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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嫁(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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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银花每天日落后,总会送来龙无双的消息。
直到某一天夜里,银花竟是哭哭啼啼,匆匆跑回相爷府的。
“吴哥,不好了啦、不好了啦,夫人今天吐了,一直吐一直吐,吐得好厉害,连一点水都喝不下去,茵茵姐本来要去请大夫来,夫人却气得摔东西,说她不要看大夫,茵茵姐只好托人去找严家少主来,我、我、我——我好担心夫人,今天只是回来拿些换洗衣服,接下来几天都要待在客栈那儿了——”
书房内的公孙明德,坐在椅上,表情与动作丝毫未变,就算耳里听着银花的哭啼声,双眼却仍是望着窗外寒梅。
寒梅绽放,香气正浓。
他仍是面无表情,只有逐渐收紧的拳,泄漏了他的情绪。
半晌后,公孙明德手里的笔应声而断。
第十七章
正月的某日,细雪纷飞,梅颤枝头,春寒料峭。
相爷府却来了一位贵客。
京城航运首富之子严燿玉,特地登门来访。虽说是来访,但严燿玉的脸色却是十分严肃,甚至有些愠着怒意,俊脸上不见半点笑意。
进了书楼,瞧见埋首卷宗的公孙明德,他拱手说道:“相爷,打扰了。”
公孙明德抬头,黑眸静望着严燿玉。两人相识多年,但是这么多年来,从不曾见过他这般多礼、这种神色。
“严兄,请坐。”
“不敢。”严燿玉摇头。“我不会久留。今日登门,只是来跟相爷说件事情。”他一字一顿的说道:“龙儿的事。”
公孙明德脸色一僵。
“我想问问相爷,是否知道,龙儿近日食不下咽,呕吐不已,却不肯就医。她虽然逞强,不在人前掉泪,但是那双眼,始终肿得像是核桃似的。”严燿玉缓声说道,双眼直视着公孙明德。
当初,他曾说过,要与龙无双断绝师徒关系,不过是口头上的玩笑话。
他是龙无双的师傅,十几年来,看着这古灵精怪的小妮子长大、看着她到处闯祸、看着她闹出事端、看着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嫁人,就是不曾见过,她如此难过的模样。
公孙明德的视线不闪不避,缓缓点头。
“我知道。”每天日落,他总隔着窗棂,听着银花报告一件件、一桩桩关于龙无双的事。
他知道她的身子,愈来愈虚弱;知道她吃不下,连水都沾不得,呕吐得虚脱无力——
严燿玉又问。
“敢问相爷,龙儿嫁进相府,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事。相爷是如何『驯妻』有术,竟能把龙儿整治到这种程度?”他薄唇上扬,却不见半点笑意,说的话更是尖锐如刀。
公孙明德沉默半晌,听进这番笑里藏刀的指责,却没有发怒。
“我冤枉了她。”他说道,看着舒张的大掌,想起她在他掌下,哭泣的大喊着恨他、说她嫁错了他。“我还打了她。”
严燿玉深吸一口气,紧拧眉头。在他观念里,打女人是最最不该的恶行,尤其是打自家妻子,那更是千刀万剐的大罪。
“为什么?”他追问,非问出个水落石出不可。
公孙明德指着桌上的卷宗。
“因为那几桩抢案。”他极为平静,语调清晰平稳,像是在诉说着毫不相关的事情。“证人所指出的特徵、身形,以及所抢的货品,全都符合她昔日惯常的行径。那时,我尚未查出她不在场的证据。”
对于那几桩抢案,严燿玉当然也曾耳闻。只是,他看着卷宗,却没去触碰,只是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公孙,你这次不但是大乱,而且大错。”他语重心长的说道。“龙儿虽然任性,但仍是有分寸的。这么多年来,你何时见过她曾经欺压百姓?”
没有!
