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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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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思再度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一盆热水,见他望着袍子发呆,奇怪地问:“为什么还不穿上?”
  桀琅抬头看她,耸了耸肩,嬉皮笑脸地道:“我现在想动一下都难,尤其是断骨才刚接上,这一动万一歪斜了,说不定一生都得跛着脚走路,我看,还是麻烦姑娘帮我穿吧?”
  相思放下脸盆,不动声色地趋前替他披上袍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挪动他的断腿,仔仔细细为他穿整妥当,整个过程,她都刻意屏住气息,装作无动于衷,强迫自己将眼前所见的一切视若无物。
  “多谢姑娘美意,这件袍子十分合身。”桀琅以奇怪的眼光凝视着她,觉得她的表情又此昨天冷淡了几分,眼圈看得出疲累的痕迹,他沉声问:“姑娘昨夜没睡?是为了缝这件袍子吗?”
  相思不答,径自拧了拧手中给他。“先洗脸吧,一会儿再送早饭过来。”
  “姑娘怎么称呼?”
  “等你的伤痊愈就尽快离开这里,我叫什么名字你根本不需要知道。”相思板起脸,故作不耐。
  “姑娘既然不肯说,也就是随我怎么叫都可以喽!”桀琅轻轻一笑,他边擦着脸,眼中流露出狡谲的神色来。
  相思不睬他,捧起脸盆走出去,许久之后,才又端着熬好的米粥进来。
  “有劳娘子费心了。”桀琅笑嘻嘻地接过热腾腾的米粥,有意捉弄她。
  相思听了,果然一脸薄嗔。“你胡叫什么?”
  “姑娘既然不告诉我姓名,我只好娘子、娘子的叫了。”
  “不许胡叫。”相思红着脸轻叱。“我叫卓相思,你可满意了吧。”
  “卓相思——”桀琅复诵了一遍,温柔地低语。“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相思这个名字真美。”
  相思脸色微变,冷哼着。“不过是我娘一时胡涂而取的名字,听了就教人厌烦,对我来说一点也不美。”
  桀琅微愕,惊见相思眼中盛满深深的怨痛,他大感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致使她如此?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豹吼,相思眼中的憎怨稍纵即逝,桀琅见她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随后听见她对金钱豹说话的声音。
  “你抓什么来吃了?吃得一身是血,快过来洗洗干净。”
  桀琅发现她对金钱豹说话的语气,就像责怪一个弄脏衣服的孩子一样,显得那么温和可爱,而与他说话时却截然不同,态度冰冷淡漠,语中带刺,就像他曾经对她做过什么罪无可逭的事那般地深恶痛绝。
  他的好奇心更为强烈了。究竟为什么?他一定要想办法弄清楚。
  桀琅慢慢喝光了米粥,忽见相思一手抱着小猴子,一手抱着瓦罐走进来,她将小猴子放在他身侧,一语不发地替他的断骨上药,然后用白布层层绑缚起来,让他的断骨不致移位。
  桀琅一脸惊异地瞪着小幼猴,小幼猴也睁着圆不溜丢的大眼睛看他,一面还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
  “我要带豹兄出去,你替我看着这只幼猴。”相思简单地说完,转身欲走。
  “等一等!”桀琅叫住她。“你最好告诉我,这屋里还有没有其它的动物?免得我无端饱受惊吓。”
  相思淡淡一笑道:“没有了,不过若是闯进一只大熊咬死了你,也只能算你倒霉了。”说罢,翩然走了出去。
  桀琅征了征,相思说起话来可真是冷酷无情,多年游戏人间,他还不曾见过比相思更冷漠的女子。
  相思整个人神秘得像被纱雾重重围绕,恍若存在于梦的边缘,难以捉摸得住。
  他看见小幼猴的腿上也裹着药布,知道小幼猴亦是相思所救,由此可见她是温柔善良的女子,但却为何总以冷酷的面目对他呢?
