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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片云-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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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她拥进了怀里,她的嘴被他那粗糙的衣服所堵住了。他的手强而有力,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于是,一刹那间,她觉得自己再也不想挣扎,再也不想飘荡,再也不要做一片云,再也不要去选择……是的,她要嫁他,她想嫁他,她愿跟他去天涯海角!只有这样有力的胳膊,能给她一个安全的怀抱,只有这样一颗狂热的心,能给她充裕的爱,只有这样一个宽阔的胸怀,能稳定她那游移的意志。是的,她要嫁他,是的,她只能嫁他,是的,她爱他!全心全意的爱他!
她叹了口长气。“孟樵,”她喃喃的说。“你真的要我吗?真的吗?甚至不管你母亲的反对吗?”他挽著她往前走。“我妈已经同意了。”“什么?”她吓了一跳,不信任的仰头看著他。“你骗我?她不可能同意!她不喜欢我,她一点也不喜欢我,她怎么会同意?”他站定了,望著她。“你现在就跟我回家去,我们马上把这件事弄明白!我妈说了,她从没有不喜欢你,只是想使你安定下来,她说你太活泼,太野性,怕你不能跟我过苦日子。宛露,你要体谅我母亲,她对儿媳妇的要求难免会苛刻一些,因为她守了二十几年寡,把所有希望都放在我一个人身上!这些日子,她眼见我的痛苦和挣扎,她终于说了:结婚吧,娶宛露吧!我会尽我的能力来爱她……”“她会尽她的能力来爱我?”宛露做梦似的说:“她会说这种话吗?”“宛露!”孟樵严肃的说:“你再不信任我妈,我会生气了!我告诉你,她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婚事,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说真的,不是我妈对你有成见,是你对我妈有成见……”
宛露忽然有了真实感了,攀住他的手臂,她眼里燃起了光采,几个月以来,她从没有如此喜悦和狂欢过,她挑著眉毛,喘息的、兴奋的、几乎是结结巴巴的说:
“哦!孟樵!我……我错了,我……错怪了你妈!哦,孟樵!只要……只要她能原谅我,我……我……”她涨红了脸,终于冲口而出。“我愿意做个最好的儿媳妇!”
他把她一把拖到路边的阴影里,狂喜的吻住了她,她那凉凉的、湿湿的、带著雨水的嘴唇,酥软而甜蜜。她的身子娇小玲珑,像一团软软的彩霞。他的嘴唇滑向她的耳边,低低的问:“还敢说不嫁我吗?”“不敢了。”她轻柔的。
“还敢说不爱我吗?”“不敢了。”他热烈的握住她的手,粗暴的叫:
“那么,我们还等什么?回家去见我妈吧!去告诉她,你终于要成为孟家的一份子吧!”
她颤抖了一下。“你又怎么了?”他问。
“没事!没事!”她慌忙说,喜悦的笑著。“我只是有点冷!孟樵,你放心,我会很小心,很礼貌,很文雅的见你妈妈!我再也不会孩子气了,我已经长大了,这些日子来,我家发生了一件事……”她顿了顿,关于自己的身世,她从没对孟樵说过,不是要隐瞒他,而是没机会。现在,她觉得不是说这话的时候,甩了一下头,她甩掉了这阴影。在目前这份狂喜的心情下,她怎能容许阴影的存在呢?她笑看著他。“我是个大人了,我成熟了,我也不再是一片云,我不再飘荡。我会很乖很乖,很懂事,很懂事。你放心,孟樵,我再也不任性了。”孟樵凝视著她,还能听到比这个更甜蜜的话吗?还能听到比这个更温柔的话吗?还能希望她更谦虚,更懂事,更可爱吗?他紧握著她,挥手叫了一辆计程车。
到了孟家,两人身上都是半湿的。冲进了客厅,孟樵扬著声音叫:“妈!看看是谁来了?”