公孙明德脸色一变,蓦地想起,这么多年来,龙无双只跟官家周旋,从未做出扰民的举动。
事实摆在眼前多年,他却盲目得从未识清,在他眼里,就只看得见她的任性、她的态意、她的胆大包天。如今,他身为她的丈夫,却是未审就先判,擅自定了她的罪——
她说。
你以为,那是我抢的?
她说。
你现在是认定了那是我做的?
她说。
你觉得是我做的,那就当作是我做的好了!
她那夜的言语、神情,至今历历在目,公孙明德握紧拳头,强压住那阵涌上心头的痛楚。她沾了泪的粉拳,曾一下又一下的落在他胸前,纵然如今泪早已干了,但只要想起那一幕,他的胸膛仍会隐隐作痛,仿佛已被她的泪水灼伤。
严燿玉看着公孙明德的神情,再度叹了一口气。
“公孙,你聪明一世,但遇上这女娃儿,却也糊涂一时。”旁观者清,他早看清这对冤家,在次次争斗下,滋生蔓长的情愫。“你是动了真心,才会乱了分寸,对她下这么重的手。”
“是又如何?”
“如何?相爷,你跟龙儿之间的事,不仅是皇上会为她作主,我也会替她作主。”严燿玉慎重说道。“既然错是在你,当然就得由你认错。”
“抢案查明后,我自会去带她回府。”公孙明德冷冷的说道,不希望夫妻之间的事,还有外人来干预。
“等到那时候,龙儿不是气清了,就是心死了。”严燿玉讽道。“还有,只要龙儿不是自愿回来,而是相爷用强,我定会插手。”
公孙明德脸色一沉,猛地站起身来,难得的失去冷静。
“她已是公孙家的人了。”
严燿玉却冷冷一笑。
“相爷,这门亲事虽然是结了,但是也是可以分的。”只要龙无双坚持,皇上再下御旨,就算是当朝宰相,也不能违背。
两个男人望着对方,彼此僵持不下,气氛紧绷着。
就在这时,门外却传来焦急的呼喊,让两个男人同时一震。
“相爷,龙门客栈遇袭了!”
黑衣人。
几名黑衣人,先潜入了龙门客栈后方,从西边的厢房绑架了铁索的妻子。女子的惊叫声,以及婴儿的啼哭声,立刻引起一阵骚动,客栈里人人戒备,心急如焚的铁索,更是想也不想,立即追赶上去。
店小二们动作较慢,但也是重情重义,全都追杀过去。客栈里的客人们,眼见事端又起,当下撇了好酒、好菜,各自奔逃出门,保命去也。
丫鬟们正心头挂虑,留守在客栈里担惊受怕时,东边的厢房竟又有了动静。
更多的黑衣人,从东面翻墙而人,个个身手矫健。他们的动作极快,一路上制伏丫鬂们,带头的那个,没一会儿的工夫,就闯进了莲花阁。
银花见到有人闯了进来,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眨着眼睛掹摇头。“出去出去!夫人在休息,不可以进来打扰。”
黑衣男人冷笑一声。
“我就是来打扰她的。”
“啊?”直到这会儿,银花才觉得有些害怕。眼前这个男人,横眉竖眼的,浑身散发着骇人杀气,肯定是来意不善。
她鼓起勇气,挡在床前头,硬着头皮,摆出个笨拙的姿势,坚决捍卫主子的安全。“我、我警告你喔,我、我我我我——我很厉害的,你不要过来喔,不然我一掌就——啊——”
忠心的银花,被黑衣男人一巴掌就打飞出去,惨叫着跌在墙角,小脸蛋瞬间肿得像是包子。
黑衣男人跨步上前,预备掀开罗帐,一柄锐利的匕首,冷不防就穿帐而出。
他反应迅速,却还是被划伤脸皮,鲜血冉冉流下,他却丝毫不在意,反倒揩起鲜血,抹在唇上尝了尝。
“公主虽然抱病在身,反应却还是快得很。只可惜,这一刀准头不够,没能杀得了我。”他冷笑着,一把撕开罗帐。
床榻之上,龙无双长发末梳,脸色苍白如雪,手里仍握着匕首。只是,她身子实在太过虚弱,先前那一击,已经用尽所有力气,这会儿就连握着匕首的双手,都在隐隐颤抖。
瞧清黑衣人的样貌,她讶然一惊。
“是你!”
