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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山妞和光棍-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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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咱卖树那几个子也不够啊。”

“这是他们要的谎价。和尚的帽子三尺高,不怕砍三刀。”

“你和他们侃价了吗?”惠民娘问。

“侃了。在他们要价的数上,我都是往下砸了八十块钱。今个下午,三个媒人都回了话,三家都降了五十块钱。”郑有儒说。

“我还是怕钱不够。”

“差不多了,没啥大憋子。按咱这一带的规程,订婚时把彩礼钱凑齐就行了,那些布啊鞋啊,可以等结婚前下大礼时再说。咱得琢磨琢磨,看选哪家?”

“我看只好即馅吃面即钱买蛋啦,咱家拉不起饥荒,谁肯把钱借给咱啊?”

“要是即馅吃面,也只能是这个黑丫的条件相当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两家要的多,就凭咱家的腰劲,扛不动啊!不过,那个黑丫确实长得黑一点。”

“庄稼人家的孩子,风吹日晒的,还能白得了吗。我看黑丫那孩子身大力不亏,身板壮实,再出息出息,满能顶一个壮劳动力。庄稼人家说媳妇,一是为了传宗接代,二是为了操持家务,上山能使得镰刀镐头,进家能生孩子做饭就行啦。依我看,标准也就是两条,一是身板要好,能顶门过日子;二是门风要正,过门后不能丢人显眼。至于长相嘛,那不打紧,‘丑妻近地家中宝,糟糠之妻不下堂’。至于才吗,那更在其次,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些都是老辈子留下来的老理。至于彩礼钱嘛,按说人家要的不算多。不过还是要再争一争,能少花一分是一分,能少花一角是一角。咱争的原则是‘不能撑断缰绳’。你要是同意,我明天给媒人回话,赶紧把这件事定下来,择个黄道吉日,摆几桌子,也免得夜长梦多。”

“行,这事你定吧。”

朦胧中,惠民听爹娘说侃价的事,他还以为要买驴呐。他听爹娘说过,早就想买一头草驴,当个养材。可是越听越不对,原来是想用买驴的钱给自己买媳妇。

惠民一轱辘从被窝里爬起来,冲着爹娘说:“我不要媳妇,我还要念书哪,你们还是先买驴吧。”

“你一个小孩崽子知道啥,这事没你插嘴的份。你以为我愿意给你张罗这事啊。要是不趁着现在有钱给你张罗个媳妇,等把钱悦悦净了,想说媳妇可就难了。”爹训斥儿子。

“儿子,你爹说的对啊。当爹娘的,都是为了你啊。你看咱村里,三四十岁打光棍的少吗?哪个不急眼啊。趁着现在有两个钱,给你说上个媳妇放在那,我们也放心了。再说了,定了婚也不耽误你念书啊。”娘对惠民说。

“甭跟他磨叽那么多。这事由不得他。小兔崽子,不知道好歹。”

望着爹那双瞪得圆圆眼睛,幼小的惠民再没敢说话。

那一年冬天,仅有十二岁的惠民定了婚。黑丫成了惠民的对象。村里的光棍们都很羡慕。

这正是:

有好汉子没好妻,

武大郎却守花枝。

手里只有这俩子,

要娶媳妇别买驴。

要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因报恩双娇萌情思  为救妻穷汉悔婚约

上回书说惠民和黑丫定了婚。如果不发生下面的故事,惠民和黑丫肯定会像其它包办婚姻一样,白头偕老。不信,你到山沟里去,挨家挨户数数,有九成以上的夫妻都是父母包办的婚姻。这些夫妻同床共枕,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厮守一生。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干扰了这桩婚姻,因为村里有两个漂亮姑娘对惠民有了感情。这两个姑娘都是惠民的同学,一个是钱茉莉,另一个是柳叶。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茉莉和柳叶对惠民的感情,都是萌发于一次不寻常的经历。

事情发生在一九七一年夏天,这年茉莉和柳叶都是虚岁十五。

学校放了暑假,茉莉找上柳叶,到头道沟的沟塘子里挖苣荬菜▲。

天气突变,黑云压顶,暴风骤雨袭来。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汹涌的山洪把茉莉和柳叶卷走了。