孟太太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穿著件丝棉袍子,头发光亮的在脑后挽了个髻,脚步是从容不迫的,脸上的笑也是从容不迫的,她看来整洁、清爽,而神采奕奕。对于和宛露两次的冲突,她似乎真的不在意了。直接走到宛露面前,她和蔼的伸出手来,把宛露的手紧握在她的手中。宛露慌忙鞠了一躬,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
“伯母!”孟太太笑望了孟樵一眼:
“樵樵,你怎么让她淋了雨呢?这样不懂得体贴人呵,还配结婚娶太太吗?”“噢,伯母!”宛露情不自禁的代孟樵辩护。“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喜欢淋雨。”“是吗?”孟太太对她深深的看了一眼,笑容收敛了。“以后这种怪毛病一定要改!”她说,走到沙发边坐下。“宛露!”她沉著声音叫,忽然变得很严肃,很正经,很庄重,而且是个完全的“长辈”,一点也不苟言笑的。“你过来坐下,今天既然已经谈到婚嫁,我必须和你好好的谈谈。婚姻不比儿戏,也不再是谈恋爱,要吵就吵,要好就好,婚姻是要彼此负责任的。”“是的,伯母。”宛露温顺的说,心里又开始像打鼓般七上八下,她勉强的走到孟太太对面,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眼光就不知不觉的飘向了孟樵,带著抹可怜兮兮的、求助的意味。“看著我!”孟太太皱了皱眉。“这也要改。”
“改什么?”宛露不解的问。
“宛露,不是我说你,女孩子最忌讳轻佻,你跟我说话的时候,眼光不能飘向别人。这是很不礼貌的。”
“哦!”宛露喉咙里像梗了一个鸡蛋,她只得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看著孟太太。“是的,伯母。”她应著,声音已有些软弱无力。“你既然愿意嫁到孟家来,你就要知道一些孟家的规矩,樵樵的父亲叫孟承祖,曾祖父是个翰林,孟家是世代书香,从没有出过一点儿差错,孟家所娶的女孩子,也都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坦白说,宛露,你的许多条件,并不适合我的要求。”“哦,伯母。”宛露又看了孟樵一眼,孟樵已不知不觉的走了过来,坐在宛露身边,而且紧张的燃起了一支烟。当宛露的眼光对他投来,他立即对她做了一个鼓励的、安慰的眼色。“又来了!”孟太太严厉的看著宛露,声音仍然是不疾不徐,不高不低的。“宛露,你第一件要学的事,就是目不斜视!你知道吗?你长相中最大的缺点,就是你这对眼睛……”“我知道,”宛露的胸部起伏著。“我有双不安分的眼睛,你上次告诉过我!”“你知道就好了。”孟太太一副宽容与忍耐的态度。“这并不要紧,你只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随便对人抛媚眼,尤其是男人……”“伯母!”宛露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声音:“我从来就没有……”“宛露!”孟太太沉声说:“这也要改!”
“改什么?”宛露更加困惑了。
“长辈说话的时候,你不能随便插嘴,也不能打断,这是基本的礼貌,难道你父亲没有教过你?”
宛露咬紧了牙关,垂下了眼睑,下意识的把手握成了拳,闭紧嘴巴一语不发。“抬起头来,看著我!”孟太太命令著。“我和你说话,你不要低头,知道吗?”宛露被动的抬起头来。
“我刚刚已经说了,你的许多条件,并不适合我的要求,但是樵樵已经迷上了你,我也只好接受你,慢慢的训练和薰陶,我想,总可以把你从一块顽石,琢磨成一块美玉,你的底子还是不错的……”“不见得!”宛露冲口而出。
“你说什么?”孟太太盯著她。“你一定要打断我的话吗?如果你现在都不肯安分下来,你怎么做孟家的媳妇呢?你看!你的眼光又飘开了!我可不希望,我娶一个儿媳妇,来使孟家蒙羞……”“妈!”这次,开口的是孟樵,他愕然的,焦灼的、紧张而困惑的注视著母亲。“妈!你怎么了?宛露又没做错什么,你怎么一个劲儿的教训她……”
“樵樵!”孟太太喊,声音里有悲切,有责备,有伤感,还有无穷无尽的凄凉:“我只想把话先说明白,免得以后婆媳之间不好相处。我没想到,宛露还没进门,我已经没有说话的余地了。好吧,你既然不许我说话,我还说什么呢?真没料到,你从小,我养你,教育你,给你吃,给你喝,今天你的翅膀硬了,你会赚钱了,又要被派出国了,你有了女朋友,我就应该扫地出门了……”“妈妈!”孟樵大喊。“你怎么说这种话呢?好了好了,是我的错,我不再插嘴,你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吧!都算我错,好吗?”他懊恼的望望母亲,又怜惜的望望宛露。对母亲的眼光是无奈的,对宛露的眼光却是祈谅的。
孟太太没有忽视他这种眼神,摇了摇头,她悲声说:
“我不再说话了,我根本没有资格说话!”