“下官河清县前任县令廖桧,先前受公主『关照』,今日特来回报。”他还装腔作势,行了个官礼,眼神却如毒蛇般恶毒。“下官真没想到,龙姑娘原来是先皇庶女,如今还成了相爷夫人。”
“既然知道我的身分,你还胆敢造次?”她冷声说道,极力保持镇定。
廖桧哈哈大笑。
“就算你是公主、就算你是相爷夫人,我的仇还是非报不可!”他靠上前来,流着鲜血的脸,凑近那张苍白的脸儿。“你当初害得我积蓄多年的家财,一夜之间全被剿了,还让我丢了官。敢问公主、敢问夫人,这笔帐咱们要怎么算?”
“什么积蓄多年的家财,那全是民脂民膏!”
“对!所以既然是我抢的,那就是我的。”他厚颜无耻的回答,愈靠愈近,一双眼打量着她单薄纤细的身子。“你让我赔了钱财,又丢了官,本大爷就拿你这个人来抵!”
说完,他大手一抓,也不顾龙无双病体虚弱,扯住她就往外走。
“住手!”她挣扎着,身子像是掉进冰窖般冷。也不知是因为春寒,或是因为恐惧。“你挟持了我,就是死罪一条。”
廖桧纵声狂笑。
“能吃到你这块嫩肉,就算是死也值得!”
她心中一凛,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早已被恨意以及色欲蒙了心智。这也就是他次次绑架她,却没有杀她的缘故。
这个男人想玷污她!
莲花阁外,十来个黑衣人重重把守着,一见老大得手,立刻发出欢呼。
“先别乐,等回去后,本大爷把这女人玩得腻了,再让给你们去玩玩。”廖桧说道,单手握着龙无双的颈,力道极重,只要再稍稍用力,就会捏断她的颈子。
黑衣人们围着廖桧,正预备撤退,没想到外头却陡然人声大响。几乎在同时,两道身影飞落在莲花阁前,正是公孙明德与严燿玉。
一个把守在外头的黑衣人,跌跌撞撞的冲进来,焦急的喊叫着:“老大,外头全让御林军给围住了!”
该死!
廖桧暗咒一声,没想到御林军的速度,竟会如此快速。
身穿黑衣、面容艳丽的女人,手持着长刀,靠到他身边,神色紧张,但瞥见龙无双时,眼里顿时充满妒意。
“大人,现在怎么办?”
廖桧不吭声,只是徐徐加重掌劲。
一声痛极的呻吟,飘出软软的唇瓣。龙无双咬着唇,强忍着疼,脸色比先前更加苍白。
“住手!”公孙明德出声,语气极冷,但浑身上下,却散发着几欲溃堤的怒火。
事隔多日,他终于再度见到龙无双。眼前的她,让他几乎难以呼吸。
他知道她伤心。
他知道她病了。
但是,他不知道,她竟如此憔悴,小脸上的红润,全被苍白取代,不剩半点血色。原本软腴纤丽的身子,也瘦了一大圈,脆弱得像是稍稍用力,就会断折的柳枝。
“放开她!”他踏前一步,却又再度听到她痛极的呻吟。
那声呻吟,让他心口一抽,逼得他只能停下脚步。
廖桧冷笑着,知道自个儿手上这女人,可是免死金牌,更是他的护身符。只要有她当人质,不论是公孙明德,或是严燿玉,还是外头的御林军,全都不敢轻举妄动。
“相爷,还请您退后点!”他狂妄的说道,朝着逼进客栈内的御林军们大喊:“你们要是不想看见,我亲手捏断她的颈子,就全给我闪开!”
