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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月魂-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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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威侯问君逸,“你叫什么。”
“君逸。”
“好名字,君是父姓?”
“不,跟了母亲。”君逸抬头,眉头不悦地蹙了一下,“母亲君莫舞,十五年前是新都很有名的舞姬。”
“君莫舞?”威候突然一怔,“君莫舞死时是有儿子的吗?”
“侯爷知道君莫舞?”
“怎么会不知道呢?”威候将手覆在额上,半遮了表情,“哦——她的舞跳得很不错,人也不错,可惜昙花一现……但她死时是有孩子的吗?”威侯慢慢放下手来,看着君逸,眼光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犹疑。
“母亲离开新都时,我还没有出生,又怎么会有人知道呢?”
“君莫舞离开过新都?”
君逸冷笑,“母亲不想再做君莫舞了,她希望在一个安静的地方把我抚养长大,于是假死以瞒天下。”他感到可笑,天底下总有人认为自己无所不晓。
“你多大了?”
“虚年十六。”
“哦!”威侯沉默片刻,抬起头来看着无声,“你可以告退了。”
“是。”
君逸跟在秦无声身后,欲一同离去,却被威侯止住。
“君逸,你且留下,陪我用顿便饭吧。”
相当出乎意料。秦无声忽而站定了,眸子自他面上快扫了一遍,心头隐隐地预感着有什么不对,一时错杂迷离。
“那属下告退了。君逸,一会你自己回我那里去。”
掌灯时分,君逸还没有回来。
秦无声驱马到西园去,夜色模糊中只见院门前有点火闪烁,又有马铃声响。渐近了,是西园的侍卫。
秦无声勒马,“站住,我是秦无声。”
侍卫拜下马,“秦大人,侯爷有话,命你立即收拾用物,挪到西园右跨院后的紫竹林居住。”
秦无声觉得措手不及,踌躇马步,犹疑地低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侯爷说您去了便知,我们也不清楚。秦大人,请吧。”
话语很模糊,她的心突地跳了一下,迅速回忆自己是否露了任何怠慢反逆的心思,并没有觉得何处不妥。
莫非他认为自己已无可用,难以约制,便要防患未然?
不——她没有任何怠慢他、不忠于他的行为。
莫非是江南任务失败?
不——在路上,明明已听说慕容霸已然身亡。
莫非是君逸出现了什么问题?
有可能——但也不太可能,君逸,他不像是别有居心的佞徒。
更或者——莫非江南之事已败露,着人前来交涉,纵明知是对方诡计,也要将她杀之为快?慕容曜要索她回去吗?
脑中迅速闪过种种可能的端由,她的牙齿咬得木了,透上冰冷的寒意来。
“秦大人,请吧?”
“哦。”她只得慢慢躬身,走进马车里去。
马车慢慢驶动了。
她坐在暗黑的角落里,突然流下泪来——不是不在意生死,死是生的答案,却不是唯一的答案。
还有爱情。
前途未卜,暗黑中她面前似乎出现了慕容曜的面容来——此间竟只想他,只想他……她伸出手去,触到的是冰冷的空气,缩回来抱着自己,竟至失声。如果她先死去了,还能有他的消息吗?他是她的男人,永远的,而她将被尘世击倒,并不能从她唯一的爱人那里得到依靠。
她觉得不甘,十分不甘。
她爱的那个男人不但不会成为相亲相爱的依靠,此时当恨透了她!她亲手让他恨她——他本来是那么爱她的!
她不该哭——担当的使命,做过的事,就不应该后悔。
她摇摇头,自己总是奢望一些东西,有了奢望,才活得那么痛苦。
西园的紫竹林。
如果是软禁,雪藏,不应该是这个地方。她平静地望了一下漫天夜雾。
那是威侯清闲时休憩会去的小筑,盖在一片郁郁的紫竹林深处,像世外高人隐居的仙所,与世隔绝。无疑问,那确实是威侯喜爱的所在,他赐给她住——相当怪异。
如果是他想得到她,也没必要这样,她因他而存活,十一岁起便全在他手心里,他随时可以得到她。
然而马车已经到了,径直驶入紫竹林里去。
秦无声走下马车,走进庭院,见紫竹小筑里灯火通明。
她有点纳闷地走到厅上,八盏烛台二十四支烛将厅堂照得红彤铮亮,席案上摆了清酒、茶水,一个少年,略瘦削的身形,腰束银带,头顶金冠,背对着门口望着烛火出神。
“君逸?”秦无声难以置信地低唤。
少年转过身来,愉快而轻松地道:“先生。”
正是君逸。
秦无声望着他略出了一下神,不禁失笑,“你这是升官了,还是发财了?”
