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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菜花-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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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东海心里更是激动得不行!真是世上少有的人,自己处在这种景况,还想到别人的伤口,伤口!他忙说:
“妇救会长,大娘!我不要紧。快好啦!”
其实他的伤口已因天冷风吹而冻肿化脓了。花子忙把孩子递给母亲,跳上炕找布给他包扎……
这次不管王东海怎么说,母亲和花子再也不放他走了。姜永泉也说他该留下来把伤养好,同时也可以帮助照顾一下群众。可姜永泉对他自己膀子上的伤,却没理会,别人谁也不知道。
为此,王东海留下了。
残酷的大扫荡,终于被粉碎。八路军和地方武装,到处在歼灭敌人,扩大解放区,一步步把敌人压缩到据点里去。
……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院子里,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把棉衣搭在铁条上,上身只穿一件旧军装单褂,两手抓着五六十斤重的四方形的敲衣石,用力向上举着。他嘴里不断地数着回数。
他举到十五下,才放下来,就势坐到石块上,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汗珠。那短短的头发楂上,直往上冒热气。天气是三九,他身上却是六伏。
王东海的伤口已好起来,他天天这样锻炼,今天成绩最大,脸上显得格外高兴,思想也就奔腾起来……
留下来养伤后,开始几天母亲和花子等人把他安置在山里,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为了找药治伤,秀子常跑出好远去找中药铺。不管怎么艰难,人们都把好东西给他吃,一点也不准他动。他有时实在过意不去,就说:
“大娘,你们再这样我可待不下去了。我要马上找部队去啦!”
母亲却不急,只是问他:
“你找部队干么去呀?”
“打仗啊!”
“怎么打法呀?”
“用枪嘛。”
“胳膊坏了怎么打枪呀?”
“这……”
“还说呢。”母亲用对自己孩子似的口气说,“人光要强也不行呀!俺们为你养身子为着什么?还不是好让你多打死些鬼子?你要是好了,叫留也不留你啊!”
更使王东海感动的是花子。她的话变少了,也很少流泪了,要哭也是在背后哭,不让别人看见。每次她照顾他,总是默默不响地认真来做。她把鸡蛋煮熟,皮剥得光光的,蘸着搓细的咸盐面,送到他手里。而有时王东海说要走时,她也不说话,只是睁着眼看着他,一直看得使他说不出话来,感到自己再坚持下去真难为情……
环境好些后搬回村,四大爷一定要王东海住在自己家里,和他睡在一起。老头子夜里常常起来,给炕洞里加柴,把炕烧得更热。
花子脸上的哀伤慢慢退去,渐渐话也多起来。没有事她就叫他讲战斗故事给她听。王东海从来不讲自己的事,但她却把他讲的故事中的人和他联系起来,心想那就是他,他是最英勇的一个人……
王东海练毕歇息的时候,心里高兴地想:“好,明天就可以回队了!那可太好啦……”
他又抓起那块石头,念着回数举起来……
这时,外门口出现一个女军人。她一瞅院子里的情景,马上停住脚步。她那对深褐色的美丽眼睛微笑着眯起来,白晰的圆脸上泛出喜色,心随着王东海的上下“举重”跳起来。看着看着,她也不自觉地跟着数道:
“……七下,八下……”
“谁?”王东海闻声将石头停在腰间,急转回头。立时他崩一声撂下石头,惊喜地迎上前:“啊!白芸!你怎么来啦?”