“妈!”孟樵的声音变得温柔而哀恳:“请你别生气吧!今晚,我们是在谈婚事,这总是一件喜事呀!”
“喜事!”孟太太幽幽的说:“是的,是喜事!宛露是家学渊源,是名教授之女,你交到这样的女朋友,是你的幸运!我这个不学无术的老太婆,怎么有资格教她为人之道?”
“我想,”宛露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森冷清脆,她的面颊上已毫无血色,她的眼睛乌黑而锐利,她的呼吸急促而重浊,她直视著孟太太。“你应该先了解一件事,再答应我和孟樵的婚事,我不是段立森的亲生女儿!我是他们的养女,我的生父是谁我不知道,我的生母是个舞女……”
“什么?”孟太太直跳了起来,脸色也变得雪白雪白了,她掉头看著孟樵。“樵樵!”她厉声喊:“你交的好朋友,你不怕你父亲泉下不安吗?我守了二十几年寡,把你带大,你居然想把一个出身不明不白的低贱女子,带进家门来羞辱孟家……”“宛露!”孟樵也急了,对于宛露的出身,他根本一点也不知道,第一个直接反应的念头,他就认为宛露又在编故事,目的只在和母亲呕气。于是,他叫著说:“你别胡说八道吧!宛露,你何苦编出这样荒谬的故事来……”
“哦,孟樵!”宛露的声音,冷得像冰块的撞击:“原来你和你母亲一样!你也会注重我的出身和家世,更甚过注重我自己!你们是一对伪君子!你们看不起我是不是?你又怎么知道我看不看得起你们!”站起身来,她忍无可忍的逼向孟太太,压抑了许久的怒气像火山爆发一般喷射了出来,她大叫著说:“你是一个戴著面具的老巫婆!你讨厌!你可恶!你虚伪!你势利!你守寡了二十几年,有什么了不起,要一天到晚挂在嘴上!如果你不甘心守寡,你尽可以去找男人!你守寡也不是你儿子的错误,更不是你给他的恩惠,而你!你想控制你的儿子,你要独霸你的儿子,你是个心理变态的老巫婆……”孟太太被骂傻了,呆了,昏乱了,她蜷缩在沙发上,喃喃的叫著:“天哪!天哪!天哪……”她开始浑身颤抖,指著孟樵,语无伦次的叫:“樵樵,樵樵,你拿把刀把我杀了吧!你拿把刀把我杀了吧!……”“宛露!你疯了!”孟樵大吼,扑过去,抓住了宛露的胳膊:“住口!宛露!你怎么可以这样骂我母亲?你疯了!住口!”
“我不住口!我就不住口!”宛露是豁出去了,更加大叫大嚷起来:“你母亲是个神经病!是个妖魔鬼怪!她根本不允许你有女朋友。她仇视你身边所有的女人!她要教育我,要我端庄贤淑,目不斜视……”她直问到孟太太脸上去。“你敢发誓你二十几年来没想过男人吗?没看过男人吗?你是一脸的道貌岸然,一肚子的……”
“啪!”的一声,孟樵已对著宛露的脸挥去了一掌,这一掌清脆的击在她面颊上,用力那么重,使她站立不住,差点摔倒,扶著沙发背,她站稳了。转过头来,她不信任的睁大了眼睛,楞楞的看著孟樵,低低的说:
“你打我?你打我?”她再看看缩在沙发上的孟太太,然后,她转过身子,像一阵旋风般冲出了大门,对著大街狂奔而去。孟樵呆立了两秒钟,才回过神来,他大叫著:
“宛露!宛露!宛露!”
