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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丝(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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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要失去多少东西,才能交换一个梦想?
  非要把一生都赔上了,才能应许一个成全?
  明明根本就不想做的,她去做了,只因为她无法违背她的天命、她那与生俱来的本性。可是,从未有一人曾走进她的心声,而她一直都不明白的是,在她胸口里,满心的空旷,又是所为何来?是不是非要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人间的尽头,她才能得到个她想要的答案?
  “从来都没有人问我:‘你难过吗?你伤心吗?’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希望有人能问我这些,因为远在几百年前,我就已经把答案准备好了。”她面无表情地淡淡说著,就像在说另一个人的故事般。“只要有人间我那些,我定会回答,因为我很坚强。可我花了几百年才明白,原来所谓的坚强,只是一种欺己的谎言。”
  沙哑的低叹,自她的身后缓缓逸出,滕玉扬起一手轻掩住她的嘴,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够了,我什么都不会再问了。”
  可是子问却不想放开这难得的勇敢,“这些年来,我多么的勇敢,他们瞧见了吗?我又是如何在一个全然排挤我的环境中生存著,他们知道吗?我痛,我恨,我不甘,我……我恨不得我从未出现在这个世上过,而这些,又有谁曾真正明了?”
  他侧转过她的身子,捧起她的脸庞,看著她眼中的恨意,他仿佛看见了从前的那个自己,可是到后来,他最终还是遇上了一个带走他爱恨的子问,那她呢?
  “你曾相信过任何众生吗?”
  “不曾。”习过太多教训后。她已经很习惯不要去试著寄托任何希望了。
  “这世上,也是有人不求回报的。”他凝视著她,说得意味深长,“有些人,洒尽了鲜血、抛颅弃骨,就只为了一圆心上的一桩心事,而这也不需很是冠冕堂皇的理由,更不需是为了什么大义,它就仅仅只是一人的私心而已。”
  她有些纳闷,“你想说什么?”
  “你很累了吧?”他拍拍她的面颊,侧著脸,微笑地看著她。
  她怔仲地看著他面上那抹她从不曾见过的笑意。
  “在下是属于你的任何一界中,怜爱著万物、同情著每一颗脱眶而出的眼泪,哪怕再怎么想,也无法不看不理不闻,这么多年下来。你定当是快累垮了是不?”换作是他,他是万不可能像她一般,白始至终持续著那个使命的,正因为她与他不同,所以他更能明白,为何佛界会挑上了她。
  “我……”
  “我不是他人。”他取来她垂落至胸前的长发,纠缠在他的指尖,那感觉,似是蛛网一样。“我不是那种白你生命中打开门却旋即走开的人,我不会离你而去,我不会抛弃你或是孤独的留下你。”
  模糊了目光的泪意,占领了她的眼眶,喉际备感酸疼的她,十指紧握成拳,像是想要抵挡。
  “不必因为同情,而去许下承诺……”
  滕玉并没有答她,只是迳自撩拨著指尖上的发丝,就像在拨弄著心弦一样。
  她难忍地闭上眼,“我说了,不必因为同情……”
  “我没有同情你。”他紧紧将她压回怀中,拒绝她转身遁逃。“我只是对自个儿很诚实而已。”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铺天盖地的朝底下的她笼罩住,令她心底原本幽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里,终于见著了一抹羞涩的阳光。她仰首看著滕玉的眼眸,感觉似有什么正被他给吸了进去,身在他的怀里,那感觉,很困囿、很束手无策……
  但,却也很心安。
  她不禁伸手紧捉住他的衣襟,像是在汪洋中再也遇不著另一根浮木般,扑簌簌的泪水,未及落地,即遭他的胸膛全都没收了去。
  在今日之前,她曾经幻想过,或许她永远也摆脱不了她的命运,可是,说不定有天她会找到个埋藏泪水的坟墓,能够让她彻底拿下面具,任性大哭一场,无视于任何众生怎么看待她。而那泪冢或许就在旷野的尽头,或是就在某个人的坏抱里,在那儿,她可以将她积郁在心中已久的不安、抱憾、痛苦、绝望……全都一一倾泄而出。
  看著不肯哭出声的她,滕玉叹了口气,一下又一下地拍抚着她的背,任由她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衫。
  “你也太逞强了。”
  这一日,或许是打她来到了这世上后,掉过最多泪水的一回,依偎在他怀里,子问不住地想著,倘若,她将她所有的泪水皆在此刻哭尽,并在心中慎重放下后,也许日后此去,就将是好风好景,万里无云,万里晴。
  第3章
  “听说,你在佛界备受宠爱?”