可巧,惠民此时正在自留地里锄草。暴雨袭来的时候,惠民跑到沟沿上的窝棚里避雨。

惠民突然发现,在奔腾咆哮的激流中,有两个小姑娘挣扎。这两个小姑娘用胳膊紧紧挽住盛满苣荬菜的柳条筐,顺流漂浮,一会儿被洪水淹没,一会儿从浪头里露出头来。要不是借助菜筐的浮力,两个孩子早就被洪水吞噬了。在千钧一发的紧急时刻,惠民奋不顾身跳进激流之中,竭尽全力把她们救上岸。

惠民受到了学校的表彰。他见义勇为的事迹上了市里的报纸。

打那时起,茉莉和柳叶两个姑娘的心里,同时有了这样的心愿:要用自己的一生报答救命的惠民哥。

自从有了那次生死之交,茉莉和柳叶都把惠民当作自己最亲的人。惠民的衣服破了,茉莉和柳叶争着给他补。惠民脚上的鞋,两个姑娘争着做。为了这些事情,两个姑娘还没少闹了别扭。

命运对人来说,从来都是不公平的。头道沟的几个同龄的孩子,有的命好,有的命坏。

柳叶的命最不好。爹死娘嫁人以后,柳叶在伟男家当上了团圆媳妇。她和伟男小学毕业后,就同时掇学了。虚岁十四的柳叶和伟男被杨憨撵上山,成了生产队里最小的半拉子劳动力,每天挣五分工。

玉柱和黑丫的家境倒是挺好,家里有条件供他俩上学。可是他们的学习成绩实在是太差了。每次考试,玉柱和黑丫轮流当倒数第一。家长打着骂着,对对付付念完了六年级。小学毕业,他俩说啥也不念这个书了。玉柱和黑丫也成了生产队里的半拉子劳动力。

茉莉喜欢读书,学习成绩优异。但是,由于爹娘有病,家里贫困,在茉莉念完初中时,爹就逼着茉莉下了庄稼地。

和同龄的孩子相比,数惠民的命最好。在虚岁十七这年夏天,他升入了市里的高级中学,成了头道沟的第一个高中生。一九七五年冬,十八周岁的惠民参军,去了哈达市武警黄金支队。

去市武装部报到那天,同时有三个姑娘出村送惠民。

茉莉拉着他的左手说:“惠民哥,我们般上般下的,顶数你有出息了。到部队以后,一定要好好干,为咱头道沟人争气。”

柳叶拉着他的右手说:“惠民哥,不要忘了我们,探家的时候要到我家看看我。”

黑丫站在一边说:“惠民哥,我等着你回来。不要为家里的事分心,家里有我呢,我会关照好两位老人的。”

四个结了娃娃亲的孩子都长大成人了。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妙龄十八周岁的茉莉和柳叶,出息得如花似玉。她们都成了生产队里的棒劳动力。劳动的锻炼使得她们有了强健的体魄。

玉柱和伟男这两个男孩子却没有女孩子有出息。伟男虽然长得膀大腰圆,五大三粗,但是这孩子口吃,脑子不那么灵便,村里人都说他笨。玉柱更不争气,小时候还像个人似的,可是后来一天不如一天,罐养王八,越长越抽皱,小脸长得奇丑。要是光脸长得丑也罢,庄稼人嘛,脸蛋子好看不好看并不重要,身板好才是重要的。只要是下地能拿锄,上山能使镐,也能养活一家子人。可是,这孩子身板弱,眼神还不好,庄稼地的细致活干不了。另外,这孩子卫生太差了,整天蓬头垢面的,头上沾满了尘土和柴草。他除了下雨时借老天爷的手洗过头外,从来就没洗过脑袋。

小的时候,茉莉和玉柱还在一块玩耍。自打茉莉懂事以后,她就从来不和玉柱照面了。玉柱也找机会和茉莉靠近,可茉莉打心里烦他。一说到玉柱,茉莉就称呼他为“那个脏猪”或“那个一头圪猱”。村里人也就随着叫,因此玉柱就有了“一头圪猱”这个外号。

