我至今仍记得,悠然的晨曦印在他的脸上,我赫然发现了他的苍老。仿佛一瞬间,在他说出那句话的同时,岁月就爬上了他的额头。人前风光无限的胡东家被打回了原形,他的失落、痛苦、挣扎、卑微全部清晰可见。
“也就是那时候,我明白了,无论我怎么努力,即便我比阿四更懂得红酒,即便我比阿四更能干会做生意,即便我比阿四更能帮到他胡光墉,即便我比阿四更美丽可人……
“即便有一千一万个‘即便’,单就这就一条,我就败给了阿四——我不是阿四,无论我怎么努力,如何争取,我都不可能成为阿四,于是我所有的努力都成了徒劳,我也随着胡光墉的那一声轻叹变回了‘艳灵’。”
一杯红酒一次全都倒进了嘴里,艳灵深咽下酒,眼却随着那琥珀色的液体红了、醉了、氤氲了。
“从前学喝红酒的时候,讨厌死了这种酒,离开胡府以后我倒是喜欢上了这种滋味——初喝的时候只觉得酸酸涩涩,不像酒,不似水,有股说不出的别样滋味。喝过片刻,酒劲上了心,头开始觉得晕,渐渐周身瘫软无力,这才明白醉了,想要清醒却已迟——这感觉……像不像爱上一个人的滋味?”
一瞬间,阿四惊觉艳灵竟与她有着对红酒、对爱完全相同的品位。
若不是爱上同一个男人,若是在属于四小姐的二十一世纪,她们……或许会成为交心的朋友吧!
“你恨他吗?”
这是今夜阿四难得的开口,很多时候倾听其实比开口说话更难。而艳灵来此,恐怕正是为了寻找一个适合倾听的对象。
她恨胡光墉吗?艳灵也在问自己,有些感觉说不清,爱与恨也永远不是一个字的差别。
推回酒杯,艳灵起身走至门前,“我该走了。”
“你回哪里?安徽巡抚何大人进京了?”她怎么没听说?
艳灵摇摇头,脸上竟是无奈,“太平军打到安徽,大乱之中,这位何大人弃家逃走,何家人全都散了——一个连家都不要的男人,我还能跟着他吗?”
“那你现在……”
“一个女人也能过得很好,你便是最好的例证,对吗?”艳灵笑望着阿四,临了说道:“去看看胡光墉吧!他的内心……远比表面看上去寂寞。”
寂寞吗?
这世上有多少寂寞的人啊!
夜已深,阿四却独自在天井里对着月亮发呆。那瓶起开的红酒就放在她的身后,离开杭州城这些年,自开启它之后这些年,她从不曾碰过它。
如今,它却引得她陷入沉思,就连宏亲王走进来,她也浑然不知。
他站在院门外,远远地望着坐在石阶上的女子。
她美吗?
是的,可在他所见过的女子中她不是绝美的。
她聪明吗?
是的,可她绝没有慈禧太后聪明。
她贤德吗?
或许吧!可她绝没有府里那什么事都只知以他的喜好为取向的福晋贤德。
他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女子?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心里至今仍装着其他男人的女子?
他迅速地摇了摇头,甩掉脑子里这些让他难堪的想法。上前几步,他停在她的面前,“阿四,你怎么没有去酒铺?他们说你跟个女人到后面来了,我还以为谁来找你麻烦呢!”
“放心,不是爱慕你的女子。”阿四看都不看他,顺嘴答道:“是胡顺官从前的女人,她来告诉我一些话。”
宏亲王的心咯噔一声,如坠谷底,“她……她……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一些、秘密。”
宏亲王的心又是一沉,他害怕的那一天终于来了吗?
有些事与其被人说长道短,倒不如他自行说了,爱新觉罗·奕阳容不得丢了宏亲王的脸面,“阿四,其实有些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她看着他,凉如月光。
在她冰冷的目光中,宏亲王的胸口跟着一片冰冷。眼一闭,他豁出去了,“当年,我与胡顺官曾有过一个约定——他若不冷落你,不收小妾,我便不救你——我拿了你的性命要挟他。”
在京城这几年,他都未能得到阿四的心。心底里,宏亲王一直觉得那是老天爷对自己的惩罚。爱一个人,不可能拿她的性命开玩笑,老天爷在惩罚他不够爱她。
“阿四,其实我……”
“我知道。”她默默一语,未曾抬头,未曾惊讶。
“呃?”