  他很清楚自己性格中有个轻薄风流的坏毛病,但凡见到美貌的姑娘,总忍不住想撩拨个一两下,一旦惹得姑娘意乱情迷之后,便立刻抽身走人,留下一堆数不清的相思债来。
  他坐在床上怔忡出神,此番遇见相思,是来向他索讨情债的吗?
  相思挖了五、六枝嫩笋,又到潭边摘回满满一竹篓的药草,然后带着豹儿沿着峭壁往溪流走去。
  “豹儿,咱们很久没这么忙了,嗯?”相思边捡拾落在地上的果实边说。“那个人生得伟岸高壮,要多少食物才能喂饱他呢?”
  她无意间抬起头来,远远看见几只雉鸡在山沟跳上跳下,她心中大喜,急忙拍着豹儿的头大喊着。“快去抓一只回来,快!”
  金钱豹条地飞扑上去,迅雷不及掩耳间,便猎捕到了一只肥大的雉鸡,牠咬着雉鸡的脖子奔回相思的身侧。
  “太好了!”相思从豹儿嘴里取下雉鸡来,扬手丢进了竹篓里,忍不住搂着豹儿欢呼着。“好久没吃鸡肉了,今天那个人真走运。”她回身一望,开心地喊。“咱们再到溪边去抓鱼吧,看今天运气够不够好,抓条鱼来煮汤喝,那个人受了伤,喝点鱼汤才会好得快些,你说是不是?”
  她满心欢喜地往前走,浑然不知这般全心全意的忙碌,为的只是一个男人。
  到了溪边,看见对岸有只棕熊也在抓鱼,相思见过那只棕熊几回,向来都是相安无事,也就不怎么怕。
  她拾来一条坚硬细长的树枝,除去了鞋袜,撩起裙襬在腰间扎紧,站在溪里俯身细看,清澈的溪水中有许许多多的大鱼来回游动,她静静等候,相准了便使劲刺去,接连几下,次次都落空。
  相思看见对岸的棕熊已经抓了十几条鱼了,她却连一条也刺不中,还弄得一身湿。
  “豹儿,咱们去向棕熊要几条鱼来吃,你说怎么样?”她嘀咕着,一脸苦笑。“抓了几百回一次也没成功,看来,我这辈子是没机会吃鱼了。”
  豹儿发出低低的闷吼,要牠搏杀陆上的动物毫不困难,但是对水中之物就一筹莫展了。
  一条鱼溜过相思的腿间,她忙伸手去抓,虽然碰到了鱼身,却还是从她手中滑脱,她叹口气,终于决定放弃。
  她走上溪畔准备穿上鞋袜离开,瞥见对岸的棕熊正摇摇晃晃地走回山上,看样子已经吃饱了,无意间,被她发现对岸溪石上还留有两条垂死挣扎的鱼,许是棕熊吃剩的,她惊喜不已,立刻涉溪而过,拾起两条鱼来。
  “豹儿,我们今晚有鱼汤喝了!”她开心地大笑着。
  相思已经不记得,这样畅快的笑是多久以前的事,也不记得上一回快意的笑是在怎样的心情之下发生。
  她背着沉重的竹篓,心情却无比的轻快,她一路哼着歌,哼着她唯一会唱的歌——“花婵娟,不长妍;月婵娟,不长圆。”
  桀琅躺在床上,百般无聊,在静待断骨愈合之前,半分也动弹不得。
  想起自己和敖倪遭劫的经过,脑海中一直有个模模糊糊的疑团,倘若敖倪已遭不测,待离开此地之后,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仇人。
  他和敖倪、擎天这两个生死之交住在深山里的无忧谷中,为了帮敖倪从挛生哥哥手中抢回青梅竹马的小恋人,因而惹上了大麻烦。
  他与敖倪、擎天路经这座险峻陡峭的山壁不下百次,谁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竟会摔下这个谷底来,他依稀听得见屋外清脆的鸟啼声,也能听得见屋后传来潺潺的水流声,然而却连半点人声也无。
  难道,这谷底当真只住着相思一个人?他愈想愈觉得难以置信。
  身边的小猴发出吱吱声来,他看得出小幼猴才出生没几天,黑漆般的圆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灵活地东张西望,也会像个婴孩似的吸吮手指,他愈看愈有趣,忍不住伸手去逗小幼猴,小幼猴便抓住他的手,一根一根的把玩着他的手指头。
  近午,他才听见细碎的脚步声,看见相思浑身湿淋淋地走过窗前,对他投来淡淡的一瞥,便径自走向屋后去了。
  有如出水芙蓉的相思,桀琅看得不禁微微失了神。
  突然间,他听见“嗖”地一声,从窗户跳进一只金钱豹,轻盈地落在他的床前,对着他低吼了两声,他先是大吃一惊,吓得从床上坐起来,瞠目结舌地瞪视着金钱豹,当他发现金钱豹蹲下来,摇着尾,驯良地看着他时,才猛然想起这是相思所篆养的那只金钱豹。
