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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权奸-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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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幽怨……待会儿那银钱红绡的赏钱就少了大半,她能不心痛。

出了胭脂马,夕阳悄然西坠,西市仍然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胡人不少,戴着各式各样的胡帽,有虚顶的,有搭耳的,还有浑脱帽,身着流行的翻领对襟窄袖胡服,胡商们拿着铜号子正在卖力吆喝,售卖他们的胡饼、搭纳一类的美食。

王准想起一事,转身问那青年官儿:“你家三郎姓甚名谁,我们也好称呼。”

青年官儿按三郎的吩咐一直撑到这时,心里就如七八只吊桶,一半儿上,一半儿下,都在空中悬着,见王准相问,硬着头皮拱手道:“我家三郎就是你们的好朋友,李岩。”

闹了半天,原来是国子司业李林甫家的岩哥儿。编了个套让我们往里钻,王准醒悟过来,脸沉似水,猛地喝道:“你又是谁,为何煞费苦心为岩哥儿奔走。”

“我是……他大哥……武库署监事李岫。”青年官儿身子一缩,低下头去,不敢与王准凶横的眼神对视。

第一卷 五陵年少 4。讹公主(上)

身边几个权贵子弟已经开始呼奴唤仆,骏健漂亮的白马也被牵了过来,王准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如果说不去,一定会被他们讥笑。

看他们一个个携刀挟弓,面露义愤填膺那小样,王准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上马,岩哥儿平日跟大伙儿交情不错,我们帮他向公主府讨个公道!”

上了马,王准狠狠一甩金丝马鞭,胯下白马受痛,长嘶一声,在坊街中央飞驰,王准心道,干脆走这一遭,不是为了已经失势的李府,而是为了自己在伙伴中的号召力,为了自己的面子。

西市的胡人一见这伙权贵子弟,老远瞧见就纷纷走避,有几位动作慢的被马撞倒,迅疾的马蹄践踏过去,痛呼呻吟声一路都有。

他们这才叫嚣张狂妄,比起永穆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

横穿过朱雀大街,暮色渐起,华灯初上,平康里已是一片灯火辉煌,一路丝竹笙歌,招呼这伙权贵子弟的歌伎不少,可今晚无论多么貌美的歌伎,也不能使他们驻马停留,只能低声怨叹郎心似铁。

国子司业李林甫的府第,这帮子权贵子弟再熟悉不过,以前没少到李府打秋风。

李岫特地吩咐了奴仆在府门前侯着,一见王准他们过来,立刻笑着迎了上去,帮着牵马陪着笑脸招呼。

眉头轻皱,王准并不下马,显然不愿意走进李府,跟上来的权贵子弟瞧见往日门庭若市的李府,冷冷清清成了鸟雀游玩的地方,都有几分犹豫,仿佛约好了似的,骑在马上身子不动。

权贵子弟多少都明白一些,不能沾惹失势的府第,那会倒霉的。

正在这时候,一个温柔秀丽的少女扶着个脏兮兮,团衫后背处还被拉了个大口子的少年走出门来。

不是别人,正是李府的三郎,李岩。

他身子佝偻着,步子迈得极其缓慢,每挪动一步,眉头都要拧一下,嘶嘶吸口凉气,看样子被撞得不轻,偏生还抬起头,清俊的脸上挂着迷死人的微笑。

只是他脸上的微笑随着脚步迈出,落地,每一步都要扭曲抖动一下。

“兄弟们都来了,把我抬到永穆公主府,看岩哥儿怎么做一出好戏。”李岩并未开口求他们,仿佛在说一件好玩的事。

看他脸上的神情,被温柔秀丽的少女扶着,还装出一瘸一拐的模样,装得真他妈的像,王准在马上笑了,我倒是好奇,看你怎么折腾永穆公主,老爹也说过,李林甫下狱并未罪及妻儿,还有可能东山再起,只是你暂时不要与他家的子弟来往。

“岩哥儿,还能上马么?”王准的金丝马鞭一扬,笑着问道。

“既然要做戏,就得逼真一点,腾空,将担架抬出来。”李岩大声吩咐身旁的小妹,神态瞧上去轻松极了。

这会儿才策马赶过来的李岫刚好听了吩咐,立刻翻身下马,与三位仆人从门房抬出一个物件儿。

两根长长的竹竿,白叠布裁成宽宽的布带,缠绕在竹竿上,亏得岩哥儿想出这么个法子,躺上去半死不活的样子,这样讹人倒有几分创意。

金丝马鞭一扬,王准吩咐身边的随从,“来四个人,将岩哥儿抬到前面的永穆公主府去。”

