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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儿-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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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冰儿依旧安安静静的。“因为你仍然在撒谎!你明知道,我最讨厌撒谎!”“是事实!”徐世楚大叫。
“是撒谎。”冰儿冷静的说。
“是事实!”“是撒谎!”“是事实!”“是撒谎!”看样子,情况是僵住了。阿紫拉了拉李慕唐的衣袖。
“别理他们了。”阿紫说:“李医生,我们去吃吧,他们这一吵,不知道要吵到什么时候去呢!”
李慕唐站着,他无法走开,这种惊人的“场面”,他实在“舍不得”走开,他要看着这场戏如何落幕。他甚至忘了去“劝架”。“好!”徐世楚忽然话锋一转,下定决心的说:“你安心想屈打成招是不是?好,我就告诉你,我和女朋友约会去了,你满意了吗?我跟别人去喝咖啡,忘了时间了,你满意了吗?”
“和谁?”她继续问。“你还要姓名地址呀?”徐世楚脸色发青。“她的名字叫蓝白黑。”“什么蓝白黑?”“我跟你说,你要我编故事,我还可以编,你要我编名字,我可编不出来。”“她叫什么名字?”“根本没有一个她,那儿来的名字?”徐世楚大吼。
“那么,”冰儿定定的看着他。“我告诉你她的名字,她叫陆枫,枫树的枫,今年十九岁,是你们电视训练班的新人!”
徐世楚吃了一惊,他迅速的抬头,恶狠狠的盯着她。
“你打听我!你监视我!你调查我!”他咬着牙说。
“不错!”“可是,”他深抽了一口气。“我今天并没有跟她在一起!我今天是存心来赴你的约会的!你也知道我无论交多少女朋友,我只有和你一个人是玩真的!”
“是吗?”“你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侧着头想了两秒钟。
“好,”他说:“世界上多的是屈死鬼,不在乎再多我一个!”
说完,他端起那碗玫瑰花瓣汤,就张大了嘴,飞快的、大口大口的、咕嘟咕嘟的咽了下去。李慕唐目瞪口呆,惊愕得忘了抢救。阿紫在一边跌脚大叹:
“完了!完了!好好的一个周末,又被你们两个破坏了!我怎么这么倒楣,碰到你们两个神经病!”
冰儿怔怔的看着徐世楚。后者已把汤喝光,嘴里还衔着两片花瓣。他睨视着冰儿,口齿不清的说:
“花瓣可不可以不吃?”
冰儿的大眼睛眨着,眼珠逐渐濡湿,她的嘴撇了撇,想说什么,没说出口。突然间,她“哇”的一声,放声痛哭。徐世楚慌忙把汤碗放在桌上,用胳膊把她紧紧拥住,一迭连声的说:“我发誓,我和陆枫只是玩玩的!我发誓!我发誓!我发誓!”
冰儿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啜泣着喊:
“谁教你喝那碗汤?谁教你喝?毒死了怎么办?”
“没关系。”徐世楚紧拥着她,吻着她短短的头发,微笑着说:“喝玫瑰花瓣汤而死,死也死得浪漫,你不是最喜欢浪漫的事吗?不过,我死了,你一定要在我墓碑上注明,徐世楚,他被玫瑰花毒死。同时,把我的资料寄到世界之最去,因为,这种死法,我一定是第一个!”
“哇!”冰儿大哭,用双手缠着他的脖子。“怎么办?怎么办?”她喊着。突然跳了起来。“别急着死,我再去弄一碗玫瑰花瓣汤,陪你喝一碗!”
李慕唐一把抓住了冰儿。
“我现在才知道,”他注视着冰儿说:“你请我来吃饭的意义了,原来,你们生活里,是离不开医生的。别急别急,我那儿多的是洗胃剂。只是,我学医时,学过各种中毒,就是没有学过玫瑰花毒的治疗法。不过,我想,这种毒并不会十分严重,我先去准备洗胃剂,你们等下再过来吧!”
阿紫拉住了他,一脸的歉然。
“李医生,你还没吃火锅呢!”
