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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道茶-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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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问我什么情况,只要能出去,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那边嘻嘻一阵淫笑,然后就有个声音冲话筒吼:
  “你个卖国贼,让我出去我都不出去,谁出国谁是卖国贼……卖国贼……”我不等他说完就扣上电话。半分钟后,又响,一接还是骂骂咧咧,我后背直冒冷气。直折腾了半个小时,再接,却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喉咙里发出哮喘症的蜂鸣声,听话筒里的声音至少有70岁了。
  我问:“你也来征婚的?”他很严肃地叹了口气,就郑重地告诫我:“姑娘,你怎么对自己这样不负责任呢?现在社会上骗子这么多,你这不是在引狼入室吗?有你这样征婚的吗?你可千万要小心。我是过来人,你还年轻着呢。”
  握着电话,我不知这位老大爷从哪里来的,但有这样的热心人,我还是心如潮涌,点头如捣蒜。
  这样的告诫不止一个了,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士一开始就急急地问:“我觉得你是不是碰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非得以这种方式尽快解脱,逃离这个地方。”我说没有的事,我只不过想征婚。他真诚地告诉我:“我是已婚的,但从一个大哥哥的角度,我要提醒你,坏人都在暗处,而你把自己放在明处,可千万别把自己当诱饵钓回狼来。”
  唉,这种方式是不是本身就是个错误,我有些后怕。想一想,我接到某些令人恶心的性骚扰电话;再想一想,约我见面后却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走的“选美大使”……
  想用这种方式寻找爱情,我真是自讨苦吃。
  那部热线折腾了三个星期,我筛选了什么,我收获了什么。我撒的这张大网捞了一网与爱情毫无牵连的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世道难道只收获物质,不收获爱情?好了,到此为止。
  我扯下了电话线。
  5、博士要听一千零一夜童话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在我上班坐车的那个车站,远远的看见一个细细高高的身影,穿着鼓鼓囊囊的面包服,怀中的花毯子里包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那毯子的一角很不利落地将近垂到地上。“这人怎么走一步掉一块的?”我妈常说的一句话忽然蹦出脑子,我感到很好笑。走近了,我发现孩子带着眼屎,鼻涕快流到嘴里去了,再一看,天哪,这不是W博士吗?
  车来了,人群一哄而上,再转身,哪里还有那个人影,跑了?逃了?没脸见我?
  中午吃饭时,我把这件事当笑话讲给我妈听,我妈差点噎着,她声色俱厉地说:“看你吧,社会复杂着呢,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正说着,手机响了,一看号码,“W博士!”,他怎么又出现了,而且就这么巧?
  我妈说:“看,来解释了不是?不要听他的花言巧语。”
  但我还是接了,我想判断早晨奇遇是否此君。不料,一听我的疑问,W博士倒先质问起我来:“你上次也没说你是离婚的你有孩子呀。你为什么不说?”
  我成了骗子。
  “反正我就这个现状了,我也无法改变了。你回去考虑一下吧。”面对质问,我绝对平静,当时有那么多应征者供我筛选,我几乎要放弃他。
  晚上8点,正给女儿吃药,那个号码又来了,本不想接,可是要证实是否我看走了眼,我答应与他见面。
  第二天下午四点半,W博士如期而至,我没说话,却从头到脚盯了他个遍。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真是走了眼。眼前决不是那位“走一步掉一块”。这位博士虽不够玉树临风,但眼里透出校园书生的那种纯那种稳,他与前几天刚见过的L硕士真是“绝代双骄”:一样的个头,一样的年纪,一样是研究生。走了一个粗犷的“小鱼儿”,又来了一个儒雅的“花无缺”。
  我又想起陆幼青《死亡日记》中的话,他说他主持过几次招聘,大凡眼露精光的都是持假证的,凡是目光呆板的定是真正的硕士、博士。
  错不了了,有陆才子为证,眼前的这位是真正的博士无疑,我为我的多疑感到羞愧。
  我心里开始叫他无缺。
  我把“女生宿舍”的疑问说给他听,他哈哈一笑,说:“我只不过去了趟北京,没告诉你,怎么就成了女生宿舍?”然后他就一下子严肃起来。
  “苏姗,你为什么要离婚?”无缺博士学他的导师,开门见山,决不说一句废话。
  6、为一锅包子去结婚
  你是不是应该先听我讲为什么要结婚?