李岫兄妹扶着李岩躺上了担架,想要跟去,被李岩挥手拦住。

“兄弟们,今儿在胭脂马,看到胡姬舞娘脱完了吗?那位兄弟被侍酒的胡姬,带到胡床上去推倒……”李岩在担架上也不安分,与权贵子弟大声地打趣调笑。

“今儿最出风头的是你大哥,在酒肆大堂的苇席上给我们做了一出活色生香的春宫戏,啧啧,那场景……”王准在马上也轻松起来,绘声绘色讲起大唐最为风靡的场所,胡姬酒肆胭脂马那一幕,声音渐渐远去。

李岫很想追上去,抬着三弟与永穆公主理论,可脚步怎么也挪不动,他心里害怕,害怕触怒永穆公主,害怕自己因此也被流放到穷山恶水,死于途中。

他只有站在冷落的府门前目送,站在暮色里遥望,耳边传来小妹李腾空的哭声,声音越来越响亮。

渐浓的暮色中,李腾空泪流满面,抽泣道:“岩哥哥……浑身都是伤,前日的棒伤还是……青肿乌黑,轻轻一碰……都要哼唧好一阵子……今日又被马车撞伤,胳臂和背上……皮肉被擦了好大一块,血肉粘结在绸衣……他不让我敷药裹伤,咬牙强忍着,还和我说笑话。”

忽地停住了抽泣,李腾空抬起梨花带雨的脸儿,神情坚毅,一字一顿对李岫说:“大哥,岩哥哥让腾空带句话给你,务须牢记在心,打落牙齿和血吞!”

话一说完,李腾空脸上扑簌簌泪又成行,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转身跑进李府,苗条的身影儿远去,哭声却是越来越响亮,带着痛,那种肝肠寸断的痛。

脚一软,几乎站立不稳,李岫心中震撼,喃喃念道:“打落牙齿和血吞!”

暮色如同洗墨,渐渐在暗青色的天空扩散,傍晚的风还带着刺骨的寒意,平康里万家灯火辉煌,丝弦笙歌不绝,可这种繁华热闹难掩李岩重重的心事。

公主府不远,距离李府不过几百步远的距离,这群权贵子弟渐行渐近,李岩闭口不再说笑,额头上满满都是痛出来的汗珠子。

前世的父亲无故坐监,今生的父亲被株连下狱,李岩咬牙强忍着钻心的疼痛,暗地里下了决心,我就是舍却这一身肉被剐去,也要救他出来。

公主府门前的石狮子张牙舞爪,在暮色中更加沉重威严,一对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将铜钉朱红大门的颜色映照得浓郁得似血。

这种出风头的事王准怎么会让给他人,流星般大步上前,右手扣住门环,“砰!砰!砰!”猛烈地敲了起来。

这帮子权贵子弟也不甘示弱,拔出横刀,取弓在手,跟着大声鼓噪。

公主府的门房听见门外吵闹,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皇长女,永穆公主的府门前吵闹叫嚣,门房小厮飞跑着去报告外宅李总管。

过了一阵子,宽大的回廊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十来个年青健壮的奴仆执刀拿棒,高举火把,气势汹汹如潮头般扑了出来。

第一卷 五陵年少 5。讹公主(下)

公主府的朱红色铜钉大门扣了好一阵子还是不开,这帮子权贵子弟更觉兴奋,都认为公主辇车撞了人,自觉理屈,不敢开门,躲在府内不出来。

大门突地被推开了,公主府的奴仆早有准备,扑上来就是刀棒齐下,互相比着谁手狠。

王准不备,额头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子,心头火气,手中的横刀狠狠劈下,一枝木棒连着胳臂掉在地上,鲜血猛地似泉般喷溅而出,在大红灯笼映照下,大伙儿身上都是血,说不出的残酷诡异

双方都愣了,公主府的奴仆拿刀不过是装个样子,谁敢真的动刀见血?

