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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蝴蝶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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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她很美。”谁知西平竟不假思索地承认了,“不过,更重要的是内秀。妈妈,她的法语很好,……”西平眼中闪烁着得意之色。
  “她是……”
  “她是圣旦女子文理学院的学生,三年级了,”西平见方丹还想提问,赶紧说:“妈,别再问了,其实我们也认识不久。”
  方丹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紧,似乎被针扎了一下。难道终于有一个女孩子要来夺走我的儿子了吗?她很知道继珍对西平的感情,但她也明白西平从未对继珍认真。然而,从西平的神情看,他对这个陌生的女孩子却真的动了心。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呢……
  “阿红,大客厅、衣帽间都收拾好了吗?”方丹一面从阿红手捧的镜子里审视着自己的发髻——这是一种挺然高耸显得十分高贵华丽的发髻,一面问。
  “我上楼来时,看到陈妈正带着菊芬、阿香在拾掇,这会儿怕差不多了。”
  方丹点点头,表示认可了梳好的发髻,又随手从梳妆台上挑出一支发卡交给阿红。阿红熟练地把它别在了方丹的发髻上。
  “晚饭后你再来帮我把头理一理。另外,今晚我穿那套白色礼服,你早点把它取出来熨好。”
  阿红点头答应,方丹继续吩咐:“告诉长顺,点心、水果、饮料都要多备些。今晚是少爷回国后第一次招待朋友。”
  “知道了,我这就去。”阿红迅速抽掉梳头时垫在方丹肩上的绸布,收拾好梳妆用品,下楼去了。
  方丹站起来,看看梳妆镜中自己的面孔。接着禁不住原地转了一个圈,又看看镶嵌在四壁的许多面大镜子中自己的身影。最后,她的目光停驻在那幅几乎占去大半面墙壁的国画上。这是文健一位老友多年前根据曹子建《洛神赋》的文意所画,处于中心位置的是那位“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矫若游龙,翩若惊鸿”的绝世佳人。可是只要稍加注意,那佳人的面貌活脱就是年轻时方丹的翻版。这是方丹极得意的收藏,所以把它挂在自己房里。
  然而,终于是一声长叹,一个苦笑。
  是啊,儿子都这么大了,自己能不老吗?
  丁家的老太爷丁皓,表字子苍,早已过了古稀之年,但除了耳朵有点背,视力不太好以外,身体还相当硬朗。二十多年前,他就因患眼疾,把丁氏产业和盘交给了儿子文健。那之后不久,亲家翁方汝亭仙逝,儿子又以其妻方丹的名义继承了全部的方氏产业。丁、方两家产业的联合,使丁文健有条件创建一个从缫丝到制作服装成衣的大企业。在时代潮流的冲击面前,丁皓这位胼手胝足惨淡经营了半辈子的老人,深感自己的老一套已不能适应愈演愈烈的竞争和倾轧,帮不上儿子什么忙。而儿子文健却极善沉着应付,游刃有余。于是他干脆急流勇退,从此回来颐养天年,不再与闻世事。自从小孙女珊珊出世,他更是含饴弄孙,享尽天伦。
  他的生活极有规律,早睡早起,三餐微饱,不嗜烟酒,很少外出。尤其不可更改的是他的午觉和午觉后的散步。
  今天也是如此。老人家午睡方起,喝了一壶女仆陈妈泡的好茶,悠悠然踱向了后花园。丁家的后花园比楼前的草坪大得多。其间高树矮篱、良木修竹、幽草时花、曲径小亭布置得十分雅致宜人,难怪丁皓和珊珊这一老一小总爱在这里流连。
  可是,丁皓才在园中走了几步,陈妈就急急跑来,告诉他,蒋万发来了,还带了不少土产礼品。
