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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缘(上)-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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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位高大健朗的白发老先生,没有企业钜子的精明凌厉,只有一脸的忧心仲忡;接着是那位替她开车门的管家和一位福敦敦的中年女人——也是管家打扮,以及两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其中一位好像在哪里见过。
还有聿邦婷、温静秋和好几位女佣,所有人都围在那个依然在咆哮,依然在怒吼,狂妄霸道、嚣张至极的魔鬼身边,低声下气的安抚他……他……
他?!
是他?!
关茜这辈子就数这一刻最吃惊了,吃惊得顾不得先拯救脱臼的下巴,只忙着拿下眼镜来,揉揉眼睛再看过去,想确定她并没有眼花,或者镜片上糊了苍蝇屎害她看错了……
没看错,是他!
站在楼梯底端,正忙着爆发宇宙无敌超级魔力,刮风下雨又打雷闪电的家伙,就是他!
但,怎会是他?!
她问自己,满头问号,一脑子骇异,就在这时,那个魔鬼不经意瞥到她,刹那间,雷霆万钧、横扫八方的咆哮声毫无预警的骤然中断。
空气,突然静默了下来……
她瞪着他。
他也瞪着她。
两人同样震惊,同样难以置信。
她不动。
他也不动。
好久,好久,他们只是相互瞪视着。
而其他人,先是困惑不已地面面相觑,不解这股突如其来的寂静与怪异气氛是怎么一回事,继而转头看来看去,想看出什么端倪来。
“她……是谁?”白发先生的目光定在关茜身上,困惑地问。
聿邦婷还没来不及说明,关茜却先一步动了,她慢条斯理的一步步走向前;而那个刚刚还准备掀起星际毁灭战争的魔鬼,此刻却像支失灵的步枪一样呆若木鸡,傻傻地看着她一步步接近他。
然后,她站定在他面前,双手环胸,仰起眸子瞅住他,一本正经的点着头。
“不错,不错,干得好啊,果然够凶、够狠、够绝、够无情!”
原来这只恶魔是她“训练”出来的,好好好,果然名师出高徒!
“……”呆若木鸡的魔鬼终于不再呆了,嘴张开,却吐下出半个字来,前一刻那种咆哮山河、飞天遁地的气焰只剩下无措的心虚。
“只不过……”关茜很夸张的叹了口气。“你啊,真的应该老实告诉我,说你是想让关心你、爱你的亲人讨厌你、憎恨你,最好是嫌恶你到恨不得你早点死死去,这么一来,当你真的死了之后,他们就不会太伤心、太难过,说不定还会庆幸你终于死了……”
她摇摇头。“我要是知道你是为了这种因素而要让他们讨厌你,就不会教你用这种方法啦!”
“为什么?”他脱口问。
“因为啊……”关茜瞄向一旁的白发老先生。“他们太爱你、太了解你了,用肚脐猜也猜得出来你是为何而改变,所以啦,你这么做不但不会让他们憎恨你,反而会让他们加倍心疼你、怜惜你,你死了,他们也会加倍痛苦、加倍哀伤……”
她摇摇头。“用错方法啦,少爷!”
魔鬼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僵立片刻,骤而转身就走,仿佛要逃离什么似的匆匆奔上楼去了。
“希人!”白发老先生想追去,却被关茜横臂阻挡。
“交给我吧!”话落,她也上楼去了。
留下来的人,除了白发老先生、管家夫妻和那两个男人之外,其他人各个都捧着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美眸蕴含着泪光,温静秋轻轻哽咽。“好苦!”
“原来表哥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变得这么可怕的!”聿邦婷喃喃道。
不过,才第一次见面,关大夫怎会知道呢?
上了二楼,不见那家伙的身影,关茜只好自己慢慢去找,拐了一个弯发现一扇洞开的房门,探头进去一看,好大一间卧室,起码六十坪以上,面向竹林那方还有一座宽敞的露台,一张休闲桌,几把休闲椅。
他就坐在露台上。
关茜慢吞吞地定过去,在隔着桌子另一边的椅子落坐,他宛若未觉,兀自盯着竹林发呆;她也不打扰他,自顾自打开病历,仔细研究。
聿希人,二十七岁,三年前曾因肺癌而接受过手术和化疗,一年多前,肺癌复发,又动了一次手术,但尚未开始化疗,又发现癌细胞已转移到淋巴,半年后,再发现更多癌细胞转移,胃、肝、肾等部位都有。
再过两个月,医生做出最后诊断,聿希人几乎全身都有癌细胞,再多的治疗也无法抑止癌细胞的蔓延了。
不想可知,聿爷爷绝不会轻易放弃唯一的孙子,因此,在那一张最后诊断的病历上,又多了好几张类似的诊断病历,不同的医生,一个比一个知名,一个比一个大牌,但诊断结果都是一样的。
无药可救!