  “听说,你对佛界颇有意见?”
  生疏的问候,在这日异常清静的早晨,听来格外响亮,而来者与等候者之间相互打探著对方的目光,看来,也格外不友善。
  打从那日被滕玉带回庄内后,流浪在外累过头的子问,即狠狠地接连睡上了好几日。
  她还记得,好几次,当她在半梦半醒的边缘醒来时,在她的身边,始终有著一双令她安心的眼眸守护著她,但就在这夜她再次醒来时,本该在她身边的滕玉,已不在原处,相反的,一阵寒栗猛然袭向她的心坎,逼得她不得不在夜半起身更衣,而后一直枯坐在开满春花的庭院里,静静等待著某人的大驾光临。
  当晨露已快滴尽,旭日总算自东方破晓之时,原本总是弥漫著整座山庄的浓厚鬼气,刹那间全都急速退避至庄外,而后,一抹修长的身影,就伫立在她的不远处。
  身为不速之客的晴空,抬首看了看这座空空荡荡的山庄片刻后,对于那些在他一到就连忙闪避得老远的鬼类,他真不知是该念念他们竟这样弃她于不顾,还是该夸他们够机灵。
  既然底下的鬼都跑光了,那上头那个未经鬼后同意就擅作主张收留她的头儿咧?
  “这座山庄的主人呢?”他本还以为,他得来上一段过五关斩六将的戏码呢。
  并未起身款客,仍旧是坐在廊上的子问,只是靠回身后的廊柱上,提不起劲地应著。
  “听广目说,鬼后召他忙公事去了。”
  “这么老实的告诉我,恰当吗?”颇意外她如此坦白,晴空不禁多看了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今日的她两眼。
  “反正就算滕玉在这,他也阻挡不了你什么,不是吗?”子问笑扬起唇角,“你找我有事?”遇上了这尊佛,哪怕滕玉再如何厉害,不是去掉半条命,就是得再死一回,因此他不在也好,她可不想把他给拖累进来。
  “我来这,是想探探你。”晴空状似优闲地踱至她的面前,客客气气地朝她一笑,“顺道问你一声,日后,你会不会将整城的佛院或寺庙都给砸了?”
  “若我打算见一座砸一座呢?”那一日,说冲动,她也的确是太冲动了些,只是在砸过一回后,她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搞得她真的很难保证,日后若是心情沮丧,她不会不再手痒。
  他耸耸肩,“你放心,佛界是不杀生的。”
  “除你之外。”
  阳光的脚步,一步步朝庭院走来,慢慢地将树荫一点一滴地夺走,啾啾的鸟鸣声掩盖了突如其来的沉默。
  等候了许久,却也不见他动手,子问看著他的眼眸,总觉得在那里头,所盛著的,似乎不是什么痛下决心,而是种她也不明白的犹豫,这让她总算有了点心情起身待客。
  “我若没记错的话,你在荣任佛界圣徒一职后,不是该去转世了?”
  “因有几小件事耽搁了。”
  “我是其中一事?”向来佛界就是不理会她的,将她扔巨神界几百年也不见有谁关照过,究竟是她离开神界这一事让佛界忆起了她,还是那日她做得太过,因此惹恼了佛界?