白芸欢笑着迈进门槛,两手握住王东海的一只大手,爽朗地说:
“我怎么能来?就兴你来吗?哈哈哈!好个王连长呀,把人家都急死了,你还在这练工夫哪!”白芸太激动太兴奋了,两眼闪着泪花,紧看着他的脸。
王东海也激动得厉害,张了好几次口才说出:
“快进屋坐吧!快……”
“嗳呀!这真象是你的家啦!我的天,你安家了吗?哈哈哈!”白芸边走边说边笑,“屋主人呢?”“哦,都出去啦,我在看门呐。”王东海被她说笑得有些脸红。
刚坐在炕上,白芸就一句接一句地问王东海离队后的情况。她说回去的一班战士把情况讲后,首长和同志们天天盼他们回去。并派人四处去找……
王东海插了几次嘴想问她部队的情况也不成,只得把事情告诉给她……最后他沉痛地说:
“白芸同志!我回去要请求上级的处分,我没把同志们都带回去……”
“你快别说了!”白芸的眼圈发红了,“我看你还该受到表扬,在那种情况下就该那样做。想救出群众又不损失同志,那怎么办得到呢?对,那些牺牲的同志也是最值得的!都是英雄!”
王东海问白芸的情况。原来白芸是和几位同志一块调到延安去学习的,昨天宿在万家沟村。她要那几个同志等一会,她跑来看看冯大娘——以后不知能见面不能啊!可巧,大娘告诉她王连长就在这里,这可把她高兴死啦!白芸又把部队在反扫荡中拔除敌人据点的战绩告诉他,把每一件小事情都谈得清清楚楚。王东海听得也有滋有味,恨不得能马上飞回去才好!但姑娘没把一件事告诉他,那就是她听说他有很大可能牺牲的消息时,背地偷偷哭了好多回……
白芸又给王东海看看伤口,见真快好了,又给他重新包好。说着说着,她见阳光已上满窗纸,就收起笑容,看着他说:
奇!~“王连长,我快要走了!”
书!~“哦,再多待一会吧!”王东海也看着她。
网!~“待一会也要走的。”白芸说着低下头,手抚弄着军褂角,“王连长,这次咱们一分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不过反正能见面,等抗战胜利了——不,或许更早些,就又见到啦!”
“嗯,是啊。”王东海不大明白她自问自答的话意。
“我们在一起可真不短啦,好几年了。我还记得我刚参军时,你怎么把着手教给我打枪的……唉,分开来都觉得不好过,我自己就是这样。可是过不了多久,又好啦。你说是吗?”
“是,是这样。”王东海有些奇怪,平常说话又干脆又流利的白芸,这时却噜嗦重复起来。
“东海同志,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她忽然抬起头。
“没有什么意见。你一贯工作很好,对同志很热情。你又有文化,再经过学习,那更是好上加好啦!”王东海诚恳地说。
“快不要只拣好听的说了。”白芸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其他原因,脸顿时红了。她忽然又变严肃起来,紧望着他,有些激动地说:
“东海同志!我早有件心里事要和你谈谈,但没找到机会开口。今天我就要走了,非要谈谈不可啦!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是否可以比一般同志的关系更进一步呢?”
王东海的头轰一下涨热了,他猛然站起来,心里急跳着。
想了一会,他才说:
“白芸同志,这叫我说什么好呢?说句老实话,我也了解你,你太好了,各方面都比我强!我说不同意,决不是嫌你不好。可是……”
“还有什么呢?”她急促地问。
王东海真有些紧张,吃力地说:
“我想,在这样的战争环境里,还是别急着想这方面。”
“这……”白芸听出他的口气有些不坚决,“东海,咱们也不是马上解决呀!”
王东海一时怔住,但马上又有了勇气。他又坐下来,对她平和地说:
“白芸,乐意先听我把一件事告诉你吗?”
“什么事?”她有些吃惊。
于是,王东海就把花子的舍夫救人,这个女子的讲述一遍……
“白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是……”
白芸的眼泪早流下来。她激动地站起身,说:
“不用解释了,东海同志!我全明白了,你是对的!……”听到一阵轻捷的脚步声,她止住话,眼向门口看去。
一个年青女人映入她的眼帘。那女子一手抱着一颗大白菜,一手抱着孩子。幼小的孩子穿着一条白粗布做的带孝的毛边裤子,头发上用白头绳扎着两个小角。女人穿着一双白鞋,她那丰满的脸庞,虽然现出微笑,但也盖没不了痛苦的痕迹。
白芸看着看着,没等对方开口,猛地抢上去将她紧紧抱住,流着泪叫道:
“姐姐!我的好姐姐!”