终于,聿希人接受了残酷的现实,决定放弃治疗,平静地度过剩下的日子,不想继续被无用的治疗折磨到死。
目光从病历上徐缓地移到聿希人那边,关茜注意到他的神情显得如此落寞与无奈,以前偶尔也会见到他出现这种表情,总让她一再猜测究竟是为何,直到此刻,她才了解真正的原因。
他,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了!
最令人泄气的是,即使她自认医术高人一等,绝望的人找上她,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能够找回希望,但他却不包括在那一半之内。
癌细胞已转移到全身,她也无能为力了。
“剩下的日于,你打算如何度过,亚历山大?”
没错,聿希人就是亚历山大,那个跟她“厮混”了三个月的“朋友”。
但现在,他是她的病人,所以她必须以对待病人的态度去面对他,可是,好奇怪,类似这种话她并不是第一次说,每一回出口,她也总是能够不带进任何情绪,因为她早就学会不对任何病患产生感情,铁石心肠地拒绝去感受所有病患与家属的喜怒哀乐了。
然而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当她看着他的脸问出这句话时,她的心口竟然浮现一丝隐隐的刺痛感。
因为他是她的朋友吗?
好半晌,他都没有任何回应,连表情也没有半丝波动,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问话似的,直到她等得不耐烦,正想再问一次时,他才突然出声。
“叫我雅里士吧,或者希人。”
“亚历士?原来你真的叫亚历山大!”
“不,是雅里士,雅里士是我的希腊名字。”
“希腊名字?为什么你会有希腊名字?”
“奶奶是希腊人,我也是在希腊出生的。”
“原来如此。”难怪他的眼睛特别深邃,睫毛长又卷,鼻子也比一般东方人高挺,不过其他部分还是纯粹的中国人。“呃,我叫关茜,大家都叫我关茜,不过,我特准你叫我茜茜。”因为他是朋友。“我是医院调派来负责照顾你的医生。”
“……你是医生?”聿希人猛然回过脸来,双眸吃惊地瞠圆了。
关茜耸了耸肩。“我说我是天才,你又不信!”
“可是……可是……上帝,真是令人吃惊!”聿希人满脸不可思议,不过还是勉强相信了,“所以你才会……”他指指她的黑框大眼镜、阿嬷的包包头和老气到连他姨婆都不屑穿的套装。
如果不是她拿下眼镜,他也认不出是她。
“没办法呀,以我本来的样子,病人没一个把我当医生看,所以啊……”关茜随手抽出几根发针,泄落一波乌溜溜的发云。“这是最省事的办法,不然还要解释一堆,病人还不一定相信呢!”
的确,到现在他还不太敢相信!
聿希人莞尔。“真辛苦。”
关茜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然后举眸望定他,那张熟悉的脸依然尔雅俊逸,依然温绚柔和,可是……可是……
他只剩下……不到半年……
一思及此,她的心口再次涌现刺痛感——比刚刚更强烈的刺痛感,胸腔也跟着紧缩起来,好像有谁桎梏住了她的胸膛,她下意识深深吸了口气,设法挣脱那股紧窒感、消灭那抹刺痛,努力找回往昔面对病患时的冷静——那种几近于冷酷的冷静,然后,再问一次相同的问题。
“你打算如何度过剩下的日子?”
聿希人笑容倏失,嘴角扭曲了一下,又回过眼去眺视竹林,低喃,“我没想过那么多,只希望我走了之后,爷爷不要太难过。”
“所以我才问你,剩下的日子,你打算如何度过?”