  他讶异地打量着令他惊艳的金钱豹,赤黄色毛皮、钱圈般的黑纹、琥珀般的眼睛,身形优雅地蹲坐在他的床前,正温驯乖巧地望着他。
  他试着朝金钱豹伸出手,牠趋前嗅了嗅,舔了几下,然后歪着头看他,他微微一笑,讶异着柔弱纤细的相思竟会篆养一只体型硕大,性情却温驯无比的金钱豹。
  在她身上,究竟还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呢?桀琅愈来愈感到好奇了。
  他隐约闻到一阵淡淡的笋香,想象着她在炉灶前忙碌的身影,心中有种馨香甜美的恍惚感,眼前的一切是那么宁静平和。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相思端进丰富的饭菜,一一放置在桌上,她特地为桀琅装妥一份饭菜,递至他的面前。
  “谢谢。”桀琅诚心地说,见相思依旧不爱搭埋,他也不以为意,挟起一片笋子吃,这几年,他的胃口已经被擎天养刁了,一入口就知道这笋片是水蒸出来的,滋味甜美可口,他再吃一块香味四溢的鸡肉,发现味道滑嫩鲜美,入口即化。
  “想不到相思姑娘的厨艺如此精湛,我的福气真不小。”他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相思心中柔柔悸动着,脸上却仍一本正经。“不必费心讨好我了,更何况我的厨艺与你的福气有何瓜葛?”
  “当然有,也许我这辈子每天都能吃得到你做的菜,这不是天大的福气吗?”他深深凝视着她细致的侧脸,语气认真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相思的脑子转了转,顿时满脸飞红。
  “简直满口胡言,等你的伤好了就必须离开这里,永远不许再来,你答应过我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吗?”她轻叱,手中的筷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中的饭粒。
  “我没忘。”他爽朗而明快地笑着。“你听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句话吗?你若嫁给我,我走到哪里你就要跟到哪里,答应过你的话自然不用算数了。”
  相思闻言怒形于色,瞪着他,咬紧牙关迸出一句话。“我这一生都不嫁人!”
  “什么?”桀琅满脸错愕。
  “你那些轻薄的话,拿去说给外面的姑娘听吧,不必在我面前费神了。”她嗤之以鼻。
  “等等——”他必须弄个清楚。“你说一生都不嫁人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很难懂吗?”她的眼瞳幽幽闪烁着。
  “不难懂,只是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相思冷眼瞅着他。
  “不。”他专注地凝视她认真地道。“我已经喜欢上你了,所以一定要弄明白,为何我喜欢上的姑娘竟打算一生都不嫁人,我的将来可不能因此而不清不楚。”
  相思的脸蓦地发烫起来,这样的对话已然超出她所能应付的范围,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她猛然站起身仓皇地后退几步。
  “你这个人轻狂得很,我不和你说话了。”她的声音透着焦灼,转身狼狈地逃了出去。
  “相思、相思——”桀琅大叫着。
  相思逃回了自己的房间,耳边还萦迥着桀琅唤她名字的声音,她的指尖震颤着,完全弄不清楚是怎么样复杂的情绪正在强烈侵蚀着她。
  从来没有人用那种温柔动人的语调呼唤过她的名字,她紧紧抱住双腿,将脸深深埋进臂弯中,痛苦地抗拒着令她惊心的柔情,一阵酸涩从鼻梁窜上了眼眶,眼前悄然泛起薄雾。
  她细细地哭了起来——娘,您也曾是这样的吗?相思懂了,懂得您是如何沉沦耽溺的了,那真是令人难以抗拒的感觉呀!