  九十年代初大学毕业的那帮素面朝天的女孩子,在今天的新新女孩们看来活该是老处女。她们奉爱情为至上,视金钱为粪土,不管丑与俊,人人把自己当玉女。不要说在校园内视风花雪月为伤风败俗,就是毕了业,也没有本事为自己找个护花使者,还得拜托别人介绍。
  那种校园里被男生一撞撒一地书,然后惊鸿一遇的事,真是千年不遇。
  因为当时没有那么些时装之苑之类的杂志,所以就没有淑女也没有荡妇,姑娘们一个模子扣出来,等待介绍人介绍出去,是真正的新媒妁时代。眼眶子低的,怕卖不出去似的早早把自己嫁掉,眼眶子高的都成了今天剩在街上的老姑娘,不信,你随便问一位,准是九十年代初毕业的。
  言归正传,刚认识我男朋友也就是我前夫的时候,我是光荣的人民教师,对女孩子而言,这是个十分好嫁掉的职业。可我的男友不仅大我五岁,身高刚刚突破“二等残废线”,而且还说话口吃。
  连介绍人自己都认为不够般配的时候,有一次,他带我去他家,在那个摆设简单空间拥挤的房间里,他父母正在一起包包子,这本是北方家庭很普通的一幕,我却看得津津有味:他妈把白菜帮子剁成的馅很小心地包进面皮里捏成好看的麦穗包子,他爸爸就搬了一摞笼屉放到炉子上,然后就把一捆干玉米皮一张张摆上去,再把包子装上,扣上盖子。老两口很默契娴熟地做了半个多小时,只为侍候这一锅白菜包子。我感到很不普通的是,他爸在区里当了多年的干部,德高望重。
  我的心情像那冒着热气的笼屉。长这么大,在我的家里,只要是我父母一起进了厨房,不出五分钟,必有一个被打出来。不是走出来,是跳出来的,如果用动画片一表现,就是被扔出来的。于是,这份心情就伴随着带着怨气的炒菜声,一直带到不说话的饭桌上。
  所以,乍一到老赵家饭桌上去吃那肉很少的白菜包子,我却品出了淡淡的爱意,我的爱幻想的脑子马上联想到我们两个,这种日子正是我想过的。我不需要地位,不需要金钱,我只需要两口子能一起像他父母那样晒萝卜咸菜,洗笔管鱼,我是个小家碧玉。
  后来,他带我去了海滨公园里那片鲜花簇拥的公寓楼里,那里有他父亲为他准备的新房,那是市级机关的宿舍小区,左邻右舍均是不敢忽视的吴区长焉常局长焉马庭长焉。我推开窗户,花香扑鼻,山上亭台楼阁,远处大海波光鳞鳞,真是桃源胜地。
  我脑子里所绘就的婚姻乐园,一下子就出现在眼前。闻闻花香,听听鸟叫,一切如梦如幻,我还有什么理由不作他的新娘?