孩子渐渐长大,差距也越拉越大。金有家发现这个差距后,就给钱进家拿劲,每年都不少送钱。除了金有主动给钱进送钱外,钱进有了瘪子,也经常朝金有借钱。这方面花钱,金有也舍得,每次都挺痛快。

钱进家的日子确实挺紧巴。钱进有痨病,一年犯半年的病,茉莉娘也常年闹病趴炕。最近这几年,没少花了药费,亲戚朋友家都借遍了,其中借金有的最多。看病买药,没钱的时候,钱进就去找金有,张开口说是借,可是只有借却没有还。

钱进家孩子多,花销也大。钱进共有五个孩子,是两窝的。老大是前窝的。钱进的第一个老婆生孩子难产去世了,撇下一个小子,叫钱大成,今年虚岁二十四,是个哑巴,给生产队放羊。其余四个孩子是钱进第二个老婆生的。老二就是茉莉。老三也是姑娘,叫杏花,虚岁十六。最小的是双胞胎,是一对小子,小名叫狗剩子和猫剩子,只有十虚岁。在这个家庭里,茉莉是根顶梁柱。

入冬后,茉莉娘又犯了老病,躺在炕头上哼哼两天了。

为了给茉莉娘弄到治病的钱,钱进厚着脸皮,又去找金有。这次正赶上金有手头紧,当了铁公鸡,一毛没拔。钱进空着双手愁眉苦脸地回到家。

茉莉娘问:“是不是没借到钱啊?”

“金有说了,有几个钱借出去了,手头没钱。”钱进叹了一口气。

“没钱,就挺着吧,挺一挺也就过去了。这么多年,不都挺过来了吗。反正是个老症候,死不了的。”茉莉娘说这话,是为了宽慰老头子,其实她已经两天水米没打牙了。

“我看你这次犯病不轻啊,以前犯病多少都能吃一些东西,这次粒米不进。再这样下去,病不死,也饿死了。”钱进非常沮丧。

“别看我待死不活的这个样,且死不了呐,柳木桶能靠过柏木筲,我不会那么痛快就死的,挺几天就好了。你可别着那么大的急,要是再把你急出个好歹的,这个家可真毁了。”茉莉娘继续宽慰老头子。

“你也不用给我吃宽心丸。你的病,还有比我清楚的吗?每次犯病,都得吃上几副药,才能见好。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挺死吗?老伴老伴,老了更不能没伴啊。我必须想个法子,弄到给你治病的钱。”钱进说。

“都借遍了,一屁股两眼子全是饥荒,再也借不到了。”茉莉娘比老伴还要沮丧。

“井里没水四下掏呗,咱家没钱,不是有人吗我就不信,我钱进找不出一个出钱的道道。”

“你有啥道道?”

“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我这个道道还准能弄出钱来。他金有不是不借给我吗?这回他就是上赶着给我送钱,我还不要他那两个臭子了呐。就凭着我有两个漂亮闺女,不信换不来钱。我要是开出一个价,有钱的主会挤破咱家的大门。”钱进的两眼顿时就发亮了。

“难道说你想给咱二丫头找主吗?”茉莉娘以为老头子是想给二丫头杏花找婆家。

“不是。我是说把茉莉的婚退了,重新给她找个主。想当初,把茉莉许给老金家,我后老悔了。要是当年不把茉莉许给他家那个瞎小子,现在就是闭着眼找个婆家,谁不得给咱一两千块啊。咱村那几个和茉莉般上般下的丫头,论长相,论体格,论心计,论活计,没有一个能和咱家茉莉比的。她们找婆家,都要了一千多彩礼。我已经打定主意了,悔婚,重新给茉莉找一个有钱的主。说办就办,下午我就去找金有摊牌。”钱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咱家花了人家那么多钱,要是悔婚,是不是有些不仁义啊?”茉莉娘问。

“啥叫不仁义?他金有给了那一蛋头子钱,就想把我家茉莉娶过去,没门!我早就算过了,咱家拢共花了他家不到八百多元钱,这么一蛋头子子,就想打结,也太便宜他了。咱不跟他磨叽了,再给茉莉找个有钱的主,保准能换回一千五六。还老金家八百,咱还能剩下七八百块呐。给你治病,还不是富富有余吗有了钱以后,我要把你送到市医院去,好好看看。”茉莉爹下了悔婚的决心。

这天下午,钱进和金有摊牌了。

金有一听钱进说要退婚,立时就急眼了:“钱进,你小子真的不顾咱哥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要反悔吗?”