“我早就知道你跟胡顺官之间一定有过什么约定,所以他才会在我初醒来时,迅速收了艳灵等十二位小妾。”
病中她分明感受到他的爱意,醒来后却面对他的左拥右抱。这当中若不曾发生变故才怪呢!她又不傻,如何猜不出来。
宏亲王早该料到,以阿四的聪慧根本不可能无所察觉,亏他还内疚了这么久,每日担心得要死,生怕她知道真相后再不肯见他,“那你对胡顺官还……”
“我跟你回京城,不再见这个人,不是因为他收了妾,而是因为他的自卑。”
她长长一叹,好多话搁在心头时日太久,久得每每她想提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之所以会跟你有这样的约定,一方面是为了救我,另一方面——他觉得唯有像你这样的天皇贵胄方能配得上我。我欣赏他的草根精神,可我讨厌他的出身所带来的自卑。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我,不配爱我。所以才做下那样的约定,顺着你的意思把我从他的身旁推开。
“即便你没有拿我的生死相逼,总有一天他还是会想办法把我推给别的男人。我讨厌他的自卑,讨厌他对我的不信任。与其他出手,不如我主动与他道别,跟你回京城。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我讨厌的懦弱男人。”
他的自卑,她懂;宏亲王的自私,她也懂;可这两个男人却全都不懂她的心。
月光晒出了她的心事,那些从前连她自己都不曾发掘的心事。
“我从前爱过一个男人——那是在认识胡顺官,认识你之前的事。”发生在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的事,“那时我还年轻,很认真地爱着那个人,然后是失望。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爱过我,我只知道他让我害怕去爱——言有意说我不懂得怎么表示情感,自那人之后,即便我想表达爱意,也尽可能地不流露真情。”
一步步,踩着青苔走下石阶,阿四随月色徜徉。
“奕阳,你知道吗?上天的公平几近残忍。美到撞怀激烈的事物往往如此短命,比如焰火,比如樱花,比如红颜,比如……爱情。”
几年的守护,宏亲王终于换来了她的一声“奕阳”。他赫然明白了,很早以前阿四就知道他爱情中的自私、欺骗和掠夺。
遂这几年,无论他付出多少,爱她多少,她始终尊称他一声“宏亲王”。直到他说出了与胡顺官之间那个男人之约,她的心才为他敞开。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爱不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而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全心付出。
他懂得太迟了,太迟太迟了。
她的寂寞,在这样的月夜全都写在了她那张苍白如霜的脸上。原来,她已寂寞了好久好久。
“阿四,你还记得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吗?你说你从前以为爱,便是有个男人肯好好地陪着你过日子,现在岁数大了,渐渐发现……爱,真的是两个人守在一块好好地过日子——你还记得这话吗?”
她轻轻颔首,那时候有块草根让她重新拾起对爱的信心,她曾以为已然找到那个和她守在一块好好过日子的男人。
可草根让她失望了,为了他的红顶子,为了他通天下的财富,为了权力与财富所能带来的自信,他放弃了她。
她再度对爱情失去了信心,余下的岁月注定唯有她孤单一人。
奕阳走到她的身后,忽然牵住了她的双手。爱了她好几年,他不曾做过任何逾越男女之别的事。
只此一次,也是最后一回。
“阿四,你知道吗?现在的我不想娶你进王府,不想把你变成适合我的女子,甚至不想你是否崇敬我,爱我。我只想对你好,只希望看到你开开心心地活在我的身边,即便是送你去见另一个男人,只要你高兴,我便高兴了。你若笑了,在这子夜浓黑之下,我的天地都亮了。”
未喝一滴酒,他的笑却已然醉倒。
“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了你,阿四。”
“那就帮我做件事吧!”她抬起朗月明眸,深深地望向他。
只要是她的要求,爱新觉罗·奕阳全都无条件做到。更何况,这或许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他有预感,他就快永远地失去她了。
“说吧!”