花子被白芸的举动惊怔住,忙说:
“啊!白老师,白队长!你来啦!我比你岁数大?”“不,不管这个。你在哪方面都比我好,都可当我的姐姐!
我永远是你的妹妹!”
反扫荡结束后,游击队解散了,恢复了原来的组织。
德强和父亲回到家来。他是要回县里去,顺路打家走,把破烂的衣服补一补。
小屋子又热闹起来。德刚偎在父亲怀里,要他讲灌死王竹的故事。秀子正剥她抓来的那只兔子的皮。兔子已死好多天了,冻得硬梆梆的。但那时谁也没有心思去吃它,这时环境好了,德强和父亲归来了,加上王连长也在,母亲要包饺子吃呢。
仁义和孩子讲了一会,就找庆林他们谈工作去了。娟子在西炕上给弟弟补衣裳,德强就逗着姐姐的孩子——菊生玩。秀子在灶前烧火。德刚被母亲吩咐去叫花子父女来吃饭去了。
东炕上,母亲和王东海正在包饺子。
母亲一面包饺子,一面看着王东海那粗大的手,很灵巧熟练的擀着饺子皮,就笑着夸奖道:
“咳,真不是说,当八路军的人什么都会做。看你擀的皮多好!外面薄当中厚,真和个巧媳妇似的。”
王东海有些腼腆,微笑着说:
“大娘,人家说当两年八路军什么都会做,可也不假。咱们逢年过节或是打完仗,也吃这玩艺儿。嘿!咱们是又当男人又当媳妇,种地打柴,缝缝补补全都会哩!”
说着,两人咯咯地笑一阵。母亲寻思一会,轻声对王东海说:
“说真的,你就要走了,我看你和花子的事就拿定了吧!这些日子你们在一块,也该知道她的为人了。你看好吗?”
王东海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低下头,没有马上回答母亲的话。
在事情还是朦胧的时候,王东海几乎是没过多地想一想就拒绝了白芸的爱情。可是当要正式决定了,他的心中又那样清晰地涌上白芸的影子:她那带着细条纹永远晒不黑的脸面,她独有的一双深褐色闪着热情光泽的眼睛,健康而浑直的身驱。她的长象是个美丽的姑娘!她的作风却是一个勇敢坚强的战士。
在这以前,从没停息一刻战斗的王东海,就是在白芸向他提出时,他也没有这样想到她是那末可爱,那末美好。现在他真有些留恋她!可当时他怎么就一口回绝了她呢?
接着在他的脑海里出现另一个人:她宽宽的脸堂,粗壮丰满的身段,显得是那样有力而刚健。那眼睛是淳朴的,而同时含有柔情,又是多末善于激动,特别当它饱含泪水时,使人没有法子不为它而感动。她的象貌是女人、是母亲,她的行动是战士,是勇敢大义的化身。她是共产党的好女儿。啊!这样一个坚强而美丽的女性,是应该受到爱慕和尊敬的啊!
渐渐这两个人平排起来。看!多末好的姐妹俩!看,两人的模样多不一样!她们象是一个母亲养出来的,可又不象是一个血统。可是她们的一切,都是从一个地方一个组织得来的。
王东海并不是在比较谁的长短,不,他根本不是在挑选人。但他老实纯洁的心中,还是想了一想。他这时才知道,自己原来在内心深处也有白芸的影子,可是在没遇到花子的事以前,从没把白芸和自己个别地联系起来。然而当白芸提出来时,他的心已被另一种更大的力量所吸引。他承认自己对花子比对白芸更爱,更无法避开。
长期的苦难生活,贫困辛劳的人们,把爱与怜混淆在一起了。由于同情而产生爱,也由于被同情而产生爱,更多的是互相同情互相感恩而产生更深沉的爱。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认为爱怜是一个整体,不可分割,是一个东西。以同情来做为爱情的基石,这是农人们在苦难的命运中建立起的最诚挚最深湛的一种感情……
“大娘,”王东海抬起头,非常亲切又动情地说,“我一见她和孩子,就想哭。真疼人啊!不是秀娟同志和她,我怎么能活呢!她对人真比对自己好多少倍,那末尽心地照顾我养伤,象对亲兄弟一样待我。这样的一个好人,又是党员,我怎么会不恋她?!不过,大娘,结亲的事要经上级批准才行的。”
“我看你俩就挺好,你上级也会答应的。”母亲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心里不知是为王东海能有个好媳妇,还是为花子能找个这样的好丈夫,充满兴奋的激情,“好,等她来了,我给你们提提……”
门呀的一声开了。四大爷抱着孩子,花子拉着德刚的手,先后走进来。
“仁义回来啦!”四大爷进门就问,“在哪里?”