御林军们脸色为难,虽然没有让开,却也没胆子上前。全都屏气凝神,盯着廖桧,深怕他一有动作,龙无双就会性命不保。
“我再说一次,让开!”廖桧再度吼道,抓起龙无双,举在御林军的面前。 “还是,你们想看她当场没命?”
“大人,把这个女人扔了吧!”艳丽的黑衣女人,眼看情势僵持不下,开始有些动摇。
“不行!我就是要带走她,玩个几天、几月,或是几年。”他眯起眼睛,端详手里的绝色美人,眼里都是色欲,却忽略了身旁女人,脸上闪过的妒意和恶毒的决心。
蓦地,银光一闪。
“拖着她,只是累赘!”黑衣女人喊道,挥着长剑,一刀刺下,正中龙无双的心口!
廖桧呆了,下一瞬才反应过来。他神情狰狞,猛地挥出一掌。“你这个臭婊子!”
黑衣女人紧握长刀不放,这力劲奇大的一掌,打得她摔跌出去,连带的也拔出刀锋。
鲜血像泉水般涌出。
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震动了所有人。
“无双!”
只见灰袍翻卷,公孙明德纵身飞出,神态若狂,仿佛中剑的是他,而非是龙无双。
他先出第一掌,断了廖桧的左手,夺回一身是血的龙无双,接着再连出数掌,掌掌都是断骨错筋,廖桧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听见自己的骨头,在重大的掌力下,寸寸挫断的声音——
廖桧气绝倒下时,双眼还瞪得有如铜铃般,像是不敢相信,世上有人出掌,能狠过杀人如麻的他。
收回掌势的公孙明德,抱住怀里双眼紧闭、气若游丝的小女人。
“无双!”他焦急的再喊,神态再也不见冷静。
脸色惨白的她,颤抖着长睫,睁开了双眼,看见了他。软垂的小手,慢慢的、慢慢的挪移。
“无双,你别动。”有生以来,他首度如此恐惧。她胸前的伤,不断涌出鲜血,让他的心也凉透了。
她却坚持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小手覆上他的胸膛。没有血色的唇,挣扎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话来。
“走开……”她喘息着,用力推开他。“不要你来管我!”
这么一动气,胸前的血泉再度飞溅而出。失血过多的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跟着就整个人软倒,完全不省人事了。
莲花阁的花厅里,挤满了人。
御医在两个时辰前就已经赶到,为龙无双医治。这两个时辰内,各类伤药、汤药,不断往里头送,沾满血迹的巾帕,跟被鲜血染红的清水,却是不断的送出来。
公孙明德等着。
严燿玉也等着。
就连皇甫仲接到消息,也急忙赶来,焦急的坐在花厅里等着。
又过了半晌,御医才擦着双手,疲惫的走出来。
“她伤得如何,要不要紧?”公孙明德一把抓住御医,迫不及待的逼问,眼里全是血丝。
御医吓了一跳,连忙回答:“公主受的刀伤,深及心脉,虽然已尽力抢救,但仍昏迷不醒,接下来的这几天,得让她静养伤势,若是三日内,高烧能退去,那就应该无碍了。”
“要是高烧不退呢?”他问得一针见血。
“如若高烧不退,恐怕就——”御医的声音愈来愈小。
“恐怕什么?!”他继续逼问,克制着摇晃御医的冲动。
严燿玉在一旁皱眉,终于开口。“公孙,你要是现在就把御医吓死了,还有谁能来救龙儿?”
紧抓在御医肩头的双手,终于缓缓松开。御医松了一口气,先退到安全距离外,却还是满脸迟疑,一会儿之后才有胆再报告。
“另外,臣为公主把脉时发现,公主已经怀孕了。”
此话一出,三个男人皆是一愣。
公孙明德更是摇摇欲坠,像是被人重重揍了一拳。
她怀孕了!
她正怀着他的骨肉!
而他先前不但责骂她,甚至还责打她!