“如果我的嗅觉没错的话,”李慕唐吸吸鼻子说:“你的火锅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火锅’了,瞧,烟都冒出来了!”
“哎呀!”阿紫放开李慕唐,冲进餐厅“救火”去了。
客厅里,战火已息。那两个年轻人依偎着,一副“生死相许”的样子。李慕唐摇摇头,怎样的爱情,怎样的人生呢?他觉得,自己已跟不上“潮流”了。
第五章
冰儿再度来访,是四天以后的事了。
仍旧是深夜,仍旧是他一个人的时候。仍旧小雨如丝,小雨如织。她推开门走进来。穿着件好舒服的家居服,灰色灯芯绒的长袍,袖口和领口镶着桃红色的缎带,有点儿像睡袍,却比睡袍来得考究。她没有化妆,干干净净的脸庞显得特别清秀。她迳自走到沙发边,很熟稔的坐了下来,两腿一盘,也盘到沙发上去了。把一双灯芯绒的拖鞋留在地板上。她就这样很舒适的蜷缩在沙发里,双手抱着膝,对他安详的说:
“看见你的灯光还亮着,忍不住要过来跟你聊聊天。”
他笑笑。他知道“欢迎”两个字正写在自己脸上。走到自动贩卖机前面,他为她倒了一杯热咖啡。这自动贩卖机还是朱珠最近建议订来的,为了候诊室里总有许多病人,也为了护士们。“嗯,很好的咖啡。”冰儿说。
“没有火锅招待你。”他笑着。
“哇,别提了。”她羞红了脸,把下巴半藏在弓起的膝盖里去。“每次都害你乱忙一阵。”
他想起那个晚上,事实上,他并没有“乱忙”多久,因为他才回诊所,阿紫就打电话来说,徐世楚吐了,把玫瑰花瓣汤都吐光了,所以,他也没特别做什么。只是,那晚的火锅,当然别想吃了,据阿紫说:
“锅底都烧穿了,烟把屋顶都薰黑了,满屋子焦味,楼上的邻居差点把救火车都叫来了。”
他在她对面坐下,望着她微笑。
“你笑什么?”她问。“很难得看到你这么——”他找寻合适的字眼。
“安份?”她接了下去。
“是的,”他点点头。“就是这两个字;安份。”
“唉!”她望着自己那露在裙角外的脚趾头,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怎么了?”他问。她想了想,睫毛很安静的半垂着。
“其实,”她扬起了睫毛,正视着他。“我本来是个很安份很乖的女孩,小时候,我安静得常常让别人认为我不存在,我是和徐世楚相遇以后,才变得这么疯疯癫癫的。”
“我并不觉得你疯疯癫癫。”他真挚的说。
“那么,你认为我怎样?”
“我认为你是个感情非常强烈的女孩,你敢爱敢恨,敢做敢当,热情得像一盆火。”他笑了。“你实在不该叫冰儿,你该叫火儿。你的热力,足以烧掉半个地球。”
“别夸张。”她微笑起来。
“没有夸张。我第一次认识像你这样的女孩。在你出现以前,我一直认为每个女孩子都差不多,是像小河流一样的,婉转、柔顺、平静。你要知道,我虽然是个医生,经常接触不同的人,可是,生活仍然十分单纯。阿紫那天说得好,有的人生活得平平淡淡,有的人生活得轰轰烈烈,我就是平平淡淡的那种人。”她注视他。“好不好呢?”她问。“以前认为很好。”他坦白的说。
“多久以前?”“在你出现以前。”她不安的蠕动了一下。
“与我有关吗?”“当然。”他笑了笑。“如果你不知道世界上有冰淇淋,你喝杯冰水就满足了。如果你不知道有貂皮大衣,你穿件棉袄就满足了。人的欲望都是因为知道太多而产生的。非洲土人至今在茹毛饮血,他们活得也很快乐,猎到了一只野兽,他们可以击鼓而歌,欢天喜地的唱上它一天一夜。他们的快乐——主要就来自无知。”她很仔细的听他,深切的看着他。
“我还是不太懂。”“好吧,我明说你就懂了。在你出现以前,我认为男女的感情都是平平淡淡的,认识、吸引、结婚、生儿育女,一切顺应‘自然’的要求。至于相爱得天翻地覆,死去活来,那都是小说里的情节,真实人生里根本没有的。”