母亲忙下炕,招呼道:
“四叔,他才出去啦。又有事,没去看你。快上炕坐吧!”
“他忙他的吧,我这把老骨头反正一时烂不了。”他见王东海要下炕,忙堵住:
“快别下来啦。我就坐这里。”说着坐到炕沿上。
王东海亲切地望着他笑笑,接过解放来。
孩子早和他熟了,欢喜地叫道:
“叔叔,抱,抱抱……”
花子和母亲打个招呼,挽袖子洗手要帮忙包饺子。母亲却微笑着阻止她,说:
“不用你啦,王连长和我就行了。花子,到西炕上帮娟子的忙去吧!”说完向她有含意的笑笑。
花子一见母亲的神情,不由脸一红,忙走到西房间,帮着娟子补衣裳。她的心崩崩跳荡不停,耳朵集中在东房间……
母亲把亲事向四大爷说了。老头子的脸兴奋得发红,眼睛却有些潮湿了。他激动地说:
“那敢仔好!唉,我有你这样的好女婿,不用为闺女外孙操心了,死也闭上眼啦!”
“大爷,哪里的话。”王东海感动地说,“咱们都是庄稼人,穷人的心谁还不互相疼爱!我这条命也是你们救出来的啊!”
母亲满意地笑了,就赶到西房来。
花子虽和德强、娟子说着话,可把他们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她一见母亲走进房,脸更发起烧来。
母亲坐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说:
“花子,就看你的意思啦。他的为人你都知道。你对大嫂说说呀!”
花子臊得不行,把身子扭过去,背着脸,清晰地说:
“大嫂,你们看着好,俺心里也愿意……”
吃完晚饭,德强被村里的青年们拉出玩去了。大家又热闹地聊一会天,天色已晚,四大爷要照顾家,早走一步。母亲家里因娟子生了孩子,仁义又回来了,正屋没有地方。南屋的炕也拆了没来得及新盘,德强回来要到村政府去睡,而王东海一定要和德强去作伴,所以不去四大爷家睡了。住了一会,花子正要回去,王东海先站起身告辞。秀子一听王连长要到村政府去睡,忙下炕穿好鞋,说:
“我送你去,王连长!”
花子略停一下,不自然地说:
“唉,天太黑啦!秀子,你别去了。我顺便带他去就行啦!”
“不,姑姑!你家在东北角,村政府在最南头,你从那里走太远啦!我和姐姐俩去,外面还有月亮,就是再黑也不怕。”
德刚争先恐后,边说边下炕。
母亲心里笑了。她知道花子说的“太黑”和“顺便”的意思。她对孩子们说:
“别去了。还是让你们花姑‘顺便’送送吧,这比你们都好得多啦!”
娟子忍不住笑出声来。秀子、德刚还不懂,很为母亲的阻拦而生气呢!