  万发是丁皓初办丝织厂时,从家乡带出来的小伙计,从勤杂工、挡车工、修理工一路做上来,奋斗了近四十年,现任恒通公司下属最大的美新丝织印染厂厂长,实际上是丁氏在该厂的全权代理人。他没有学历,但有丰富的实际经验,虽然在技术突飞猛进的今日,相形见绌、渐感落伍,但他的忠心和勤勉却是绝对可靠、无可指责的。所以,丁文健至今没有把他撤换,倒也并非全是看在老父的面子上。
  因为蒋万发是熟人,又是小辈,所以丁皓并不打算返回客厅。他关照陈妈:叫万发到花园来吧,我在凉亭那儿等他。“说完,背着双手依旧笃悠悠地沿着小径走去。
  蒋万发一手提着长衫的下摆,略微有点气喘地来到凉亭。丁皓正坐在亭外的一张石凳上,倾耳听着林中的鸟叫。
  “老板!”还离得远远的,万发就高声喊了一句。几十年来他已经这么叫惯了,至于对文健,他跟公司所有的职员一样,称之为“总经理”。
  “万发,你来看我,我很高兴。带东西做什么!”丁皓伸手指指另一张石凳,让万发坐下。
  “并没有什么东西,老板,”万发坐下,掏出一方手帕擦擦微秃的脑袋上的汗,一面说:“一点乡下土产,也就是老板爱吃的酱菜、京果粉之类。另外,就是我妹子特地给您老人家做的两双布鞋。你脚上这双该换了吧。”
  丁皓捋着胡须呵呵地笑了:“万发,亏你记得,代我好好谢谢你妹子。”
  原来丁皓虽然久居十里洋场,却从不穿西装革履,总是一身长衫、一双布鞋,而且定要用麻线手纳的鞋底和黑直贡呢手制的鞋面。早先万发母亲在世,这准由她按时供应;如今已改由万发妹子负责了。
  万发问候过老爷子的饮食起居之后,娓娓地讲起了厂里的事。当讲到丁西平前几天到厂里去视察的情形时,他把西平着实地夸奖了一番:“老板,不是我当面讨好,少爷确是个难得的人才。据我看,将来不定比总经理还强几分哩!”
  “到底年轻,”丁皓摇摇头,“还需你们老辈多多扶持、提醒才是。”
  随后,丁皓问起万发的家事,特别问起继宗,说:“继珍我倒常见她来看珊珊的妈妈,就是不大见继宗。莫不是交上了女朋友,把爷爷给忘了?”
  万发赶忙解释:“继宗也总说要给您老人家请安来着,对了,今晚他就会来。”
  “不错,今晚西平要开个舞会,”丁皓也记起来了,叮咛道:“告诉继宗,让他先来看看我。”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万发连忙点头。
  “万发啊,继宗不小了,我记得,比西平还大半岁吧。继珍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他们的婚事,你这个既当爹又当妈的,该留意了。”
  万发感到一阵温暖、一阵歉疚,连眼眶都觉得发热发酸。想当初自己刚刚丧偶,拖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既要忙于厂务,又不愿匆匆续弦,怕委屈了孩子。多亏老爷子一句话,把继宗兄妹接到丁家,一住就两年多,直到乡下的妹子出来帮忙管家。而且老人家至今还如此把这两孩子放在心上,这是何等的深恩厚谊,蒋家两代人该怎样报答才好啊!
  “这事他姑妈来信也老问……”
  两人正谈着,小珊珊过来了。小姑娘今年十岁,穿着一身粉红色的毛料衣裙,头上用彩绸打着大大的蝴蝶结,一跳一蹦的来找爷爷。本来,每天她放学回家,爷爷总是在客厅里看报,其实是在等她。祖孙两个一块儿喝茶吃点心,珊珊就把一天在学校的见闻向爷爷絮絮切叨地报道。那些孩子气的笑话和趣事,常逗得丁皓启颜大笑。然后,珊珊温习功课、练琴,到吃晚饭时,这祖孙俩又坐到一起——平时,丁家的晚饭要开好几回,最早的一批就是丁皓和珊珊两个。今天珊珊在客厅没见到爷爷,一问陈妈,才知爷爷在后花园,便寻到这里来了。
  “爷爷,你在这儿呀,我找你半天!”小珊珊娇嫩而响亮的童音听来十分悦耳,她一直跑到丁皓身边才放慢脚步。
  丁皓让珊珊叫过万发,万发笑着夸奖她几句,随即起身告辞。三个人便一起离开花园。
  珊珊牵着爷爷的手走在前面。突然她让爷爷俯下身来听她的耳语。丁皓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他大声对走在身后的蒋万发说:“你留下吃晚饭吧,今夭晚上我们小珊珊还有精彩表演呢!”
