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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帝国-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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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指郭楚芳?”

“嘛郭楚芳?实际她就叫楚芳,是郭存勇在香港找的小老婆,把男人的姓顶在头上假充真事。也就是在她找来的那一天就把存勇给妨死了,她就是个扫帚星,硬生生妨死了正在壮年的存勇。这样的女人万人嫌,那天我当然不许她见存勇最后一面,也不让她参加出殡。我是放出过话去,只要她敢在治丧现场露面就叫人收拾她……谁知道这个臭娘儿们怀恨在心,就勾结蓝新干出这种事。”

“你凭什么说蓝新跟楚芳搅和到一块儿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蓝新是村里出了名的色鬼,有腥活儿就沾,他趁着楚芳举目无亲、孤立无援的时候,特别还因为她是自己老冤家郭存勇的女人,所以就去勾搭,就是想报复存勇。像偷坟盗墓这样的主意,没有蓝新光靠一个女人是想不出来的,想出来也不敢去做。这可以说是一举两得,既让楚芳见上了存勇最后一面,她从香港来一趟不容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同时还可将坟里的钱物拿走,也算是泄了心头之恨……实际情况就是如此,盗墓事件发生之后楚芳就不见了,咱村有人在天还没亮的时候看见过蓝新骑车从火车站的方向回来,这明摆着就是他把那个香港的扫帚星给送走的。书记呀,你可得给我做主啊,蓝新这就叫‘挖绝户坟,踹寡妇门’呀!”

这还了得!郭存先回头就让刘福根找了一批年轻人,有几个到坟地把郭存勇再放进棺材,将坟培好。另外几个人由郭家店新的治保员郭传良带队,去蓝家掏窝,抓了蓝新,顺便在他家里搜出了几万元的存折和四千多元现金。存折不算,现金就说不清了,完全可以说是从郭存勇的坟里偷出来的,并就势隔离了蓝家人。

风水轮流转,但谁能想到会转得这么快,而且是大掉个儿地转。农村的集体企业生机勃发,财源滚滚,城市的国营企业却因不适应市场的发展,纷纷亏损,乃至破产或倒闭。曾不可一世的大化钢铁公司,竟穷得给职工发不出工资了,当年的供销处长李益可,早已升任副总经理,来郭家店向欧广明求助。

郭家店钢铁大厦门前的大牌子,赫然换成了“日月钢铁集团”,越显得雄伟富丽,气势压人。但欧广明非常热情,很用劲地握着李益可的手不放:我从心里很高兴,你能看得起郭家店,来跟我们张嘴。当年要是没有你们大钢,就没有我现在的这个日月集团。说吧,缺多少?

李益可满脸通红,犹犹豫豫地试探着:“除去工资以外,我们也想再揽点活,让公司活起来,但缺少周转金,加在一块儿得三千多万……”欧广明从李益可手里拿过借据和账号,叫来会计,吩咐道:“按这个借据上的钱数,立刻把钱打到这个账号上去。”

会计出去以后他又对李益可说:“你派人到银行去提吧,我这儿有的也就是你的,以后缺嘛只管吭声。不用往这儿跑,打个电话就行。”

这么大的事,欧广明没用几分钟的工夫就全办利索了,然后非要留李益可吃饭。李益可擦着脑门上的汗说,我哪还有心思吃饭,得赶紧回公司报信,下午就得提款发钱。我们那么多职工,可不能出事啊!

不错,这是一件大事,救一个大企业之急,不能算小事,甚至《:文:》在大钢公司《:人:》的高层《:书:》传为佳《:屋:》话。但郭存先知道这件事后,却差点没把眼前的大桌子掀翻了。幸好那张大桌子太重了,他不动大力气根本掀不动。三千多万,在过去能买下一个宽河县,凭欧广明上嘴唇跟下嘴唇一碰就送人了?那么我在郭家店算怎么一号?谁是这儿的书记?现在郭家店的家到底是谁在当?