除了那个掉胳臂的,公主府的奴仆将火把刀棒往地下一扔,掉头逃进府内,跟着大喊,“强徒上门杀人了,杀人了!”

横刀上的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十五岁的王准身子抖得如筛子一般,茫然失神,“我没杀人,我没杀人,我是自卫杀人!”

这帮子权贵子弟哪见过这阵仗,发一声喊,就要如鸟兽般散去,

猛地从担架上挣了起来,李岩脚刚落地,猛吼了一嗓子,“都别跑,跑也跑不掉,回府后京兆尹也会上门拿人。”

宛如抓到根救命稻草,王准六神无主道:“岩哥儿来拿个主意,大伙儿可都是为你而来。”

那几个已翻身上马的权贵子弟又下了马,明白李岩说的,想走也走不了。

一瘸一拐地上前,李岩走进朱红大门,弯下腰,左手拾起一枝燃烧的松脂火把,右手拾起一把横刀,走到那个断了胳臂的奴仆跟前,猛地将火把杵在他胳臂断茬处,那个奴仆本就因失血神智恍惚,大叫一声,立时昏厥过去。

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传到了王准的鼻子里,他才颤抖着清醒过来。

“这下子,这个奴仆死不了。”李岩笑着说,又一瘸一拐地走到王准身边,跟他嘀咕了几句,将手中横刀递给了他。

眼睛里放射出凶光,王准的面容在红灯笼映照下如野兽般狰狞,厉声高喊,“王大,快过来!”

一个看起来精悍的随从来到跟前,王准提着刀,声音发颤,“我们为岩哥儿打抱不平,上门说理,公主府的奴仆一涌而出,拿着刀棒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脑砸下,将你砍伤,你忍痛夺刀将他胳臂砍了,明白吗?”

眉头也未皱一下,王大拱手道:“明白!”精悍的身子一转,王准手中的横刀已经挟着风声劈下,王大的背上团衫立刻被劈了一条大口子,鲜血喷溅而出。

“兄弟们,过来帮忙裹伤!”王准目射凶光,将那把横刀往地下一扔,那一帮权贵子弟被他目光威慑,七手八脚地上前帮着裹伤。

王准的随从竟然有如此狠辣的角色,李岩心中震骇,将那把横刀在断胳臂奴仆的血中染了一把,递到了那个受伤随从王大手中。

这帮子权贵子弟的心刚稳了点,回廊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响起,一大群奴仆打着火把拥着一位绯色团衫的青年官员过来。

远远地瞧见来人,王准恶人先告状,大声嚷嚷道:“王驸马,你家跟太平公主府一样骄横,公主辇车撞上了岩哥儿,扬长而去,现在公主府的恶仆将上门说理的砍伤,大伙儿到京兆尹那儿去说个是与非。”

走到近前,清秀文弱的王驸马见了这帮子认识的权贵子弟,身子往后缩了缩,“都是……一场误会,误……会。”

见王驸马这副胆怯模样,王准胆气壮了几分,“兄弟们,永穆公主为什么不见我们,她是惹事的正主儿,我们进去质问她,为啥撞了岩哥儿问都不问一声。”

王准额头凸出好大一个青包,在火把映照下像只独角兽,前面几个权贵子弟多少也带点伤,也不与王驸马寒暄客套,抬着李岩就往府里冲。

公主府的外宅总管李忠小心翼翼地问王驸马:“要不要派人通知武侯铺?”

唐朝负责京城的昼夜巡警的是左右金吾卫,在外郭城的城门和坊里的角落,设有武候铺,由金吾将士站岗、值勤,按照规定的时间启闭城门。大城门百人,大铺三十人,小城门二十人,小铺五人。

“啪!”地一个巴掌又脆又响,王驸马打在那管事脸上,“混账东西,都是你们惹出来的祸事。公主府即使有理,能得罪这么多当朝权贵吗?”

听见后面这几声喝骂,李岩躺在担架上的身体舒展了一下,旋即又皱眉,嘶嘶地吸了口凉气,脸上浮出笑容,哼,唐朝驸马多是清贵没有实权,敢得罪当朝权贵么?