  “不啦,我还有事,”万发赶上两步,说着又转向珊珊:“珊珊,蒋伯伯知道你会表演好多节目,几时让继珍大姐姐带你到我家去玩,去表演节目好吗?”
  小姑娘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把眼睛看着她爷爷。丁皓笑了,拍拍她脑袋说:“蒋伯伯的家当然是可以去的。”
  珊珊向万发投去一个高兴的眼光,转身拉着爷爷的手走了。
  万发看着这对祖孙的样子,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羡慕。
  丁西平主办的这个晚会,应该说是很成功的。
  楼下客厅布置得富丽而典雅。擦得锃亮的巨大水晶莲花吊灯辉煌地亮着,四壁许多乳白色的小灯,形状象一朵朵含苞的荷花,把整个大厅烘托得一片温馨柔和。彩灯彩带之类稍沾俗气的东西一概不用,却适当而巧妙地安排了许多鲜花——好在丁家的暖房尽能供应。沙发和矮几摆放在客厅两端,当中留出了宽敞的舞池。那些座位都安排得错落有致,极便形成一个一个的谈话中心。边上还放着不少轻便的可以随意移动的软凳和椅子,可供那些临时加入谈话的人使用。西平喜欢那种随意交谈的沙龙气氛,而不想让大家只是一味地跳舞。一侧的长桌上放着丰盛的食物,蛋糕、点心、糖果、时鲜果品、饮料乃至香槟,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来客可以根据口味和需要自由取用。
  在方丹的印象里,丁家已经多年没有举行过如此盛大而豪华的晚会。她年轻时喜欢热闹,父亲方汝亭在世时,每年总要应她的请求在家里办好几次晚会。那时候真是方丹的黄金时代,享尽了青春年华,也出足了风头。后来她和文健一起去法国。刚回国那几年,还举办过几回招待亲朋好友的晚会。可是随着文健事业的发展、公务的繁忙,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这种兴致大大降低,越来越懒得张罗了。
  但是今晚,方丹在儿子身上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的青春。她禁不住朝兴奋忙碌地招待着客人的西平投去一瞥满意甚至颇为自豪的眼光。
  丁文健的心情与方丹不大一样。他本来就是个事业型的人物。多年的辛苦经营和在生产竞争、商业倾轧风浪中,为实利而进行的奋斗使他从外形到内心都变得僵硬、冷酷起来。不少同行在背后笑他是“富有的苦行僧”,笑他减缩到最低水平的精神生活需求。作为一个大公司的总裁,日常应酬交际极为频繁。上海滩各大酒家饭店没有他不曾去过的;各种小聚、盛宴,往往弄得他应接不暇。在许多场合,他也不得不逢场作戏,有时甚至不得不与歌儿舞女虚与委蛇。但他确实既无任何嗜好,又绝不沉溺女色。近年来,就是对于妻子方丹,他也渐渐仅限于每日两次礼貌的问候了,不过,今晚他还是按方丹的要求,早早回家,并且换上和方丹白色礼服相称的黑燕尾服,轻挽着方丹的手臂,准时出现在佳宾济济的大厅里。
  方丹和文建步下楼梯,进入大厅,形成晚会的第一个高潮。那些散坐在沙发里的青年们,只觉得眼前一亮,纷纷离座起立。
  西平领着父母绕场一周,把来宾—一向他们作了介绍。方丹的清丽、雍容和高雅,使那些初次见到她的男女青年无不叹为观止。而她却以毫无矫饰的亲切笑容和他们寒暄招呼,更使众人如沐春风。方丹见继珍穿着一套深玫瑰红的曳地长裙,发式和面容的修饰也都恰到好处,堪算今夜女宾中的佼佼者,禁不住称赞几句,文健也附和着夸奖她。继珍心中得意,却笑着推出站在她身旁的珊珊,说:“瞧,小珊珊才漂亮得象个公主呢!”