他追出了大门,外面的雨已经加大了,雨雾里,他只看到宛露跳上了一辆计程车,车子就绝尘而去。
宛露缩在车子里,浑身发著抖,像人鱼一样滴著水。她不想回家,在这一刻,她无法回家,她心里像燃烧著一盆好热好热的大火,而周身却冷得像寒冰。她告诉了那司机一个地址,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这个地址到底是什么地方。车停了,她机械化的付了钱,下了车,站在雨地里,迷迷糊糊的四面张望著,然后,她看清楚了,自己正站在顾友岚的家门口。她疯狂的按了门铃。开门的是友岚自己,一看到宛露这副模样,他就呆了。一句话也没问,他把她连扶带抱的弄进了客厅,大声的叫母亲,顾太太和顾仰山都奔了过来,他们立刻用了一条大毛毯,把她紧紧的裹住。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面颊上,雨珠和著泪水,流了一脸,她浑身颤抖而摇摇欲坠。
“顾伯母,”她牙齿打著战,却十分清醒的问:“你会为了我是个舞女的私生女,而不要我做儿媳妇吗?”
“什么话!”顾太太又怜又惜又疼又爱的叫。“我们爱你,要你,宠你,从来不管你的出身!”
“顾伯伯,你呢?”“你还要问吗?”顾仰山说:“我们全家等你长大,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那么,”她回头直视著友岚。“我已经考虑过了,随便那一天,你都可以娶我!”她把双手交给友岚,郑重而严肃。“别以为我是一时冲动,也别以为我是神志不清,我很清醒,很明白,友岚,我愿为你做一个最好最好的妻子!”
“宛露!”友岚激动的喊了一声,立刻把那滴著水的身子,紧紧的拥进了怀中。
第十二章
宛露病了一个星期。她的病只有一半是属于生理上的,自从淋雨之后,她就患上了严重的感冒和气管炎,一直高烧不退。另一半,却完全是心理上的,她毫无生气而精神恹恹。躺在床上,她不能去上班,就总是迷惘的望著窗子。雨季已经开始了,玻璃上从早到晚的滑落著雨珠,那阶前檐下,更是淅沥不止。而院子里的芭蕉树,就真正的“早也潇潇,晚也潇潇”起来。宛露躺在床上,就这样寥落的,萧索的,忧郁的听著雨声。
段太太始终伴著她,全心全意的照顾著她。至于她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段太太已陆续从她嘴中,知道了一个大概。那晚,她和孟樵一起出去,却被顾友岚裹在毛毯中送回家来,又湿,又冷,又病,又弱。当夜,她在高烧中,只迷迷糊糊的对段太太说了一句话:“妈,他们母子都看不起我,因为我是个弃儿!”
段太太不用多问什么,也了解以宛露这样倔强任性的个性,一定和孟家起了绝大的冲突。她后悔当初没有叮咛宛露一句,对于自己的身世最好不提。可是,再想想,养育了宛露二十多年,秘密仍然有揭穿的一天,那么,这世界上岂有永久的秘密?如果等到婚后,再让孟家发现这事实,那个刁钻的孟太太,一定更以为自己是受了欺骗,还不如这样快刀斩乱麻,一了百了。想定了,她就安心的照顾著宛露,绝口不和她提孟樵。她自己也不再提,就好像孟樵已经从这世界上消失了,就好像她从没有认识过一个孟樵。她却时常谈友岚,谈顾伯伯顾伯母,谈童年时代顾家如何照顾她,每当顾太太来探望她时,她就会难得的高兴起来,抓住顾太太的手,她常天真的问:“顾伯母,你会一直这样喜欢我吗?你会一直疼我吗?你会不会有一天不喜欢我了?不疼我了?”