公主府中院正堂。

红色的丝锦帷幄高挽,四周环绕着围屏胡床,胡床前面放置着黑漆几案,几案旁是精美的雕花扶手椅,大堂正中的三扇屏风床较为宽大,床后是一副花团锦簇的孔雀牡丹图,尺幅巨大,红烛明明高照,烛光射得李岩的眼睛有一些疼。

将李岩抬到左侧的胡床上一放,一帮子权贵子弟或坐在扶手椅上,或躺在胡床上,哼哼唧唧摸着伤处呻吟,今儿这事已经闹大,索性就闹个痛快,看永穆公主怎么说。

一阵儿清脆的环佩声响起,永穆公主带着两个侍女,转了出来,带着一阵香风从李岩的身边经过。

身姿窈窕的永穆公主高挽着惊鹄髻,一对儿碧玉簪钗斜插,打制精美的金雀儿步摇,雀口衔挂珠串,随公主莲步款款而摇颤,在明明的烛光映照下更添楚楚的韵致。

见永穆公主进来,这帮子权贵子弟呻吟的声音更大。

“已经吩咐人去请太医,几位小郎用过晚饭没有,奴家让厨房马上就准备酒菜。”永穆公主陪着笑脸,模样儿极是温婉动人。

王准顶着个青包从胡床上爬起来,怒声问道:“永穆公主,下午可是你的辇车撞了岩哥儿?”

永穆公主脑子中闪出那个白衣少年温和的笑脸,鬼使神差般点头承认,“是,奴家的辇车撞了李司业家中的岩哥儿。”

有了这句话,王准气焰更加嚣张,“公主的辇车撞了人,问都不问一声,就扬长而去,岩哥儿与我们交好,我们上门与你们说理,恶奴提刀拿棒冲出府门就砸,看看王大,被你府上这把横刀所伤,哼,看来公主府也不是说理的地方,哥几个,抬上岩哥儿,我们到京兆府说理去。”

王准带着一帮子权贵子弟气呼呼地就要往外走,永穆公主出手阻拦又不是,软语相求也不对,这会儿驸马躲到哪儿去了,出来帮着说几句好话,看能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明明的烛光映着,永穆公主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她本就是个诚实善良的公主,遇上这帮子常在市井厮混的权贵子弟,这会儿更没了主张,眼看快要哭出声来。

躺在胡床上的李岩出了声,“哥几个,永穆公主已经去请太医了,又为大伙儿备下酒饭,道歉的诚意十足,我们也不要得理不饶人,听听公主怎么说。”

嚷着到京兆府那是色厉内荏,王准借坡下驴,“好,就依岩哥儿的,看公主怎么给我们赔礼道歉。”

“辇车撞了岩哥儿,永穆诚心向他道歉,延请太医为他诊治,再赔些银钱彩帛,你们在府门前受了伤,也照此办理吧。”永穆公主低着头道歉。

“那赔多少银钱给我们?”王准听到银钱,眼睛放着光,比那烛火都还亮。

公主府的用度捉襟见肘,要是他们狮子大张口,到哪儿去筹措银钱?永穆公主抬起我见犹怜的鸭蛋脸儿,眼巴巴地望着李岩,想听他说个数目。

“哥几个还缺银钱吗?永穆公主这么真诚地道歉,就像我们的姐姐,弟弟能朝姐姐要钱么?待会敷了药,裹了伤,她宴请我们,给我们一人斟杯酒就行了。”李岩费力走到大堂中间,咬牙强忍着疼痛道。

永穆公主眼中,这个清俊的少年举手投足都有一股子男子汉的气质。

今晚闹这么大就这样收场?王准垂头丧气,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刚转头去,听到李岩又说了几句,立刻变得兴奋起来。

“永穆姐姐既然诚心道歉,就烦请姐姐亲自给我敷药裹伤,以示诚意,伤不好,岩哥儿就不走了,哥几个也可随时到公主府探望——”李岩话未说完,身子软软一倒,再也撑不住了,

永穆公主吓得花容失色,上前急忙抱起李岩,一摸额头,身子竟然滚烫。

第一卷 五陵年少 6。孝行

公主府正堂后面的内室,红烛高照,恍若白昼。

正中摆放着一张箱体形的床榻,床榻四周雕有忍冬纹,榻后有四扇木雕花鸟高屏,浑身发烫的李岩正被永穆公主一件一件脱去衣服。

“公主,岩哥儿受的伤不轻,你瞧瞧这一条条瘀伤,也没好好敷药,旧伤未去,又添新伤,辇车撞得也狠,背上这块皮被擦破,血与绸衣都粘结在一块了,唉,还是给他剪掉吧!”白发苍苍的太医摇了摇头,低低地叹了一声。