聿希人怔了一下,再次侧过脸来,“我不懂?”他不解地问。
“你才二十七,这时候就走……”心口又抽紧了,又紧又痛,她不得不再做几下深呼吸,才能够继续说下去。“真的太年轻了,不管怎么样,你都会有遗憾,因为你一定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无法完成,可是,如果你能够把握时间,尽全力在时限之前实现那些事,就算无法全部完成,起码也能减少一些遗憾……”
她极力保持冷静的面貌面对他,如同过去在面对那些面临死亡的病人一样。
“离世的人,最怕带着遗憾离去,但如果你爷爷知道你已经尽力满足自己,不使自己带着太多遗憾离开,至少他会觉得安慰一点……”
聿希人若有所思的微微俯下脸,似乎在思考她的话。
“还有,好好和你爷爷谈谈,谈谈你心里的话,或者谈谈你的忧虑或害怕,甚至愤怒,不要再为了不想让他难过而隐瞒他或欺骗他,因为,那反而会使他更心酸、更哀伤。”她按住他的肩头。“你要明白一件事,现在,他只希望你能用最快乐的心情度过最后的时间,所以,老实告诉他,怎样你才会快乐吧!”
语毕,她拍拍他的肩,起身。“我去请你爷爷过来。”
片刻后,她看着聿爷爷在聿希人身边坐下,聿希人回过头来定定地凝视着祖父好一会儿,蓦然双臂一探拥住了祖父;聿爷爷也回抱住了孙子,背影激烈的颤动起来,那极力压抑的哽咽充满了绝望的悲凄……
她没有再看下去,猛然转身,前方不远处是另一扇门,三不管一头撞进去,原
来是浴室,她双手撑在洗脸枱边缘,脑袋低垂,牙根紧咬,拚命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不到半年……只剩下不到半年……
良久、良久后,她的呼吸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方才徐缓地抬起脸来与镜子里的人四目相对。
镜子里的人,双颊被泪水渲染得一片狼藉。
好久、好久了,从七岁那年开始的吧,她再也没有掉过半滴泪水了,因为爸爸告诉她,她必须学会用冷硬的心去面对死亡。
不管是多么可怜的生命的殡落,她都不能心软。
起初,她无法理解,但愈来愈多的死亡围绕在她身边,于是,有那么一天,她终于明白了。
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同情死者,唯独她不能。
自那而后,她终于慢慢学会面对死亡而无动于衷,从强行压抑到麻木不觉,她终于学会了——铁石心肠。
可是……
她抬手抹一下脸上的泪痕,低眸看着手指头上的潮湿,那么多年没掉过半滴泪水了,为什么现在……
她又哭了?
“谢谢。”
聿希人把吃完药后的水杯递给那个曾经陪他到星巴克的男人,见关茜好奇的看着那男人偕同另一个高大沉默寡言的男人离去,他笑笑。
“他叫杨頵,另一个是石翰,是我的贴身保镳。”
“贴身?”关茜歪着脑袋,认真想了一下。“我好像是今天才第一次看到他的吧?”她说的是石翰;在星巴克,她见过杨頵了。
“我不想让你觉得不自在,所以叫他们远远跟着我们,不能让你发现。”
“厉害!”关茜衷心赞叹。“我真的都没发现耶!”够格加入CIA了。
聿希人沉默了一下。“在我三岁时,奶奶去世了,为免触景伤情,爷爷决定退休回台湾养老,妈妈也带着我回台湾陪伴爷爷,那几年,每年暑期妈妈都会带我回希腊,直至十岁那年,我们刚回希腊两天,妈妈就被绑架了,虽然爸爸付了赎金,但妈妈还是被撕票了……”
关茜抽了口气,惊骇地捂住差点失声叫出来的嘴。
“两年后,杨頵和石翰就出现在我身边,我不知道爸爸是从哪里找到他们的,只知道他们会用生命来保护我,对我彻底忠心耿耿。”聿希人徐缓地道。“由于我从小身体就不太好,三天两头生病,爸爸又特别要杨頵去上护理课程,以便照顾我的身体;至于石翰,他懂得更多,有机会的话,你会见识到的。”
关茜颔首,然后,脑袋又歪了。“那么,上午你和聿爷爷谈过之后,决定要做什么了吗?”
聿希人露出苦涩的笑。“我想做的事很多,不过现在能做的只有一项……”
“哪一项?”
“虽然我是在希腊出生的,但爷爷是台湾人,妈妈也是台湾人,我有四分之三的血统是属于台湾人的,也曾经在台湾住过七年,所以这里也应该算是我的家乡,可是我对这块土地却一点也不熟,因此我想用剩下的时间好好认识一下这块家乡的上地……”
“最重要的是……”深思的目光凝注在聿希人脸上,关茜慢条斯理地接着说下去。“你不想让关心你的人眼睁睁看着你的病情一日日恶化而束手无策,他们会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痛恨自己帮不了你,你不希望他们承受那种痛苦的煎熬,只好远离他们。”
“你真了解我。”聿希人叹气。
“你好温柔。”关茜低喃,心口又开始抽痛了,一阵又一阵,好痛!
