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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牌小婢-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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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熙——”徐净然尖叫。“夫人,你干什么?”说着,他放开长剑,就要去扶徐熙。
“不要管他了,我们快走!”七夫人拖着他往外逃。
“不行,小熙受伤了,我不能放下他不管。”
“你怕什么,外头有这么多人,他们会送他去看大夫的。”
“可是——”
“没有可是。”七夫人实在太怕徐熙了,已经怕到陷入疯魔。“净然,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再不走,我们就死定了……求求你,净然,我们走吧……”
徐净然看看徐熙,又望一眼七夫人,她仓皇的脸,虚弱的身子,她只能依靠他,如果他拒绝她,她绝无活路。
但徐熙,他目光清冷,彷佛要冰冻天地,尽管他口鼻渗出了浓稠的血,他还是挺着身子,站在那里。
徐净然毫不怀疑,他可以就这样撑着,直到地老天荒。
徐熙并不需要他的守护。徐净然做下了这个判断。
“小熙,对不起。”他拉着七夫人,从义庄的后门逃跑了。
“七叔……”徐熙口中吐出鲜血。也许他很强,但依然是血肉之躯。
当徐净然抛下他离去后,他再也撑不住,单脚跪倒在地。
大量的失血让他的神志开始迷糊,迷蒙中,他似乎回到三岁那一年,姨娘将他的头压入水缸里,要将他淹死,因为只要他一死,长子的地位便由二弟继承,待得姨娘哄了爹爹开心,被抬上正室地位,二弟就是名正言顺的长子嫡孙了。
他好难过,好害怕,拚命地叫爹娘救他。
可他们一个也没出现,最终,拉回他一条小命的是徐净然。
当他从鬼门关前转一圈,再回阳世,看到徐净然担忧的脸时,他觉得徐净然是他整个天地。
爹爹虽然给了他生命,却从没照顾他,他甚至没有被爹爹抱过的记忆,爹爹并不想要他,既然如此,他也不要爹爹了。
他的生命里,只要有一个七叔,足够。
徐净然抚养他、照顾他,教他习字,偷秘笈让他练武,是先有了徐净然,才有今日的徐熙。
徐净然变成了他的“爹”,比他亲爹更重要的“爹爹”。
所以他长大后,拚了命对徐净然好,只要是徐净然想要的,他无不双手奉上。
但结果,最不理解他的也是徐净然。
为什么会这样?
胸口的痛让他忍不住呛咳出声,更多的鲜血溢出口鼻。
他再也撑不住,身子缓缓往地面倒下。
黑暗一点一点侵蚀他的神智,他很悲伤、很绝望,终究,他这辈子还是找不到一个懂他的人。
当他的脑袋撞上青石地面时,发出一声闷响,自小而长,无数记忆开始回溯,悲苦的童年、辛苦的学习、看似呼风唤雨、实则寂寞的生活……凤四娘……
对了,五年前,她来到丹霞院,为他冰冷的日子带来一点温暖。
她是那么地聪明,他没有遇过像她这样,只要他开个头,她便能理解意思的人。
她把她的身体跟心灵都交给他,换取他的保护,他以为这是一笔买卖,但他却越来越信任她,将身边的事都交给她做。
渐渐地,他甚至开放心防,让她走进,让她分担他所有的一切。
他抱她,不再只是一种欲望的宣泄,而变成一份幸福的缠绵。
他开始想要与她共度终生,花很多的心思了解她,给她快乐。
虽然他们也会争执,尤其她剪短头发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了。
她不着痕迹的疏离让他生气,但他的怒火却无法冲她发出来,每次只要看到她及肩的青丝,他心里就只剩愧疚。
生平第一次,他学着去哄一个姑娘,为她下厨房、给她买礼物、对她低声下气……他做很多,但总是失败。
他这辈子还没如此窝囊过,可即便如此,只要与她一起,日子依然开心。
傍晚,在总管闯进丹霞院前,他们还一起笑得无比畅快。
啊……差点忘了,他还答应过凤四娘,要想办法给她一个平民身分。
“四娘……”这辈子,他从来没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怎能对她失信?
他不甘心,他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四娘还在等他回去。
他瞪大眼,看着布满灰尘的地面,想叫人来,却虚弱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四娘,我爱你,四娘,我对不起你……”
他的记忆就到这里了,他没有办法再想下去,因为,他的神智已经陷入无边的黑暗中,无力挣脱。
★★★
徐熙离开后,凤四娘便在丹霞院等着,从月升到月上中天。
她没有睡,他不在的时候,她无法入眠。
每一次,他离去,她都有一种心头被砍了一刀的痛苦。
她也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缠人了?
但感情却是真真切切地翻涌着。
她忍不住想,如果没有徐净然就好了。
随即,她又把那个念头抛去。她知道徐净然对徐熙的重要,那是他唯一的亲人,她若排斥徐净然,与徐熙的关系也就走到尽头了。
但他不必每次都以背对她啊……
她猛地站起,碰翻了身下的椅子。
她到底是嫉妒他重视徐净然?还是厌恶自己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离去,而担忧受怕?
“我想要什么?”她看着丹霞院,偌大的房间,又黑、又静、又……凄凉。
她想到自己被卖入青楼时,身边无数的人来来往往,有人劝她认命、有人盘算着,可以拿她卖多少钱、有人警告她别想逃跑……那时,她的心就跟现在一样,充满寂寞和孤单。
或者,她并不是嫉妒徐净然。
一直以来,真正纠缠她心里的结是——他总丢下她,让她等待。
她不怕等,她很有耐性,但她怕一个人,不晓得漫漫人生,该走向何方?