郭存先明显地意识到自己被架空了,有名无实,大权旁落。这些天下边已经有人在传,郭存勇一死,郭家店正好还剩下四个大能人,正好是“四大金刚”:欧广明、陈二熊、王顺和金来喜。那么他郭存先是谁呢?已经不算是大能人了,那就成了庙里正中间摆着的那个泥胎,表面上看在被人们当佛供着,但只会微笑,不会说话。

郭存先可不想当摆设,他一直都在怀疑,该不该让下边成立集团?果不其然,陈二熊一挂集团的牌子,欧广明紧跟着也挂上了,看起来这很正常啊,既然化工可以称集团,别的单位当然也可以。一叫集团感觉都不一样了,即使王顺和金来喜还没敢叫,村里人已经把他们当集团了,于是就产生了权力过大的四个巨头。人的权力一大,面子、架子、眼眶子以及野心等等自然也都跟着一块儿大起来,要自作主张,要跟上面分庭抗礼……

郭存先非常恼火,自己却没有直接责问欧广明,而是让林美棠给欧广明打电话,想摸摸他的真实想法。林美棠就在郭存先眼前拨的电话,问他借出去三千万这样的大事,为什么不跟书记汇报就私自做主了?不料欧广明竟满不在乎,振振有词:“这算什么大事?经过我手进进出出的钱多了,一笔几千万或几个亿都很正常,还能笔笔都向书记报告?这是我集团的钱,又不是总公司的,反正到年底我给村上的钱一分不会少就行了呗。”

这是我集团的钱……集团是他的,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你管不着。郭存先这才意识到,郭家店这块大蛋糕已经被一切四块,四大金刚一家一块,只给他剩下了一个空盘子。

郭存先这个后悔呀!如果下面的权力是分散的,哪怕有几十个乃至几百个单位,都要对他负责,由他来控制平衡。尽管看起来是下面千条线,上面一根针,对他来说反而更好领导。他上当了,是陈二熊划好道,哄着他或者说是牵着他的鼻子上了这条道儿。下边的人一个个真的都要反了?

郭存先正烦,听到外面又乱了起来,心想是又有女人找上门了,还是又死了人啦?

是蓝新的父亲蓝守义在郭存先的办公大楼前喊冤。昨天他的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而且家产被查封,又没收了存折和现金,这叫他一家人的日子怎么过呢?曾因造反一直不得好的蓝新,已经被打了个半死,通身血肉模糊,再这样下去小命真就保不住了……蓝守义走投无路万般无奈只好来求郭存先,可他又进不了办公大楼的门,便在楼前大喊大叫:我要见郭书记,我儿子是冤枉的呀!

这就难免会引来看热闹的人,围观者中有郭家店的村民,也有外来的打工人员,陆陆续续地越围人越多。人一急了眼喊叫得就更凶了。喊冤喊冤嘛,有冤的人一定会喊,想叫有冤的人不喊都不行:郭书记,我们家冤枉呵!我拿这条老命担保,蓝新没有偷坟呐,他是前一天去他姨家,怕误了上班,那天才起个大早往回赶……郭书记,你得说句话呀,要出人命啦!

郭存先叫林美棠把治安员郭传良叫上来,他问:“蓝新的案子到底查得怎么样了?”

郭传良汇报说,这小子的嘴还挺硬,怎么打也不招供。

“你们拿到证据了吗?”

“他不承认往哪儿去找证据呀?”身为治安员的郭传良,似乎除去打蓝新想不出别的招儿。这些农民警察的兴趣本来就在奉命打便宜人找乐儿上,对破案找证据哪在行啊?