  “没错。”
  她有些没好气,“搞半天,原来那些僧人与那座城竟是你搞的鬼。”她就知道这才不会是什么巧合。
  “我不过是奉命行事。”反正上头是这么交代的,圣于他想采用什么手法,佛界可管不著他。
  “我真不懂,为何你愿意任他们在你的头上冠上圣徒这个名号,并任由他们指使你去做些佛界根本就不愿为之事?
  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你这圣徒,不过是佛界用来铲除修罗道的工具。“
  以他的身份,理当被佛双手捧在掌心里,什么都拥有什么都不需愁的,而她呢?什么都没有,日日都为人垂泪为人伤心,可瞧瞧他,他选择了什么?或许她一辈子永远也都不会明白,与她相比,待遇有著天壤之别的他,为何会放弃手中拥有的一切,并甘愿犯下杀戒?难道他不想也成为一室香烟缭绕,高坐在座上,任人仰望崇拜的佛吗?
  晴空莞尔地绕高了两层,“利用与被利用,不就只是一字之差而已。”
  真只是这样吗?
  那现在的他,是利用者,还是被利用者?
  “你想拿我怎么办?”
  “嗯……”他沉吟了一会儿,“你若要与佛界为敌,我不会拦你,但,我希望你知道白个儿在做什么。”不可否认的,他是有些佩服她那敢言敢怨之心,他亦对她所受的际遇有些不忍,只是……
  她低下头,喃声低问:“若我说,我什么都没在想呢?”
  似是不堪重担的双肩,颓然地垂下,聆听著她落寞的音调,晴空忍不住将目光往她的胸坎看去,直看向她心底的深处、更深处……或许是感觉到了他在做些什么,子问蓦地笑了笑,毅然抬首迎向他的目光,敞开了心房,让他直直看进她心底最角落的一隅。
  “我想,我的心底在想什么,你应该已看得一清二楚,可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擅自代我说出口,或是将它告知佛界。”
  她毫不后悔地说著,“倘若我这一生,就只能作个梦的话,那么我希望,那是个我能掌控的梦,哪怕是日后要我付出任何代价,我也愿意。”
  大略知道了她这一回来人间究竟是为了什么,和她是为了谁后,挥之不去的犹疑在他的面容上摇摆,子夜里呜咽的哭声,好似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在他的耳畔驱之下散,半晌,他有些头疼地抚著额。
  “你这意思是,你要我袖手旁观?”他就知道在那座佛界里,简单的事向来就没有他的份,偏偏到手的公差却一个比一个棘手。
  她说得一脸理所当然,“这不是佛界最拿手的把戏?”
  说来说去,她打定的主意,就是打算拖他下水……近来他是犯女人不成?先来个鬼后再来个她,早知道那日他就回了宿鸟,拒绝代佛界多跑这一件额外的公差了。
  “晴空。”犹豫了好一阵,但为了他此刻的善意,子问忍不住想多此一举,“你可知在你转世历劫后,会有什么下场?”在他方才那般瞧著她之时,或许他并不知,她也同时瞧清了他的未来。
  他诚实地摇首,“我不知。”看透六界众生这等小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这世上,他独独就是看不见自个儿的。
  “你可知你就连第一世之劫也过不了?”就当她有来有往好了。
  “我也不知。”
  她愈问愈觉得不对劲,“就算我现下已事先告诉了你,日后你还是要历劫来这座人间?”
  “对。”
  望著那双清澈且从未动摇过的眼眸,她更是理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这真值得吗?”为什么要为佛界做到这种程度?她的人生并不是她自己的倒也罢了,他呢?他并不是这般啊,这又是何苦?
  对于这问题,他早有了答案,“值不值得,这不该由你我来论断。”
  “但也不该交由佛界来论断。”她瞪视著他,攀上了房檐的朝阳直射进她的眼底。
  他叹了口气,“原本,今日我来,是想按佛界之命处理一下这个大问题的,但我想,我还是把你交给你自个儿去处理好了。”闲事管多了,日后是会有报应的,反正最坏的下场,顶多就是让佛界亲自出马收拾她而已。
  在他来到之前,就已做了最坏打算的子问,面对这等平空掉下来的好运道,一时之间,她反而有点不敢相信。
  “你真要放我一马?”他……怎么这么好说话?佛界之佛不会个个都像他吧?