  因为没见到继宗,文健问继珍。继珍告诉他:“哥哥一来就去看爷爷了。”
  珊珊确实漂亮,而且活泼大方。那些女宾无人不喜欢她。刚才,她们正闹着要珊珊表演节目时,文健、方丹来了。所以,当文健几句简短的欢迎辞结束之后,她们便公推继珍做代表,要求珊珊正式表演,大厅里立刻响起一片掌声。好在珊珊早有准备——也许女客们已经摸到了情况,这才提出要求——她在继珍陪同下,大大方方地站到钢琴旁边,由继珍的好朋友陈慰芳为她伴奏。珊珊唱了两支歌,又跳了一个舞。这就形成了晚会的第二个高潮。
  晚会的第三个高潮是猜谜和跳舞。猜谜是个插曲,但也很重要。因为西平宣布,必须猜出谜语才能去挑选头饰和眼罩。只见长顺端出一个大漆盘,上面放着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许多纸片,在男女客人面前走了一遍,任凭他们抓取其中的一个。
  客厅里顿时安静下来,但马上又恢复了热闹,议论声、嬉笑声响起一片。
  继珍当然是第一个猜出来的,因为她早从白蕙那里看过谜底。她举着手中的小纸片,连声高叫“猜中了,猜中了”,一面就跑到摆放着化装物品的长桌旁,向西平对过谜底,随即挑选了那副她早已看上的金色皇冠状头饰。这皇冠配上她乌黑的披肩长发,艳丽的曳地长裙,使她足当晚会的皇后而无愧。
  方丹看着这群孩子们无忧无虑地快活嬉闹,也不觉把刚才文健提前独自离去所引起的不快冲淡了许多。她揣摩着那几个陌生的女孩子中,谁会戴上那一顶西平亲手制做的紫色花冠。她看到头戴皇冠的继珍容光焕发地走过,想起了自己也 曾有过的美好青春,思绪不禁飘向很远很远……
  此时,继珍正兴奋地帮着一个个女友破谜,挑选头饰,得意地领受着女伴们钦慕的眼神。她心中倒有些感激起白蕙来,甚至一时想到,白蕙那天特意让她转交这些谜语,或许就是为了给她创造这么一个机会?但马上又否定了。她嘲笑自己又犯傻,把人家想得那么好。她白蕙不在我继珍这儿,能见到西平吗?她有什么办法把谜语直接交给西平?如果有办法,她早自己去了,哼!这么一想,倒使她注意到,直到现在,白蕙还没有来。西平明明说是给她请柬的嘛,她会放弃这个机会?那么,为什么迟迟不来?继珍心里不禁暗暗骂道:“还不是端臭架子!姗姗来迟,无非是想引人注目罢了。穿不出漂亮的礼服,就靠这种手段来招摇,我看你有什么用!”
  除继珍外,还有两个人注意到白蕙尚未出现。一个是继宗,他刚从丁皓那儿告辞出来,进人大厅头一个目标就是搜索白蕙。
  自从继珍点破继宗的心思,特别是那次当着白蕙的面一顿抢白之后,继宗见到白蕙就多了几分拘谨——他就是这么个人。但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这种克制使他有多么痛苦。好几次,他曾想勇敢一些跑到学院去找白蕙。她不是想看点普罗文艺吗?她不是表示过愿意听听青年会的报告吗?这都是自己去找她的好由头呀!可是他却终于没有敢行动。甚至在自己家中,他都避免与白蕙多见面、多说话,生怕引起白蕙的误会和不快。本来,今天的晚会倒是一个好机会,白蕙在这里没有别的熟识的男伴,自己理应多陪伴着她。白蕙既不会见怪,旁人也未必注意。可为什么她竟不来呢?