“太医,给他清洗伤口,先敷外用的伤药,内服的汤药已经开始煎了,岩哥儿的性命无碍吧?”永穆公主抬起头,眼里噙着悔恨的泪珠儿。

红烛衬着老太医的白发,有种岁月悠悠的感觉,“还是看岩哥儿的命福如何,今天晚上得有人陪着他,熬到明天烧退了就好。”

大堂上,王驸马还在陪那伙权贵子弟猜拳行令,永穆公主无端生出一股厌恶之情,成亲快二年了,需要你挺身而出的时候,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却躲到书房去读书,被侍女柳枝拖出来……哼,以后就让他与书为伴:“今晚,奴家就守着岩哥儿。”

“那最好不过,公主,将那块玉取下,好给岩哥儿清洗伤口,敷药。”老太医吩咐道。

取下那块麒麟头绿翡翠,入手温润,永穆公主觉得那玉佩似乎在那儿见过,迎着烛光,瞧了好一会儿,精致的雕刻让那麒麟头宛若活物一般,下部是一片长方形的翡翠,绿得火辣,水色丰润。

清洗伤口,敷药裹伤忙了半天,永穆公主叫侍女柳叶儿扶起李岩,亲自为他一勺一勺喂药,如同照顾自己的弟弟一般。

更漏星残,红烛静静燃烧,流淌成美丽的烛泪,永穆公主披着一件火狐裘趴在李岩的榻边沉沉睡去。

日上柳梢头,春天明媚的阳光洒在李岩脸上,他悠悠醒了过来,躺在床榻上转目四顾,一扇木架纸质的山水折屏,雕刻着折枝花鸟纹的暗绿漆饰衣架,上面还挂着一件簇新的白绢暗纹团衫。几只精美的雕花腿月牙凳就在床榻旁,凳腿之间悬吊着彩穗,就像前世的中国结。

头还是有些昏昏沉沉,李岩打量了一会室内的陈设,眼睛也觉得疲倦,这是在公主府么,榻旁还有一位彻夜未眠的侍女,真真儿辛苦人家熬夜守更的,照顾自己一个通宵。

掀开锦被,李岩费劲撑了起来,一用力,浑身的疼痛让头脑清醒了些,慢慢磨下了床榻,见那侍女睡得正酣,想来昨夜照顾自己太辛苦了,得让她到床榻上好好地睡会觉,李岩一步一步挪动走到她身后。

先将火狐裘丢在床榻上,手穿过她的双臂,搭在她高耸浑圆的胸部,顺势捏了一把,好有弹性喔,暗骂自己一声卑鄙,将那侍女缓缓扶到床榻边。

病后无力,李岩的额头已渗出黄豆粒大的汗珠,咬牙也支撑不住,手一松,侍女的身子落在床榻上,自己被惯性一带,重重地压在她窈窕的娇躯上,头刚好埋在乳峰之间。

感到上面有人压着自己,永穆公主被惊醒,樱桃口儿微张,却没有叫出声,心里有种特别的感觉……那少年已经硬撑着从她身上爬起来,将火狐裘盖住她凹凸有致的娇躯,未敢正眼瞧她,低低地念叨了一句,“好好睡会,昨晚辛苦你照顾我一宿。”

转过身,李岩又一步一步挪到衣架前,取了团衫,右胳臂试了几次,怎么也举不起来,正在犹豫是不是叫位侍女进来帮自己穿衣?

“岩哥儿,拖着一身的伤,你要到那里去?”公主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

蓦地一呆,李岩缓缓转过身来,永穆公主掀开火狐裘,侧卧在榻上,身姿玲珑,宛如起伏的峰峦,正温柔款款地瞧着自己。

“姐姐,自父亲下了大理寺狱……我去探监,见他吃得……粗陋,便日日为他……送去两餐,略尽人子之孝,这会儿我去吩咐……厨房一声。”李岩额头还有密密的汗珠,说完这段话也费了不少力气。

阳光射进交窗,沉浸在明暗光影中的岩哥儿浑身还缠绕着绷带,话语真挚感人,听得永穆公主心里一阵儿发酸。

“昨晚亏你为姐姐解了围,化去一场祸事,你也是宗室子弟,莫若我们今后就以姐弟相称,姐姐吩咐下去,公主府你可随意进出。”永穆公主走上前来,温柔地为李岩披上白衣团衫。

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李岩摇了摇头,“王驸马会不会多心?”