“唔。”她哼了一声,倾听着。“当你出现以后,我大开眼界。”他往沙发里靠了靠,笑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世界上有如此这般的爱情,如此惊心动魄的爱情。于是,内心油然而生的发出一种‘心向往之’的感觉。”她笑了,眼珠乌黑乌黑的。
“我懂了。”她说:“你失去了原有的满足。”
“对。”“可是,”她沉吟着。“我的生活并不值得羡慕。你以为我活得很快乐吗?”“不。我知道你活得很痛苦,很累,但是很刺激。”
她震动了一下,正视着他。
“喂,李医生,你这人有点可怕。”
“怎么?”“你是内科?小儿科?我觉得你更像心理科医生。”
“我研究心理,也是从你出现以后。而且,与其说我在研究你,不如说我在做自我的分析。是的,我知道你的生活并不值得羡慕,但是,这种强烈的感情,却震撼了我。”他凝视她。“你怎能为一个男人,付出这么多?”
她迟疑了一下。“他值得我付出的,对不对?”她问。
“值不值得,完全是主观的。你认为值得,就一定值得,不过,你的语气里为什么有怀疑呢?”
“我有吗?”她有些吃惊。
“你有啊!”她怔了怔。“我希望——”她忽然冲口而出。“你没有试图挑拨我的感情。”他的背脊挺了挺,突然觉得自己的语气变僵了。
“我有必要挑拨你的感情吗?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瞅着他。“那要问你的潜意识!”
“问我的潜意识吗?”他惊愕的。
“按照你的分析方式,”她微笑起来。“每个人都有潜意识,当你不知道有冰淇淋的时候,你会心甘情愿的喝冰水。可是,当你发现有冰淇淋,而自己却吃不到的时候,你会希望别人也吃不到!”她坐正了身子,伸了个懒腰。“即使你有这种心态,也是自然的,这是人性。你不必觉得难堪或生气。”
“我难堪吗?”轮到他来吃惊了。“我生气吗?我有吗?”
“你有啊!”她学着他的语气说。
他侧着头看他。突然间,他们相视而笑。然后,她从沙发里跳了起来:“夜深了,你也该休息了。”她往门口走,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和你聊天,真是一大享受。你知道吗?”她顿了顿,眼光闪闪发亮。“你不止是个好医生,你还是个很可爱、很有深度的男人!”她打开门,再抛下了一句:“再见!”
转过身子,她消失在门外了。
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似乎想叫住她,这种谈话,带着太诱人的“浪漫”气息,他实在不忍心这么短暂就结束了。但是,她已经走了。来也倏忽,去也倏忽。
下一次,她又是午夜时分出现的。
这次,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带着徐世楚和阿紫。他们三个,嘻嘻哈哈的闯进门来,冰儿不由分说的就直奔向他,亲热的挽住他的手,一边笑着,一边热情的嚷着:
“难道你是工作狂吗?每天经过你的诊所,你都在看病!看病!看病!以前总羡慕当医生的,现在才知道当医生有多苦!来,把你诊所的门锁上,跟我们到华西街吃消夜去!”
徐世楚也同样热情,他爽朗的笑着,用力的拍着他的肩,大声的说:“是啊!我欠你一顿火锅!上次,都是我的错!”他用力的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敲得“砰”的一响。“今天罚我请客!走走走!李医生,你爱吃什么,我都奉陪。不过,先说明,我不吃蛇肉,假若你选中那家蛇店,我只得在外面等你,本人天不怕,地不怕,看到了蛇就起鸡皮疙瘩,不知道为什么?”
阿紫笑嘻嘻的说:“不知道华西街有没有清炖玫瑰花,红烧玫瑰花,生煎玫瑰花……之类的玩意儿!”
“阿紫!”徐世楚大叫:“君子不揭人之短!”