“傻孩子!”顾太太是慈祥,温柔,而易感动的。她会把宛露拥进怀中,爱怜的拍抚著她的背脊。“你怎么说这种话呢?顾伯母不止爱你,疼你,还要照顾你一辈子!现在,你不过叫我一声伯母,过几天,你就该改口叫我妈了!噢,宛露,我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有你这样一个儿媳妇!”
这时,宛露就会含著泪笑了。一看到她这种笑中带泪的情况,段太太就觉得又心痛又怜惜。因为,她从宛露这种对“亲情”更胜过“爱情”的渴求里,深深体会到她在孟家所受到的屈侮。孟太太,那是怎样一个女人呢?她竟把宛露所有的自信心,都扫得一干二净了。
顾友岚每天下班后都来看宛露,有时带一束花来,有时带一篮水果。坐在她床边,他会想尽各种笑话来说给她听,只为了搏她一笑。宛露躺在那儿,静静的看著他,静静的听著他,当他说到好笑的地方,她也会微微一笑,可是,那笑容是那么怯怯的,可怜兮兮的,含泪又含愁的。于是,有一晚,友岚再也忍不住,他在她床前的地板上坐了下来,定定的看著她,问:“宛露,你到底怎么了?明白告诉我吧!别把我当傻瓜,宛露,我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单纯和天真,你之所以选择我,一定有某项特殊的原因。”把握住她那瘦骨支离的手,轻轻的说:“那个孟樵,他伤了你的心了,对不对?”
宛露感到胸中有一股热浪,直冲到眼眶里,她迅速就把头转向了床里。但是,友岚不容许她逃避,扳住她的头,他强迫她面对著自己,他稳定的看著她,温柔、诚恳,但却语重心长的说:“宛露,我不希望自己是个代替品!但是,我要你,我也爱你,这份爱,可能远超过你的想像。我不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占多少分量,却知道你并没有如疯如狂的爱上我。宛露,爱情是一件很微妙的东西,我自己是否被爱,我心里有数。可是,宛露,即使你不爱我,我一样也要你,因为,有一天,你会爱我,超过那个孟樵!最起码,我会避免让你伤心!”
她闪动著睫毛,无言以答,却泪水盈眶。
“别哭!”他吻去她睫毛上的泪痕,哑声说:“我永远不会去追问你有关孟樵这一段,我相信,这已经是件过去式了。我只要告诉你,我明白你为什么会生病,为什么会痛苦,为什么会流泪,为什么变得这么脆弱和忧郁……宛露!我要治好你!但是,答应我一件事!”
她用询问的眼光望著他。
“多想想我,少想想孟樵!”
“哦!友岚!”她喊著,泪珠终于夺眶而出。她的手臂围了过来,圈住了他的脖子,把他的头拉向了自己,她主动的献上了她的嘴唇。他热烈的、深情的、辗转的吻了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眼眶湿润。
“嗨!”他故作欢快的,用手指头轻触著她的鼻梁。“从此,开心起来好吗?为了我!如果你知道,只要你一皱眉,我会多么心痛,你就不忍心这么愁眉苦脸了。”
宛露笑了,虽然泪珠仍然在眼眶里闪烁,这笑却是发自内心深处的。重新挽紧了友岚的脖子,她在他耳边低低的、感激的说:“友岚,你放心,我会做个好妻子!我会尽我的全心来做你的好妻子,友岚,我永不负你!”