有生以来,他首度觉得手足无措,只能瞪着双手,恨自己当时的盲目,恨自己这双责打她的手,恨不得现在就将双手斩下!
倏地,他再也克制不住,起身就往卧房内走去。
“相爷,请留步,公主需要静养啊!”御医追在后头喊着,他却置若罔闻,迳自撩开罗帐。
染血的衣裳、被褥,已经全被换下,龙无双躺在床榻上,盖着厚软的绣毯,双眼紧闭着,脸色比窗外的白雪更白。
纵使在昏迷中,她的眼角,却仍流着一滴滴的清泪。或许,是因为受了伤的疼:也或许,是受了冤枉的委屈,让她在昏迷中,仍流泪不止。
花厅之外,有个白袍银发的男人赶到,赫然是龙门客栈前任大掌柜宫清颺。
他听闻消息后,匆匆赶来,又借提了几个活口,私下审问,问清楚来龙去脉后,才步入花厅。
虽说,他已说过,不再管龙门客栈的事。但是,这件事情毕竟跟他也多少有点关系,是在他“合约”内发生的事,他有义务来把事情解释清楚。
一入花厅,他恭敬的拱手,敛眉说道:“残余的活口们,已经承认那几桩抢案是他们犯下的,为的就是要嫁祸给公主。”宫清颺话语一顿,才又继续说下去:“主谋者是河清县前任县令廖桧,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要让公主离开相爷府,才好觑得机会,绑架公主。”
“连饕餮宴前,无双遭遇绑架之事,也是这些人做的?”皇甫仲问道。
“是。”
“河清县远在西北,这个前任县令,怎会跟无双有恩怨?”
“启禀皇上,公主在——旅行途中,若是见着贪官污吏,便绝不轻饶。”也就是说,她行抢贡品时,偶尔也会管管闲事。“某次经过河清镇,见当地饥荒,县令廖桧却私吞赈银、中饱私囊。公主便下令,开了官仓发粮,卖了廖桧的家产。”照龙无双的论调来说,这叫做“劫富济贫”。
“所以,廖桧才一路追她到京城来?”
“是。”宫清颺点头。“诸多类似的事端,公主都处理得干干净净,但这廖桧却是唯一的漏网之鱼。他本身就是绿林人士,逃亡管道奇多。”
站在床边的公孙明德,拧着剑眉质问:“为什么这些事情,你从来不曾提起?”
宫清颺一脸无奈。
“因为那是在公主——旅行途中,所发生的事。公主旅行的『方式』与『目的』,相爷向来不赞同。一旦消息传出去,那往后公主若要旅行,相爷更会循线追查,派人阻挡。”他回答得巧妙,却一一点出事实。
公孙明德的脸色却更加苍白,视线再度望回床上那昏迷不醒的人儿。
原来,她曾做过这么多事。
原来,他只是被她任性的表象,蒙蔽了双眼。
原来,他误会她不只一次。
一直以来,他都错看了她!
龙无双昏迷了四天之久。
所幸,昏迷的第二天,高烧就已退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而公孙明德则是自从她伤重昏迷后,就守在床畔寸步不离。
当她悠悠醒转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的脸。
十几年来,她第一次瞧见,公孙明德竟也会有如此落魄狼狈的模样。他满腮粗短胡渣,双眼通红,像是多天都未曾睡过。
只是,一瞧见他,她立刻就转过头去,不想再看见他。
心口在痛。
不知是因为伤,还是因为他。
公孙明德深吸一口气,没有多言一句,只是缓步退开。
坐在花厅里的皇甫仲,瞧见里头有动静,不禁急切的探头问道:“怎么了?无双还好吗?”
“她醒了。”公孙明德淡淡的答道。
皇甫仲火速跳起来,往床边冲,直到亲眼确定,龙无双已醒,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总算是醒过来了。”
她咬着牙,受不了公孙明德还待在房内。一个悬宕在心头已久的念头,蓦地脱口而出。
“我要休了他。”
皇甫仲一僵,没想到妹子才清醒,就给他出了个难题。
“呃,无双,天底下从来没有妻子休丈夫这回事。”
她一咬牙,铁了心。
“不然,你要他休了我!”
