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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欲之网-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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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指《神秘》。”莫娜说。
  “对,就是《神秘》。”内厄姆·尤德喊道。
  “他刚才一直在跟我谈这个,”莫娜说,“听起来很不错。”
  “比《一个在无声的琴弦上演奏的流浪汉》还棒吗?”
  内厄姆·尤德突然插进来:“那不值一提。《大地的成长》使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而《神秘》却无人知晓。让我来做解释吧……”他停了一下,转身吐了口痰。
  “不,最好不解释。到你的卡内基图书馆去找一本。你们用英语怎么说来着?《神秘》?差不多一样的——不过‘神秘’更好一点儿。更神秘点儿,不是吗?”他咧嘴笑了笑,帽沿又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招来了许多听众。“回家去!”他喊道,挥动双臂驱赶人群。


  “我们是鞋上的花边吗?你们怎么了?我难道要租一个大厅才能同一位朋友私下说话吗?这儿不是苏联。回家去……走!”他又挥起手臂。
  没人动,他们只是放纵地笑着。显然,他们跟他很熟,这个向厄姆·尤德。他们中的一个人用依地语说了几句话,内厄姆·尤德不高兴却又有些洋洋自得地笑了笑,无助地看着我们。
  “他们想让我用依地语给他们背诵一段。”
  “好啊,”我说,“为什么不呢?”
  他又笑了,这次有些羞怯。“他们像孩子,”他说,“等等我,我给他们讲一个寓言。你们知道寓言吧?这是关于一匹绝色的长着三条腿的马的故事,我只能用依地语讲……请你们原谅。”
  开始讲依地语的一瞬间,他的表情完全变了。看上去那么严肃、悲伤,我觉得他随时随地都会哭出来。可当我转脸瞧他的观众时,却见他们在轻声暗笑。他的表情越严肃越悲痛,听众就越开心,最后他们终于放声大笑。内厄姆·尤德却始终忍住不笑,他向狂笑的听众严厉地望了一眼结束了他的故事。
  “现在,”他说,转身抓住我们俩的胳膊,“现在我们要去个地方听听音乐。
  我知道霍斯特大街有个小地方,在一个地下室。罗马尼亚的吉卜赛人开的,我们喝点葡萄酒再聊聊《神秘》好吗?你们有钱吗?我这儿只剩下两毛二分钱了。“他又笑了,这次却像个大酸果馅饼。一路上他不停地用他的帽子指这指那,有时他还停下来同一个朋友真诚地聊几分钟。”对不起,“他会说,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不过我以为我可能会借到一点儿钱,那是一家依地语报纸的编辑——不过他比我还穷。你们还有点儿钱,是吧?下次我请。“
  在那个罗马尼亚人的地方我遇见了一个我原先的送信人,戴夫·奥林斯基。他曾经是格兰特大街办公室的夜班送信员,我对他印象很深,因为办公室被抢的那天晚上,保险柜被翻了个底朝天,奥林斯基也被打得死去活来(实际上,我一直想当然地认为他已经死了)。当时是应他本人的要求我才把他安排在那儿,因为那是个对外机构,而他又能讲差不多八种语言。奥林斯基以为他能挣到很多小费,每个人都不喜欢他,包括他的那些同事。每次我碰见他时,他总是在跟人聊特拉维夫聊个没完。总是特拉维夫和布洛涅一萨尔一莫尔(他要把信件送到所有的停泊船只的港口,不过大多数信件都是特拉维夫的)。不管怎么说,在那个“事故”发生之前,我曾派他去过一次坎那尔塞,那儿有一个“海滨”。我用“海滨”这个词是因为每次奥林斯基说到布洛涅一萨尔一莫尔,他总要提起他去洗过澡的*海滨“。