“啊啊啊!”阿紫笑弯了腰:“我从不认为我是君子,我是孔老夫子最不喜欢的那种人。”
“孔老夫子?”冰儿问,“你指什么?”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阿紫说。
一时间,满屋子的人都笑成了一团。李慕唐不能不跟着他们一起笑,喜悦的气氛徊荡在夜色里。然后,冰儿拉住了他的手:“走吧!跟我们一起走吧!离开你的酒精药棉消毒水,跟我们去享受一下人生!否则,你虽然天天救人命,却不知道活着为什么!”于是,他锁起了诊所,跟他们到了华西街。
不知道多久没来过华西街了?原来,这儿到了深夜,居然灯火辉煌,夜市一家连着一家,摊贩也一家连着一家,吃的,用的,穿的,玩的……应有尽有。冰儿首先提议:
“我们去吃鱿鱼羹。”他们吃了鱿鱼羹,冰儿又说:
“吃烤鳗鱼好吗?”吃完烤鳗鱼,冰儿笑着:
“想吃红豆刨冰!”虽然是冬天,华西街还真有红豆刨冰。每吃完一样东西,两个男人就抢着付帐,每次都是徐世楚抢赢了。他用他的大手,紧紧按着李慕唐的手,很认真的说:
“不行!不行!你知道上次我破坏了大家的周末,我有多抱歉吗?今晚,所有的花费都是我的!”
“李医生,你让他付帐吧!”冰儿笑吟吟的说:“反正是吃小摊子,怎样吃都没多少钱,下次轮到你请客的时候,说不定大家要去来来大饭店!”
“对了!对了!”徐世楚接口:“我就是这个打算!怎么冰儿如此灵巧,把我心中的秘密,全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我在她面前,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冰儿笑着,瞅着徐世楚。
“这个人,自从吃了我的‘花言巧语’汤之后,就更会‘花言巧语’了!”大家都哄笑了起来。这真是一个非常可爱的晚上。温馨、甜蜜、而美妙。当大家吃了红豆刨冰以后,才觉得夜色凉飕飕,冷气从胃里往上冒。李慕唐也忘了自己是医生了,也不管大家的胃能否消化,他提议说:“应该去喝一点酒!”“哇!”徐世楚应声大叫:“于我心有戚戚焉,走哇!让我们今晚来个不醉无归如何?”
“两位小姐能喝吗?”李慕唐问。
“不喝的是小狗!”冰儿说。
“啊呀!”阿紫笑着。“你连小狗的量都没有,就在那儿说狂话!”“酒量虽没有,”冰儿笑语如珠:“酒胆还不错,酒兴非常好,酒品第一流!”“听她吹的!”徐世楚说,问到她脸上去:“是谁上次喝醉了,哭着要找妈妈的?”“哎呀!诽谤!”冰儿瞪圆眼睛:“完全恶意诽谤!李医生,别听这个人破坏我的名誉,我们找家馆子,好好的喝一场,你就知道我的酒品如何了!”
他们走进一家“台湾料理”。
叫来一瓶绍兴,他们斟满了杯子,四个人碰着杯,豪放的干了第一杯。第二杯也斟满了,李慕唐开始说话了,他望着周围的三个人,热烈的说:
“你们知道吗?什么叫‘活生生的人’,你们才是!自从认识了你们,我的生命像打开了另一扇门!原来,人生的喜怒哀乐,是这么强烈的!原来,生活的享受,是这么奇妙的!原来,感情的世界,是这样丰富的!原来,原来,原来……”他“原来”不出所以然了,就大声的说:“原来,你们都是这么可爱的!”“干杯!”冰儿叫,一仰脖子就又干了一杯,原来,她喝了第一杯,就已经半醉了。
“干杯!”徐世楚跟着叫。
于是,第二杯也干了。接着,是第三杯,第四杯……那晚,四个人把一瓶绍兴都喝光了。酒,把空气搅得热热的,把人与人间的距离拉得短短的。李慕唐只记得自己忽然变得很爱说话,很爱笑了。他说了好多好多,绝不亚于那位徐世楚。冰儿呢?她确实有一流的酒品,酒到杯干,豪放得一如男孩子。几杯酒下肚,她开始拉着阿紫说:
“来!咱们来猜拳!输的人喝酒!”