  但我不要沉沦,不要——相思沉重而清晰地对自己说。
  天色由橘黄转为静紫,夜幕渐渐低垂。
  桀琅看见一袭白衫的相思,手提着琉璃灯款款行来。
  他在红融融的灯下瞧她,她白皙柔嫩的面容又冰封了,眼神冷漠而且古怪,这是第二次,他见到她仓皇无措地自他眼前逃开,背着他稳妥地戴好那张冷面具,再好整以暇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相思,我不想冒犯你……”他柔声地说,却被相思飞快地打断。
  “你什么话都别再说了。”她冷淡而且嫌恶地。“我不想再听见你说任何一句轻薄无礼的话,从现在开始,我除了替你换药,给你送饭菜以外,绝对不会再和你多说一句话。”
  桀琅紧盯着她,懊恼地说:“何必这样呢?”
  相思打定了主意不睬他,在替他换药的时候,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就把他想成是个全然没有生命的东西,想成是一棵树或一颗石头都行,而打定主意这么做以后,果然让她轻松自然了许多。
  桀琅凝视着她,面前的少女白皙如玉清丽且动人心弦,然而望着他的眼神却满含戒备与恐惧,彷佛当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一样惧怕,想尽办法地要躲避他,但他怎能轻易地就让她躲掉?
  毫无预警地,他突然攫住她皓雪般的手腕。
  “为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盯着她,眸光炙热如火。“我绝不是坏人,也无心害你,你说你一人独居在此,为什么?你的爹娘呢?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告诉我——”
  “放手!”她惊骇地奋力挣扎。
  “为什么怕我?”他急切地问。“为什么害怕听见我对你说的话?”
  相思被他突来的举动和逼问吓住了,她的脸上掠过一抹惊惶,急着想挣脱他的掌握,但是他的力量大得让她无法挣脱。
  桀琅紧紧扣住她的手,眼中点燃了两簇奇异的火焰,他热切地说着。“相思,不必害怕,更不要躲避我……”
  “你放手、放手!”她陡然尖叫出声。
  桀琅微微一震,急忙松开她。
  “以后不许你再碰我!”她惊悸地大叫。
  桀琅的心狠狠地缩成一团,他咬着牙,束手无策地看着她。
  相思浑身发颤,凌乱地收拾起桌上吃剩的菜肴,突然瞥见辛苦熬煮的一大锅鱼汤竟然原封不动,桀琅连喝也没有喝上一口。
  她转过脸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眸子里闪烁着一抹无辜的委屈,莫名地恼怒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哑声问:“为什么不喝汤?”