“那也是为我自己,”聿希人不太同意她的说法,其实,他也是自私的。“要他们为我承受没必要的痛苦,我死了也不安心。”
没必要?
为什么他就不能多为自己想想,只剩下半年生命了,他可以更自私、更任性一点呀!
“那你爷爷呢?他能了解吗?”
“可以。”
“那就好。”
聿希人忽然握住关茜的手。“你能够陪着我吗?”
望进他温柔沉郁的眸子,其中盈满无尽的恳求,刹那间,她的心不仅剧烈的抽痛着,更添一股奇异的悸动、莫名的情愫。
那悸动并不陌生,他们认识不到一个月就开始了,但此刻特别强烈。
那情愫,她也很熟悉,几乎每次跟他见面时就会感受到,但此刻格外深沉。
她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那是由何而来、因何而来,只知道这种不明的悸动、没来由的情愫,此刻深深刺痛了她的灵魂。
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回答。
“我会陪你到最后一刻的。”
“谢谢你。”聿希人很显然的松了一口气,“老实说,自从得知……”嘴角无奈的勾了一下。“之后,我的心情就一直十分紊乱、低落,唯一想到的是不能让爷爷太伤心,其他的完全没办法思考,不,我根本不敢去思考,我……拒绝做任何思考。可是……”
幽邃的眸子深深凝住她。“不知为何,有你陪着,我似乎就此较就能够平静的面对死亡,也才能够考虑到其他问题……”
因为他需要的是有人能够帮助他找到平静,而不是陪他一起痛苦。
而她,总是能够让他忘却自身的痛苦,她以为是他有耐性倾听她的苦水,其实每一回见面,只要她一开口,他就会情不自禁地陶醉在她生气蓬勃的语声中,贪婪的分享她那精采又丰富的人生,意图“窃取”她的人生经验来丰富他自己的生命,那么,或许他就不会那么遗憾自己的生命太短暂了。
他的生命实在太顺畅了,除了亲人过世与疾病之外,毫无波折挫折可言,根本就是一场枯燥乏味的人生,用她的话来讲,就是:一整个闷啊!
相反的,无论多么辛苦、多么艰困,她总是活得那么起劲,比任何人都活力充沛的走在命运的道路上,从来不认输,再多的坎坷挫折都看不进她眼里,一心披荆斩棘编织出一片亮丽的人生。
她的生命才是“活”的,她的生命力比谁都强悍,她牢牢地掌握住了自己的命运,以最积极的态度创造自己的人生,就是这一点让他动情、使他倾心,直至深刻而不可自拔。
可是,他却只能将这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心动深深埋藏在心底,因为……
他没有将来了!
“我真的很需要你。”他只有现在,只能把握住现在,剩下的生命,他只想跟她在一起。
“我了解。”不,她一点也不了解,但她必须这么说,也只能这么说。“我会陪着你的,”努力压抑着愈来愈难以控制的情绪,她更坚定地许下诺言。“一直到最后一刻!”
再次得到承诺,聿希人唇上泛现安心的微笑。“谢谢你,真的。”
“不客气。”连续好几下深呼吸后,关茜终于恢复冷静。“什么时候出发?”
“爷爷说他要从国外进口一部方便我旅行的车子,需要一点时间,所以,两个星期后吧,大概六月初就可以上路了。”
也对,想要好好看看这片土地,最好自己开车,随时都可以停下来。
“那正好,医院里我也必须交代一下。”她开始思索有哪些事必须优先处理。
“……你真的是医生?”
关茜马上丢过去两颗又白又圆的龙眼,两手也跟着掐过去。
“你·还·在·怀·疑?”
聿希人立刻举双手投降。“不不不,我不敢,不敢!”
关茜噗哧笑了,“最好不敢!”收回掐人的手。“要怀疑,也请怀疑在心里,谢谢。”
聿希人也跟着笑了。“你要到医院去吗?”
“废话,不然我怎么交代!”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我会很忙,没空招呼你喔,只要你不怕无聊的话,随便你。”
“不会,不会,我……”
艳红的夕阳下,初夏的微风徐徐吹拂,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直到佣人来通知他们用晚餐。
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
第五章
砰!
包铁的拳头看准目标直接轰下去,差点把院长那张大型原木办公桌改造成两张小书桌,“老处女”关茜又在飙火了。
“你敢给我暂停看看!”