  他告诉我,离开我们公司以后他就当了一名保险公司的推销员。实际上,我们还没聊几句他就开始向我兜售一份保险单。我虽然很讨厌这家伙,却没有打住他的话头。我想让他在我身上实践一下也许对他有好处。内厄姆·尤德也很烦他,可我还是让他唠叨下去,装作我也许会需要一份意外事故、健康或是火灾保险。奥林斯基为我们要了饮料和点心,莫娜离开桌会邀请这里的女主人参加谈话。这中间一个名叫曼尼·海斯的律师走了进来——他也是阿瑟·雷蒙德的朋友,他非常迷恋音乐,尤其崇拜斯克里亚宾。奥林斯基不情愿地被拉进这场对话,他费了好半天才明白我们聊的是谁。当他终于知道那只是个作曲家时显得很不耐烦。我们难道不能去一个安静点的地方吗?他提议。我对他解释说那是不可能的,他应该在我们离开之前赶快把事情跟我讲清楚。曼尼·海斯从他一坐下就没闭上嘴,现在奥林斯基又回到了他的话题上,介绍各种保险;他不得不扯开嗓门压倒曼尼的声音。我同时在听着两个人的声音,内厄姆·尤德试图捂住他的另一只耳朵。终于他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大笑,接着就开始背诵他的寓言——用依地语。奥林斯基还在接着说,这时声音很低,不过比先前更快了,因为每一分钟都非常珍贵。最后当这里所有的人都开始哄笑时,奥林斯基还在一个接一个地向我推销他的保险。
  最后我告诉他我必须仔细考虑一下,他的样子好像受到了愚弄。“可我已经把每件事都解释清楚了,米勒先生。”他抱怨说。
  “可我已经有了两种保险。”我骗他说。
  “这没关系,”他反驳说,“我们可以把它退了买更好的。”
  “我就是要考虑一下这个问题。”我反击道。
  “可是没什么好考虑的了,米勒先生。”
  “我还不敢肯定我是不是懂了。”我说,“也许你最好明天晚上来我家里。”
  于是我给他瞎编了个假地址。
  “你肯定会在家吗,米勒先生?”
  “要是我不在家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可我没有电话呀,米勒先生。”
  “那我就给你发封电报。”
  “可我明天晚上已经约了两个人。”
  “那就约后天,”我说,一点也不急不躁地跟他交涉。“或者,”我存心不良地加了一句,“你可以在下半夜来,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每天两三点才睡。”
  “我怕那可能太晚了。”奥林斯基说,样子越来越难看。
  “嗯,让我想想。”我说着,挠挠头作沉思状。“那我们一个星期后就在这儿见面怎么样?九点半整。”
  “别在这儿,米勒先生,求你。”
  “好吧,那么,选个你喜欢的地方。这两天给我寄张明信片,再把你所有的保险单都带来。好吗?”
  在最后几句寒暄时,奥林斯基已经在桌旁站起来,同我握手道别。当他转身去拿他的那些文件时,他发现曼尼·海斯正在那上面画动物,内厄姆·尤德正在写一首诗——用依地语——在另一张纸上。他被这意外的事情激怒了,他同时用好几种语言冲着他们大喊大叫。他气得脸色青紫,没一会儿,这里的打手,一个曾是摔跤手的希腊人,过来抓住他的裤裆把他推搡出去。走到门口时女主人过来冲他的脸上挥动着拳头,在街上,那个希腊人翻遍了他的衣袋,搜出几块钱交给女主人,她把找他的零钱扔给他。奥林斯基这时四爪着地就像在爬。
  “用这种方式对待一个人真是太可怕了。”莫娜说。
  “是啊,可这是他自找的。”我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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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应该那么怂恿他——那太残酷了。”
  “我承认,不过他是个讨厌的家伙,换了别的地方这种事总会发生的。”于是我开始讲述我同奥林斯基交往的经历。我解释我是如何迁就他,把他从一个公司转到另一个分公司。每一个地方发生的都是同样的故事,他总是受到污辱和虐待——“根本没有原因,”就像他总是说的那样。“他们都不喜欢我。”他会说。
  “你好像在哪儿都不受欢迎,”终于有一天我对他说。“是什么让你这么狂妄自大?”我还清楚地记得我冲他发火时他的表情。“来吧,”我说,“告诉我,因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他的话着实令我吃惊,他说,“米勒先生,我非常想当好一名送信员。我应该得到一个责任更大的职位。就凭我的学历我满可以当一名合格的经理,我能为公司省钱,我能拉来更多的生意,使工作效率更高。”
  “等一下,”我打断他,“你难道不知道你根本没机会当一个分公司的经理?