君逸低头看了看自己,亦笑了起来,“没有,只是突然交了好运气,一日之内,麻雀变凤凰了。有了身份,有了住处,这——都是先生给的。”
秦无声道:“这可不是我给你的,我没有这些。”
君逸突然正色道:“不,先生,我的命运正是由你赐给的,如果不是先生将我自市井肮脏中救出来,我仍旧还是个孤儿,流浪子。先生给了我机缘,还让我找到了父亲!”
“什么?”秦如月一皱眉。
“我现在是威侯世子。”君逸扬着笑容。
“世子?”秦如月打量他一刻,忽而叹笑,“怪不得我觉得你神态相熟。谁知你竟会是世子。人间事机缘巧合,找到了亲人,的确是种福气。”
“对了,父亲还让我转告先生:本来,我们在江南的人可以把先生的妹妹接过来,不料,先生的妹妹已经被慕容曜抓去了,不过后来……据说好像是做了他侍妾的,这样,要从慕容曜身边抢人……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什么?君逸说了什么?
她乍闻慕容曜的消息,一刹那目眩耳鸣,身形一晃。
慕容曜——他收了夏水为妾?他,这么迅速就另结了新欢?他和夏水……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绝不可能!她几乎喊出来。
慕容曜并不是一个随随便便收纳女人的人啊……他不喜欢的女人,他怎么会娶她呢?在玉轸阁的日子里,他几乎也没正眼看过夏水,他为什么会娶她呢?他怎么就……会这么迅速地别恋了呢?难道他以前待她的那殷殷真情,原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吗?
放不下放不下……她怎么终究还是放不下!她不是早就了断了跟他的情缘吗?她不是已经确定她与他之间是没有将来的吗?而夏水又是很喜欢他的……跟了他,当然应该是很美满的结局了。慕容曜又会宠人,她该为她高兴才是……
错综的猜疑和慌乱在她心里翻绞,又莫名地,涌上酸酸的感觉。
天啊——她这感觉,分明是在吃醋,不能自禁地,她居然在吃自己妹妹的醋。
“先生?先生?!”
“哦?”她呆滞地回神。
“先生不要太担心她了。江南没有人知道她与你的关系,想来她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她看着君逸的睑,苦笑。原来结局竟会是这样……
其实这个世界谁会牵挂她?谁会在意她?她还自作多情什么呢?她本来就什么都不是。
最后的绝望将她埋没。生无可恋。
第四章 三载春秋
夏水停下抚琴,望着前方背向她出神而坐的慕容曜,幽幽地问:“将军,你在听吗?”
“我在听,”他淡淡地回答,“弹完了?你可以下去了。”
夏水极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怨恨,拂袖起身。
她的日子竟如此过去,虽然可伴在他的身边,时时可见,但是他待她话极少,从不主动与她说什么。他有时会凝视着她的侧面失神,但当她转过脸来娇嗔,他却将脸别开。
后来有时他便长久地安营在外,一任日月如梭,长则一整年不回。
他果真如他所言未娶妻室,只她一个妾,但她心里比谁都明白,他心里那个“妻”位,是为一个人留的!
夏水每思及此,直恨到掐断了琴弦。
她又不敢去招惹他,所以一直一直地忍,她快慰于反正如月早已生死未卜,无论怎样,再不能回来了。
所以,她又自得地笑,一身妖娆地给慕容曜精心地调制八宝莲子羹。
“将军,尝一尝妾的手艺。”
慕容曜伸手接过,无心地晃动羹匙。
她期待的眼,含着甜蜜的卑微,“好吃吗?”
“不错——”他才浅尝一下。
“甜不甜?”她凑上身去,“都吃了吧,妾的一片心呢。”
“将军!将军!”话被一阵急促的脚步打断。
“不好了——靖侯府来了人说,靖侯妃……怕是撑不住了。”
“什么?!”他倏地站起。
八宝莲子羹“呕啷”一声打翻在地。
夏水咬了下唇,一片一片收拾起地上的碎片,黏黏糊糊的,一片混沌,猝不及防,手指上泛了一片殷红。
她将手指咬在齿间,狠狠一吸,痛楚在她脸上弥漫。
尹云烟保持着一贯不变的呆滞神情,憔悴枯瘦,当年第一美人的风情完全消失无踪,剩下的是离了伴的一只鸯。
慕容曜唤她,她黯枯无泽的眼睛望定了慕容曜,凄烈地一笑,“昱明,我还要多久,才能见到他呀?”