公孙明德身子一震。
他知道,她自尊心极强,如今却开口,情愿被休,也不愿意跟他再作夫妻——看来,他与她之间,已再无挽回的余地。
面对着满脸为难的皇甫仲,公孙明德抓住胸中闷痛,沉声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好。”
第十八章
白雪融了,月儿圆了又缺。
莲花阁里传出阵阵哭声。
“无双,你就别再哭了。”皇甫仲劝道。
“谁哭了,我才没哭!”
唉,这小女人,明明泪珠就掉不停,偏偏还要逞强!
他暗暗叹口气,开口再道:“其实,你昏迷的这些日子,公孙始终不眠不休,守在你身边,我知道你怨他错怪你。但是,他也是对你用情太深——”
哭得像兔子般红通通的眼,瞪了兄长一眼。
“他对我用情深才有鬼!”
“唉,他要是不在乎你,怎会那么轻易信了模棱两可的证言?就是在乎嘛,所以才会气昏了头。”皇甫仲言之凿凿,努力劝着。“你也晓得,他那种一板一眼的人,哪回不是非得人证、物证都齐了,才会定人的罪?”
龙无双咬着唇,望着窗外梅花,不肯答话。
皇甫仲又说:“我认识公孙二十多年,却从未见过他为了谁,会这般动气:也没见过他,像这几天这般,寸步不离的守着谁——嗯咳,当然啦,公文除外。”他轻咳一声,连忙又补充。“话说回来,他为了你,也舍下公文数日了。这不就表示,你在他心中的分量,比公文更重要吗?”
“那又怎么样?”龙无双握紧了拳,生气的槌着软垫。“你自己也听到了,他都说好了啊!”
皇甫仲一脸无奈,看着无辜的软垫,小声的提醒。“呃,无双,是你叫他休了你的,他不说好成吗?”
“我不管!我不要再听了,你回去、回去……”
她抓起软垫,就想朝皇甫仲丢,却只觉得全身无力,差点儿要从床上跌落,教她挫败得泪水又是成串的掉。
皇甫仲连忙接住她,连声哄着。
“好好好,我回去,我不说了,你别动气、别动气。”他抱着她,让她坐躺回床上。“我马上就回去,你好好休息,别气坏了身子,我立刻就回去。”
怕这妹子又闹脾气,他好声好气的安抚着,这才走出莲花阁,唤来丫鬟照料她。
丫鬟们福身,乖乖入内伺候。皇甫仲望着莲花阁那两扇雕花木门,被丫鬟关上,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难道,当初他下旨赐婚,真是做错了?