友岚的嘴唇从她面颊上轻轻滑过去,再度落在她的唇上,他的手臂温柔而细腻的拥抱著她。好一会儿,他们就这样彼此拥抱著,彼此听著彼此的心跳,彼此听著阶前的雨声,彼此听著芭蕉的萧萧瑟瑟。直到楼下的门铃声,惊动了他们,友岚放开了她,想站起身子,但是,宛露紧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别走!”“我不走!”他坐在她的床沿上,静静的凝视著她。
楼下,似乎有一阵骚动,接著,兆培那粗鲁而不太友善的声音,就隐约的传了过来:
“她病了!她不能见客!都是你害她的,你还不能离她远一点吗?”宛露的心脏怦然一跳,握在友岚手中的那只手就不自禁的微微痉挛了一下,友岚和她交换了一个注视,两人心中似乎都有些明白。友岚低问:
“要我打发掉他吗?”宛露迟疑著,而楼下的声音骚动得更厉害了,中间夹杂著一个似曾相识的、女性的哭泣声。于是,宛露那绷紧的神经,就立即松懈了许多,而另一种难言的、矛盾的、怆恻之情,就涌进了心怀。来的人不是孟樵,而是那个“许伯母”!她侧耳倾听,一面用征询的眼光望著友岚,友岚深思的凝视著她,微微的摇了摇头。“你还在发烧,你能不激动吗?”
她沉思片刻,段太太已经上楼来了,敲了敲门,段太太的头伸进门来:“宛露,许伯母坚持要见你,你的意思呢?”
宛露凝视著段太太,她发现母亲的眼角,溢著泪痕,而那眉峰,也是紧蹙著的。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必须面对这问题,解决这问题了。忽然间,她了解这并不仅仅是长辈间的争执,也是她不能逃避的切身问题。她想起那夜,她跪在段太太和段立森面前所说的话:
“你们是我唯一的父母,再也没有别人!”
是吗?为什么这位“许伯母”仍然牵动她心中的某根神经,使她隐隐作痛?她咬了咬牙,从床上坐起身子,靠在枕头和床背上,她下决心的说:
“妈,你让她进来,我要见她!”
段太太略一迟疑,就转身去了。一会儿,段太太已陪著那位“许伯母”走进门来,许伯母一看到半倚半躺在床上的宛露,就像发疯般扑了过来,不由分说的,她就抱住了宛露的身子,哭泣著叫:“宛露,你怎么了?你为什么生病?我给你请医生,我有钱了,我可以让你住最好的房子……”
宛露轻轻推开了“许伯母”,微皱著眉说:
“许伯母,你不要拉拉扯扯。友岚,麻烦你搬张椅子给许伯母,我要和她谈谈。”友岚搬了张椅子放在床前,许伯母怯怯的看了宛露一眼,似乎有些怕她,悄悄的拭去了眼角的泪,她很温顺的,很无助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带著一股被动的、哀切的神情,她瞅著宛露发怔。段太太看了她们一眼,就轻叹一声,很知趣的说:“友岚,我们到楼下去坐坐,让她们谈谈吧!”
“不!妈妈!”宛露清脆的叫。“你不要走开,友岚,你也别走开!妈,爸爸呢?”“在楼下和你哥哥下围棋。”
“我要爸爸和哥哥一起来,我们今天把话都谈清楚!”宛露坚定的说:“友岚!你去请爸爸和哥哥上来!”
“宛露,”段太太狐疑的说:“你要做什么?你很清醒吗?你没发烧吗?”“我很好,妈。”宛露说:“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是必须做的。”友岚下楼去了。宛露开始打量这位“许伯母”,这还是她第一次用心的、仔细的注视自己这位生身母亲。后者的脸上泪痕未干,脂粉都被泪水弄模糊了,可是,那对秀丽的眼睛,那挺直的鼻梁,和她那虽已发胖,却仍看得出昔日轮廓的脸庞,都向宛露提示了一件事实。年轻时代的她一定不难看,而且,自己的长相和她依稀相似。她不会很老,推断年龄,也不过四十岁,但她额前眼角,已布满皱纹,连那浓厚的脂粉,都无法遮盖了。风尘味和风霜味,都明显的写在她的脸上。连她那身紧绷在身上的、红丝绒的洋装,都有股不伦不类的味道。宛露细细的望著她,模糊的衡量著自己与她之间的距离。她想起友岚的比喻,瑟尔绯丝!瑟尔绯丝并没有错呵,只怪她的命运是瑟尔绯丝!一时间,她对这位“母亲”生出一种强烈的、同情的、温柔的情绪。
段立森和兆培进来了,友岚跟在后面。兆培一进门,脸色就很难看,对著那位“许伯母”,他毫不留情的说:
“我们本来有个很幸福的家庭,你已经把它完全破坏了!难道你还不能放掉宛露吗?你该知道,你根本没有资格来骚扰我们的家庭!”“哥哥!”宛露蹙著眉叫:“你少说几句吧!”