慕容曜的心揪得说不出话来,失去了慕容霸的尹云烟,笃信着生死两界,阴曹相见,一心求死。虽人在红尘间,却早脱离了红尘烟火。
“大哥他……”
“我知道……他等我呢。”尹云烟兀自呢喃,“他断不会过生死桥,上轮回道,喝孟婆汤,他就站在奈何桥头等我,我都看到他了……”
“大嫂,你还会好的,好好的……”
“我怎么会好好的?没有了他……我哪里好得下去?”烟儿伸出枯瘦的一只手,紧握着他的手,苦笑,断续地、悲凉地说。
慕容曜感到她的手无比地用力,她恨,她还有话——
“昱明!”尹云烟艰难地,咬牙,“昱明!答应我……答应大嫂……你一定,一定要找出凶手!你大哥他不该死……不该的啊!”
慕容曜的手在她抓紧之下,竟一时变得虚软无力——
他艰难答应着:“好……”
尹云烟的手松了,软软地垂下去,“是谁害我?是谁害我们?……”
“你应该让她瞑目!”夏水尖利的声音忽而在慕容曜身后扬起。
慕容曜弹起来,回头瞪祝她,气息粗促,“谁让你跟来的?!”
“我们算是姑嫂……”
“你不配,滚出去!”
“不!我不!”夏水一瞬间被激忿了,她受够了,她受够了,她苦心孤诣,一切为了他,结果仍旧只是“不配”,她在他心底,根本连个影子都没有!
她爱他,换得了什么?他不爱她,那就恨她吧!
她咬牙,无畏地对上慕容曜爬着血丝的眼睛,“不!我必须告诉她,是如月!是秦如月!就是她!就是这奸细,害死了她的丈夫,你的大哥!她骗了全江南的人!包括你!”
“你住口!”慕容曜一激之下,五官全部扭曲着狂吼,盛怒之下重重地一巴掌落在夏水的脸上。
夏水恨恨地执拗地昂着脸,冷笑,“你现在还在为那个女骗子遮掩吗?不感到可笑吗?”
慕容曜浑身如同炙灼一般,却只听尹云烟喉里发出异样的痛呼。回首急视,他看见尹云烟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眸中的光芒散了,散了。最后只是空洞地怅望着他,那里面是失望,是无助,是怀疑,是质问……还有,绝望。
他跌坐在床前。
倏然回头,慕容曜的眼里血红血红的,直勾勾地看着夏水,从牙齿缝里迸出一字一句:“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
夏水……夏水……怎么该留你!
夏水被绑在柱子上,冷冷地,依旧是昂着头。
盛怒的慕容曜看到她的态度,几乎是不能遏制的恨!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只有表现愤怒,无理智的愤怒。
他愤怒,他愤怒得有理吗?该愤怒的是她——是她才对!
就是因为如月!还是因为如月……只有因为如月他才会痛苦成这样!
夏水心里的嫉恨疯狂地滋长,豁出去了,豁出去了!
“我就是要告诉她!我就是要让你们一个一个全看清那女骗子的真面目!我不能容忍一个对江南有罪过的人还能那么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人们的爱!”
“如月是是是非,用不着你来陷害她!”
“陷害?我陷害?慕容曜,你以为你能遮掩到几时?你被骗了是愚蠢!你被骗了还不承认自己的愚蠢是更大的愚蠢!”
“好极了,你怎么就这么聪明啊?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是这么聪明啊?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这个女人心里有这么多恨啊!”他的双目阴鸷起来,发冠斜乱,状似癫狂,冷冷地笑着,笑声如鬼魅狰狞。
夏水犹不能遏制,嫉恨一发不可收抬,“你看过我吗?你又注意过我吗?对,我恨如月!我恨死她!我恨死你!我恨死你们!”
多日的积怨一刹那喷薄而发,岂知积怨一旦冲破了爱恋的禁锢,爱多深,便恨多深。
“够了!你有什么资格恨?是你害得大嫂含恨的,是你害大嫂死不瞑目的!你该死!你——”
慕容曜血红着双眼,神态癫狂地在她面前走来走去。
“亲手害你大哥和大嫂的是如月,你听清楚,是如月!”