  他瞄了瞄她的身子,叹息连天地走至一旁,摘了朵已开了数日,眼看再过不久就将凋零的牡丹。
  “就如你的意吧。”在将花儿交给她时,他意有所指地说著:“反正,你再怎么添乱子,也没有多久了。”唉,帮与不帮皆不是,除了照她所说的袖手旁观外,眼下也找不著其余的方法了。
  很清楚他不想说白的是什么,子问莫可奈何地笑了笑。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他转过身,两手背在身后慢吞吞地踱向后门,不一会儿,他又回过头来,“对了,别急著叫你的那些鬼朋鬼友回来,我想他们还是继续在外头躲上一阵会较好。”
  难道还有谁要来不成?
  一直躲在外面避风头的广目,强压下满腹的心慌,不顾晴空前脚才走,即已冒险犯难地火速赶回庄内。
  “子……子问?”
  她讶然地睁大眼,赶紧上前扶住连站都还站不太稳的他。
  “你还好吧?”居然这时就赶回来……整座山庄的佛气尚未散尽,他是嫌晴空的道行不够高,还是嫌他的命不够短?
  “只是有点不适罢了。”脑际昏昏沉沉的他,忙不迭地以两掌捧住自己的脑袋,“方才的那位……是你的旧识?”听法王说,她似乎是跟佛界有著什么过节,不过法王说得不清不楚,而像是知道内情的大师兄,则是打从带她回来后,就对此事只字未提过。
  “不是。”差点就被他靠在她身上的体重给压垮,她吃力地将他给扶去廊上坐妥。
  相处久了,也多少摸清楚她那总喜欢隐瞒著他们实情的本性,坐在廊上的广目扁著嘴,表情有些落寞地道。
  “我虽脑袋不灵光,但,我也不蠢。”
  “广目……”
  “你既不想解释,我也不会多问一句,只是,这个登门的客人法力强大到我们全都得出庄避上一避,且你似乎又对他怀有点敌意,那么今日发生之事,我有责——”
  她飞快地截断他的话尾,“别告诉你家大师兄。”
  广目顿时拉长了一张苦瓜脸,“日后他若知道了,他不会放过我的……”就知道她的八字天生和他们这票师弟相冲。
  “放心,他不会知情的。”她亲切地朝他笑笑,很有默契地一掌拍上他的肩。
  他速速回想起上一回的经验,“又要我装聋作哑还扮瞎……”
  方才还照得一地耀眼的朝阳,突不其然地遭几朵造型怪异的云朵遮去了半片天,广目顺著她仰望的方向看去,并在她忽地转过头,笑咪咪地对他又是勤拍肩又是摸摸头时,他相当认命地问。
  “你又有客人来了?”
  “嗯,这位客人你上回也见过。”不想被打扰的她,直推著他往外头走,“若你不想挨他的掌风,还是再去避一避吧。”
  找寻了好久,最终才在各方的打探下,终于找到了这座山庄的落脚之处,皇甫迟尚未靠近这儿之前,即察觉了晴空所残留的气息,为此,他还在庄外多候了好一阵,只因为,那名来自佛界的佛不是别人,正是佛界里万中选一,特意挑出来专门对付他们这些修罗的圣徒。
  确定晴空已定得够远后才人庄的他,依著她与晴空截然不同的气息来到后院,头一眼所见的,即是她手中香气浓郁薰人,一身春风艳色的花儿,因它看上去,就像此亥Ⅱ的她一样。
  没来由的愤怒,像是一涌而上的浪涛,后知后觉的他,这时才明白,那日她为何会特意找上他,并丢了个难题,让他本就为了己身之事心烦意乱的心情,更是乱上添乱。
  “你快死了,是不是?”