钱进说“不错,就是要悔婚。”

“为啥啊?”

“就是因为罗锅子上山……钱紧啊。孩子她娘卧床不起,要死要活的。为了给她救命,我也顾不了什么兄弟情面了。”

“想当年,你亲口说的,谁要是变卦,就是王八。你还说,要是悔婚,就到大场院里让人骑三圈,这事情是有吧你也是个五尺多高的汉子,咋说变就变了呐!”

“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啊!老夫老妻的,我咋也不能眼看着她趴在炕上等死吧。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欠你的那些钱,你放心,黄不了。我尽快给茉莉找主,彩礼钱一到手,先给你,一分也不会欠你的。就这么办了。我老钱也不怕丢人,当年我说的那些话,也要兑现。你去通知吧,叫和这码子事有关系的人都去大场院,吃过晚饭后,我老钱就去大场院趴着,等着你骑三圈。”钱进给金有扔下这些话,就回家了。

金有着了大急了。他找到一枝花和易八卦,商量解决问题的办法。

易八卦听金有说了这事后,对金有说:“嗨嗨,小事一桩嘛,这有什么难办的。你就到大场院去,骑在老钱的背上,转上三圈,再向他要回八百元钱,把毛头纸文书一撕,不就得了。他有他的人在,另寻佳婿,你有你的钱在,另择佳偶。反正你也没有什么损失,有什么难办的?”

金有说:“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易先生,要是那么简单,我就不求你了。我是不想悔婚啊,他家茉莉的婆家好找,可我家玉柱的媳妇难寻啊。你就帮我想想办法吧。”

一枝花也求易八卦给出个主意,挽回这桩婚姻。

易八卦说:“好办,好办。不过你得认掏钱。他钱进所以要退婚,就是为了给他老婆治病。你要是再给他一些钱,他还会悔婚吗?”

一枝花对金有说:“我的大哥啊,事到如今,说啥也不管用了,认花钱吧,花了钱就免了灾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人能使磨推鬼。舍不得猪嘎嘎套不住狼,舍不得媳妇抓不住流氓。在目前情况下,想不掏钱是解决不了问题了,就痛痛快快地出血吧。为了咱家孩子的婚姻大事,咱就认了吧。再说了,谁家说媳妇不掏钱啊。咱家柱子那情况,上哪儿去搞对象,也少花不了。易先生,您就费费心,帮助调解调解吧。”

“行,行。责无旁贷,我就去,我就去。”易八卦答应管一管这件事。

晚饭后,易八卦去见钱进。他刚走到生产队的大场院,就看见钱进在场院里等着被骑,场院里聚集了不少想看热闹的人。

易八卦把钱进请到自己家,扇动三寸不烂之舌,终于把钱进劝回头了。钱进提出,只要金有再掏出一千五百元彩礼钱,可以撤回退婚的要求。

易八卦来往与金、钱两家,从中调解,最后达成协议,金有答应了钱进的条件。两家在易八卦的主持下,又签署了一份协议文书。为了使文书结实,这次用牛皮纸书写。易八卦和一枝花仍旧是证人。文书重申,钱进这几年借金有的八百元钱,金有不再要了,另外,金有再追加人民币一千五百元,先付一千元,其余五百元在结婚前一次付清。一九五七年金有和钱进签订的毛头纸文书,仍然有效,钱茉莉和金玉柱的婚姻继续有效。如果以后钱进反悔,退还金有家的彩礼钱,还要给付利息。金、钱两家的一场悔婚风波就此暂时平息了。

这正是:

猴子的脸经常变,

彩礼少了就不干。

打掉牙往肚里咽,

要娶媳妇掏好钱。

要知金、钱两家的亲事能不能成,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狠心爹逼女嫁人去  痴情女盼郎回村来