“咻!”
慕容曜于“如月如月”这刺耳的词语下面,抡过鞭子狠狠地向她拍过去。顿时夏水“啊”的一声大叫,肩颈绽开长长的一道血肉裂痕。
两个人都丧失了理智。
“你打,你打……”夏水被抽,一瞬间激动的疯狂冷静下来——她多爱他!他却以马鞭相向。她冷凄的声音颤抖着:“你打,你打我吧,对那个害了你兄长的骗子,你恨她吗?你是恨她吗?你遮遮掩掩,你不就是为了维持相信她对你的那骗局是纯粹的爱情!你自欺欺人!”
“对!我就是自欺欺人!”慕容曜突然狂笑。
他长发散乱,衣袖一拂,将烦恼丝都甩向身后去,弃了长鞭,大步地走向檀木刀剑架,“铮——”一声凄烈的金属颤音,长剑出鞘,他持剑走向她。
“我看不起你!慕容曜!你连恨人的魄力都没有!你连自己兄长的仇都不在乎!”
“谁说我不在乎!”他失声吼道。
长剑顿时凉飕飕地架上她洁白细长的颈子。
“我看不起你,慕容曜!你只会打我,你不是只能打到我吗?有本事打如月去啊?呵呵——你打不到……你打不到……她——走——了——走得远远的,她利用完你就把你扔了!哈哈!哈哈!”
“你住口!住口!”
夏水痛得豁出去了,她的话无异给自己火上浇油。他已经被激成了魔,心里的痛使他无法留意到自己手里的武器和她的距离。
“……我不住口!我就是要说……你怕我说吗……哈哈……你为什么怕我说?你为她付出了很多真心吧?你的美梦最后破灭了吧?你的真心……全被她当成垃圾丢弃了吧?”
长剑在她颈子上划出血红的细细的一线,血渐渐地渗出来,夏水呼吸越来越急促,声音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断续,但是她还是有着强大的恨。
慕容曜已经什么都不跟她说了,只是狂笑,他有个念头,他要这个女人闭嘴!永远地闭上嘴!
他手里的剑刃,不自觉地加狠了一分力气。
夏水瞠圆双目,低头看了看自己脖颈中流出的血,“真是……好啊……如月看见……会高兴得很哪……”剧烈的愤恨使她痛不欲生地一挺向前,皮肤深处滑过坚铁,她从心底感受了他的冰冷,感受自己的生命因他毁灭。
她已经无法支撑了……声音逐渐消失在空气里,她顽强地想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看这个被她激成魔的男人,她终于可以主宰他的心情了——
她最后昏死了过去。
她已经成了一个血人,脖颈淋漓着鲜血,汩汩向外流着,如生命不断地泻出——
而慕容曜——同样强大的恨意在他心里激荡个不停……“如月如月”、“欺骗欺骗”,努力弥合的痛被突然暴力地撕裂……看着面前面容模糊的女人,七分相似的面容上同样的决绝和残酷的神情,就是她就是她!她这个罪人!她欺骗了他!
他的眼里看到的是如月——他恨她,无比地恨!
他看不到她决绝的眼神,甚至看不到她引颈就刃的愤恨冲动。
他痴了——绝爱成痴成恨。
夏水不动了,软软地倒下去……
慕容曜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心力交瘁、理智丧失使他放下剑来,无力可支地踉跄退后,背靠住墙壁,他满头是痛出的汗,眼前一片模糊……他颓败地跌坐在墙下,静下来昏沉了去。
天地问很静啊,静如死亡。
所有的人没有慕容曜的命令不敢贴近这里半步,他们隐隐听到男人的咆哮和女人的尖叫,却没有人敢窥探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
慕容曜后来醒了过来。
他抬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汗,发现抹到的是一手红得触目惊心的血。
他倏地坐了起来,环望四周——夏水软倒在柱子和绳子之间,身上血迹已干,块块鲜红……惨绝!他……他竟干了这样的事情?!
慕容曜意识起自己先前做了什么,一刹那间脸色青白。他抢到她身边,哆嗦的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没有动静。惊惶地把她解下来,摇着她,再试,发现还有一丁点儿微弱的气息……
夏水……好……你别死……我……要你活着!
他镇静地站起来,急忙跑去找水。将一把冰凉的水激在她脸上,再运起功力贴在她后心上……她嘴角动了动,却无济于事,他摇着她,痛苦歉疚地唤:“夏水……”
她似乎用了最后一点力气,半开了眼帘,看着他,喉里喃喃地发出细微几不可闻的字眼来,她最后凝固了的表情很难过,带着不甘,带着痛苦。
“我……曾经……那么……爱你!”