“甭管他,想起昨晚他那个懦弱胆小的模样,奴家就是一肚子气,王准他们都坐到了酒宴上饮酒,柳枝才把他从书房拖出来,原来他躲在书房里读书。”永穆公主生气的样子也美,看得李岩发呆。

忽地想起什么,永穆公主俏脸儿泛红,啐了一口,“你才多大,脑子里尽是乱七糟八的事儿,我们可是宗室姐弟。”

“姐姐温柔似水,笑颜如花,比我的亲姐姐还亲。”瞧李岩这张嘴,跟抹了蜜似的,听得永穆公主心里甜滋滋的,一夜照顾陪护的辛劳顷刻间烟消云散。

春天的阳光暖意融融,落在骏健神气的白马身上,拉着永穆公主的华美辇车跑得更欢实了,从朱雀门进了巍巍雄伟的皇城,道路两旁,梧桐枯枝虬臂,衬着新叶初萌的柳树,有病木前头万木春的感觉,走在天街上的官吏发现,辇车上除了端庄清丽的永穆公主,还多了一位白衣胜雪的清俊少年。

大理寺在皇城西边,紧靠顺义门,离那儿还有百来步远的距离,李岩就让辇车停下,在随从的帮助下了马车,接过食盒,慢慢往前挪动脚步。

永穆公主瞧着白衣少年一步一步费力前行的样子,心头忽痛,让辇车追了上去,“岩哥儿,还是让姐姐扶着你进大理寺吧?”

阳光洒在少年清俊的脸上,他摇了摇头,对永穆公主绽放了个迷死人的微笑,“姐姐,我没事,你身份贵重,不必沾惹上李府的是非,就在这儿下车,我一个人进大理寺监狱就行了。”

说罢转身提着食盒走得很快,在永穆公主的视线中,快步行走的李岩忽地身子一低,就要跌倒在地。

一把扶住大理寺的墙壁,李岩的额头生出了汗珠,前世的父亲有几分恃才傲物,为人清高正直,无意间得罪了领导,被他们构陷下狱,今世的父亲被无辜株连,我要救他,哪管他日后是忠是奸……李岩心中燃起一股子蓬蓬勃勃的信念。

没有回头求助,李岩咬着牙,掌着墙壁,继续一步一步费力地往前蹭……

柔柔春风让发出鹅黄嫩芽的柳条儿轻轻摇晃,坐在辇车上的永穆公主却端坐不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阳光下白衣少年的身影,泪光将视线遮住,渐渐模糊一片。

第一卷 五陵年少 7。大理寺狱

李岩拖着满身的伤终于走进大理寺的监狱。

这几日没少打点这儿的狱卒,现在狱卒见了他跟见了亲人似的,见他行走费力,还有位狱卒主动上前,帮他提着食盒,扶着他探监。

“李司业,府上岩哥儿来了。”那名提着食盒的狱卒悄悄接过李岩手中的铜钱,朝监牢里喊了一嗓子。

“狱卒大哥,每日早上,我父亲的蒸饼麦粥鸡蛋,就要麻烦你帮他买,食盒里是酒菜,中午和晚上两餐的,晚饭还请大哥帮我父亲蒸热。”李岩又是一串铜钱递了过去。

国子司业李林甫下狱第一日,李岩就提着食盒送来酒菜,出手豪爽大方,狱卒们对他是另眼相看,但有吩咐莫不依从。

这世上没有人跟钱过不去,尤其是做这种不触犯大唐律,顺水推舟的人情。

因为李岩使了不少银钱的缘故,李林甫被转到一间单独的监牢,后面的高墙上有一个狭小的铁窗,射进来几缕阳光让阴森森的室内有了几分暖意,一张陈旧的板足书案,两个马扎,有张可坐可卧的旧胡床靠着墙,李林甫着一身干净的白叠布囚衣,正侧躺着浅睡。

“父亲,酒菜来了。”李岩用铜钱谢过开门的狱卒,走进监牢,轻轻唤道。

一骨碌翻起身,李林甫下了胡床,上前接过食盒,低声急急问道:“这几日可曾接近永穆公主?”