郭存先摇摇脑袋,郭存勇的棺材里有好多东西呀,电视机、收录机、大哥大,你找不到这些东西就定不上蓝新的罪,光是从他家里抄出存折、现金不管用,说明不了问题。实在不行就先把他放了吧。

“就这么把他给放了?那不太便宜他了,他老子出来一喊冤就放人,显得咱们太窝囊点了,以后这些人就更长脸了!”郭传良太年轻,又仗着论起辈分来怎么也算得上是郭存先的叔伯侄子,尽管远了一点,可一笔写不出两个郭字,因此不知天高地厚,说话没轻没重。

郭存先这时候竟有点怀念欧广明当治保主任的年代,那个时候郭家店最难最乱,村上却什么事都没出。现在要钱有钱,要名有名,百嘛不缺,乱子却一桩接一桩……此时楼下的喊叫声更厉害了,郭存先站到窗户边上往下看,不光是蓝守义自己在喊冤,还有几个村里的老人也一块帮着蓝守义说话……这骤然激怒了他,骂道:这些没良心,到了用他们的时候就掉链子,不帮着做工作倒火上浇油,跟党委不保持一致。他们想干嘛呢?想顶着门骂阵?这么乱哄哄的让我怎么出去?出去也没法说话,说轻了是显着怕他,说重了又怎么收场?纯粹就是激火,向我示威,要我的好看!

于是他吩咐还站在门口没有走的郭传良:“蓝守义这是在找难看,他还没完没了啦?既然他不嫌丢人,不嫌害臊,那就拉到街上拿唾沫啐他,寒碜寒碜他。你们要穿上警服,别忘了是派出所在办案。”

书记的指令正对郭传良的心思,他带着几个人服装整齐地冲出楼去,把蓝守义拖到大街上就开始“寒碜他”,先是冲着他啐唾沫、骂大街,一会儿就觉得光动嘴不过瘾了,开始拳脚相加。越打越觉得不过瘾,下手越来越重,下脚越来越狠……这些平时看上去还算端正的年轻人,一旦有机会可以打便宜人,觉着打了白打,不打白不打,越打心里越凶恶,胆气越膨胀,打来打去甚至忘记了为什么要打他?想把他打成什么样?

打到最后暴打本身变成了暴打的目的,打打打,眼睛红了,脑袋热了,顺手抓起什么就用什么打,有的用皮带,有的用棍子,更有狠毒的用角铁和带铁角的胶管……郭传良像疯了一样还在旁边加油喊号:“打死他,打死他我偿命!”

只消十几分钟,年近六十的蓝守义就被打得奄奄一息了。打手们却还没有尽兴,骂骂咧咧地抱怨说:这老东西,真不顶用。

这场暴行吸引了二百多人围观,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因为已经出嫁而躲避了被关押的蓝守义女儿闻讯赶来,央求过往的车辆送她父亲去医院。郭家店有数百辆汽车,却没有一个司机敢管这件事。没办法,她只借得一辆手推平板车,将老人送到村卫生院,卫生院的医生竟不肯认真抢救,草三了四地应付一下就将老人推进了停尸房。这或许就叫“淫威”,是一个人的“威”,让一村人都不敢接近发威者不喜欢的人,让无辜的人成了见死不救的帮凶。结果可想而知,本来还有一口气的蓝守义,在停尸房里又被冻了几个小时之后,就真的变成了一具尸体。

郭存先一听说蓝守义被打死了,“嗡”一下心里颤了,脑袋炸了,把自己关在里屋气得咬牙跺脚,这些小王八蛋,没有一个能给我搪事的,全是惹祸的精!我不是叫你们寒碜寒碜他吗?他有天大的错也不该死啊,就是该死也轮不到你们上手啊……但是,郭存先的性格是吃软不怕硬,不是出了事往下面推塞责任而自己不敢出头的人。他很快就想出了处理这件事情的办法,将错就错,采用高压办法处理此事。也就是利用自己在郭家店的绝对权威,把群众对蓝家盗墓掘坟的愤怒调动起来,以后真的能平息下去,甚至可以考虑给蓝家补偿……

当天下午郭家店就在打死蓝守义的大街上搭起一个台子,召开全村的现场批判大会。七八个打死人的凶犯,一字儿排开坐在台上,趾高气扬地喝着茶水。死者蓝守义的家人却被穿警服的青年农民押来低头站在台下。难得露面的郭存先站到前台,亲自主持这个阴森森的现场会。他上来就说:“蓝守义应该早死,他死得太晚了,死有余辜。接着便鼓动村民,有水平的可以上台揭发蓝守义,没水平的可以骂大街。”