日月盈仄,斗转星移,日历扯了一本又一本,说话之间到了一九七八年。四个结了娃娃亲的孩子都二十一周岁了。

按着先前的约定和此时的法规,当年结了娃娃亲的孩子都到了完婚的时候了。金有开始张罗着给儿子办喜事了。

白露时节的一个清晨,金有从家里红堂柜里翻出那些已经发黄的文书,揣进怀里,又打开猪圈门,赶上一口种公猪,走出家门。他每次出门,都赶着他家的种公猪。

今天,金有打算去办两件事。先到亲家钱进那里,商量一下给儿子结婚的事,然后再去一趟二道沟,给一口打圈子▲的老母猪送猪种。

金有左手拉者一根遛猪的麻绳,右手拖着一根吓唬猪的棍子,赶着公猪,慢悠悠地到了钱家门口。

钱进家住在村北头第一户。

此时,钱进正挥舞着一把二股叉,在大门口外晾柴草。他看见金有走过来,赶忙撂下手里的活计,迎上前去打招呼“‘二脱产’,你可真早啊,又到哪配种去啊?”

“‘老钱紧’,你这话说得有毛病啊。是猪配种,可不是我配种啊。我这是到二道沟去,那里有一口老母猪打圈子了。”金有回答。

如今的钱进,和三年前闹悔婚风波那时候比,显得老了许多,寒风吹糙了皮,烈日晒黑了肉,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艰辛磨尽了活力。

钱进除了显老外,还多了另一样东西,就是有了一个响亮的外号。“老钱紧”就是钱进的外号。因为他姓钱名进,加之家里穷,又经常把“我就是钱紧啊”这句话挂在嘴边上,所以,有人取其家穷“钱紧”之意,送他一个外号,叫“老钱紧”。

金有也有了“二脱产”这个外号。

金有的外号是这样得到的。自从政策允许社员家里养自留畜那时起,金有家里就开始养猪。当时,政策对养猪的数量是有规定的,四口人以下的户,只允许养一口猪,五口人以上的户可以养两口猪。他家五口人,属于可以养两口猪的户。刚开始允许养猪时,仔猪是缺货,人们到处掏弄猪崽,大队猪场的猪崽很快就被抓光了,猪崽的价格涨得很高。看见猪崽值钱,很多家庭就养母猪。母猪多了,公猪就不够用了,卖猪种的又涨价了。金有是个精明人,他提前抓住了这个机遇。在大家都抢购小猪崽的时候,他用非常低的价格,就把大队猪场仅有的两口公猪买到手了。金有买的公猪,正当壮年,精力旺盛,一配一个准。

二脱产养的两口种公猪对自己的业务非常熟练。就是不用绳子遛,不用棍子打,它们也特别愿意跟主人出门。它们似乎明白,每次出门,都有好事。因此,二脱产指到哪里,它们就打到哪里,把种子撒遍沟里沟外。

二脱产经常赶着种公猪,走村串户,为十里八村的母猪配种。可以这么说,他家的公猪把籽撒遍了沟沟岔岔。这几趟沟里,家家户户圈里养的猪,多数是他家公猪的后代。

自从有了这两口公猪以后,金有就对生产队长说自己有了腰疼病,再也不下地挣那不值钱的工分了。有人取他常年脱离生产之意,送他一个外号,叫“脱产”。因为他排行老二,就叫他“二脱产”。

 你在头道沟这一带打听金有,没几个人知道,你一提二脱产,那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连三岁的小孩子都会告诉你,他今天赶着跑卵子▲为谁家的老母猪配种去了。

沟里人,相互称呼外号是习以为常的事,明明有大号不叫,偏偏叫外号,甚至有人说“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得外号不富”。这些外号,有褒义的,有贬义的,一般都有调侃的寓意。对有人称呼自己的外号,本人都不嗔不怪。一个人的外号一旦传开,他的姓名就被淹没了,也就很少有人称呼姓名了。