  我非闭月羞花,又不懂装扮自己,而且还被某人列入岛城几大才女之列。我见识过其中几位,才女即丑女,一点不错,那时又不兴美女作家,所以我亦没有可冒充美女的机会。哪象现在的女孩,有曼秀蕾敦有“塑胸大使”有一尺多长的尖头皮鞋,还可以画个晒伤妆。可以哈韩可以哈日,人人是美女,人人是公主,可以目中无人,可以颐指气使,仍有痴心男孩俯在脚下狂呼“格格千岁千千岁。”
  于是,毫无自信的我,在别人诧异的目光里,23岁就把自己嫁掉了。
  当时气得我一干死党同学跑到我家兴师问罪:“你看好他什么了?”我说房子,他们像看怪物一样地望着我说:“苏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俗气了?”我说,我要过太平的日子、平淡的生活,我胸无大志,老赵家能给我这些,我不嫁他嫁谁?他们扔下句“你一定会后悔的”,便逃离我家,再不登门。
  “那你怎么又离了?”无缺博士对我婆婆妈妈的诉说,有点不耐烦了。搞学术的天生只对结果感兴趣。
  “你急什么,还没说完。”我尚沉浸其中,怎能让他打断。
  7、半夜想见“情歌王子”
  那时我是个幸福的新娘,过了六个月我认为的神仙日子。虽说心地不够磊落,爱“包子”胜过爱老赵,但我还是给他起了昵称,叫他赵赵。
  每天中午午休时,我就约上单位的大姐,去附近的市场买菜。为了保证海鲜的鲜活,还捎带买个小塑料盆,向小贩要些海水,偷偷放在桌子底下让蛤蜊吐泥沙。下班后,我左手拎着菜,右手提着吐得干干净净的海鲜,再背上我的小皮包,像每个家庭主妇那样去挤公共汽车,回家后变出一桌子美味,让赵赵一口口把我的手艺吃下去。我沦为一个俗气的家庭妇女,但我愿意。
  赵赵是家里惟一的儿子,生活能力不强,上高中时,曾经创下做西红柿汤放黑酱油之类的笑话,被他的同学广为流传,他说他天生不该是属于家庭的人。
  所以,在那个并不算寒碜的家里,洗衣机、电饭锅一类东西他干脆没摸过也不会用,惟有要填个表、单位要搞个征文什么的,才见他颠颠地跑回来忙前忙后,让我帮他写东西。而我也以相夫为已任,给他做好,让他出名,不仅让他的征文在几千篇稿子里得全系统第一,我发的稿子还挂上他的尊名。
  那一段时间我创作颇丰,小说散文一篇接一篇。偏巧他的领导又是爱舞文弄墨的,他像发现了国宝一样发掘了赵赵这个“才子”。于是赵赵就很红,于是他就从储蓄所一路调去干信贷,赵赵喜气洋洋地回来报喜,他爸就“哗啦”泼他一头冷水:
  “可千万别露了馅,你能装多久?”
  赵赵就蛮有把握地一拍胸脯:“怕……什么,苏姗是我的……贴身……女秘书。”
  我站在旁边就随声附和:“是啊,相夫教子,夫荣妻贵,我愿意。”我在瞎自我陶醉,却不知是自己掘就的坟墓等着自己跳。
  那一年的五月,在我结婚六个月的时候,我的幸福时光结束了。
  赵赵的老爸半夜突发心肌梗塞,那时我已怀孕三个多月,正是反应期厉害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闻着医院的来苏水味都恶心。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虽说命保住了,但在医院一住就是将近一年,赵赵是儿子,到了挑大梁的时候,要陪床。从那时起,我就每天只能早晨见他半个小时,吃了早饭后等他明天早晨回来吃饭。
  我的体型已日见臃肿,怀孕七个月时休产假回家,从此开始了我的寂寞时光。我像个躲在山里隐居的修女,每天去买了菜,做自己吃的饭,然后出门上山转转。除了频繁地去医院查体,我已经没有任何大事可做。
  春末夏初时,山上黄花烂漫,德国殖民时期留下的座座小楼在槐树底下默默地叹气。透过稀稀拉拉的树隙,台阶上零星闪出对对情侣。每天下午,准时有个40多岁的男子,带着个20岁左右的姑娘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除了下雨,天天不断。姑娘有时将头埋到他的膝盖上,长发就“呼啦”披下来遮住脸;有时她哭,那男人就给她擦泪。他们或哭或笑,以为隐避得旁若无人,却不知远处窗口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在那里揣摩他们的关系。