花子听着全身象火烧般的烘热,赶快出了门。王东海也向大家笑笑走出来。
淡蓝色的夜空散布着稀稀零零的星星,月牙儿挂在半空中。银灰色幽静的月光,把人照出一个清晰的倒影。街上很幽静,趁着明朗的月光,能一直眺望到洁白的雪山顶。
两人并肩走着,地上的倒影贴在一起。走到十字街口,是去两个地点分路的地方。花子要向东走,王东海要向南去。
“我送你去啊!”花子轻声说。
“不用,我知道路。我送你回家。”
花子是个胆大的姑娘,倒不是为骇怕把刚要说出口的“不用”吞回去,而是心里压不住的感情,使她满口答应了。
两人又默默地走着。孩子在王东海的怀里恬静地睡去。谁都想开口,又都象怕惊醒孩子,不愿打破这恬静的夜景,谁也没说一句话。他们觉得这样走着,比什么都好。
到了门口,花子转过身朝着他,两臂伸出,象要去接孩子,可又不上去抱。
王东海也没把孩子递给她,倒不自觉地把孩子抱得更紧。
他声音有些发颤地说:
“花子,我明儿一早就回队;你有什么话对我说?”
花子仰起脸,睁着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光是那末温柔那末深情,只有在巨大的悲痛中,获得新的生命,渴望着真挚的爱情的人,眼里才能发出这种光辉。
王东海被这双眼睛注视得有些惶惑,心里又涌上巨大的激动。他觉着一双柔软发烫的手,紧握着他粗壮的大手。他的全身象被她身上的热流所传染,感到一阵炎热,微微抖动。“我没别的说,”花子的声音象涓涓的泉水,“东海!记住,别忘了孩子和我!”
“你放心。我一辈子忘不了你们!”【。。】
花子接过还在酣睡的孩子,看着他转过去的背影,有力地说道:
“你也放心!不管多长时间,我都等你!”
第十九章
菊生会笑了。这孩子真讨人喜欢!秀子把她抱到街上,谁见了都要逗弄一会。这个说,那对黑亮亮的眼睛,就是在她母亲脸上摘下按上去的;那个说,那薄薄的小嘴唇和稍下塌的鼻梁,和她父亲的一模一样……
母亲欢悦的了不得,她真抱上外孙当起姥姥来了。人都说祖父亲孙子,姥姥疼外孙,这对母亲没说错。但她还没有孙子,还不敢说她有偏向没有。仁义可更亲小外孙呢。
一家人添了新的喜悦。
一天中午,花子和玉子来同娟子商量工作……
解放区的前后方武装,对敌人展开猛烈的春季攻势。到处在攻克据点,消灭敌人,打胜仗的喜讯天天传来。人们不分男女老少一齐动员,抬担架的,送公粮的,缝织被服的……支前工作轰轰烈烈地展开了。随着战争的需要,也展开了生产大运动。争取多开一分荒地,多下一粒种子,多上一些粪料,多打一些粮食,为抗战多尽一分力量……
娟子送走她们,正要收拾出门去。秀子抱着孩子从外面回来,急忙说:
“姐姐,给你孩子。俺要找人送信去啦!”
“好妹妹,你再抱一会吧!我还有点事呐。”娟子央求道。
“俺也有工作,怎么能抱她去干呀!”秀子说完,把孩子放到炕上,匆匆地跑了。
娟子怔在那里,听着妹妹的登登登渐渐消失的脚步声,心里有些气。她看着孩子躺在炕上,小手乱抓着笑嘻嘻地瞅着她,就走上前,坐到炕沿上,解开怀,给孩子喂奶。
阳光从窗纸上射进来,照在炕席上。一只苍蝇,从阴冷中苏醒过来,在窗棂间嗡嗡地飞着,头撞得窗纸崩崩响。
娟子那两撇浓眉打着结,两眼出神地凝视着那只要冲出去的苍蝇,心里翻腾着:
“……这怎么行呢?几个月了,都是为孩子累在家里。”她不友好地瞅一眼正在咕嘟咕嘟吞奶汁的菊生,“人家都在轰轰烈烈的工作,争取抗战的最后胜利,可我整天守在家里转。抱着孩子出去吧?这个环境哪能行呢?……唉,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结婚了。一个人单身过,没有孩子累赘,不论打仗工作都能和男人一样,那该有多好啊!可是现在,这孩子!唉,都怨这个小东西……”
娟子越想越急越气,把一切怨恨不幸都集中在孩子身上。她生气地把乳头从孩子嘴里拔出来。菊生可以为妈妈给她换另一个奶吃了,就“鼓涌”着小头去找。娟子看着真不忍心,赶忙把另一个奶头塞进孩子嘴里。
“光怨孩子也不行啊!她知道什么呢?”娟子又想着,“要想办法。上级常说,共产党员不论在什么困难下,都要寻法克服,不能停滞,不能束手缩脚。再说红军长征,地下斗争和抗战都坚持了,这点事就难住了吗?……对,把孩子送给别人,有些人想要孩子呢。”
娟子低下头,轻声对孩子说:
“快吃吧,吃饱妈把你送给人,好出去工作。菊生,你说好吗?”