庞东启满不在乎地撇开脸。“你不在就没有人帮那些贫户看诊啊!”
“我不在也是因为你调我到聿家去的呀!”关茜暴吼。“那你就应该找人替我的班啊!”
“有啊,星期一到星期五,都有;星期六,没有!”
“为什么?”
“星期六的贫户看诊的医生是义务性的,医院没有找人替你代班的预算。”
没·有·预·算?
超高等级的收费标准,医院都快赚翻了,竟敢给她这样说!
关茜气得差点爬到办公桌上,把另一拳K到办公桌后那只猪头脑袋上,不过,为免星期六的贫诊被报复性地撤销,她硬吞下那口气,拳头飞弹的攻击目标转了一圈后又回到办公桌上。
“你这只猪头……”
“不然你出代班费,我可以帮你找人代班。”
“好,我……”
“我来出吧!”
虽是在门外等候,门也是关上的,但关茜的吼声实在太惊人了,几乎可以从地球直接传到月球上去,聿希人想不听到都不行。
“咦咦!聿少爷,您怎会来这里?”庞东启立刻捧着狗腿的笑脸迎上前去。
“你好,庞院长,我陪茜茜来的。”聿希人温和一笑。“星期六的贫诊只有茜茜一个人吗?”
茜茜?
庞东启狐疑地瞥一下关茜。“呃,是只有她一个。”
“那么,麻烦你找人来代她的班,另外再多找两位,一切费用由聿家负责,我会通知爷爷这件事。”
“是是是,既然是聿少爷的交代,当然没问题。”
稍后,关茜与聿希人离开院长室,并肩走向电梯,打算到病房楼层去,杨頵和石翰慢两步尾随在后。
“谢谢你啦!”
“不客气,这是我能做到的。”
瞥他一眼,关茜一本正经地咳了咳。“如果能再多两个医生就更好了。”
聿希人失笑。“没问题,我会告诉爷爷。”
“还有……”她左看看,没人;右看看,也没人,凑近他,压低声音。“健保不给付的医疗费用,如果贫户负担下起的,我都会用‘手术红包'支付,可是如果陪着你的话,我就拿不到’手术红包'了……”
聿希人深深注视她一眼。“放心,以后有那种费用,全部由聿家代为支付。”
果然是凯子,呃,不对,是慷慨。
关茜喜笑颜开乐歪了。“那就谢谢你啦!”希望他说的“以后”是“无限的以后”。
两人一边聊一边进入电梯,关茜正想再说什么,突然发现有一位医生瞪着惊愕的眼,盯住唇泛温和浅笑的聿希人直瞧,还揉了一下眼睛再看,好像在怀疑自己的视力是不是出了问题?
是他的脑袋有问题吧?
“喂,”关茜用手肘推推聿希人,小声道。“那家伙大概也欣赏过你的‘超级魔鬼秀'吧?”
聿希人淡然一哂。“是。”
魔鬼变身天使,难怪那家伙看得眼睛都比竹竿还直了!
“啧啧啧,我真是太厉害了,大家都拿你没辙,只有我能够‘收服'你这只魔鬼耶!”关茜装模作样的赞叹自己,“唉,真是太崇拜我自己了!”
“那也是你教我的呀!”聿希人嘴里在抗议,唇畔的笑意却更深了。
杨頵和石翰默然相对一眼,心头一阵心酸的感动。
自从医生宣布少爷的病已是药石罔效之后,少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真正的笑容了,直到认识关茜,笑容才又回到少爷脸上,而且他是真的笑得很开心。
只要少爷能笑着度过最后这几个月,这已是他们唯一的期望了。
“听说你要把我丢给别的医生?”
一进入病房,周老先生劈头便质问过来,表情不太高兴;关茜神色自若的顶了一下大黑框眼镜,拿起病床尾的病历表察看。
“周爷爷的手术很成功嘛,接下来只是吃药的问题,任何医生都行啊!”
“好,算你厉害!”周老先生不甘心的承认,所有医生都说没把握而不敢动刀的手术,这个老处女竟然成功了,真是老天没眼!“但虎头蛇尾可不行,我老人家还没出院呢!”
“没办法,我得去陪他嘛!”大拇指往身后的聿希人比一下。
“是喔,男朋友比我老人家重要?”工作中还把男朋友带来,太不专业了!
不是男朋友,是男的朋友好不好!
“没错。”
“你……”
“至少周爷爷还看得到曾孙出世,他却连明年的春天都看不到了!”