这是典型的郭式说话风格,他开过无数现场会,很擅长长篇大论,也确实很会说话,如今却不讲理了,因为他讲不出多少理,只剩下气急败坏,动用手中的权力以势压人。现场会结束后他又组织了一场万人大游行,嫌村民不够数,又找来一部分外地民工,下令让学校停课,老师带着学生一块儿上街……想借此彻底把蓝家搞垮搞臭,压住他们想告状的打算……郭家店不过是一个村子,再大又能有多大地方,万人的队伍在村里穿来穿去,也称得上是浩浩荡荡了。真闹得尘土飞扬、鸡犬不宁。一路贴标语,喊口号:“蓝家横行霸道,罪有应得!“打死蓝守义不冤,打人的无罪!”

但,郭存先的算盘显然是打错了,你把人逼上绝境,人家自然要拼个鱼死网破。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年代?你权势再大,想一手遮天,也只能遮郭家店的天,连宽河县的天都遮不住,更别说大化市了。蓝家报案,真正的职业警察到了,凶手纷纷落网,个个判刑。

这件事极大地打击和刺激了郭存先,县市两级公安局不仅一点面子不给他,还当着郭家店里里外外数万人的面给了他一个大嘴巴,让他吃了个大窝脖。他把自己关在楼上近一个月不出屋,也不见任何人,甚至也不怎么吃饭。他反复追问自己这叫嘛事?他对蓝家又恨又不是没有一点歉意,对被判刑的郭传良和一干打手,既不是没有埋怨,又觉得对不住他们,自己若不发话他们也不至于闹到这一步,这不把人家一辈子都给毁了吗?更要命的是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他并不是什么事都能办到的,来几个正式的警察就可以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忙活了半天什么用都没有……

他一想到这些就气冲心头,一看见还有人穿警服就火冒三丈,他下令将县公安局发下来的警服全部烧毁。他原来很把自己的派出所当回事,真遇到事才知道全是假的,想用它的时候狗屁用不管,人家根本就不尿你。他不信他们自己办案就没打死过人?公安局里就没有屈死鬼?可哪个警察被判刑了?

闹了半天,咱还是后娘养的。还不如不穿那身皮,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你们拿我不当人,我在郭家店看谁敢跟我拧着?他命令全村为被判刑的青年捐款,并具体分派任务下达指标,二百户村民负责养一个判刑者的家……

刘福根雄心勃勃地接手了郭存勇留下的东方商贸公司,上任后却发现公司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儿,不算欠银行的那两个多亿,内部还亏损七千多万。刘福根急坏了,原以为干爹给自己找了个好地方,谁知是这么大个烂摊子,他一贯是个坐享其成的主儿,怎么能收拾得了?便跑到楼上添油加醋地把东方公司的巨大漏洞学说了一遍。郭存先当即雷霆震怒,令他恼恨的不光是亏损这件事本身,更气人的是东方集团上上下下竟都欺瞒着他。

他总以为自己一跺脚郭家店就会乱颤,在郭家店不可能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可郭存勇竟在自己眼皮底下弄出了这么大的窟窿,却没有一个人给他通风报信。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欧广明向外一借几千万也不跟他讲一声,这又弄出个欠银行两个多亿、内部亏损七千万,加起来就是三个亿呀,败家子,败家子!

他一怒之下想起了当初别人整他的办法,便也破天荒地成立了郭家店的第一个调查组,自己任组长,刘福根任副组长,进驻东方公司查账。他总说平生最讨厌调查和被调查,这回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由过去的被调查,变成去调查别人。

杨祖省是东方公司的总会计师,首当其冲,已近中年,西装整洁,神情谦逊,走进总经理的大办公室接受郭存先的亲自询问。在他左边站着刘福根,右边是林美棠,后边是四个穿保安服的警卫。郭存先痛恨警察,却又无法不弄几个类似警察的角色围着自己,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态。

杨祖省被推到郭存先面前站好。却是刘福根先发问:“杨祖省,你是东方集团的总会计师,干什么吃的让集团亏了这么多?”