  桀琅兀自浸于狼狈混乱的思绪里,不解她为何没头没脑地问出这一句话。
  “我不是不喝,只是汤放在桌上,我无法下床去喝。”他认真地解释起来,小心翼翼地觑着她怪异的反应,想了想,又继续接口说:“等你热了来,我一定马上喝光。”
  相思的心飘忽得很厉害,她的视线被他纠缠着,移也移不开。
  她觉得自己好象一尾曝晒在岸上就要窒息的鱼,如何奋力挣扎也跃不回赖以生存的水里,灼热的阳光,晒得她浑身干涩疼痛。
  如果现在有面镜子,她一定看得见镜中自己那张慌乱失措的容颜。
  第三章
  整整半个月以来,相思果然坚守着她所说的话,除了替桀琅换药,给他送饭菜,为他换洗衣物以外,真的不再和他多说一句话,不管桀琅怎么大胆直言,怎么嬉笑怒骂,怎么轻声细语,她一概来个相应不理。
  相思按时替桀琅换药、送饭,绝不会在他眼前多停留半刻,真正会理睬桀琅的只有金钱豹和小猴子,偶尔他会从开敞的窗前,看见相思凉挂衣服的身影,柔软轻盈,一阵紧似一阵地撩骚着他的心。
  桀琅觉得自己成了一间卧室的囚犯,相思则像酷吏般冷漠寡情,他已经闷得快要发疯了。
  捱了一个月,桀琅的腿伤几乎就要痊愈了,他再也忍不住,挪动着没有受伤的左腿,慢慢地下床来,由于双腿太久没有行走,全身筋骨僵硬得隐隐作痛,他在屋内扶着墙小心翼翼地练习着走路,直到左腿完全适应了以后,这才放心走出关了他一个月的囚牢。
  当他慢慢步出草屋,看见草屋外用木桩围成了约莫一人身高的围篱,一看就知道是防野兽用的。放远望出去,但见四面山峰插云,鸣禽间关,脚下踩着一片柔软的细草,鼻中闻到竹林幽淡的清香,此谷与无忧谷景象大为不同,无忧谷遍山遍野都是鲜花,嫣红奼紫,芬芳馥郁,但这里除了树丛便是竹林,处处鲜果悬枝,耳际充盈着山泉鸟语,树上甚至有猴群跳跃嬉戏着。
  此景远超过他的想象,彷佛亘古以来不曾有人迹到过,隐隐约约他听见了汲水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他看见相思蹲在山泉旁,一飘一飘地将泉水舀进木桶里,小幼猴趴在她的身旁用手盛水喝,她则一面舀水替金钱豹洗澡,一面喃喃自语着。“每回你出去吃了饭回来,身上就满是腥臭味,真是难闻极了,千万别告诉我你吃了什么,我可一点也不想知道……”
  桀琅听见相思对金钱豹说话的语气很温柔,虽然出言斥责,但眸中却盈满笑意,他此刻倒真希望自己是那头金钱豹了。
  金钱豹灵敏地嗅到桀琅的气味,牠抬头望他一眼,低呜了两声。
  相思回头一看,乍见他,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你……怎么走出来了?”她吃惊得结舌起来。
  “再不走动一下,我可真要变成一颗石头了。”他掀了掀眉,跛行着,慢条斯理地走向她。
  他走得愈近,相思的下颚就抬得愈高,直到他站在她的面前,她的下颚已高抬到令她颈项发酸的角度,她这时候才猛然惊觉,原来他的身材竟然如此高大挺拔,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柔弱,直到现在——
  桀琅高硕地矗立在她的面前,压迫得她难以喘息,她整个身子是僵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她真真实实地意识到——原来这就是男人了!而这个男人还让她成日心神不宁、魂不守舍,是个深具危险性的男人。
  “你在打水?”桀琅轻快地笑问。
  相思震动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她猛然退后两步,咬着唇,低首敛眉,闷不吭声地弯下腰去提水。
  “我来帮你。”桀琅横过左手,从她手中轻轻抢过木桶来。
  相思再度愕然,自己平时不但要用双手去提那桶水,每提着走五、六步,就得停下来喘一口气,再走、再停,总要费上一番工夫才能提回屋里,但是她看见桀琅单用一只左手提水,加上他的右腿不便,竟然还能不费吹灰之力,那只木桶在他手中就像轻得没有重量一样。
  本来就不算大的厨房,因为桀琅的存在而显得更为窄小,他坐在饭桌前东张西望,兴味盎然地看着相思淘米下锅煮饭。
  “这白米应该是从谷外带进来的吧?”他好奇地问。
  “嗯。”她淡淡地应了声。
  “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谷一趟吗?”他又问。
  “我从不出谷。”
  “呃?”桀琅大为惊奇。“这些白米和布匹是从哪里来的?”
  相思生着火,漫不经心地说着。“以前,我舅舅每个月会来看我一次,每回都会带些米面来给我。”
  “每个月?”桀琅努力搜寻记忆,疑惑地。“我来这里已经一个月了,怎么不曾见过?”
  相思微微一征,舅舅的确很久没来看她了,算算日子,该有两年了吧?不知道舅舅怎么了?仔细一想,忆起舅舅曾经向她提及过,说表哥得罪了地方恶霸,不知是否和那件事情有关?