  你疯了。你甚至连英语都说不好,去你的那八种外语吧。你连如何和邻居相处都不会。你讨厌透了,你难道不明白?别跟我瞎扯那些将来的打算,你只要告诉我一件事,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是说这样一个他妈的讨厌的臭虫?“
  奥林斯基听了这些话像个猫头鹰似地眨着眼,“米勒先生,”他开口道,“您必须明白我是个好人,而且我在努力……”
  “狗屁!”我喊道,“现在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开特拉维夫?”
  “因为我想做点儿我自己的事情,这是真话。”
  “那么说你在特拉维夫——或者是布洛涅一萨尔一莫尔不能做吗?”
  他沮丧地笑了笑。没等他开口我继续说道:“你跟你的父母处得怎么样?你在那儿有过好朋友吗?等一等。”——我伸手阻止他的回答——“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你说过他喜欢你?回答我!”
  他沉默了。不是难堪,而是被难倒了。
  “你知道你应该是什么?”我继续说,“是一只信鸽。”
  他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你知道,”我解释说,“一只信鸽是靠监视别人、靠给他们送信挣钱——你懂吗?”
  “我应该是一只信鸽?”他尖声说,让自己振作起来,试图显得很自信。
  “没错,”我两眼一眨也不眨地说,“要是不这样,那就会有一个绞刑吏来。
  你知道——“我用手冷酷地作了一个绳套的样子——”用绳子把人吊死的人。“
  奥林斯基戴上帽子朝门口走了几步。他突然转过身来,平静地走向我的办公桌。
  他摘下帽子用双手拿着。“对不起,”他说,“我能再有一次机会吗?——在哈莱姆?”他的口气就好像这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为什么这么肯定?”我轻松地回答说,“当然我会再给你一个机会,不过这是最后一次,记住。我开始喜欢你了,你知道吗?”
  这话比我以前说的任何话都更让他为难,令我吃惊的是他并没有问我为什么。
  “听我说,戴夫,”我说着向他俯过身去,好像我有些非常机密的建议,“我准备把你安排在我们这儿最糟的地方。要是你在那儿能处好了,你会在其它任何地方干好的。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别在那家公司里惹任何麻烦。”——说到这儿我用手在喉咙上比划了一下,“你明白吗?”
  “那儿的小费多吗,米勒先生?”他问,装作不理会我最后那个手势。
  “那地方没有人给你小费,我的好朋友,而且也别想跟人去要,每天晚上你到家时要感谢上帝你还活着。在过去的三年里我们那个分公司失去了八位送信人,你自己想想吧。”
  我站起来,抓住他的胳膊送他到楼梯口。“听我说,戴夫,”我边同他握手边说道,“也许我是你的一个朋友而你不知道。也许有一天你会感谢我把你安排在纽约那家最糟的公司。你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真不知道如何开始教你。首先,尽量闭紧你的嘴巴。经常要面带微笑,即使这很痛苦,即使你没有得到小费也要说句谢谢。只说一种语言,其他的一字不提最好。忘了要当经理的念头,当一名好信使。别跟别人说你是从特拉维夫来的,因为他们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生在布朗克斯,你明白吗?要你做得让人满意,就别吱声,当个容易上当的家伙,知道吗?拿着这些去看场电影。看点滑稽的画面放松一下,别再让我听到你的事情!”