“我要你——杀了胡光墉。”
第十九章 置之死地(1)
正当京城都在议论胡光墉此次进京,风光无限。万没料到几日的工夫竟然获罪,而这让胡光墉获罪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几年都不曾理过朝政的宏亲王奕阳。
据说宏亲王弹劾红顶商人胡光墉的折子上说其借着朝廷用于打仗的协饷充实自己钱庄的银根,为官又为商,顶着红顶子为自己的生意打通关节,占尽便宜云云。
那折子上的话虽不重,但一条条、一桩桩、一件件累加起来对胡光墉可就极为不利了。
更何况这折子出自与当今太后交情颇深的宏亲王之手,外头的人都猜测宏亲王怕是受了太后的密令,要对树大招风的胡光墉下手。
一时之间,有那趋炎附势之辈借着这股风也来推胡光墉这堵厚墙,参他的折子如雪片般飞进军机处。
市井之间受此传闻,以为阜康将倒,纷纷跑去兑出银子。胡光墉与阜康大掌柜言有意受朝廷之令,暂留京城不允去他处。各地的银号受此风潮影响,又无东家或大掌柜出面解决,局面竟有些难以维持。
这日,言有意正与胡顺官坐在房内商谈解决之道。
“东家,此事既然由宏亲王而起,咱们不如……不如去找一个人帮忙说情吧!”
他刚开口,胡顺官就断然拒绝,不用说他也知道言有意口中的那个人是谁,“我即便倾家荡产,再度变成一块草根,也不会去找阿四求宏亲王放我一马的。”
这会子那点男人的尊严能管个屁用?言有意当场顶撞:“东家,你不在乎钱财,你也想想阜康的那些掌柜、伙计们啊!他们要养家糊口,如今时局动荡,这一下子少了饭碗,你让他们拿什么养活爹娘老子、妻子儿女啊?”
他承认言有意说得不差,可要他为此事去求宏亲王……那他这些年的努力,辛苦营造出的“胡光墉形象”不全都白费了嘛!他何苦要建气势如虹的胡府大院?他孤身一人住得了那么大的院落吗?
“不去!死也不去!”
他犟,言有意也不是吃软饭的。
“你不去,我去。你爱面子,我不要脸——行了吧?”
他从今到古,一直就是为了混口好饭吃油盐不进的癞子,脸面这玩意,有钱的时候不妨摆摆,没钱的时候抓着它也不能当饭吃。
也不理会东家的反应,言有意掉转头冲了出去。巴在门边偷听良久的酣丫头认识言有意这么些年以来头一回觉得他实在太太太太……太有男子气概了。
对他的好感又增进一分分!
只是一分分哦!
她在心中不断地提醒着自己。
阿四酒铺白天根本不开门迎客,言有意也不知还有没有其他的门能通到她住的院落。唯有一个劲地敲门砸门捶门,他闹了半天,没见着阿四,倒把京城里巡街的衙役给闹来了。
“小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阿四酒铺,平日里多少达官显贵夜夜必来的场所,你敢在这里闹事,你不想活了?”
这边锁了,那边就要拉回衙门。
偏巧阿四酒铺打开一道小门,探出一个梳着两个包子头的小丫鬟的脑袋,小小声地对那两个衙役嘀咕了几句。衙役立刻打开了锁,二话不说便走了。
小丫鬟冲言有意招招手,让他跟着来。他照着一路向里,穿过天井,看见阿四正在为红酒擦身。
“你倒是真有这份闲情雅致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她旁的不干,专在这里给她收藏的成堆红酒擦灰,以她这分精细的程度,这得擦到猴年马月?
“虽刚入冬,但京城的雪向来飘得早,雪落下,随后便是冰天雪地。我想趁着天寒地冻前,将这些红酒拾掇拾掇,放回地窖中去。”
每年,春暖花开时,她会将这么些红酒从地窖里抬出来,请注意!丫鬟们全都是小心翼翼一瓶瓶地将红酒“抬”出地窖,放到偏厅阴暗的角落里晾着。阿四小姐说,这是要让那些红酒呼吸到新一年的空气。
等到初夏,天微微热起来,丫鬟们再遵照小姐的吩咐将红酒抬回地窖里凉着。阿四小姐说,这是要让那些红酒过个惬意的凉夏。
转眼红了秋日,红酒是要再抬回偏厅搁着的。阿四小姐说,红酒也要过个爽朗的素秋。
如今雪将落下,阿四小姐说,她的宝贝红酒要回地窖里暖和暖和了,毕竟这京城的冬日藏着肃杀的寒意。红酒敌不过,她亦抗不过。
在一旁给阿四打下手的小丫鬟唧唧咕咕、唠唠叨叨地说着小姐伺候红酒的仔细与认真。言有意听着不觉得她在伺候红酒,倒像是照顾自己的亲闺女。
唯有放在厅堂正中央那瓶早已开启的红酒,不动不挪,不论寒暑春秋,日日放在那里,仿佛已成了一种固定的摆设。
从他进门到现在,阿四未请他入内堂坐,他便站在天井里,远远地瞪着她,什么也不说,只是这样张着漆黑的眸瞪着她。
她明知他此行的目的,却就是不开口不主动提及。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当真放着胡顺官不管了?她狠得下这条心?