  另一个时刻留心着白蕙是否到来的,就是主人了西平。他先还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顾忙忙碌碌地发放着化装物品,后来却实在有点焦急、甚至心不在焉起来。当他在百忙中抽身独自思索,千真万确地意识到自己心里是在渴盼着白蕙的降临时,不禁对自己大为恼怒:“怎么了,丁西平,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浅薄,如此无聊,如此缺乏大家风度了!只为牵挂着一个小丫头,对,一个不知好歹、不识抬举、不讲信义的小丫头,你就变得情绪如此低沉起来?笑话!”
  丁西平想马上宣布舞会开始。算了,不等她了。可是他的内心深处又总存在着一丝幻想,万—……万一她是因为有事耽搁了呢?而且,他实在舍不得自己亲手精制的那顶浅紫色花冠。让它白白躺在长桌的大抽屉里,末免太可惜。
  但是,时针已经指向八点半!人们也都戴上了头饰、眼罩。丁西平终于走进大厅,拍拍手,宣告舞会开始。长顺立刻放起唱片,人们欢笑着,纷纷随着音乐成双成对地跳起舞来。
  几轮舞下来,晚会的气氛越来越高涨。而西平终于在与继珍舞了两曲之后,得到了摆脱她的机会。当一支新的乐曲响起,男女舞伴们纷纷离座起舞,继珍也被柳士杰拥走之时,西平悄悄推开大厅的玻璃门,走了出去。他懂得舞会已如一部接通电源的机器,正常地运转起来,毋需自己特予照顾了。
  西平走下几级台阶,来到门前的草坪。然后不知不觉地竟沿着草坪边的柏油路向大门走去。夜晚的清凉空气使他的心胸清朗许多,欢快的舞曲声也渐渐变得遥远了。他走得很慢,但是方向却很清楚。显然,他还在盼着大门口电铃会突然响起。他怕看门的阿福因年岁大耳朵背而忽略什么……
  可是西平失望了,大门口一片寂静。他在那里盘桓着,意趣索然地不想再回大厅。
  身后响起了高跟鞋的“橐橐”声。回头一看,是继珍。
  “你这个主人,把客人撂在一边,有些不礼貌吧!”继珍的愠怒虽然还克制着,可是西平已明显感到。她的脸被遮在树丛的阴影里,眼罩虽已取下,但面容却看不太清楚。
  西平停住脚步,但没有答话。
  “怎么,你还在等她来?这么晚,怕不会来了吧。”继珍的口气变得幸灾乐祸起来。
  “你说我在等谁?”西平烦躁而喑哑地低吼一声。树罅漏下微弱的路灯光线把他的脸照得相当凶恶而狰狞。
  但继珍并不后退,她冷笑一声道:“要我说出名字?我看不必了吧。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究竟干了什么!”西平不禁怒发冲冠地一把捏住继珍的肩头。
  “哎呀,你弄痛我了,”继珍尖叫起来,一面挣脱掉西平的手:“你不要凶。有人看见你和她在咖啡馆,亲热得要命,别当我不知道!”
  “今夜”咖啡馆,那是多么美好的值得留恋的一个夜晚!但此刻提起来,丁西平是加倍的气恼,甚至愤怒。
  “怎么,你在盯我的梢?”他向继珍逼近一步,虎视眈眈地问。
  “刚才有人告诉我的。是陈慰芳和柳士杰。他们亲眼看见的。”
  丁西平想起那晚带着白蕙进咖啡馆时,确见里面有人,当时没注意,谁知竟是在继宗家见过的熟人。
  “怎么样,我没有瞎说吧?而且,我知道你现在心烦,就是因为她没有来!”现在轮到继珍进逼了。
  “看到我心烦,你很高兴?”
  “我凭什么高兴?我也犯不着不高兴!”
  “那你就不要多管。”
  “我才没那份闲心思来管呢。不过,我要提醒你,西平。我们毕竟是多年的好朋友;对吗?”
  “你要说什么?”