  那天夜里同内厄姆·尤德一起走去坐地铁,我的脑海里清楚地回忆起我同奥洛克那多次的午夜探访。那是在东区。每当我需要彻底的刺激我总会来这儿。就像到了家一样,那里的一切我虽不了解却觉得非常熟悉。就好像我已经熟知这种贫民窟的化身。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人口的密集,每样东西都在力争丰富。一切都在萌发闪光,就像是在伦勃朗那漆黑的画布上。一个人会不断地感到意外,常常是因为一些家常的琐事。那是我童年生活的世界,在那里从日常的事情中就可以学到神圣的品性。那些贫穷受歧视的侨民生活在这个破旧的世界里,在我看来他们是生活在一个被突然停滞的过去里,他们的面包还是那种不用抹黄油或果酱就可以吃的好面包。
  他们的煤油灯给他们的屋子里带来圣洁的光亮,床总是最醒目也是最诱人的,家具虽然旧但很舒适。使我一直疑惑不解的是那些看似摇摇欲坠的破旧不堪的房屋的里面竟然如此地整洁。世界上恐怕没有什么比一个一贫如洗的家里能如此整洁而祥和更具情调的了。在我寻找那些流浪儿时看到了数以百计这样的家庭,有许多我们在寂静的深夜里不期而遇的这样的景象就像是翻开了《旧约全书》中的一页历史。我们进去时是为了查寻一个违法的少年或者一个小偷,而我们离开时却仿佛刚同上帝的选民一同进过餐。通常情况下这些父母都不知道他们的孩子参加的信使队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中几乎所有的人甚至从来未走进过任何一座写字楼。他们只是曾经从一个贫民窟搬到另一个,这以外的世界他们甚至没有瞥过一眼。我时常产生这样的念头,陪这些父母中的一位到交易所的一层大厅去,在那里他可以看见他儿子在那些疯狂的证券经纪人所制造的混乱中跑前跑后,在这场令人兴奋而又有利可图的游戏中男孩有时每周可以赚到七十五块钱。这些“男孩”中有些人到了三四十岁时还在干这一行,有的甚至还成了房地产、农场、公寓楼或者金边债券的持有者。他们中有些人的银行存款竟有一万多块,然而他们仍然是信使,而且一生如此……。
  这些移民陷入了一个多么矛盾的世界啊!对此我实在迷惑不解。我有着一个土生土长的美国人的所有的优越条件,难道就没有去寻找过最低贱的工作?我能够找到一份周薪十六七块钱的工作不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吗?不久我就要抛弃这样的生活去当一名作家,而那样我将会比这些最底层的移民更加无助。不久我会在夜里偷偷摸摸地溜到街上,到我家周围的这些贫民窟乞讨。不久我会站在餐厅的窗外垂涎三尺却又无望地盯着那些好吃的东西。不久我就会感激报童施舍给我买一杯咖啡和一个油煎饼的一个钢蹦或者一毛零钱。
  是的,在这远未成为事实的时候我就在想象这些可能发生的事。也许我如此深爱我这个可爱的新家是因为我知道它不会长久。我们的“日式”爱巢,我是这样称它的。因为它简单纯洁,那张矮式的长沙发放在屋子中央,灯不多不少,没一样东西显得多余,墙壁上闪着天鹅绒般柔和的光亮,地板光洁得就像每天都擦洗一般。
  不自觉地我们做每件事都像是在完成一种仪式,这个地方使人不得不这样做。这所为有钱人设计的房子,租用它的却是两个只有精神财富的信徒。书架上的每一本书在得到时都经过了一场思想斗争,都被我们贪婪地读过,丰富了我们的生活。就连那本破旧的《圣经》的背后也有一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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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觉得想要一本《圣经》,我就让莫娜出去找一本。我提醒她不要去买。
  “让什么人把他的当礼物送给你。找找救世军或者找一个救援会的人。”她照我说的去做了,可每到一处都遭到拒绝(真他妈的怪,我心想)。后来,好像是冥冥中回答我的恳求,凭空里冒出了一个疯乔治!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当我回家时他就在那儿等我了。莫娜在招待他喝茶吃点心,我想我是见了鬼了。
  莫娜当然不知道他就是疯乔治,我童年时熟识的一个人。她看见一个人正在一个运蔬菜的车前布道,一群孩子在朝他起哄,往他脸上扔东西,而他却在祝福他们(手里拿着鞭子),说着:“宽容这些孩子们对我所做的……忍耐是神圣的而且……”
  “乔治,”我说道,“你还记得我吗?你过去常常给我们送煤和柴禾。我当时住在德里兹大街——第十四区。”
  “我记得所有上帝的孩子,”乔治说。“甚至第三代、第四代的。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愿圣灵永远与你同在。”
  我还没来得及再说一个字,乔治已经开始像以前那样装出主教的神气。“我能证明我自己,圣父派我来证明我自己……阿门!哈利路亚!赞美主!”