不管阿四是否狠得下这条心,言有意是横下一条心,他就站在天井里,直到阿四请他进去为止。
如阿四所料,京城的雪在这初冬时节便洋洋洒洒地飘落人间。与江南落地便融成水的雨雪不同,这雪落了地便踏踏实实地在那儿待下了,很快没过鞋沿,冻得脚生疼。
言有意不动不摇,稳如泰山地杵在天井里。明明冻得眼泪、鼻涕一把抓,他也毫不理会,任自己的形象在风雪中被摧毁。
不能毁的是胡顺官,是阜康。
也不知站了几个时辰,只见阿四从放置红酒的架子上一步步爬了下来。十几个丫鬟穿梭着将那些红酒一瓶瓶抬走,眼见着她们忙得热火朝天,这雪也飘得翻转飞舞。阿四终于站到了他的身旁,却未正眼看他。
“你来为胡光墉求情?”
“不。”言有意大声说道,“我来为胡顺官,为阜康,为我自己求情。”
她静等着他的解释。
“在外人眼中,他是胡光墉,可在我眼中,他依旧是当年那个对我有一饭之恩的胡顺官。我言有意薄情寡义,凡事只认个‘钱’字。若我这辈子只讲一次义气,那就这次吧!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胡顺官倒台,那意味着我辛苦经营了几年的阜康将一败涂地,很多存钱进阜康的小老百姓会遭殃,还有阜康遍布全国二十多个分号的上千个伙计——如今兵荒马乱,想找个活实在太难,如果阜康倒了,伙计们没饭吃,他们的家人也要跟着遭殃。宏亲王这一纸折子杀得不是胡顺官一个人,是成千上万的人。”
阿四朗朗一笑,抬起手来,雪落在手心很快便暖成了水。她握紧手心,水挤出了缝隙间,滴在言有意的脚边,“你从前可不是如此有情有义,你绝不会如此忠于老板,更不会如此为公司着想。否则当初在集团,我起码得让你做上人力资源部经理的位置,或许还会升你为执行总裁助理呢!”
“你认为我在说谎,我此举别有所图?”
“你说呢?”阿四好笑地偏头望向他。
“我能证明他说的都是实话。”
“……”
在酣然等了他良久的酣丫头,终于按捺不住跑来阿四酒铺寻找言有意。如她所料,阿四果然将他难在了堂外。酣丫头本不想露面,静悄悄地等着他们解决这场纷争。
到底还是忍耐不了,站出来帮他说句话。
“这几年他写给我的书信里,字里行间都流露出对阜康,对胡顺官,对手下人的感情。若说他骗了我一次、两次、三次,他不可能这几年写信都在骗我——阿四,这几年他真的用心在做事做人,不单单是为钱。”
酣丫头一番话是对言有意最好的嘉奖,回望着身后着桃红小袄的媚影,他这几年的努力只为得她这一句肯定。
他做到了,他终究让她看到了自己的真心。
“你……你认真看了我写给你的那些信?”言有意望着她连话都说不周全,他从未如此紧张过。
自打离开漕帮后,酣丫头不再穿男装,总是换上最艳丽的衣裳装扮自己,仿佛要补回那些年故作男儿扮的委屈。
她漂亮了许多,不再是俏生生的小丫头,她是让男人迷醉的……妖精。
“你不是不跟我说话,总是躲着我的嘛!”她噘起的嘴更显唇上一分艳。
“是你不想见我吧!这几年,你未曾给我回过一封信。”提起这事,言有意心还揉着痛呢!最初他寄出信,还盼着她回。一次次的失望换来一回回的绝望,后来他再不曾盼过她回信。
他以为这辈子,她都不会再理睬他。
“你……为何不给我回信?”