  “你要当心,西平。别看我那小家庭教师一脸正经,她早就和我哥哥好上了。我哥哥对她也很有意思。你没见今天她没来,我哥哥也是神魂颠倒、坐立不安吗?可是,在认识你之后,她又撇下我哥哥,爱上了你——你当然比我哥哥有魅力多了,你家也更有钱,对吗?”
  西平一言不答,朝继珍狠瞪一眼,便撤下她,朝灯火通明的大厅走去。
  “西平,我没有恶意,我是为你好。”继珍在后面追着大声地说,带着忍不住的哭腔。
  西平突然止步,回头盯着继珍,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听这些。我对你的家庭教师毫无兴趣!”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丁西平疲惫地准备上楼回自己房间。
  大厅里,男女仆佣们正在收拾打扫。他懒得去瞧一眼,径直朝楼梯走去。但长顺叫住了他:“老爷关照,请你到他房里去一下。”
  当西平推开文健房门时,一眼就看到林达海——他们的家庭医师——正在给爸爸量血压。
  “林伯伯!”西平按老习惯这么称呼达海。达海朝他略略点头致意,一面仍专心地注视着血压计。
  西平在椅子上坐下,远远朝他们俩看去。他觉得,比爸爸年长几岁的林伯伯,反而显得年轻,富于活力,而爸爸却已颇显苍老。
  爸爸是个知心朋友很少的人,但对林达海,却无话不谈。西平知道,林达海与自己家渊源很深,多年来他不但监护着丁家老小的健康,而且是丁家上下普遍欢迎的一位客人。
  “血压是偏低一些,但有限”,林达海取下听诊器,慢慢拾掇着,“要适当注意,但不要有思想负担。开朗些,快活些。跳跳舞,听听音乐。不妨每天喝一、两杯葡萄酒,你就会好起来的。”
  “要不要吃药?”文健问。
  “不需要,”达海回答得很干脆,“最好依靠自身的调节能力。文健,你体质很好,各部分都很健康。完全有这个能力。来,我们干了这杯,我也该走了。”
  林达海端起面前放着的一杯红葡萄酒,热切地望着文健。文健也端起自己面前的一杯酒。
  “文健,在外资侵入、国内企业越来越难办的今夭,你有勇气把中国服装打入国际市场,而且这一雄心眼看就将实现,我祝贺你!”
  他们两人碰杯,然后缓缓地把酒干了。
  “等你凯旋回来,我再给你仔细检查。”林达海说着就拎起医疗包,起身欲走。
  “那好,等我回来,我们再作彻夜之谈,”文健显出少有的激动,紧握着达海的手。然后转脸对西平说:“你代我送送,叫老刘开车送你林伯伯回家。”
  西平陪着林达海下楼来到客厅,随即让长顾去叫老刘把车开来。直到汽车开走,他才重新上楼。
  他发现爸爸的房间已经熄了灯,妈妈房间的门却半开着,有悠扬的小提琴曲从里面飘出来。他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就推门走进去。房间里是两个人:原来爸爸到这边来了。
  方丹身着睡衣坐在床边上,夹着香烟的右手拄着额头。文健坐在离她远远的那扇开着的窗旁边——他怕闻烟味。西平进来之前,他们不知在谈什么,反正西平进来时,他们正沉默着。
  “这星期二,我动身去巴黎”,文健示意西平坐下。也许是他还沉浸在刚才林达海的话所引起的激动之中,很有些感触地看着儿子说:“从你外公在法国办起的一个小小的丝绸销售店,扩充成今天在巴黎的中国丝绸服装销售展览中心,真是不容易啊。”
  西平也很感动,说:“我知道爸爸为此付出的心血。”
  文健被西平这么一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马上恢复了平日那种一本正经的样子说:“临行前有些事要对你交代。”
  “妈妈也一起去吗?”
  “那边的展览大厅还需装修一下,另外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你母亲等正式开张前才去。”
  “爸爸走后,国内的事是否由金副总裁负责?”