杨祖省镇静自若:“我应名是个总会计师,可什么权力都没有,上边的经营决策不听我的,连下边的会计都不听我的,领导要到澳门去赌钱,要多少会计就给多少,开销那么大,而经营决策又屡屡失误,焉有不亏损之理。”

“那你为什么不向上边报告?”

“我向郭存勇总经理不知报告过多少次,可他听不进去。”

“为什么不向村集团报告?”

“我不能越级,在我的职权范围内尚且得不到信任,再越级反映问题就更不会有好结果。”

郭存先突然嗷的一声:“混蛋,你们都是一帮败家子,到我这里来不是干事的,是来糟蹋郭家店的。”

杨祖省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喟然一叹。沉了一会儿才辩解说:“郭书记,这样说不公平,我们受聘来到郭家店的时候,的确都想干一番事,渐渐地却被排挤到边上,有劲儿使不上。这其中的情由我不说您也清楚,在郭家店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从外地应聘来的人,只要没有和郭家店本村的人结婚生根,就不会得到真正的信任,更多的时候是当幌子,做商标……”

“别扯那么远,我看你也不干净,老实说你贪污了多少?”

“没有,一分钱都没有,郭书记你可以详细调查,调查后给我一个公道。”

“公道,你还要讨公道?好,我这就给你公道,从现在起撤掉你总会计师的职务,老老实实地接受审查。你刚来的时候就狗屁不值,现在又跟过去一样了,这最公道!”

杨祖省摇头苦笑:“这叫什么话呀,你郭书记也是大名鼎鼎的,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每个人的天性中都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如果将这种东西释放出来并受到鼓励,必然会冒犯别人,这时站在后面的一个保安猛然窜出来,左右开弓给了杨祖省两个大耳光,嘴里还骂骂咧咧:“反了你啦,敢跟书记这么说话!”

郭存先爽然大悦:“好小子,赏你五千块钱!”

林美棠立刻从包里一下抽出一叠百元大钞交给那个保安。

保安接过钱扑通一下冲着郭存先跪倒在地,纳头就拜:“谢谢书记,谢谢书记!”

刚被打愣了的杨祖省,此时缓过劲儿来,口中喃喃:“郭书记,咱这儿还打人啊?”

人的心里只要结了核儿,几乎可以肯定不是友善,而是丑恶和仇恨。郭存先站起来不慌不忙地走到他跟前,扬手又是一记耳光,然后嬉笑着问:“这里有人打人吗?谁打你了?”

杨祖省傻了,他几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郭存先鄙夷不屑:“你不是能说吗,说呀,怎么不说啦?”

权力是一种烈酒,长期享用不可能不酒精中毒,在飘飘忽忽中头脑发胀,自不量力。他见从大城市里来投奔他想赚大钱的知识分子杨祖省,这会儿被戏弄得像个傻子,完全没个人样儿了,便冲着押解杨祖省来的四个警卫一挥手:“把他带回去好好审!”

刘福根想实际掌控一个公司、将来也成为郭家店一个金刚的梦破灭了,化工集团又没有他的位置了,以后自己算怎么一道菜呢?他暗恨陈二熊领头发动了一次漂亮的政变,把他彻底赶出来了。这一天他又审了一阵杨祖省,仍然没有结果。其实有结果又能怎么样?反正东方商贸公司没钱了,早早晚晚就只剩下一条路了,那就是关门大吉。刘福根喝闷酒喝多了,在回家的路上看见林美棠风骚地撅着屁股正在开自家的房门,他猛地怒从心起,冲进去反锁上门,将林美棠推进屋子,兜头盖脸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林美棠打蒙了:“福根,你疯了?”