这几年,哪怕是给他一点点的希翼也是好的,她全都收了回去,半点不曾留给他。
酣丫头直言:“因我知道你给我写信,不是因为忽然发现自己爱上了我,而是因为我的身份所能带来的财富和权力。”少女的梦幻从她的身上褪去,面对爱情,她有更多的理智,成长总是如此令人丧气。
她的话,他竟无从辩驳。
该埋怨她残忍,还是恨自己曾经的无情。
他曾经谁也不爱,只爱钱,什么也不想,只想获得权力。
阿四曾骂他没骨头,整天只知道跟着胡顺官后头做发财梦。
他理直气壮地回说:“如果你小小年纪就失了父亲,母亲跟人跑了,游走于亲戚家中受尽白眼,你会做梦都想出人头地,且不惜任何手段。要不然做你秘书时,谁能忍受你时不时便暴出老拳?”
这几年跟着胡顺官,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权力、金钱,还有……尊严。可他也失去了一切,爱情、幸福和满足。
“我承认,一开始的时候我是有点心计的,想着用书信的方式打动你。”
那时候给她写信是他最头痛的事,根本不会写繁体字,他得拿着孩童的《三字经》,对着上面的字将自己会的简体字转换成繁体,像画画一般画在纸上。他初使毛笔,总是拿捏不住吸墨的多少,常常好不容易写成一封信,一滴墨坠上去便前功尽弃了。
他为此不知在夜里发狂过几回。
“可后来我写着写着,给你写信竟成了一种习惯。我把你当作我最亲近的人,有什么话,有什么心思或是烦恼,我愿说给你听,只愿说给你一人听。”
面对他的表白,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我知道……我知道……”
他所有的真心全都包在了毛笔中写在了信里,几年的时间足够让她看懂他的真心,还有他的转变。
阿四曾说在爱上言有意这样的男人之前,要确定他能为你放弃他的野心。也许时至今日,他依然有着他的野心,只是野心之上凌驾了真情。
为她,他成了真汉子!
这二人沉醉在彼此的眼神中,正腻味着呢!
第十九章 置之死地(2)
一只纤细的手忽然插进两个人交织成团的眼神中——
“你们要腻味回‘酣然’,别站在我院子里,我还得着人扫雪呢!”这冰天雪地的,要是摔了她的人或者她的酒,可心疼坏了她。
走?言有意不能走!
“胡顺官的事全都系在宏亲王一人身上,如今唯有你去与宏亲王说,方才能救他,救整个阜康的性命。”
阿四回眸对望着他,半晌凉凉地丢出一句:“正是我让奕阳给朝廷上折子,彻查红顶商人胡光墉,我又怎么可能再让奕阳去为他胡光墉求情呢?”
“……”
言有意与酣丫头顿时傻了眼——真相怎么会是这样?
片刻的静默后,酣丫头首先爆发了。
“阿四,就算你再恨胡顺官,你也不能拉阜康那么多人跟着陪葬啊!你忍心吗?再说了,你不是都搞清楚了嘛!当年胡顺官送你离开杭州城,完全是为了你好,他并没有在你生死关头左拥右抱,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不对不对,你们俩也没真的你爱我、我爱你,说不上谁对得起谁,可……那你为什么……”
她乱七八糟说了一大通,临了只得出一个结论:“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总之你干吗非要跟阜康钱庄,跟胡顺官过不去呢?”
“不是我要跟胡顺官过不去,是朝廷里正得慈禧太后宠的李鸿章李大人要跟胡顺官过不去。”
看把这两个人急的,阿四决计不再隐瞒,索性透点风声给他们。
“言有意,你多少应该有点历史常识,我问你,清末历史上是李鸿章更有名,还是左宗棠更得势?”
“李鸿章。”至少这个名字出现在电视、电影里的次数更多——言有意依稀记得清末慈禧太后还挺宠着这位李大人的。
好歹他还有点历史常识,接下来的话阿四便好说了。
“如今李鸿章要排挤左宗棠,必然要先锄掉胡光墉。中法开战在即,左宗棠急需军火支援,几次要胡光墉帮忙筹办。你应当了解胡光墉的个性,对于他结交的朋友,他会豁出性命相助。我猜测,他会挪阜康的钱帮左宗棠购买军火,支援清军。然后再拿各省的协饷补这个窟窿。你猜协饷在朝廷里由谁管着呢?”
“李鸿章?”
“不错,正是这位与左宗棠分庭抗礼的李鸿章。”
阿四在雪地里踩过来踱过去,却只留下两行脚印。雪下得大了,很快雪地无痕,她再走一遍,在这苍茫茫的大地上重新留下属于她的痕迹。
“若我是李鸿章,想要锄掉胡光墉,排挤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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