  这座山真是妖气十足。
  每天半夜,还有个精神病人在我们楼下唱情歌,一唱一宿,风雨无阻,他就在我窗下凄惨地嚎着,然后就声泪俱下地喊:
  “小晴,我爱你!我好苦。”
  我猜肯定是这座山将他的人生颠倒成这样,我甚至有些嫉妒起那位素未谋面的小晴,有个男人爱你爱成这样,为什么不嫁给他。我又恨小晴,干嘛把人害成这样,真是个狐狸精。
  这一想睡意全无。躺在空旷的床上,双手捂着隆起的肚子,我不敢开灯,常常半夜起来,从窗帘缝里偷看那情种是何方神圣,但毫无所获。只闻哭声,不见人影,看山上槐树叶子“沙啦啦”扫过,德国塔楼在月亮底下泛着青光,我心里害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刚刚迷糊了一会儿,山腰八角亭子里又响起“苏三起解”和“咿咿呀呀”的京胡,一帮老头老太太天天在这里练嗓,虽然很有水平,但我烦得想跳起来替我腹中之物强争口气。
  那时候,装部家庭电话还是权利的象征,传呼和手机更是下海弄潮儿的代名词,我的身边没有任何通讯设备。同学都忙着恋爱,老赵家每天围着医院转,我父母远在这座城市的那一头。身体变化带给我的不适,我不知向谁说,憋急了,只能和肚子里的小东西自说自话。这孩子注定命苦,没出世就只能与我相依为命,在我的腹中,她就压根没受过父亲双手的抚摸。
  有时候实在闷得难受,我就扶案狂书,但不一会儿,肚子里就开始狂敲乱打,她不舒服。我就只好出门,翻过山就到了海边。在那里经常遇到散步的孕妇,一看人家丈夫像扶伤员一样捧着大肚婆在海边走来走去,我心里“呼”地就冒上股酸水,我委屈,我想吐。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住到医院待产。我不能有怨言,我是我们家教育出的好女儿,懂得如果阻挡赵赵尽孝,我就是犯罪。不仅这样,做了什么好吃的,我还要穿过马路送去医院共享。
  我几乎快忘了我丈夫长什么样子了,我住的地方和医院一路之隔,但我和住在医院里的赵赵已经走得越来越远。
  8、生下女儿,失去丈夫
  12月25日,是个不寻常的日子。我孤零零躺在冷清的待产室里,数窗玻璃被雪粒拍打的声音。那一夜的确发生过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天有个神圣的母亲在马厩里生了一个婴儿,直到现在,全世界都在为他过生日;还有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冻死在丹麦的雪地里。当医院墙外的天主教堂敲响了圣诞大钟的时候,我开始阵痛。
  那一天整零点的时候,我在医院待产室被一阵剧痛痛醒,两分钟一次袭来的阵痛把我从床上翻到地下,眩晕中不管抓住暖气的管子还是楼梯的扶手,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好不容易苦挨了一夜,这时已痛得把咬着牙吃进去的早饭统统吐出来。大夫进来查了查说:“你的宫口才开了一指。”天哪,要到十指得死去活来多少次!
  护士给挂上一瓶催产素就出去了,我躺在床上,眼看着那透明的液体非常缓慢地滴下来,剧痛竟变本加厉地来了,我终于像其她产妇那样大哭起来。这时才明白,待产室这张床上洒过多少孕妇的泪。一个生命的降生,是用眼泪的洪流冲出来的呀。
  时近中午,大夫进来很果断地说:“你的宫口开得那么慢,产程太长,得想个办法。”
  迷迷糊糊跟大夫去了分娩室,两副高高的产床蒙着白色床单,阴森森的横在那里。此时,我并没意识到这两张床上呱呱接住了多少坠地的婴儿,我反而觉得我躺在上面如停尸般的恐怖。
  最巨大的痛苦终于来了,这永生难忘的七个小时。