  “是的。但他会充分尊重你的意见。我不在期间,你对公司的事要格外留意。另外,原计划要到江浙各收丝茧行去看看,可以照旧进行。”
  “好。”
  “还有一件要紧事,巴黎的中心开张时,要有一连几天的庆贺活动。你妈妈在那几天穿用的几套服装,由你设计。这是你妈妈的意见,我也同意。”
  文健说着朝方丹看一眼,方丹点点头,然后她又故意与西平逗趣:“别忘了,我在穿着方面是十分挑剔的呢!”
  文健严肃地接口:“不要小看这件事。这是一次重要的广告宣传,你的设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图纸画好后,找公司的服装总设计师磋商一下。”
  西平说:“我会尽力而为。”
  文健略一沉思,又说。“家里的事,爷爷、妈妈、妹妹,我也交给你了。”
  “放心吧,爸爸,我会照顾好他们。”
  “我在巴黎筹备好一切,会打电报来的。”说着,他又扭头问方丹:“你看你有什么事要我在巴黎先办的?”
  方丹摇摇头。“那好,我过去了——明天还得到公司去处理一些事——你也该休息了。”
  “晚安,妈妈。”西平也站起来。
  “西平,你留一下”。方丹边说边走过来。
  文健轻轻把门带上,独自走了。
  方丹拉着西平的手,一起在长沙发上坐下。她盯着他看,好一会儿没开口说话,母子俩就这么静静地相对。一时间,只有小提琴那如泣如诉的旋律,在室内轻轻飘荡。
  “妈妈,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我看你心里不高兴,西平。”方丹的声音充满慈爱和关切。
  “哪有的事!”
  “你亲手制作的那顶紫色花冠,今晚我怎么没见到?它的主人没来吗?”
  “也许她临时有事。”西平不想在母亲面前表现得那么激烈,但掩饰不了神色的黯然。
  “找个机会单独邀请一下,怎么样?”
  “不要!”西平脱口而出,但立刻觉得这未免过于拂逆了母亲的好意,便稍稍缓和地补充:“现在不是时候……”停顿了一下,他又淡然一笑:“爸爸走后,我会很忙的,不是吗?”
  他想用轻松的神态、语气消除母亲的疑惑。
  最期六下午。法租界爱多亚路和虞洽卿路口的“大世界”游艺场附近。
  这是上海滩的一扇窗口,非常集中、非常突出地反映着旧上海的畸型繁荣和极度嘈杂。这里一年四季都是人头挤挤,闹闹嚷嚷。“大世界”各剧场里的音乐声、锣鼓声时时传出;放在靠近门口的大厅里的那些“哈哈镜”面前不断响起好笑声和惊叹声,吸引了许多人在“大世界”门口的铁栅栏边不肯离去。这里的票房一天到晚亮着彩灯,张开大口贪婪地吞食着滚滚而来的钱财……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衫黑裙,头发用一根宽宽的缎带扎起,双手抱着个大书包,走得很慢,眼光在“大世界”两旁石墙上五光十色的广告中寻觅着什么。
  她就是白蕙。
  今天下午她早早离开学院,独自步行来到这里,已经仔细地看了好一会。石墙上到处是商品广告和影剧海报,从“小囡牌”香烟、“美女牌”冰淇淋、中法药房的“艾罗补脑汁”到祖传秘方专治性病,乃至割瘊子、挖鸡眼,几乎应有尽有。又有大世界“玫瑰歌舞团”演出《特别快车》,胡蝶、夏佩珍主演《火烧红莲寺》乃至天蟾舞台、共舞台的京戏班子的大小海报。可这些都引不起她的兴趣。
  微微叹了口气,白蕙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她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一张“招工启事”,不觉精神一振,认真看去:“丰禄货栈,招工十名,报酬优厚,只要男性……”白蕙苦笑了一下,失望地走开。
  正当白蕙准备跨过马路到对面再去看看时,没想到劈面遇上了丁西平。
  丁西平夹着一个硕大的公事包,正与另两个年轻人边走边谈,刚过马路,突然发现了白蕙。
  “白小姐!”
  “哦,是丁先生。你好……”
  西平的两个同伴也都停住脚步,朝白蕙点头微笑,白蕙略略一笑作答。西平朝这两个青年低语了一句,他们便很礼貌地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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