她们两个,居然吆喝着,猜起拳来了。李慕唐从没有看过两个女孩子喝酒猜拳,不禁大为好奇,睁大眼睛,他瞪视着她们两个。她们挺认真的,涨红着脸庞儿,鼓着腮帮子,像模像样的吆喝、出拳、喝酒……李慕唐已薄有醉意,看来看去,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后来,他才发现,两位女生嘴里吆喝的是:“剪刀!”“石头!”“布!”李慕唐忍不住,大笑特笑,差点没连椅子一起翻到地上去。徐世楚又对李慕唐举杯:
“李医生……”“叫我李慕唐!”他热情的说:“我有名字!”
“是,李慕唐。”徐世楚应着。“你瞧,女孩子就让我无法抗拒,你凭良心说,她们两个,是阿紫可爱,还是冰儿可爱?”
李慕唐对这问题有点惊讶,但他也认真的打量了两个人一下。“凭良心说,她们两个脾气有点像。”
“不像不像。”徐世楚摇头。“兴趣有点像是真的,反正物以类聚,两个人住在一块儿行动谈吐就会变得相像。不过,基本个性还是不一样的。冰儿热烈,阿紫温柔,冰儿尖锐,阿紫随和,冰儿特殊,阿紫亲切,冰儿像火,阿紫像水……”他越说越顺,又干了一杯酒。“你如果跟她们处久了,你会发现她们两个都很可爱,假若我能兼而有之,来个一箭双雕,岂不大妙?哈哈!”“你醉了。”李慕唐说。
“没醉。”他摇头。“我一直对中国旧社会的思想十分排斥,唯有这多妻制,我是非常赞同,尤其,看了唐伯虎的九美图,把我羡煞羡煞……”冰儿又输了一拳,她倒满了一杯酒,回过头来,她高举酒杯,把一杯酒从徐世楚头顶上淋了下去,嘴中高声嚷着:
“第一美为你敬酒!”阿紫依样画葫芦,也倒了一杯酒,从徐世楚头上淋下去,嘴里嚷着:“第二美向你敬酒!”冰儿再举过第三杯酒来,徐世楚慌忙跳离那是非之地,用手拂弄着湿湿的头发,酒沿着他的发丝滴下去,滴了他满脸满身,他却一点也没有生气。跑过去,用左手压住冰儿,右手压住阿紫,笑容可掬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醉眼惺忪,却豪气干云的说:“你们知道李白吗?我最欣赏李白的两句诗是:‘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日月!’他的野心可真大,他想到青天上去左手揽太阳,右手揽月亮!我徐世楚对他老人家,是心向往之。而我的太阳和月亮,就在我的左右!”他拥着两个人,哈哈大笑,摔着头,把满头的酒摔到两人身上。“没听说过,太阳和月亮会下起雨来的!”
冰儿和阿紫,相对一视,也哈哈大笑起来。
李慕唐心情一松,说真的,他有一刹那,心里很担心,他以为战事又起,这场饮酒乐,乐如何的好戏恐怕又将乱七八糟结束。但是,看样子,危机已去。他大乐之余,就高举杯子,笑着嚷:“我敬大家!干杯啊!”