菊生象真明白似的,停止吸奶,仰过脸朝着她母亲,小眼珠眨了眨,又衔紧奶头。
娟子的心又软了,她看出似乎孩子表示不愿意。她叹口气,又沉浸在紊乱的思潮里……
菊生衔的奶头滑掉了,就用力扯妈妈掉下来的一缕头发;不见反应,她就用小手抓妈妈的胸脯……娟子噢的一声叫起来,烦恼地将孩子放到炕上,怄气地说:
“抓什么!都是你这小东西,害得人守在家里。你不早死了好!”
孩子哇的一声哭了。
娟子看着也红了眼圈。
母亲从外面走进来,责备地说:
“你怎么啦?有什么事赖孩子做什么?她光会笑,什么也不懂。这末大的人,还和孩子赌气!”
母亲上去抱起菊生。孩子被妈妈的第一次粗暴吓坏了,吃惊地偷眼看着她妈妈。
不管做女儿的有多大,她在自己母亲眼前,总觉得还是小孩子。娟子见孩子哭了,心里非常不忍,加上母亲的责怪,又想想一点法子没有,满肚子委屈说不出,扑到被上,呜呜地哭起来。她那结实的身子,急速地搐动着。
菊生看妈妈哭了,更加哭叫得厉害。
母亲很少见过娟子的眼泪,更不用说嚎啕大哭了。她这时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停了一会,她带着笑说:
“可好啦,你们娘俩一个笛子一个笙,哭得可挺欢。叫人家听到,当是在唱戏呢。快起来吧,有什么事儿哭也不行啊!”
娟子被母亲一说,想想也好笑,又不好意思。她爬起来擦擦眼泪,愁苦地说:
“妈,你看有这孩子,我还出去工作不?”
“你说呢?”母亲反问道。
“当然要出去!”娟子干脆地回答。
“那就把她抱着走吧!”母亲带笑地看着她。
“妈,人家急死啦,你还在说笑话。这环境能行吗?!”娟子带抱怨地说。
“那依你的法子呢?”母亲认起真来。
“没别的法子,只有把她送给人……”
“啊!送人?!”母亲惊讶地看着女儿,似乎不相信这是她的女儿说的话。她两臂紧抱着孩子,好象谁要马上把她抢走。
娟子被母亲看得低下头,浓黑的长发把脸遮住了。她心里很难过。
“你怎么说得出这种活来?啊?当妈的就不心疼?她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母亲生气了。
“那就怨我,怨我不该结婚……”娟子又啜泣了。
母亲叹口气,不满和愠怒随之烟消。她满怀温爱地说:
“娟子,别那末说。人一辈子还能单身过?都那样不就绝后啦。你是干部,懂的事比妈多。革命抗战为的什么?不是为后代吗?人还能老活着?死了还能把好日子带进棺材去?”
她换口气,说:
“别难受啦,我早看出你的心事,也寻思好久了。孩子是一定要留着。嗨,这末好的闺女,怎么舍得丢了。是不是——菊生?”说着她在孩子哭红的小脸腮上亲吻一下,给她擦眼泪和鼻涕。
娟子被母亲说得平静好多,感到自己太冲动了。她恳求母亲说:
“妈,你说咋办好呢?”