给人起外号,是一门学问,是一种创造,讲究形象、生动、贴切、响亮,叫起来琅琅上口,听起来有滋有味,回味起来有嚼头,意味无穷。一般说来,起外号必须把人的特征琢磨透,要抓住人的某一方面特征,比如相貌特征 、习惯特征、语言特征、举止特征或家庭特征等等,加以提炼加工引伸附会而成。

“老钱紧”和“二脱产”的外号,是头道沟的赵老万起的,起得很贴切。关于赵老万,在以后发生的故事里,大家会见到他,这里就不细说了。

二脱产很会过日子,家庭生活虽说不是很富裕,但是在头道沟也是上等户。俗话说,一分精神一分财,十分精神财就来。二脱产就是一个有十分精神头的勤快人。这不,他今天又起了一个大早。

正在晾柴禾的老钱紧撂下手里的活计,对二脱产说:“这阵子沟里沟外的老母猪脚跟脚地打圈子,老弟你卖猪种可发财了。”

二脱产说:“嗨嗨,靠猪配种发不了大财啊,也就是黑瞎子打苍蝇,将供嘴。隔两天跳一脚▲,跳太勤了籽不成,种不上,白瞎籽啊。现在是配准了才给钱,配准一窝猪,给五毛钱或五斤棒子▲,还得赊着欠着,也就是闹一壶酒钱罢了。”

老钱紧说:“那可不算少了。日进分文,骡马成群嘛。不管咋说,你家不少进钱。可不像我家,成天病缠着身子,每天花钱。要是拿现在生产队的工分相比,你家的收入那是相当可以了。在生产队里挣劳动日,每天十分工才一毛五分钱。你赶着跑卵子配种,一年下来,比下庄稼地挣的多多了。人家不都说吗,在大队当支书,也不如二脱产的种公猪。我给你搂计过,你两口跑卵子配种的收入,比大队的支书挣的都多,起码能顶一个公社主任的收入。我看你可该知足了。”

这几句话很受听,说得二脱产心花怒放,满脸的褶子都笑开了。他说:“老亲家,说实在话,这几年靠这两口大跑卵子配种,积攒了几个小钱。我寻思着,这几个钱也不能胡悦悦了,一定要花到正地方。咱们两家的孩子都老大不小的了,干脆把玉柱和茉莉的婚事办了得了。”

说着话,二脱产从怀里掏出那几张发黄的纸,递到老钱紧眼前。

老钱紧说:“老弟,这些文书我就不看了,你收起来吧。你说的这码子事,我也不知琢磨多少遍了。脱产老弟,咱哥俩共事这么多年,你是了解我的,我老钱从来就是吐口吐沫钉个钉,不是那拉屎往回坐的人。要是我能说了算,我立马就答应你。可是,现在不比从前了。嗨,你是知不道啊,儿大不由爷喽。你老弟再容我几天的空,等我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再给你回话,行不?”

二脱产说:“老兄,行啊。孩子们嘎的是娃娃亲,也没有正拉巴北的▲媒人,只好咱老哥俩商量着办了。老亲家,这事全靠你费心张罗了,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等过个三五日,我请你到我家喝两盅,核计核计这事,行不?”

“行啊。要是能商量通,我立马告诉你。”老钱紧终于答应了这件事,二脱产挺高兴。这么多年,一提到给孩子办喜事,老钱紧就没痛快过。

老钱紧以前为什么不痛快?有两个原因。其一,茉莉坚决不同意。姑娘不吐口,当爹的也不好硬逼。要是当爹的答应人家,丫头死活不过门,能把姑娘捆着送到婆家去吗?其二,老钱紧巴不得让茉莉在家多干几年活计,每年至少挣四百多个劳动日呐。不过,这次老钱紧再也不想拖了,他怕茉莉退婚,他怕还不起老金家的钱。一想到这,老钱紧的心里就发慌。“再不能拖下去了,必须尽快把这个事办了”,老钱紧下了逼茉莉出嫁的决心。