很多人觉得,慕容曜更为孤桀阴沉了。
他掌了江南的大权以来就精兵肃厉,自此更是投身军营不断地去征服扩充,他的狠,他的快,让江南兵力扫到的地方无人不主动求和臣服。
有人流传说是和他曾经有过的那个侍妾的死跟他有关。不过流传的范围并不广,一般的人都不会相信。倒是自他府上的那个女人死了之后,他就一直住在军营里,再也没有碰过别的女人,看来也不考虑再有家室。
江南盛大,竟强极一时。
夜晚,有时慕容曜会走到无人的地方,沉默地看着江对岸的灯火。他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或许……他是想将刀兵剑戈,横扫到北岸去……
“如月,跟我走好不好?”
“到哪儿去?”
“你说呢?”如同流波一样多情的眼神,“到我家去,做我的妻子,慕容曜的妻子。”
……
那是他无比意气风发的日子,满以为上苍对他如此眷顾,让他得到此生的挚爱。结果天机算尽,竟是投他入地狱的陷阱。
月满则亏,水盈则溢。他如今才知命运对谁都一视同仁。
但他不是信命的人,他信的是自己。从那时他只信他自己终要有一日将这乾坤扭转,将这天地倒翻。霸者天下,凭的是豪骁意气,为的是天下苍生。但心底允下小小的藏私,只为将她擒回手中,扣握她身体,羁留她心魂,把一切恩恩怨怨,如数珠般反复掂个清楚。
如今他可以对得起自己了。伍员戮楚勾践灭吴皆是二十年。而他,才只用了三个年头。
他安定了西南,接收了荆楚,剿去了流寇,跨过了长江,眈视着青州。
但是这一晃可以是三个春秋。
江月年年只相似。
江上很静,有清冷的一弯月,若即若离,很美,却遥在九霄云端。
梦魂不到卿家难。
他将拳头握了又握,脸上的表情纠痛。
月色清冷之下,他缓缓摊开手心,一枚小小的银色美匙静躺其中。
她是他的!一定会是,生是,死亦是!
“
秦无声突然间觉得心口隐隐地酸痛。
这些年她竟经常这样,没来由地,心口会一下地痛着,痛得很奇怪,如沉疴纠结,飘忽不可捉摸。
手腕子上的物事,霸道而坚定地跟着她,触一触,酸痛堵在心口。她取不下那只镯,十八般兵器用尽也无能为力。后来她不想取了,任由这东西时而会牵引着她痛着。她不想给人看见这霸道的禁锢,找了一块巾帕把它包裹起来,让它永不见天日。
一晃是三个春秋。
这些年其实发生了很多事。
形如傀儡的旧皇帝突然间在一个闪电雷鸣的夜里驾崩,哭泣着的新的傀儡在一片山呼声中维持着龙脉的延续。
天下更是混战一片,尤其北方的些微安定面临着极大的风险。
南方慕容曜的崛起迅猛得几不能正视,一大批陈旧的遗老举旗归附,他的营侵过了天堑长江,以闲逸姿势驻扎着眈视天下。
江北威侯门下,一些才能优异的人突然早逝。
而名动天下的慕容曜将军近日已经娶妻——
听到他娶妻的消息,心里没来由地难受,说那是不该的,虽然他曾经——曾经是她的男人,但他们的命数真的是不在一起的,他娶妻,是他顺理成章的前路罢了……
但是,但是她就是没来由地一个劲地想着,一个劲地忧郁……一整天关在书房里,对着一些卷帙发呆。
女人的心,偏就是那样计较……他的妻……本该是她吧?若是她……哪会怎么样?
夏水必是做了妾吧……其实做妾也没什么不好,慕容曜会宠人……她还没有这个命,甭说专执相守,连做妾的福分都没有。
她不知道夏水的生死——江南的事情,以慕容曜的地位尚能得知,夏水一名小小的可有可无的女子,实在是无人注意。
“先生——”君逸跨进门来。
“回来了?今日怎么这样晚?”