“你走你的,孩子留给我,我养着她。”母亲象早就决定好了似的,断然地说。
“妈,这怎么行?她要吃奶啊!”娟子非常惊异。
母亲笑笑,很平静地说:
“能行。你大妈生下你德贤哥半年就去世了。我那时刚过门不久,还没有你,也没有奶水。他饿了,我就抱着去找人家几口奶给他吃。这究竟不行。我就尽心用汤水喂着,把他养活大了。奇*|*书^|^网唉,谁知他大了也被害死,真不如叫他那时死去好,孩子也少遭些罪。”母亲有些悲戚,忙转过话题说:
“去吧,过去的事不说了。菊生也三个月啦,好想法子。
叫你爹明儿赶集买斤蜂蜜回来,也试试看看。”
母女俩就这样商量好。到第二天晚上,娟子给孩子吃饱奶,送给母亲。她向孩子说:
“好孩子,就吃妈最后一次奶了,跟姥姥睡去吧!”
孩子吃饱了,很快被母亲搂着睡去。半夜里醒来,她哭着找奶吃。母亲把准备好的用麦面和着蜂蜜烙的饼嚼着喂她。可是她把小舌头一伸,全吐出来,怎么也不吃,大哭乱抓。母亲穿好衣服,把她抱到院子里,来回走着,一面哄一面逗,指星星望月亮地引她看。菊生却越哭越凶,声都哭哑了。
娟子听着心里难受极了,走出来说:
“妈,你快歇着,孩子给我吧!”
母亲决断地吩咐:
“快睡去吧!不用管。熬过这一关就好啦!”
娟子只得回来,躺在炕上望着窗户,听着孩子的哭声渐渐弱下去。母亲的脚步声也越来越缓慢沉重了,一直到天亮,她还在外面来回地走着。
平时母亲不让娟子母女俩见面,使孩子对妈妈陌生起来。娟子的两个乳房,胀得鼓鼓的,象快要爆炸一样,痛得厉害。一不小心碰上它,白皑皑的乳汁就直刺地射出来,胸前衣襟都湿透了。被风一吹,加上衣服的摩擦,更痛得慌!可是母亲吩咐她千万不要向外挤奶汁,不然是断不了奶的。
一连三四夜,闹得全家睡不着。母亲两眼挂满血丝,眼圈变成青黑色。仁义和娟子都失去信心,说是不行了。秀子、德刚更是嚷嚷不休,埋怨被闹得睡不着。
“妈,你快送给姐姐吧!哭的人家整夜睡不好,明早还要上学呀!”睡觉前,秀子叫嚷道。
德刚正要应声附和,母亲却先开口了:
“呀!可真还是干部哪,儿童团长到底会说话。你妈是为的什么?说我听听呀!”
秀子被问得红了脸,还不服气地说:
“俺知道是为革命。可是办不到的事也不能强作呀!谁听说三个月的孩子没奶吃会养活来?咱没听说过……”“你快睡你的吧!”母亲插断女儿的话,“非要前人做出样子的事才能办吗?路是走出来的,辙是轧出来的,谁都不从新的开始,那还跟谁学呢?”
“那看你的吧。根本不行!”秀子没敢大声说,悄声地咕噜看,用被子蒙上头……
已经是第五天了。大家商量好,再不行只好寻别的法子。
母亲没感到一点自身的痛苦,虽说她实际上是最痛苦的人。她抱着一天比一天轻的孩子,看着她瘦下去的小脸蛋,非常心疼。可是她更不能使女儿留在家里,不能让她把孩子送给别人!
临睡前母亲把孩子喂得饱饱的,菊生蘸着蜂蜜吃得也很甜,可就是每到夜里不好哄,非要奶吃不可。菊生安静地睡到大半夜,又醒了,用头乱撞,想找奶吃。她姥姥却一点没有睡,随时在准备照抚她。母亲把她抱起来,“噢——噢——”地拍抚着她。她却又哭开了。
怎么办呢?母亲真作难啊!娟子又在西房间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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