  “为什么不出谷?”桀琅忽然一问。
  相思呆了呆,下意识地抗拒起他的问话。“我出不出谷与你不相千。”
  桀琅早已经习惯她这种漠然不睬的态度,也不管她想不想听,自顾自地又问:“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很久了。”她不耐烦地回答,瞪着他。“你能不能不要有这么多问题。”
  “不能。”他微笑,笑容带着一抹轻桃,接下去又问:“豹儿的前腿是不是曾经受过伤?”
  “你看得真仔细。”她慢吞吞地说。“豹儿一出生就伤了前腿,所以被母豹丢弃了,我把豹儿捡回来养,豹儿虽然天生残疾,但仍有自己猎食的能力,比野山羊小的动物牠都还能猎食得到,熊和野狼根本不知豹儿身有残疾,远远看见牠都还惧怕三分,不敢靠近。”
  “原来豹儿一出生就跟了你,难怪颇有灵性。”她想了想,又问:“你接触过外面吗?”
  “没有。”她不由自主地回答,想起娘和年幼的她是如何在风雪之夜被蛮横凶暴地赶出葛家大门,把她们和人间温情最后的牵系铿然斩断,她冷嘲着。“外面有什么好,到处都是恶人,我舅舅这些年没法子来看我,多半也是遭恶人所害。”
  桀琅想起自己的身世——他亦是孤苦无依地在险恶的环境中翻滚长大,自幼就混在贼窝里当小盗贼,十八岁那年无意间闯入一门惨遭盗匪血洗的大户人家,当场被抓个正着,莫名其妙被安上了杀人犯的罪名,送到牢里等候问斩。
  他在狱中认识了敖倪,两个人一起逃狱,逃进了无忧谷之后便住了下来,在山中当个劫富的盗贼,被往往来客商冠上了“山魈”之名。
  但他生性乐观爽朗,从不以为任何困境能难得倒他,所以对相思以偏概全的想法颇不以为然。
  “谷外的世界并不是每个人都是恶人,恶人虽有,但起码好人占绝大多数,至少我身边的朋友全都是很善良的……”桀琅正想侃侃而谈,但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眉眼间蓦然飞来一朵乌云。
  “为什么说到你的朋友就不再往下说了?”相思困惑地扬起眉睫看他。
  “我的朋友……如今死生难料。”他沉重地吸气,声音低哑。
  相思头一回在桀琅的脸上看见如此伤痛的神情,那股悲哀的神色深深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凝视着他忧虑的眼神,紧抿的唇角,轻蹙的眉头,她情不自禁地忡然心动。
  他忽然叹口气,勾了勾唇角,轻轻一笑道:“若不是遇见你,我也一样是活不成的。”
  相思咬着下唇,竭力压抑混乱的心跳。
  “你的朋友、还有你,不也是遭恶人所害的吗?”她刻意淡漠地问。
  “的确是。”桀琅的眉毛往上轻扬,笑意浮在嘴角上。“至少,你不认为我是个恶人吧?”
  “只要你不犯我。”她木然。
  “但是,我觉得你打一开始就好象认定了我是个天大的恶人,完全不留一点申辩的机会给我。”他的目光投射在她的脸上,肆无忌惮的。
  她别开脸,轻描淡写地说着。“你我之间素无瓜葛,我要如何看待你是我的事,申辩也无法改变我对你的看法。”
  他兴冲冲地问:“你对我究竟有何看法,我倒真想知道。”
  相思错愕地看着他神采飞扬的双眼,一颗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你——只是一个男人。”
  “这话太伤人了。”他微带伤感地,极不满意地低嚷。“最起码我也是个特别的男人吧!”
  相思不自觉得想发笑,这个念头震惊了她,她飞快地抓起了墙角的竹篓,转身疾奔了出去。
  “老天爷,我又说错什么了吗?”桀琅大叫着,急忙跛着脚追出去。“相思,等一下,你现在要去哪里?”