  “她不想再有所隐瞒,”对。“
  “你是佛界之佛?”之前见面时,对于她来自哪儿,他全都猜遍了,偏偏独漏佛界这一门。
  “我并不是,充其量,仅只是个佛物而已,而我的职责是守护与怜悯。”她掀起覆额的发,让他瞧清楚在她的额际,并没有任何佛印或是属于佛界的记号。
  愈听她说。一句,皇甫迟便愈觉得,她是个临江垂钓的渔人,而他,则是受到了引诱,主动上钩的鱼儿,她没有耗费丝毫气力,只是趁著他来到了选择的关口之际,在暗地里偷偷推了他一把,然而就算是这样,就算他老早就察觉了这之间有古陆,奈何他就是上钩了不肯松口,反倒正好称了她的心意。
  “你想为这座人间留下些什么丁‘他面上尽是上当后的不情愿。
  她再给了他一个让他更加后悔的答案。
  “你。”对这人间来说,世上最珍贵,也最独一无二的珍宝也只有他了。
  “开什么玩笑……”满腔怒火的皇甫迟,想也不想地扬起衣袖,一掌掀翻了远处东院的院顶。“从头到尾,你就只是想找个替身?”
  “我知道我无权那么自私。”为免他老兄的火气大到拆了整座山庄,害得她难以向滕玉交代,子问边说边快步凑至他的面前,然后将手中的牡丹轻搁在他的颈上阻止他再造反。
  “可是你却将你的心愿托给了我。”见识过她的功夫,因此而动弹不得的他,恼火地瞪著眼前这张毫无半点愧色的脸蛋,“告诉我,为什么是我?”
  她的叹息比海还深,“能托给别人的话,我又怎会去为难你?问题是,除了你,我是真的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她也挣扎过很久啊,六界里挑来挑去,结果连个渣也挑不出来,最后她才不得不找上风险比任何一界众生都来得大的他。
  “理由?”一迳隐忍的他。直接瞪掉她下一个来到嘴边的叹息,逼得她不得不承认。
  “因我很羡慕你的爱。”
  他怔了怔,“爱?”
  她微笑地将花儿塞进他的怀里,照旧地一把拖过他的臂膀,强迫性地拉著全身僵硬的他陪她往花径深处走。
  “你的爱,是一种永恒,一旦你作了决定就不会再改变,而这事,世上也就只有修罗才办得到。”
  “你办不到吗?”她口中所说的那种事,应该是她才办得到吧?至少眼下的他就没有那份心,也压根就不认为他有那等天分。
  她摇摇头,“办不到。”她的耐心。也就这数百年而已,再多的话,她不是会因此被逼疯,就是会设法杀了她自己,以求永远的不看不理,说得更明白些,她没有晴空的大爱,也没有皇甫迟的执著,她和任何一界的众生一样胆小自私,她只是想好好过一回真正的人生而已。
  “可你对人间有情。”他最惦念不忘的,仍是那日在夕阳下,她在看著人间时,面上那份浓浓的眷恋。
  她并不否认,“我深深爱过这座人间,我曾经希望它能永远平静、不被打扰,但,那也仅能是个心愿,因它是不会被实现的。”
  “你不爱它了吗?”
  “渐渐不再爱了。”她走著走著停下了脚步,自嘲地瞪看着她那颜色愈来愈淡的影子,“因这世上存有万种欢欲、千般贪念,凭我一己之力,根本就不可能改变些什么,毕竟我只能站在怜悯的立场上,而这,就是人间,很精采,同时也很叫人心灰。”
  看著那张爱至尽头的脸庞,皇甫迟的眼眸,不确定地闪烁游移著。
  “……你怎知,日后我不会在爱之后又将它毁之?”