这些年她很少出得这紫竹林,蜗居在这宁静的所在,其实本如软禁一般,从三年前,威侯没有让她再为他办过事情,她现在的职责,就是看着世子君逸的成长,教给他韬略武艺,军事兵法。他很聪明,大有青胜于蓝之势。因此,威侯对他这个从不放肆任性、睿智老成的世子相当喜爱。
“先生,我想有件事,我们今天恐怕要好好地计议一下。”君逸轻松却慎重地说。
“什么事?”她走到藤花椅上坐下,轻啜一口茶。
“先生可知慕容曜已侵到了青州边缘?”
慕容曜?她一愕,怎么像是命运定下的鬼魅,时不时,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听到他——心口烈烈地一灼,阴魂不散。
“知道。”她淡淡地说。
“那么先生可知如果不与他事先协议好,倘若这一战真的发生,硬打下来,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只怕未必会是他的对手?”
“这个情势,我也是清楚的。”她虽然被雪藏于紫竹林,但是她自有她的一套,并不至于与世隔绝到束手就擒。
“所以,我向父亲建议速速于慕容曜通信修好,留时间缓以精神,迅速整起江北的士气来。”
“如今日大势,这的确是我们较可行而有利的办法。慕容曜并不是冒进之辈,以江北雄厚的基业,拼战是否可行,能不能拿下江北,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倘若真拼战起来,那也会是一场惨烈长久的灾难,纵然我们可能会亡,但是,他的力量也会削减过度,从此一蹶不振。所以,为师觉得他可能会答应你的条件。”
“先生果然是先生,不出门而知天下大事。是的,慕容曜答应了我们,他同意修好。”
她冷笑,“应该是‘暂时修好’才对,乱世里的当家们,翻脸一向比翻书快。这可是双方共有的机会,就看谁眼明手快,把握对方的破绽。”
“是的。因为慕容曜如今占了上风,他提出修好的条件相当苛刻。”
“无论多苛刻,结果都得答应他。当然,我们不能表现得太急于求和,否则会暴露一些底细。”
“其中一条,是要求我方世子去江南客居共盟,其实……就是做人质。”
“人质?”她眉毛一挑。慕容曜果然精于心计。
“嗯,父亲对于这个是很烦恼的。”君逸低下头看自己的手,然后扬起一抹很从容的笑,“于是我主动向父亲提出到江南去。”
“君逸……”她倏然正视他的眼,“你想清楚,那是很危险的,自古以来的人质多是客死异乡。”
“先生。我可以的。”他别有含义地一笑。
“你太胆大了……”她叹息,“不过,这的确是真正英雄的作为。如果你要去,就记住,你首先是人质,不是勾连人员。你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其次才是想办法摸清慕容曜的兵制优弱。”
“先生,我可是很有依赖性的哦!”君逸邪气地开着玩笑,“我若是自己孤身犯险,先生会不会不放心呢?先生放心,侯爷也会很不放心的哩。”
“你……”秦无声失笑,“你是小孩子吗?我可不是你妈妈!”
“但是我真的感觉有先生在身边,心就稳定得多。”君逸突然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他的手臂在颤抖,似乎有动作,但终于静下来,却抓住她的手。“
秦无声一怔。
君逸突然握紧了她的手,“先生,陪我到江南去吧,有你在身边,君逸才不会犯错误。”
“这……”她突然心慌起来,“不!君逸!这……万万不可。”
江南!去江南!她想她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去江南了!
去江南……会再遇见他……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了?是不是老了些?还是同以前一样,是个俊朗风流、笑容灿烂的年轻将军?其实她多想再看他一眼……在梦里,无数次梦见,却面目模糊。但她怎么可以再踏足江南?怎么可以再在他面前出现?他恨死她了……那是一定的,他对她没有了那一时的迷恋,但仇恨是不可磨灭的!他会要她死……她死则罢了,可叹她有何面目再见他!她怕自己会不堪这长久拼命压制的委屈,软弱在他怀里,宁愿在他怀里死……
去江南,去江南……她不能去……
去了,情何以堪?
“先生!先生……先生不愿帮我了?真的不去?”
“君逸……不是为师不帮你……而是,为师确实有隐情,不能去江南。”
君逸沉默了一会儿,表情冷下来。
“好,既然这样……那我还是回禀父亲吧,我自己去。”
“等等……你说……是侯爷让我陪你去的?”秦无声微感诧异,他明知道她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派给她这样的使命?
“父亲说……先生是很有经验的,对江南又熟悉,先生认识的那些人对我们在江南的事情也许有帮助。”
有帮助?!侯爷是发了昏吗?他莫不是把慕容曜也算做“认识的人”,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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