刘福根抬手又是一巴掌:“我就是疯了,是叫你们逼疯的,叫你气疯的,打你是要替我窝囊了一辈子的干娘出口气。”

林美棠岂能白让他打,回手也厮打他,边打边骂:“你算个狗屁东西,在郭家店还有你插嘴的份吗?居然还敢打我,也不掂掂自己那点分量……”于是,两个人抓挠到了一块儿。刘福根由打林美棠忽然紧紧抱住了她,任由对方抽打自己,然后打急了便撕掉林美棠的衣服,将其摁倒在床上,不顾一切地压上去……

可能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完事后吐了两口,随后便倒头睡去。

待到他醒来,天已经快亮了,发现自己光着身子清清爽爽地躺在林美棠的被窝里,一激灵拥着被子坐起来。正悚惶间,看到林美棠弓着身子在给他熨衣服,听到动静才直起身子,竟冲着他笑了笑,问道:“你醒了。”

刘福根表情呆滞,不敢正视她的眼睛……这要让老爷子知道了,非闹出一场大乱子不可。哼哧半天才说出成句的话:“对不起,我昨天喝多了,犯浑,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混蛋事,真对不起,您别往心里去……”

林美棠拿着他的衣服来到近前,慨然释怀:“听到你跟我说对不起,我心里挺热乎,这顿打挨得值。人世间的事情很复杂,这么多年咱俩的关系一直不自在,早晚得有这顿打。将复杂简单化,最省事的办法就是动武,打完就好了,你出气了,也替你干娘出气了,以后咱们的关系也就好处了。”

刘福根内心惶怯,不免有些战战兢兢:“我真不是个东西,除去打您没干别的吧?”

林美棠瞋目道:“光是打我还不够可以的,你还想怎么着?别看论年纪我比你大不太多,也别管名义上如何,论实际我可是你二娘,这是全村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实。昨天你吐了我一身,害得我这通收拾,给你擦完身子,还得洗你的衣服,我这里又没有男人可穿的,怕天亮了你没有衣服穿,总不能老待在我的被窝里呀。所以就拿电烙铁给你烙干了,来,穿上吧。”

刘福根穿好衣服,下床后双膝跪倒:“我认你这个二娘,以后再不敢对您放肆了。”他突然抱住林美棠的腿呜呜哭起来,“这个世上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样跟我说过话,我从小就被人瞧不起,过去在老家就抬不起头来,人们说我是一个瘸子的私生子,他是给大队喂牲口的。后来碰到郭叔叔,他救过我,对我也很喜欢,就认了他做干爹。在郭家店其实也没人真拿我当回事,有人是碍着干爹的面子不敢对我怎么样,从心里是真看不起我,说我是来捡便宜的,还有的说我就是郭存先的亲儿子的,是他在外边砍棺材跟当地女人乱搞生的……在郭家店只有干娘不厌弃我,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却经常一个人偷偷地哭。我想恨你,可又恨不起来,我从没想过敢碰你,没承想昨儿个借着酒劲犯浑了……”

林美棠抱住他的头,心中一阵悲酸,眼泪顺势滴到刘福根的头上……她把他拉起来,让他坐到床边,用手扶着他的肩轻声安慰道:“我知道你这些天心里不痛快,可你怎么就想不开呢?东方公司垮了郭家店还有那么多单位,东方不亮西方亮,还能没有你的职位?书记至少还能再活二三十年,在这么长时间里你还能成不了气候?”