  我走过去拥抱乔治。他已经是个老人了,一个有点儿疯癫却又平和可爱的老人,也是最意想不到会在我家里见到的人。他在我们这些男孩子眼里曾是一个可怕的形象,总是在我们头上挥响鞭子,他意味着无休止的指责、火焰和硫磺。当他的马在结冰的路上滑倒时他会不要命地抽打它,朝天上举起拳头,哀求上帝惩罚我们这些好恶作剧的孩子。那些日子我们把他整得多惨呀!“疯乔治!疯乔治!”我们这样不停地喊,直到喊得脸色发青。接着我们就用雪球打他,那些结了冰碴握得死硬的雪球常常打中他的鼻梁,气得他暴跳如雷。他若是追上来抓住我们中的一个,另一个就会像恶魔似地去偷他车上的蔬菜或水果,或者把一袋土豆扔到阴沟里。没有人知道他怎么变成那样的。好像从他一生下来就在他的车上布道,他就像一个古代的先知,而且就像伟大的《圣经》中讲述的那些先知一般的污秽。
  我最后一次见到乔治·登顿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他又出现了,给我讲基督,讲世界的光明。“上帝派我来,”乔治说,“并与我同在!圣父不会让我孤独,因为我总是在做那些让他高兴的事情……你应该明白真理,而真理会让你得以解脱。阿门,兄弟!愿上帝的思典伴随着你,保佑着你!”
  对于像乔治这样的人你不会想到要去问他这些年的经历。他的日子过得多半就像一场梦。显而易见,他脑子里从未想过明天。他仍然带着他的马和马车在这座城市里漫游,就好像机动车根本不存在似的。那条鞭子放在他身边的地板上——它与他是不可分的。
  我觉得该给他一支烟。莫娜手里拿着一瓶葡萄酒。
  “在上帝的王国里,”乔治举起一只手表示反对,“没有肉和酒,只有正义、和平和圣灵的欢乐……吃肉和饮酒都没有好处,还有那些使人误入歧途的事,或是冒犯神灵或使人虚弱的。”
  在莫娜和我喝酒的时候他停了一下。
  接着就好像没有看见或听见我似的,乔治又高谈阔论起来:“你难道不知道,你的身体只是圣灵的庙宇,他们在你的内心,使你与上帝同在,而你并不是你自己?