整整十秒钟之后,周老先生才会意过来关茜所说的话,老眼蓦睁,闪着骇异的目光,瞪住聿希人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你说什么?”
“他呀,”放回病历表,关茜走到床边,“只剩下不到半年生命了。”掀开周老先生的睡衣,仔细检查手术伤口。“你说,我该留下来恭送周爷爷你活蹦乱跳的出院呢?还是陪他度过最后不到半年的时间?”
周老先生依然瞪着聿希人,后者含笑歉然以对。
“对不起。”抢了老先生的主治大夫,他也不想,可是现在他比老先生更需要关茜,只好说对不起了。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你……”周老先生艰涩地挤出声音。“去陪他吧!”他能跟一个快死的人计较什么吗?
尤其是那个人还那么年轻,年轻得……不该死……
中午,关茜带聿希人到医院附设餐厅用餐,杨頵和石翰特意坐另一桌,好让关茜和聿希人能够自在的聊天。
“如同你说的,除了病人以外,医院里的员工都对你,呃,不太亲近。”
聿希人说出他观察了一上午的心得,护士们不把她看在眼里,也没有其他医生和她亲切的打招呼,连警卫、清洁工跟她说话也带着很明显的轻忽,如此不友善的工作环境,亏她还能工作得那么开心。
关茜嘲讽地哈了一声。“说得可真含蓄!”
“需要我帮你吗?”
“你已经帮我了。”
她说的是星期六贫诊的事,但他想帮的是更深入的问题。
“不,我的意思是说……”
“关茜,你怎会在这里?我以为你在聿家……咦咦咦?聿……聿少爷?”
骆天扬端着餐盘站在桌旁,惊愕地瞪住俊颜温雅的聿希人傻眼了,如同所有那些曾到聿家见识过“聿少爷魔鬼秀”的医生们一样。
聿希人微笑颔首。“你好。”
骆天扬还在傻眼,关茜左右张望一下,叹气——没有眼科医师。
“你妈妈和未婚妻又到哪里去玩啦?”不然他是不敢主动来找她哈啦的。
人尚未回神,嘴巴就愣愣地回答了,“韩国。”说完才尴尬的回过神来。
关茜马上向聿希人使了一下轻蔑又不耐烦的眼色,聿希人顿时恍悟,这家伙就是那个背叛了关茜的“前男友”。
“你啊,别过太爽了,”关茜很好心的提醒“前男友”。“虽然你妈妈和未婚妻不在台湾,抓耙子可到处都是,小心有人去跟她们讲一些五四三,你就准备迎接一场超级龙卷风吧,保证直接把你刮到外太空去替外星人看病,不用两年你就削爆了,乾脆自己开医院,恭喜,恭喜,你终于成功啦!”
面颊扭曲了一下,骆天扬涩涩地说:“我们还没有结婚,而且……”表情忽转强硬。“你是我的同事,她们没有权利管到这里来。”
没有权利?
怎么他还是不懂,孝子的老娘都有权利管孝子管到死呢!
“真的没有吗?”关茜低头吃饭,懒得再看他。
“我……”
骆天扬还想说什么,却被广播的声音打断,他的一位住院病人出状况了,他只好匆匆离去,关茜这才抬眸瞥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
“愚蠢的男人,亏我还喜欢过他,真应该把眼珠子拿下来清洗一下!”
“那么,你现在还喜欢他吗?”聿希人轻声问。
“你以为我脑残啊?”关茜瞥一下手表,舀起一匙烩饭。“早八百年前就把那些喜欢丢进焚化炉里了,现在啊,最多只剩下同情,毕竟大家都是人类嘛!”
聿希人悄悄吁出一口气。“同情?”
关茜耸耸肩。“有那种AIDS型妈妈、癌症末期型未婚妻,他这辈子肯定不会太快活了。”
两者都是绝症,无药可救,就算没死,也得病一辈子,家属最辛苦了。
聿希人失笑,然而笑着笑着,最后却是一声黯然轻叹,“换了是我,我绝不会跟他一样傻,轻易就屈服,只要他认真想想,总有解决的办法。只不过……”嘴角弯起,却是苦笑。“恐怕我连做傻事的机会都没有了!”
心头一阵痉挛,关茜张嘴想说什么,却连半个字都想不出来该说什么。
像他这种绝望的心情,她听过不知多少回了,向来也有千百种制式回答备用,然而在这一刻里,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那千百种回答都不适用在他身上。
那种空泛的激励言词,太无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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