才停了半天的雪,这会儿又纷纷飘降下来。一旁的侍卫,立刻撑起了伞,替皇上遮雪。
皇甫仲深吸口气,转头看向守在莲花阁外的铁索,将一块玉牌递给他。
“如果有什么需要,皆可持朕的玉牌进宫。”
“是。”
铁索接过玉牌。
皇甫仲微一颔首,这才转身离去。
窗外的雪片片飞落。
书房里,公孙明德点亮了灯。
桌案上头,搁着一张纸、一枝笔、一只砚台、一条墨。他在灯下,无声的磨着墨。
飞雪如花,一阵又一阵,落地无声。
直到墨色深浓,公孙明德才放下墨条,拿起了毛笔,在砚海上蘸了蘸墨。
笔是狼毫,纸是宣纸,公孙明德悬腕于纸上。
只是,他凝神许久,却只能盯着那张白纸,始终没有落笔书写。
灯火跳燃,照亮一室。
时间缓缓流逝,公孙明德依然悬着腕,握着笔、看着纸。
在他脑海中浮现的,却全是龙无双的绰约身影。她的娇瞠、她的甜笑、她的自得,和那只会在他面前偶尔展现的温柔与羞怯。
还有剪碎的衣裳,冷硬的木钉椅子,跟她冻得红扑扑的脸儿——以及,她的愤怒委屈,与成串的泪。
她总是叫他相爷,只有在讽刺他的时候,才会故意喊他夫君,对他最亲昵的称呼,反而是一声“喂”。
那声“喂”仿佛还回响在耳边,仿佛她随时会推门而进,唠叨他埋首公文,直到夜半还不睡。
她是任性娇蛮,却也心细如发。
他却重重的伤了她,让她失去原有的夺目光彩,让她眼里的光芒,化为成串的泪水。
你要他休了我——
她虚弱的声音,灰白的容颜,依旧历历在目。公孙明德深吸口气,几次都下定决心,预备下笔,但偏偏他用尽了力气,这封休书就是写不下去。
他无法不想她。
她是刀子嘴没错,不论什么事情,总爱和他辩上一辩;但是,她却也有颗豆腐心,府里的老老少少,她全都照顾有加。
对他,她更是处处周到。
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晓得她的用心,就他没有察觉。直到他察觉时,一切已经太迟。
思绪不断起伏,胸口隐隐作瘙着,几个时辰过去了,一封休书,他半个字都还没写。
笔上的墨早干涸,宣纸依旧纯白如雪。
窗外天色微亮,远处公鸡啼鸣着。桌上的油灯也已燃尽,不知何时,已经熄了。
看着桌案上这张白纸,公孙明德只觉得喉间莫名干涩。
直到这一刻,他才晓得,原来,他公孙明德也有做不到的事;直到这一刻,他才认命的对自己承认,原来,他早已将她放入了心底。
徐徐的,公孙明德终于搁下了笔,抬头望向窗外。
外头仍下着雪,厚厚的雪云布满天际,天色虽然阴霾,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早已过了早朝的时辰。
十八年来,他第一次忘了上朝的时辰。
十八年来,他第一次忘了公孙家代代相传的家训。
十八年来,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真真正正想要的是什么。
公孙明德看着远方,定了定心神,然后起身,朝外头走去。风雪正浓,他却仍持缰策马,直直的往皇宫而去。
皇宫里,早朝已散。
公孙明德来到后殿时,皇甫仲正在用膳。
瞧见眼前这面白如纸的宰相,皇甫仲立刻就想起,小妹那流个不停的泪,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唉唉,这家伙该不会是写好了休书,要来跟他报告的吧?
他原本还以为,公孙明德错过了早朝,是改了心意。谁知道,早朝过后,公孙明德还是出现了。
糟糕啊,要是公孙明德现在递上休书,那——那——那——那他是该收还是不该收啊?
皇甫仲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那碗粥,暗暗叹了一口气。被这两个人一搅和,他连半点食欲都没有了。
“皇上。”
听到那声叫唤,皇甫仲勉强抬起头来,嘴角扯出一记微笑,先声夺人的抢着问候:“公孙,朕知你近日家务繁忙、身体不适,已于今朝颁旨,放你大假。你就——嗯——你就放心回家休息吧!”
“皇上——”
“好了,就是这样。”见他要说话,皇甫仲连忙抬手,紧急打断。“朕晓得,你是一心为国。只不过,宰相你若是不将身体养好,那就是国之不幸——”他已经接近胡言乱语了。
公孙明德却固执得很。
“皇上,请听微臣一言!”
我就是不想听啊!
皇甫仲万分无奈,只能在心底哀号着,惋惜着不能叫人强行把宰相架走;自个儿更是不能转身逃走。
唉唉唉,他明明就是万人之上,为什么偏会遇上这等麻烦事?
眼见御阶下的公孙明德,一副坚决不肯退让,非得把话说完的模样,皇甫仲只能乖乖投降,搁下手里的碗。
“好吧好吧,你要说什么?说吧!”
“臣有一事相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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