  “我是不知道。”她不忘鼓励他,“老话一句,我不打算逼你什么,你只要选择你的选择就好了,迟早你都会明白,其实爱与不爱根本就与对错或是何界众生无关,那只是你的一个心愿而已。”
  未遭拆解的心结,在听了她的话后。愁绪与疑惑愈是纠结相缠,半晌,他深吸口气,自怀里掏出了个绣袋,再强硬地塞进她的掌心。
  “这是?”她不解地打开它,而后在明白手中所拿著的是什么后,随即瞪大了眼。
  “佛心舍利,它能让你多留在这世间一段时日。”
  她恍然大悟,“但……这不是修罗道抢来的镇山之宝吗?”
  难怪其他五个修罗会那般急于要把他给带回须弥山,这小子……他在离家出走时,还不忘顺手带定自家祖产?
  皇甫迟不客气地紧扯住她的衣领,“给我听著,是你拖我下水的,因此无论如何,你都得等,你得等到你听完我回答的那一日!”
  手握各界众生都想得到的至宝,子问没有丝毫欣喜的神情,相反的,她不但不打算用,还想当作从未见过这个佛界之物,将它扔至天涯海角的尽头,再也不要看见它一回。
  “倘若我辜负了你呢?”盯著他森冷的眸子,她若无其事地问。
  他闻言狠狠地松开她,全然下掩一身积蓄已久的暴戾,而后,像在起誓般,一字一字地对她道。
  “我会让你后悔。”
  落在花径上的舍利,在漫天的云朵散去后,散放出  璀灿耀眼的七彩虹泽,子问默然地别过脸,不想再让那等光芒痛了她的眼眸。
  声声哭嚎的阴风在殿外的檐上徘徊,代替了日月星辰的朵朵绿焰,一如他记忆深处中的模样,在空旷的大殿上优雅地摇曳著。
  总是随侍在侧的魑魅与魍魉,此刻静立在殿上后座的两侧,气色大不如前的暗缈,辛辛苦苦妊娠了百年,这才好不容易诞不得之不易的独子后,道行与法力皆因此而大大衰退,虽说,为此她已努力调养数把个月了,却依旧不见起色。
  当殿上炯青色的灯焰蓦然亮起,映照出滕玉那具她所熟悉的身影之时,身著一身青衣的她,在焰光下,面色似乎显得更青。
  “如何?”她懒懒掀起眼皮,低首直视著行完跪礼后即立定在殿上的滕玉。
  “是罗刹。”动员了旗下的师弟们,在鬼界搜集齐了证据后,回来鬼界三日,已办完她所吩咐事情的他,直接向她拱上有意背叛她的头号叛徒之名。
  第4章
  似是很享受这个答案般,暗缈满意地扬起漆满鲜艳蔻丹的利指,朝他勾了勾,要他再上前点。
  “现下他在哪?”罗刹有反她之心,鬼界众鬼皆知,可她怎么也逮不著个实证,既然罗刹都为了两柄神之器而扯去伪相了,她若是不成全他,岂不太教他失望?
  “应当是逃圣地狱深处去了。”赶在他返回鬼界前,收到风声的罗刹,已联同掌管冰山地狱的阎王逃到众阎王掌控的范围外去了,若没派众鬼大肆去找,恐怕一时片刻也没法揪他出来。
  “什么?”她不满地眯细了青眸,“你就这般空手而回?”
  “罗刹尚不能死,因我得让师弟们有时间找出其他余孽,鬼后若要我拿下他,日后不愁没有机会。”事有先后,与其只逮了个头儿,留下那些残余的余党,还不如捺著性子等上一等,往后再一举成擒,也省得他三不五时就得回来鬼界报到。
  “我还得等多久?”