  破了膜之后,羊水哗哗地流出来,单是破膜那一种尖利的痛就使我几乎断了呼吸。足以使人晕厥的剧痛半分钟一次地来了,似山崩海啸,又似洪水烈火。我在窄窄的产床上翻滚,右手挂着针管,鼻子里插着氧气,痛疼一来,眼泪也随之蜂涌而来,“哇哇”大叫,护士送进一条纱布,情急之下,我一口咬住,那线头寒进牙缝里,往外猛一拽,几乎把下面的牙齿拔下来。
  “大夫,你给我剖腹产啊!求求你!求求你啦!”我哭喊着哀求着,一个小时破膜前尚对剖腹产心有余悸,现在竟巴不得一刀下去,快些结束痛苦。
  “你的宫口开得这么快,再有两个小时就生了。”我急她不急,大夫见多不怪地安慰我。我的天,两个小时,我抬头看表,此时12点30分,只觉得那表针像静止了似的,冷嗖嗖的产房里,大夫穿着棉袄,而我只穿一件内衣却全身透湿。
  下午两点之后,产房里一下子来了10多个人,我的哭喊已经变成了嘶哑的呜咽。大夫一查,说开了五指,而我对产程早已麻木,又一阵剧痛袭来,竟“哇”地吐出一盆苦胆水,身上盖的小被子被我“哗”地一下掀翻在地,此时如果开着窗子也许能“呼”地跳下去,氧气管也被我一下子拉出来。一阵临死的感觉弥漫开来,我视死如归。
  大夫凑在一起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过了一会儿,一支小孩胳膊粗的大针管扎进左胳膊。这样,左臂推营养液,右臂滴催产素,鼻上插氧气,我奄奄一息。大夫查了查胎心,突然紧张起来,大喊护士:
  “快!快!支好案子,抢救孩子!”
  我的双腿被捆起来,身上蒙上一大块白布,我一迷糊,真的死啦?
  那边一大帮护士跑进跑出,这边主刀大夫穿上手术服,一阵嘁哩咔喳的器械声,大夫手持一把巨大的产钳:“使劲!使劲!”一大群人像啦啦队一样朝我喊,我终于似临死前呼出那最后的一口气,也许这就结束了,就死了,我想。
  接近6点钟,只听咕咚一声,一块硕大的东西被人从腹部掏出来,一刹那间,一切痛苦顿消,我浑身瘫软在产床上,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只有灵魂在这个苍白的空间里游荡。
  这群人抛下我,呼啦又围上另一张台子上,就听“嘎嘎”似鸭子叫似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半分钟后,终于“哇”地一声,哭声洪亮。
  “谢天谢地!”大夫举起一大团红色的肉对我说,我只瞥了一眼,管它是男是女,我看也不看。这将近20多小时的痛苦,似乎一切的根源就是它。
  大夫前襟上全是鲜血,她把这团肉放在了我赤裸裸的身上。她浑身冰凉,趴在我的前胸,用舌头吐泡泡玩,我抓抓她的小脚,“孩子!”我禁不住叫了一声,这个小东西很熟悉又很陌生的样子,我忘了正在缝伤口的痛。
  从地狱旅行一圈又转回来,一个女人,经历了分娩的痛苦便再也没有受不了的苦,这世界还有什么比亲自创造一条生命更伟大的事。我当时只感到自豪,却一点也没有想到,正是这个小生命,几个月后就迅速把我推向了另一种人生。
  女儿降生之前,我常常自豪我是个那么有能耐的管家婆,不但会买菜做饭洗衣缝被子,给未出世的孩子做衣服。每天挺着个大肚子,还要去市场买东西。拎不了那么多,就一次三斤五斤地往山上的家里搬米和鸡蛋,一趟一趟像老鼠搬家,却乐此不疲。
  把女儿用小被子从医院里抱回家后,书上讲的育儿常识通通派不上用场,我对自己的无能感到吃惊。而那时在生孩子前夕,赵家老爷子出院,赵赵终于可以回家了,我们的战争也开始了。
  孩子在床上蹬着小脚把个脸哭成一堆小抹布,我解开她的尿裤,金黄金黄的一腚屎。我手忙脚乱抽下尿布,不料,说时迟,那时快,小屁股眼“哗”地又拉得满腚金光灿烂,我的五个手指缝里全是,差一点糊满我的眼镜。
  这时,炉子上的水壶偏又开了,开水溢出来“嗞嗞”滴到炉子上冒着白烟,厨房里那边锅里的油开了,也冒着白烟,再不炒菜要起火了,尿布泡了一盆还没洗……
  赵赵下班回来,我把饭给他收拾到桌子上,坐下正要吃,看孩子躺在那里抱着自己的小袖子狂啃,饿得眼冒金星,赶紧抱起来喂奶。就听赵赵边吃饭边抱怨:
  “家里……怎么这么乱,你……你……一天都干什么去了?”