“干杯!”冰儿叫。结果,大家都喝醉了,而且,醉得很厉害。
李慕唐几乎不记得,自己那晚是怎样回到诊所的。他对那晚最后的记忆,是四个人彼此搀扶着走在大街上,走得歪歪倒倒的。而冰儿,却一面走,一面柔声的唱着歌,反反覆覆的重复着四句歌词:
“就这样陪着你走遍天之涯,
踏碎了万重山有你才有家,
就这样陪着你走遍天之涯,
踏碎了岁与月黑发变白发……“
第六章
人与人之间,就这样,往往从一个“偶然”开始,由相遇而相以,由相识而相知。
当冬天过去,李慕唐和冰儿阿紫,以及徐世楚,都成了好朋友。接着而来的春与夏,他们都来往频繁。李慕唐常去那间“幻想屋”小坐,而冰儿她们,也经常夜访李慕唐,他们已熟得彼此直呼名字。在假日中,大家也常结伴郊游了。
有时,李慕唐会感觉到,这应该是一种很好的搭配,徐世楚和冰儿既然是一对,剩下来的阿紫和他,就应该很自然、很容易的连锁在一起。事实上却不然,他和阿紫确实很熟稔了,但是,他们之间的谈话,每天都围绕着徐世楚和冰儿打转。阿紫会详细的告诉他,她和冰儿结识的经过,以及冰儿和徐世楚结识的经过。“我和冰儿在大学是同学,两个人一见如故,她的家在高雄,我的家在台南,读书时,我们住一间宿舍,放假时,不是我去她家玩,就是她来我家玩。毕业后,我们又考进同一家电子公司,合租同一间公寓,我们虽是朋友,情如姐妹。”阿紫用手绕着头发说。这是她习惯性的动作,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冰儿自从把头发剪短后,就对阿紫的长发十分嫉妒,她常常扯着阿紫的头发,叫着嚷着说:
“剪掉!剪掉!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的头发都剪掉了,你怎能不剪?”她叫她的,阿紫却仍然十分珍惜她的长发。
“冰儿非常热情,”阿紫继续说:“又爱笑又爱哭又爱闹,人长得又漂亮,在大学里,追她的男同学有一大把。但是,说来奇怪,在念书时,她就没有交过一个男朋友。而我呢……”她笑着,坦率的看着李慕唐。“我倒交了两个男朋友,都无疾而终。你知道,大学的男生都带着点稚气,不很成熟,时间一久,你就会觉得他们太小了。我交男朋友时,冰儿常笑我定力不够,她说不相信男孩子会让她掉眼泪。谁知道,大学才毕业,我们一起参加一个舞会,她在那舞会中碰到徐世楚,当天就向我宣布她恋爱了,从此就一头栽进去,爱得水深火热。那个徐世楚,你也知道,他确实很可爱。人长得帅,能说会道,心地善良,爱起来也火辣辣的。只是,他有点花。漂亮的男孩子大概都有点花,何况像徐世楚那么优秀!再加上电视公司那个环境,耳濡目染,全是风流韵事。徐世楚有些个风流事件,就常常传过来。而冰儿,她是用生命在爱,不是用头脑在爱,她的爱情里,一点儿理智都没有,所以,这段爱情,总让人觉得提心吊胆的,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确实,冰儿和徐世楚,真的会让人“提心吊胆”。
七月的一个黄昏,天气非常燠热,诊所里的病人还很多,朱珠和黄雅珮都忙得团团转。就在这时,阿紫冲进了诊所,嚷着说:“慕唐,赶快来,那两个人又在拚命了!”
李慕唐吓了一跳,经验告诉他,如果是阿紫在求救,情况一定很严重,他慌忙对朱珠交代了两句:
“不要再接受挂号了,让看好病的人拿药,其他的请他们明天再来吧!”他跟着阿紫,就冲上了白云大厦。
一走进冰儿的家,李慕唐就傻住了。
整个房间,简直乱七八糟,台灯倒了,花瓶、小摆饰、闹钟全滚在地毯上,书籍、报纸散落了满房间,镜框掉在地上,屏风撕成一条一条的。餐厅里,一地的碎玻璃,碗啊盘啊全成了碎片……这简直是一个劫后的战场,不堪入目。
可是,现在,战争似乎已经停止了。室内安静得出奇。李慕唐定睛看去,才看到徐世楚躺在一堆破报纸和靠垫里,一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至于冰儿,却踪影全无。阿紫大叫一声:“不好!别两个人都死掉了!”她奔过去,抓住徐世楚的肩膀一阵乱摇,叫着:“世楚!世楚!你怎样了?你还活着吗?”