兆培不语了,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一坐,他瞪著眼睛生闷气。段立森走了过来,他看来仍然是心平气和的,只是眉梢眼底,带著抹难以察觉的隐忧。
“宛露,”他温和的问:“你是不是改变心意了?”
“没有,爸爸。”宛露清晰的说,望著面前的“许伯母”。“我只觉得,事情发生以后,我们从没有三方面在一块儿讨论过。今晚,许伯母既然来了,我想把话说说清楚。”她正视著“许伯母”。“许伯母,你见过我的爸爸妈妈,二十一年前,你把我‘送’给了他们,他们也按照你的要求,做了这件好事,把我养大了。记得你纸条上所说的话吗?菩萨会保佑他们,如果这世界上真有菩萨,也实在该保佑我的爸爸妈妈,因为他们尽心尽力的爱了我这么多年,而且,我相信,他们以后还会继续的爱我。所以,许伯母,你虽然生了我,你却永远只能做我的许伯母,不能做我的母亲!菩萨也不能允许,在二十一年以后的今天,你再来把我从爸爸妈妈手中抢走!所以,许伯母,如果你爱我,请让我平静,请让我过以前一样的日子!”她的声音非常温柔:“我会感激你!”
那“许伯母”从皮包里取出一条小手帕,开始“父父”的哭起来,一面哭,一面说:
“宛露,我爱你呀!”“我知道。”宛露深沉的说:“以前,我总以为爱是一种给予,一种快乐,现在我才知道,爱也是一种负担,一种痛苦。哦,许伯母,今天我当著我所有亲人的面前,告诉你这件事,我同情你,我也爱你,但是,我只能认养育之恩,而不能认生育之恩。”“哦,宛露!”许伯母哭著说:“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再见到我吗?”“问题是,见面对我们都没有意义,徒增我们双方面的尴尬。”宛露深思的说:“我本来想,我们可以保持来往,但是,现在,我觉得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你,你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我……”“噢,宛露,我知道,我知道!”那许伯母急促的说:“我会给你一栋楼,很多珠宝,还有钱……”
“许伯母!”宛露打断了她,声音轻柔如水,眼光是同情而悲哀的。“当初你‘送’掉了一个女儿,现在你无法再‘买’回来呵!我们彼此之间,对爱的定义,已经差别太远了!”她疲倦的仰靠下去,头倚在枕头上,轻声的说:“假如你还爱我,帮我一个忙,别再来增加我爸爸妈妈的苦恼!我妈——”她轻柔的用手拉住段太太。“为了这件事,头发都白了。”
段太太顿时眼眶发热,她紧攥住女儿的手,一动也不动。那“许伯母”终于了解大势已去,站起身来,她哭著往后转,要冲出门去,宛露及时叫了一声:
“等一等,许伯母!”许伯母回过身子来。“你过来,我跟你讲一句话!”宛露伸出另一只手来,拉住许伯母,把她一直拉到身边,抬起头来,她凑著她的耳朵说:“再见!妈妈!”她松了手。那“许伯母”用手蒙住脸,哭著往外奔去。段太太基于一种母爱与女性的本能,忍不住也跟著她奔下楼去。到了大门口,那“许伯母”终于回过头来,紧紧的握住了段太太的手,她含著泪,由衷的说:
“我再也不会来要回她了。段太太,谢谢你把她带得这么好,现在,我也放心了。我不知道,她那么爱你们,她实在是个好孩子,是不是?”“是的,”段太太也含满了泪。“她是个最好的女儿,比我希望的还要好。”那“许伯母”消失在雨雾里了。
当段家在“三面聚头”的同时,孟樵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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