  你的生命是有价值的。因此用你的身心去赞美上帝,它们是属于上帝的。阿门!阿门!“
  我开始自在从容地笑了起来,但没有嘲讽的意思——完全被《圣经》所陶醉了。
  乔治并不在意,他继续滔滔不绝地说,就像从前一样。他没再把我们当作人来比喻,而是把我们比作他正在用圣母恩赐的牛奶倾注的容器。对于他周围的物质他熟视无睹,一个房间对他来说与另一间没有区别,比他养马的马厩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也许同那几匹马睡在一起)。不,他有一个要完成的使命,这使命使他快乐而健忘。
  从中午到子夜他一刻不停地忙着传颂上帝的话。即使在卖他的东西时他仍在传播《福音》。
  一种多么美好、无拘无束的生活啊!我心想。疯?确实他疯了,疯得像个臭虫。
  可从好的一面想想。乔治从来没真的用他的鞭子伤过人,他喜欢甩响它,那只是为了让那些可恶的小顽童知道他并不只是一个软弱可欺的老傻瓜。
  “拒绝魔鬼吧!”乔治说,“他就会从你们身上逃走。亲近上帝吧,他就会亲近你们。洗净你的双手吧,你们这些罪人,纯洁你的心灵吧,你们这些三心二意的人……。在上帝面前弯下你们的腰吧,而他会让你昂首挺胸。”
  “乔治,”我止住不停的笑声说,“你使我感到很快乐,很久以前……"
  “上帝坐在他的王座上,在光明的太阳上拯救世界……不要伤害大地、海洋和森林,直到我们在他们的额头打上上帝的仆人的印记。”
  “好了!听我说,乔治,你记得……”
  “他们不再挨饿,不再饥渴,阳光也不再照在他们身上,没有光也没有热。从神灵中来的耶稣会给他们送来食物,带他们到生活的泉源,上帝会擦去他们眼中所有的眼泪。”
  说到这儿乔治掏出一条很大的脏兮兮的红手帕,擦了擦眼睛,然后使劲地擤一下鼻子。“阿门!赞美上帝!赞美他救世济世的神力!”
  他站起来走到壁炉旁。壁炉架上放着一份未完成的手稿,上面压着一个跳舞的兴都斯坦美女像。他绕着它看了看说道:“把这些东西封起来吧,天上的雷电轰鸣,不要写这些东西……上帝已经向他的奴仆和先知们宣布,在第七位天使主宰的时代,他一开口,上帝的神秘就会完结。”
  这时我觉得听到了外面的马受到了惊扰。我走到窗前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乔治提高了他的嗓门。现在从他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几乎是叫喊了。“谁不该听他的话,噢,主啊,赞美他的名呢?因为他是唯一神圣的。”
  那几匹马正在用力挣脱那辆马车,顽童们兴奋地尖叫着像昔日一样蜂涌上去抱车上的水果和蔬菜。我招呼乔治到窗边来,他还在那儿叫喊……
  “最好快点,乔治,不然它们就要跑了!”
  乔治迅速地弯下身拾起鞭子冲到街上。“谁在那儿,无耻的家伙,”我听见他在喊,“谁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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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会儿又回来送给我们一篮苹果和一些花耶菜。“收下这些上帝的祝福吧,”
  他说,“愿你们平安!阿门,兄弟!天福,姐妹!上帝的荣耀至上至尊!”随后他回到马车上,轻轻挥动长鞭,赶着马儿向四面八方传播福音去了。
  在他走了好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了他忘在这儿的那本已经破旧不堪的《圣经》。
  那本书油乎乎、沾满腔指印好像被苍蝇咬过似的,封面已经不见了,里面还有许多缺页。我曾渴望得到一本《圣经》,而现在我得到了。“寻找,你就会发现,祈求,就会降福于你。敲门吧,它就会开启。”我又开始高谈阔论了。《圣经》中的话比最烈的酒更令人陶醉。我随意地翻开《圣经》,正好翻到我最喜欢的一段:
  “在她的额头上写着一个名字,神秘,伟大的巴比伦,人间娼妓和仇恨之母。
  “我看见这个女人喝足了圣徒们和耶稣的殉道者的鲜血,当我看见她时,我心中既惊且羡。
  “天使对我说,你因此惊异吗?我会告诉你这个女人的秘密,有一个七头十角的怪兽驮着她。
  “这个怪兽不是你看见的样子;它来自无底的深渊,又进入地狱中去。这个世界创始之初未记入史册的先人们,当他们看见这个怪兽时也是惊诧莫名,不是它,又是它。”
  听了狂热的教徒的话总让我如饥似渴——我是指对生活中美好的事物。充实的内心会使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有好胃口。乔治没走多久我就开始想这个特贵族化的地区在哪儿能有一个卖炸面圈或是入口就化的奶香点心的面包店。又喝了几杯葡萄酒之后我开始想一些更丰盛的食物,像土豆布丁加泡在香肉汤里的油煎面包屑,我想到一块上面盖着煎苹果片的烧肘子,外加扇贝和咸猪肉当饭前小吃,还有路易斯安那特有的薄煎饼,巴西果仁和山核桃,水果奶油布了。我在想象中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这些味道浓郁、多汁的美味佳肴。我渴望的这些食物都是犯禁忌的。这些禁忌的食物和酒能激发性欲。那种上好的加香料的德国酒最棒了。
  我苦思冥想,我们肯定能从什么人的家里路到一顿好饭(我的大部分朋友都在外面吃)。想到的几个人都住得太远,不然就是那种你不能不请自到的人。当然莫娜是想在一个好餐馆里吃一顿,吃到胀破肚子,然后就坐在那儿等她找到一个能给我们付账的人为止。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主意,这法子已经用过许多次了,而且有一两次我那样坐了一整夜等某个带现金的家伙出现。不,先生,如果我要好好吃一顿的话,我要用自己口袋里的钱。
  “我们还有多少钱?”我问,“你到处都找了吗?”
  所有的钱都汇到一起只有七毛三分钱。离发薪还有六天,我根本没心思——太饿了——就为了找点儿钱去跑电报局。
  “我们去斯考奇面包店吧,”莫娜说,“那儿的服务不错。吃的简单但很实惠,而且便宜。”
  斯考奇面包店在保罗大厅附近,一个很冷清的地方,那儿的桌面是大理石的,地上到处是锯木屑。店主是个来自欧洲的郁郁寡欢的长老会教徒。他们说话带一种令人不舒服的口音,总使我想起麦克格利高尔的父母。他们说的每个音节都带硬币的丁当声,像是墓地的共鸣。因为他们是文明人,人们好像就应该感激他们提供的服务。
  我们要了一份马腿肉和泡得发胀的麦片粥,外加油烤饼和一片过季了的莴苣叶,这些东西一点儿味道都没有,是一个一辈子没一天高兴过的一脸讨厌相的老处女烧的。我宁愿喝一碗掺着死面团的大麦粥,或者烧牛肉香肠和土豆沙拉,就像艾尔·布尔格家百吃不厌的那种。
  这顿饭倒真让人清醒。不过饭后我却带了一身酒气,不知怎么,我开始有一种轻飘飘的头脑特别清楚的感觉,好像全身的骨头都空了,血管都变得透明了,我体会到漫不经心总是很不寻常的。店门每开一次都发出一种恐怖的声音刺激着我们的耳膜。门口有两路有轨电车,街对面是一个留声机店和一个收音机店,而且拐角的地方车辆总是拥挤不堪。我们正要起身离开时街灯亮了。我嘴角含着一个牙签,自鸣得意地咬着,歪戴着帽子,一边盖住了耳朵,我走到路边时才发觉这是个温和怡人的夜晚,是夏季即将结束的一个夜晚。一些奇怪的思绪袭上我心头。我脑子里不停地回想起十五年前的一个夏日,也是在这个街角,一切也都像现在这样乌烟瘴气、混乱不堪,我和我的一个老朋友麦克格利高尔上了一辆电车。那是一辆敞篷的有轨电车,我们要去谢普希德海湾。我腋下夹着一本萨尼尼的抄本。我刚看完这本书正要把它借给我的朋友麦克格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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