这几句话竟让刘福根有醍醐灌顶般的感觉,不禁悚然有思,许多年来因一直对林美棠怀有成见,才低看了她,对她不公。原来她的确不同寻常,难怪自己的老干爹这么多年都离不开她……

25“软蛋治不了混蛋”

东方公司一间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一片混乱,有吼叫,有央求,有哭号,有辩白……正面的白墙上多了八个黑色大字:“清理经济,整顿思想。”如果换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里就是监狱了。还有一点不同的是,监狱里不会有录像的,而在这儿有郭家店电视台的摄影记者,随时将审讯情况如实地拍摄下来,这是根据郭存先以前的指示,完整地记录郭家店前进的脚步,详细保留每个大事件的资料……

这种审讯一直持续到深夜。刘福根自恃在东方公司没有关门前自己还是这里的瓢把子,就对杨祖省一笔一笔问得特别仔细,可审了半宿也没审出什么结果,他实在太累,就回到旁边的屋吃了点东西,不想一歪脑袋就睡着了。剩下的那几个小子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故意躲开,好让下边人收拾杨祖省。再加上前天他们亲眼看到第一个动手打老杨的人当场就得了五千元奖励,于是便有恃无恐,甚至也想靠拳脚邀功请赏,这就又引发一顿狠揍,结果是闹着玩儿似的就把杨祖省又给打死了。

打人难道像吸毒一样也会上瘾,暴力也会传染?郭家店刚因为打死人被抓走了七个青年,最重的被判了七年徒刑,最轻的也判了三年。眼前这些人为什么就没有顾及,反而会变本加厉了呢?

连本村蓝守义的儿女,一豁出去都能把凶手送进监狱,何况杨祖省是天津人,是你郭家店把人家当人才引进来的,其家属岂能善罢甘休?所谓“少当家的”刘福根根本没经过事,心里着实慌了,他多少读过几年书,还记得“人命关天”四个字的含义,便慌慌张张地立刻去见郭存先,急着要向干爹禀告杨祖省被打死的消息。

整个办公大楼的六楼上,门窗紧闭,只开着一个小天窗透气,郭存先躺在一张硕大的四周包金的软床上,赤条条双脚垫得老高,枕头却很低。这是他年轻时养成的习惯,睡觉时头低脚高消化慢、省粮食,肚子不饿。如今有了吃不完的粮食,就怕不吃或吃不多,但他一躺下就非得将自己弄得高低不平的习惯却是改不过来了。林美棠一丝不挂地躺在他旁边,她是被上楼的脚步声和急速的开门声惊醒的,但她知道身上有钥匙并敢直接闯到这个屋里来的,只能是刘福根,所以并不着忙,慢腾腾有条不紊地欠起身子开始穿衣服。

心里慌乱的倒是刘福根,不是因为看到了干爹跟别的女人睡在一张床上,更何况林美棠还不算是“别的女人”。让他慌乱的是越想打死杨祖省这件事越麻烦,这回很有可能连自己都得蹲监狱,因为杨祖省是在他的办公室、又是接受他的审问过程中被打死的。因此他汇报得也有些散乱……

郭存先从大床上吱楞一下坐起来,心里明明也并非不慌乱,表面上却是一副完全不在意的脸色,慢腾腾地问:“都谁参加了?”

刘福根磕磕巴巴地说:“郭传正、金大宾、欧廷玉、郭传宝四个家伙……眼下村里的局面有点乱,我觉着管不住了,空气也闹得太紧张,人人害怕……我刚才布置下去,把东方公司下边所有被关的人都放了,调查工作暂停,等过去这一阵再说吧。”

郭存先摇晃着脑袋:“福根你给我记住,越在这时候越不能软,软蛋治不了混蛋!做一个当家人,在这时候让人怕你,比让人亲近你更有用。”

“问题是一批坏小子借着这个气候都冒出来了,踩着鼻子上脸,不好控制。”

“控制不了他们是你自己没本事,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自古以来哪个朝代不是流氓无赖打下来的?”郭存先又闭上眼睛,在床角郁郁枯坐。

其实他又何尝没意识到眼前的局面有些失控,村里的情况越来越繁乱,他明显感到驾驭起来有些力不从心,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但有一条他还没有忘,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显示力量,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高压,用打手维护自己在郭家店的绝对权威。只要维护住自己的权威,剩下的事就好办。他坐在床上,想一会儿说上几句,说上几句就又停上一阵,像是教导干儿子,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你得有足够的底气,才能认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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