徐世楚翻身坐了起来,额头上肿了一个大疱,脖子上全是指甲抓伤的血痕,衬衫撕破了,除此之外,倒看不出有什么大伤。他推开阿紫的手,不耐烦的、没好气的说:
“我活得好好的,干嘛咒我死?”
“那么,冰儿呢?”阿紫急急的问。
“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知道干什么。”徐世楚说,气呼呼的。“我看,她八成已经割腕了!”
“我没有割腕,”从卧室里,传出冰儿清脆的声音:“我在自焚。”
李慕唐没听清楚,他问阿紫:
“她说她在做什么?自刎吗?”
“自焚!”徐世楚大声的代冰儿解释:“自焚的意思就是自己烧死自己!”“什么?自焚吗?”李慕唐大惊失色。同时,阿紫已经惊慌失措的大叫起来:“不好了!慕唐,她在玩真的呢!徐世楚,你这王八蛋!你们看那门缝,她在玩真的呢!”
李慕唐对卧室的门看过去,这一看之下,真是魂飞魄散。那门的下面,离地板有条宽宽的门缝,现在,一缕缕的黑烟,正从那门缝里往外冒,连那钥匙孔里,都冒出浓烟来了。李慕唐想也不想,立刻用肩膀撞向那扇门,嘴中大嚷着:
“冰儿!别开玩笑!开门!”
阿紫也加入来撞门了,一面撞,一面尖声叫着:
“冰儿!你不要傻!你烧死了没有关系,如果烧不死,变成个丑八怪,怎么办?”“我会把我自己烧死!咳咳!”冰儿的声音清楚而坚定;只是被烟雾呛得有些咳嗽。“你们放心,我已经决心要把自己烧死!不止烧死,我还要烧成粉、烧成灰,烧得干干净净!咳咳!”门缝里,烟冒得更多了,连客厅里都弥漫起烟雾来了。同时,冰儿在里面,已被呛得咳嗽连连,情况看来已十分危急,李慕唐大喊着:“打一一九!徐世楚!打一一九!”
徐世楚望望门缝,用手揉揉鼻子,冷不防被薰过来的烟雾冲进眼睛,眼中都薰出眼泪了,他这才发现情况紧张,有些不安。但他瞪着那门,仍然嘴硬:
“她要找死,就让她去死!”
“徐世楚!”阿紫狂叫:“你不弄出命案来,你就不甘心,是不是?还不快来帮我们撞开这扇门!”
徐世楚瞪着那腾腾烟雾,咬紧牙关,涨红了脸,一动也不动,李慕唐已经快要急死了,他对着门大声嚷着:
“冰儿!你别发疯,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是自焚,火烧起来是最恐怖的事,它会把你一寸一寸烧焦!你这傻瓜!赶快出来……”“我就是要用最痛苦的办……咳咳咳……我烧成了灰……咳咳咳……我还是要找他……算帐……咳咳咳……我化成了烟……咳咳咳……我还是要找他……咳咳咳……很好,很好……”她忽然费力的吸着气:“已经烧到脚趾头了,很好……很好……”徐世楚再也忍不住了,他跳起身子,狂叫着:
“冰儿,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然后,他猛力的用肩头直撞上那门,他的个子高,力气奇大。一面猛撞,一面嘴里乱七八糟不停的嚷:
“你疯了!你疯了!冰儿!烧成灰会很痛,你知道吗?你这个疯子!笨蛋!傻瓜……你开门呀!”
“砰”的一声,门被他们合力撞开了。
门内的局面,却使他们每个人都楞住了。
原来,冰儿好端端的坐在地毯上,正用一个铜制的字纸筒,烧着一大堆的废报纸,同时,她还用个电风扇,把烟吹向门缝,那些烟,就是这样钻出门缝来的。一看到徐世楚破门而入,她立即从地毯上一跃而起,胜利的叫着:
“好呀!徐世楚,你不是叫我去死吗?原来,你还是舍不得我死呀!”徐世楚气得鼻子里都快冒烟了,他脸色发青,眼睛发直,嘴唇发白,他瞪着她,气结的说:
“你……你……你……”
“我烧成灰,你会心痛吗?”冰儿斜睨着他,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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