  是呀,我干什么去了,我整天吃不上饭,洗不上脸,还要不停地炖那不加盐的下奶汤,闭着眼灌下去,我都干什么去了?
  “你干什么去了?孩子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啊!饿了找我,尿了找我,半夜不睡觉起来哭也找我,什么事都是我的。”
  我也火了,我抱着孩子跳起来狮吼,一眼瞟见镜子里的尊容:头发乱成狮子狗,眼镜上雾朦朦地糊着“金子”,身上像发起的气球突然间就多了40斤的纪念品。一低头,大红缎子的棉袄正被那汨汨而出的奶水浆成件纸箱子,在我身上直楞楞地站着,散着奶腥气。
  我成了个“黄脸婆”。
  赵赵“啪”地一声把筷子往桌上一摁,恶狠狠地抛过来一句:“你怎么像个男人似的,一……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我又成了“男人婆”。
  “那你告诉我吧,谁有女人味,是你妈,你姐,还是你妹妹?给我个榜样!”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都……不是。”
  “那你要我怎样?”我一字一字地往外蹦,我真是无奈,我没有努力的方向。
  “怎么样?我能把……你怎么样?你看看有哪个男人下了班还去买菜的,人家打牌,我往家窜……”赵赵一肚子怨气,红着脸冲我吼。我把碗里的菠菜汤一口气灌下去,也把碗往桌子上一墩,我变成了大力水手泡普艾。
  我正眼不看他,到床边给孩子换下尿布,下边我就一脚踹出去一只脸盆:
  “洗尿布!”
  “哼……真×他亲娘……”赵赵骂骂咧咧地一脚把脸盆踢出去老远,一摔门出去啦。
  我没有能耐使赵赵感到家里的乐趣,他不爱回家。别看他嘴巴不利索,却极富人缘,什么同学结婚,把兄弟生子,同事办事,领导请客,把日历排得满满的,唯独记不起还有个太太在家里“抱窝”,他天生属于社会,他不属于我。
  生下女儿,我失去了丈夫,这点我该早想到,可我当时想不到。
  我过去常常想不透,其实男人大多大同小异,没结婚前,他在女孩子面前晃来晃去是动物;结了婚,他又变成植物,只可以看不可以动了,还得天天浇水;等到有了孩子,他又一头扎到地下,沉积成矿物,任你挖地三尺,婴儿哭,大人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机一到,他又摇身一变,成了千年恐龙蛋,孵出来作国宝级野生动物去追花引蝶。
  “我也很懒,我也不会做家务。”无缺博士放下手里的茶杯,大概觉得这个比喻很滑稽,又拿起茶壶将我的杯子注满金黄色的茶水。我抿了一口,情绪平稳了许多,他想用他的智慧把我拉回正题。
  “那你们哪里不对劲了?”他问。
  9、柳叶菜刀
  反正就是哪里都不对劲。结婚时所有的人都说我们门当户对,其实这是相对于权利来讲的,他的家庭是革命干部家庭,而我是在书香的熏陶下长大的,这怎么能算是门当户对。
  我看不起他那些不说脏话不开口的朋友,我对他骂自己父母“胡×叨叨”而愤愤不平;我无法忍受他刁着烟眯着眼和同事打牌赌钱的样子。赵赵说他加班,晚上10点多,我打着车到他的办公室去,一推门,一屋子人乌烟瘴气地在打牌,那种时候,谁再心花怒放那是有病。晚上再见他一身酒气地回来,我甚至想吐。
  那一年的春天,山上依旧山花烂漫,亭子里还是每早响起“苏三起解”,可我侍候一个小婴儿整天忙得焦头烂额。我不再是那个爱写字的小女子,也不再有心情对窗外的“情歌王子”多愁善感。我成了个养孩子的机器,一个家庭的保姆,只有当孩子吃饱了奶睡着了,我才能在洗衣机的“轰隆”声中抬起头,看到窗外那灿烂的桃花,心里想:
  “哦,山上的花开了,又是春天了。”可我的心里依旧是严冬,冰封千里不化。
  晚上,赵赵下班回家,又是吵,他抱怨他像个娘儿们一样,还要买菜带回家。我就反驳我不能把这么小的孩子捆在身上出去买菜;他抱怨孩子半夜起来哭他白天老打哈欠;他抱怨怎么老给孩子洗澡还要拖上他……
  每天晚上,在那个因电压不足而发红的灯下,我闻不着窗外飘来的花香,听不见邻居家的美妙歌声,只有火药味迎鼻扑来。刀光剑影摔摔打打,带着怒气上床,我不愿意靠他,周公之礼形同虚设。
  越是这样,一到傍晚,赵赵的电话就来了,他开始今天开会,明天加班。如果哪个星期天碰巧没有任何应酬,他就死猪一样地在家睡上一整天,任我大呼小叫,他或者急了,就咕哝一声:“真×他亲娘……”穿上衣服就走,他骂人从不口吃。
  此时,我已不再幻想他能像他父母那样跟我一起包包子。一星期能有一半的晚上两人坐在一起吃顿饭更是奢望,而且吃着吃着,筷子勺子就变成了武器,珍馐美味,食不下咽,常以我泪流满面沉重地收场。
  赵赵开始夜不归宿,我一遍一遍地呼他,都如泼出去的水。
  下半夜,孩子又起来哭闹,我呼地从床上跳起来,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我抓起电话,直拔他妈家。
  天亮了,赵赵青着眼圈回来了。我是他老婆,我一看就明白他干了什么,还没等我开口,他就歇斯底里地大叫:
  “你……半夜给我妈打电话你都说了什么?你……说。”
  我冷笑一声:“你先说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来睡?”
  “你管不着!”赵赵暴跳如雷,我也暴跳如雷,我一眼瞥见小方桌上放着切熟食的柳叶菜刀,冷森森地散着阴光,赵赵也盯上了……
  “哇!”床上的女儿瞪着小眼,趴着大哭起来。
  日子没法过了。
  我抱着六个月的女儿逃回娘家。
  这一年夏天热得百年不遇,我妈找了片凉席往地上一铺,那是我和女儿的床。
  也许是暑热难耐,妮妮天天准时在晚上十点起来哭,直哭到下半夜三点,这时,我抱着她走来走去,吃了奶,一放下还是哭,然后我就再抱起来唱“太阳光,金亮亮,公鸡唱三唱。”我抱累了,父亲便爬起来,赤膊上阵,肩上搭一块尿布,抱着那个光身子的小肉墩,唱:“太阳光,金亮亮,公鸡跳三跳。”然后就抱着她抖三抖,妮妮觉得跳得新鲜,就停一阵哭声。
  父亲刚得意了没几天,这一招也不灵了,歌词又变成了“太阳光,金亮亮,妮妮跳三跳。”这一下子果然灵,跳着跳着,妮妮睡着了,一放下她,马上又“哇哇”大哭。我也偷偷地哭,看着一家老少昼夜不宁,我实在不忍心让我父母再来当两代人的父母。
  那天早晨起来,把妮妮收拾利索,我去找我当律师的同学。她听我讲了半天后就劝我:“孩子这么小,你还没休完产假,房子是赵赵他爸的户头,不可能归你和孩子,你一点好处都得不到,离婚对你很不利。”我说:“宁可饿死,不愿再生那个气,不想再过那种日子。”我的同学讲得很实在,可我认为她当时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怎么能理解我的苦楚。
  正在这时,赵赵来电话了,他说我们是不是尽快把离婚的事办完。
  我正在给孩子喂奶,咬牙切齿地说:“行!”把孩子往床上一放,头也不回地在女儿的尖利哭声中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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