额头还带着汗珠,李岩苍白的脸上因为疼痛紧绷着,缓缓点了点头,“她坐……在辇车上,还在外面等着。”

“她有没有看到麒麟头翡翠?”李林甫的小眼睛大了一些,放着光,白皙微胖的脸上有了笑意。

“身上的……伤就是她亲手敷药裹的,应该……应该看见了。”李岩说话都很费力气。

“岩哥儿,你怎么了?”李林甫这才发觉有些异样,赶紧放下食盒,扶着李岩到胡床上坐下。

“昨日被马车……撞得狠了,晚上高烧得厉害,今儿浑身……都没……没力气,没事,你快用饭。”李岩说话都费气力。

“没事就好,岩哥儿,难为你去做这样的事,府里一大群子女,只有你天天来探望我,送来酒菜,父亲那日用棍棒打你,一点也不记恨我。”李林甫说着说着,眼眶湿热,语带哽咽。

“好儿子,凭你这份心机胆识,比父亲少年时候还强!”李林甫咬了一下牙,强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换了一付笑脸,夸赞道,将酒菜从食盒里取出,放在案几上,没事人似的开始享用。

他的情绪转换得如此快,那笑容看得李岩心里打颤,莫非他发现我是穿越而来的,赶紧转移话题:“父亲,讲讲你少年的事?”

微微笑着,李林甫坐在马扎上,自斟自饮,“我家也是金枝玉叶,出身李唐宗室,曾祖叔良,是高祖的从弟,被封为长平王。可后来每况愈下,四世以后,轮到你祖父,他的官职仅为扬府参军。”

李林甫的语调虽然平静,李岩也听出其中的悲愤不平。

夹了口菜,喝了杯浊酒,李林甫的话匣子被打开,“父亲少时,也像你这么大,不爱读书,常与伙伴玩耍,一日在玩耍时与他们发生了冲突,伙伴们骂我家是被皇帝冷落遗弃的人,父亲当时羞得无地自容,这个事从那以后就一直压在我心里,像块石头一般。”

原来李林甫的奸猾是少年时就落下的心病,李岩怅然想到,前世我讨好领导,四处钻营,还不是因为父亲在我上小学时被人构陷入狱,家里生活日渐困难所造成的吗?

转头瞧了瞧监牢外面,李林甫又干了一杯,走过来与李岩并肩坐在胡床上,带着几分醉意低声道:“后来我问父亲,同为李唐宗室,为什么他们在帝都养尊处优,有的称孤道寡,有的封王封爵,而我们却没有这个机缘,难道说我们真的是被皇帝所遗弃的人吗?”

“祖父怎么说?”李岩脱口问道,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又朝外面望了一眼,这几句话有觊觎皇位的意思,要招杀身灭家之祸的,眼下他还在大牢里。

耳边传来脚步声,李岩心里骤然一紧,迅速抬头地朝监牢外瞧去,一个狱卒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理寺外,坐在辇车上的永穆公主瞧着岩哥儿进去的门,怔怔地想着心事,良久才幽幽地叹了一声,岩哥儿父子情深,没有半个时辰不会出来,唤来一名随从,让他在这等着岩哥儿。

“公主,打道回府吗?”车夫问。

“进宫城,奴家也该去探望一下父皇母妃。”永穆公主眼圈儿有些发红。

大理寺监狱。

李岩用铜钱打发了那个进来催促走人的狱卒,李林甫坐在马扎上边喝酒边讲道:“父亲在一伙少年中年龄不是最大,个头也不高,但他们都听我的,翻墙入院,偷桃盗李,我决不会冲锋陷阵,亲自去干这事,但每次都是我拿得最多。”

从狭小的窗户射进来的几缕阳光,落在李林甫微笑的脸上,没有一丝儿得意的表情,脸上忽明忽暗,让人捉摸不透。

父亲不学无术可是有典故的,有一次太常少卿姜度的妻子生了儿子。姜度是李林甫舅父姜皎之子,他喜得贵子,李林甫自然要去贺喜。李林甫手书贺词,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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