  “你别跟过来!”她头也不回地大喊,接二连三的对桀琅动情,让她心中模糊地涌上一股恐惧感,分不清楚自己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她漫无目的地乱走,豹儿则叼着小幼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一直晃到了溪水畔,她才停下来,怔忡地望着潺潺流水出神。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对桀琅说个清楚明白,他的存在已经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再不走,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这个峭壁——”桀琅突然在她身后发出惊呼声。
  她回头,看见桀琅仰头望着高插入云的险峻峭壁,惊疑地问她。“你是在这里发现我的吗?”
  “不是。”她扬手一指,说道。“是前方一处深潭,倘若你是掉进这条溪水里,就算有十条命也难以存活。”
  桀琅放眼望去,但见四周高山环绕,这一处山壁地势尤其凶险,要如何出入是一大难题。
  “出谷之路在哪里?”他好奇地四下打量。
  相思微微一震,扬起细眉问他。“你现在就想走了吗?”
  “别担心,我还舍不得离开你。”他俯下头,目不转晴地看着她,眼中笑意闪烁。
  她转过脸,冷冷地说:“你这个人真是惹人讨厌。”
  忽然“泼喇”一声,溪中跳起一尾大鱼。
  桀琅眼睛一亮,欣喜地笑道:“上回你煮的鱼汤很好喝,再抓几条鱼来煮好不好?”
  相思这辈子唯一煮过的鱼汤就只有那一回,她想不到他会放在心上。
  “我不会抓鱼。”她咕哝地说。
  “咦!”他忍着笑,惊奇地问。“那么上次的鱼汤是怎么来的?”
  “捡灰熊吃剩下来的,这种机会很渺茫,所以你别指望了。”
  桀琅听了纵声大笑,一对眼睛黑得发亮。
  “何必捡熊吃剩的,我抓几条给你。”他顺手折了一根树枝,站在溪边,凝神细看,一条大鱼游近了水面,他使劲用力疾刺下去,正中鱼身。
  相思呆愣愣地看着他,不相信他居然经而易举就刺中了一条大鱼。
  “你……为什么会抓鱼?”她有些发傻地问,在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桀琅又刺了一条鱼丢上岸。
  “为什么?”桀琅好笑地看着她。“没想过为什么,这是自小就学会的了,我和敖倪都算得上是抓鱼的高手……”他顿了顿,用力吸一口气,朝她喊。“抓两条应该就够了吧?”
  “够了。”她咬住嘴唇,把两条鱼丢进竹篓里,心中漾着一股奇异的感觉,桀琅的出现带给她许许多多惊奇和迷惑,她渐渐喜欢有他在身边的感觉了,然而,她不该有这种感觉的,不应该。
  “相思,你先走吧,我想好好洗个澡再回去。”
  她听见桀琅的喊声,一抬头,瞥见他已经解开领钮,背拱着,反手卸下了整件袍子,阳光将他的裸身映像成了淡金色,她匆匆偏过脸无法逼视,心更加紊乱了。
  她回身疾行,耳际听见哗哗的拨水声,她的面颊变得滚烫,双腿飘软无力,耳里全是自己“咚、咚、咚、咚”的心跳声。
  桀琅披着一头湿濡的长发,津津有味地喝着鲜美的鱼汤,相思微偏着脸,悄望着他宝光流动的黑发,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头发也能散放出如此惊心、妖异的美。
  “我有一个好朋友叫石擎天。”桀琅笑着说,一脸自得其乐的样子。“他所做的菜道道皆是极品,虽然你做的菜简单平实,不过却别具风味。”
  相思吸口气,经轻地说:“你……明天就走。”
  桀琅征了征。
  “你的腿已经好了,也该要走了。”她继续说,一边喂怀中的小猴吃果子。
  “我是一定会走的。”桀琅目光炯炯地盯着她说。“我必须确定几个朋友的安危,不过……我也必须带你走。”
  “真是可笑。”她冷哼。“我为什么得跟你走?”
  “因为我喜欢你,我想照顾你。”桀琅清清楚楚地说。
  相思失神了一瞬,几次与他交手,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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