一场秋雨,忽紧忽慢地下了两天了。

春雨贵如油,秋雨没尽头。这个地方就是这样,用雨水的时候不下雨,不用雨的时候下起来没完。

头道沟里,浑浊的山洪裹着泥沙,放着浪头泻入拐把子河,河水涨得上了岸。

据老年人说,早先年,这一带渺无人烟,林木繁茂,水草丰美,号称八百里松海。清朝以来,口里一批又一批逃荒的人来到这里,开荒种地,把满山遍岭的大树都砍光了。沟里的人越聚越多,山上的树却越来越少。原来郁郁葱葱的大山变了模样,就像扒了光腚的乞丐似的在那里趴着。天一下雨,洪水没有挡掩,放着浪头冲下山,冲走了山坡上肥沃的植被和土壤,也冲走了人们安居乐业的生活,留下的只有贫困和饥饿。这是破坏环境造成的恶果,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报复。

大雨把头道沟村的人都逼回屋里。

一处三分地的小院,带豁子的土墙,院子里的主要建筑是三间低矮的土房和一个驴圈。这就是老钱紧的家。

全家人都在屋里躲雨。

圈里的驴不停地叫。

老钱紧披上一件草编的蓑衣,冒雨出了屋门,进了驴圈。

驴槽上拴着的那头豆青色的草驴,看见老钱紧,咴咴直叫。

老钱紧一看,驴嘴上戴着的箍嘴没摘。槽里的草被驴拱得到处都是。

老钱紧给驴摘下箍嘴,收拾干净被驴拱到石槽外的干草,气呼呼地进了屋。

屋内,茉莉一边往灶堂里添柴烧火做饭,一边看一封信。

信是她的惠民哥从部队里寄回来的。惠民在信里说,部队领导批准他探家,阴历八月初八就到家了。

盼星星,盼月亮,又苦苦地盼了一年,终于把朝思暮想的他盼回来了。茉莉心里泛起一阵喜悦的浪花。

茉莉聚精会神地看信,忘了烧火。灶堂里的火炼荒了,燃着了灶前的柴禾堆,她却全然不知。

这时,老钱紧正好进屋,看见火炼荒了,马上用脚把火踏灭。

茉莉这才把走了的魂收回来。

爹狠狠地瞪了茉莉一眼,说:“咋啦?整天像丢了魂似的。夜来个后晌▲是不是你经营的毛驴?”

“爹,是我经营的。昨天晚上轧完碾子,我把驴栓好,就给它添好了草,这次我没忘了喂驴啊。”茉莉不知道自己犯了啥错误。

“你是喂驴了,可是你没给驴摘箍嘴啊。它是个不会说话的牲口,你让他自己摘箍嘴吗?驴戴着箍嘴,能吃草吗?它听了一宿书▲。刚才,我听见它咴咴乱叫,以为它闹什么毛病了,原来是饿的。你这个死丫头片子,整天心不在肝上。你烧火时看的是啥?是不是郑惠民的信。我告诉你,我打心里看不上那个郑惠民,他和他那个爹一样,不是什么好鸟。我听说他要探家了,他回来以后,不许你和他再有来往了,你和他必须一刀两断。你要记住,你已经是一个有了主的人了。以后你们要是再有来往,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茉莉挨了爹一顿数落,不敢反驳,只是怨自己。这些日子她就像中了魔一样,脑海里想的只有惠民了,干活丢三落四,办事心不在焉。

茉莉把炼荒的柴草推进灶堂,继续做饭。

老钱紧一边数落茉莉,一边给生病在炕的老伴熬药。他在地中央立两块土坯,土坯上架着一个药锅子。药锅子下面是劈柴点燃的一团火。屋里烟雾弥漫,冒烟咕咚。

老钱紧的老伴围着一条破被子,佝偻着身子坐在炕头上,面容憔悴,看样子病得不轻。

连天阴雨,屋内潮湿,茉莉娘总喊冷。

茉莉从仓房里找出一只往年只有到了冬天才用的泥火盆,从灶膛里扒了一盆火,摆在炕中间,让久病体弱的母亲除湿取暖。茉莉娘伸开两只像枯树枝一样的手,守着泥火盆烤火。

屋地上踔着一大捆麻桔秆。老钱紧的其他四个孩子立在地中央扒麻。

老钱紧的大儿子哑巴钱大成,二十七虚岁了,一米八的高个,浓眉大眼,鼻正口方,天庭饱满,地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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