  “放心,不需多久的。”他欠了欠身,“若鬼后无事,我就先行返庄了。”
  她不疾不徐地叫住他,“慢著。”
  离庄已有四日,全然不知子问此刻好是不好,是否仍在昏睡,归心似箭的滕玉勉强捺下满腹的不耐,方一抬首,就贝两眼眯成一条细缝的暗缈,在打量了他有些反常的反应之后,面色不善地拉下了脸。
  “今日,我收到了佛界的口信。”
  滕玉微皱著眉,直想著窝藏了子问这么久以来,这事会遭拆穿,定不会是法王他们所告的密,也不可能会是火凤那尊早就离开神界的神仙所会做之事,只是若不是他们,那么有法子知情的,若他没猜错,恐怕也只剩下佛界了。
  “你私自将佛物藏匿在你的庄里?”佛鬼两界不相往来已久,她没想到,难得佛界派佛专程登门而来,竟是为了一个小小的佛物而来找她算帐?
  “对。”
  “理由?”在他面上找不著半分悔意的她,不禁纳闷起他为何会一反心性。
  “因她及时阻止了一场可能会发生的战争。”也知此事早晚会被揭穿的他,不慌不忙地换上一脸公事公办的肃容。“数月前神界武将神无冕代天帝送礼至盘丝山庄,若是无她,只怕在无冕的挑衅下,鬼界早与神界开战了也说不定。”
  “无冕?”暗缈面色瞬即变得铁青,“这是天帝授意的?”才讨伐完了个魔界后,那个一心一意只想站在六界之顶的天帝,这一回把矛头对准了她的鬼界来?
  “或许吧。”他面不改色地撒谎,也不代无辜的神界多做解释,一心只想在这节骨眼上头再添个乱子,好来扰烦她的心绪。
  前前后后已因鬼界本身之事,和佛界上门踢馆之事心情备感恶劣,现下再加了个神界之后,如滕玉所期的,暗缈的脸色果然变得更加阴恻。
  他淡淡地问:“不知鬼后打算如何处置我所擅留的佛物?”
  “随你,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她冷冷轻哼,“佛界愈是要我把她交出来,我就愈是不给!”佛界以为他们是什么东西?凭啥要她交什么她就得双手奉上?
  “谢鬼后。”目的一得逞,滕玉毫不恋栈地转身就走,但来自身后的清冷女声这一回还是拖住他的脚步。
  “滕玉。”好歹他也是她授意各界一手培植出来的手下,他真以为她是那般好打发吗?光是看他急著想走的脚步,她也知令他急著赶回去的理由是什么。
  只是,她有些意外。
  “你还恨吗?”想当年真,惨遭枉死的他,一身恨意的锐刺,简直就是令鬼不敢领教,为了消减他的怨气与想报仇的念头,她还将他关在千年孤牢里关了快百年,这才把他身上尖锐的棱角给磨得钝了些,而她当年,就是因为看上了他这点,与他那再过数千年也不会改变的恨意,才在他术法与武艺大成后,将他置于六部众之首。
  已经遥远得像是从不曾存在过的记忆,此刻任滕玉在脑海里翻箱倒柜,也翻不出一声清晰可闻的叹息。在这一刻,蓦然回首过去,他这才清楚地体会到,原来,他已经脱离了那片令他沉陷的泥沼,独自走了很远很远了。
  “不恨。”
  她的两眉揽得紧紧的,“为何?”他会是那种能够看开之鬼?
  “因伤口,已经不在了。”就连去想也想不起来了,还能恨什么呢?
  “那……”看著他似乎已是坦然放下的模样,她不禁想试试他,“你可曾考虑过投胎转世?”
  “什么?”他一愕,随后在她的目光下豁然明白她为何会有此一问,他默然地握紧了拳心,好压下此刻腹里被她刻意扬起的火气,
  “之所以未曾与你提起这事,是因你当年满腔的怨气与恨意,使得你压根就不想投胎,而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想要放过你这个能手。”
  “为何鬼后改变了心意?”他并没有拆穿她话里的谎言,只是顺著她的话意续问。
  她面上鄙视的笑意,就如同身旁两侧的魑魅与魍魉一样。
  “因你变得太过无趣。”小小一个佛物就能改变他?亏她以往还认为,哪怕事事再可恕可赎,他也绝不会选择原谅,没想到,他竟和那些心志不坚的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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