“四娘,留下来。”每次,他以背对她时,总留下这么一句。
接着,她就要度过无数的煎熬。
“不要总是留我一个人,我不知道怎么办……”泪,一点一滴滑落。
爹娘走了,留下她。
徐熙离开,还是留下她。
她一点都不想被留下,风风雨雨,她只求有人相陪。
心越揪越紧,不明白,夜为何如此漫长?
以往的丹霞院,有这般寂静吗?
渐渐地,她连自己的哭声都听不见了。
徐熙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她要告诉他,别总是叫她留下。她什么都不怕,唯一恐惧的,就是被留下。
第9章(2)
月亮漫步过西方的山头了,一点金芒从东边的天空缓缓升起来。
一整夜过去了,徐熙没有回来。
凤四娘不知道哭了多久,泪总是不停。
但天亮了,她不能总躲在丹霞院里哭,她还是要出去做事。
她坐回铜镜前,梳洗打理门面,几次收拾妥当的妆容,又被泪水打得憔悴。
“不可以这样、振作起来……”她给自己打气,可眼泪就是怎么也停不住。
她没办法,只能找顶丝帽戴在头上,遮掩面容。
她走出丹霞院,每个看到她的人都很讶异,在人人发长及腰的时代,她的短发已够惊世骇俗,现在又多了顶帽子,很多人怀疑她脑子出问题了。
她没在意,根本听不见那些人的话,只是独自品尝被留下的孤独。
她开始算帐,可是她模糊的泪眼却看不清上头的字。
等到金乌高升,一个上午过去了,徐熙还没有回来。
她犹疑着要不要去找,因为徐熙给她的命令是——留下来。他不要她跟他一起。
可是她一个人等得好痛苦。
她已经两餐没有进食,还一直在哭,只觉身体里所有力量都要随着泪水流光。
大少爷,你什么时候才要回来,大少爷……她连路都要走不稳了。
“快来人啊!大少爷不好了!快来人——”总管的狂呼声几乎将整个徐家炸翻了。
“大少爷!”她好像被雷打到一样,整个人跳了起来。
她跑向人群喧闹的地方。
远远地,小虎抱着徐熙走进来,他们两人身上都沾满了鲜血,徐熙的胸膛上还插着一柄剑。
凤四娘认得那把剑,它有个名字叫“断魂”,是徐熙花费巨金替徐净然买来的,如今却刺穿了他的胸膛。
“四娘。”小虎来到她面前。“对不起,大少爷他……”
凤四娘的视线隔着丝帽,看不清徐熙的样子,她感到恼怒,一把挥开了帽子。徐熙的脸完全映入她眼帘,他双目紧闭,愁苦的眉间,写着浓浓的遗憾和不甘。
他的脸色好白,一点血色都没有,那嘴唇染着一种很恐怖、很诡异的青色。
“大少爷……”很奇怪,她的泪在这时候突然停了,她伸手摸向他的脸,好冰好凉。他的体温呢?为什么没了?
“四娘,大少爷……他……死了。”小虎开始哭。“我们找到七爷……大少爷不准我们靠近,让我们守大街,除非他叫唤,否则……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一直等,谁知……当我们发现不对劲去找时,大少爷已经……呜呜呜……”
每一个家丁都在哭,因为徐家未来的主子徐熙倒了。
凤四娘是唯一没掉泪的,她拉着徐熙的手,声音很飘忽,好像那翻扬在狂风中的丝线,不知何时会断掉。
“小虎,送大少爷到丹霞院,总管,你去请大夫。”
“请大夫……”总管抹着泪。“我们应该请道士……”
“去请大夫!”凤四娘吼:“把兰州所有的大夫都请过来!”
总管吓一跳,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四娘,大少爷已经——”小虎还想说什么,被凤四娘一记利眼打断。
“闭嘴,送大少爷到丹霞院。”她领头往前走。
小虎犹疑一下,终究照做了。他已经习惯听她的命令,就算心里觉得她的话是错的,身体依然会去执行。
当徐熙被送到床上,凤四娘便命人烧热水,熬蔘汤。
在大夫来前,她一小口一小口喂他喝蔘汤,说要给他吊命。
小虎哭到不行。徐熙早已死了,还吊什么命?
徐熙出事的消息惊动整个徐家,不多时,来探望的人挤满整个丹霞院,连老太爷都被两个童仆撑着,跑来了。
凤四娘没理那些人,她只顾着给徐熙擦身体、喂蔘汤。
但她耳里能听见越来越多的哭泣声,有嚎啕的、有抽噎的、还有呼天抢地的,但不管哭声为何,都有一个共通点,他们是真心诚意在悲伤。
老太爷第一个撑不住,昏倒了,一堆人乱成一团。
不多时,大夫来了,总共十八名。总管确实将兰州所有大夫都请到徐家。
两个被分派去照看老太爷,其他十六名全在丹霞院,等着救治徐熙,尽管他们并不觉得这是可能的事,但他们还是尽责地做着。
★★★
夜,悄然无息地降临了。
从徐熙被抬入徐家到现在,整整四个时辰,徐家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动荡,至今未平。
徐熙胸膛的剑已经被取出来,大夫说,幸好他们没有莽撞拔剑,否则徐熙早已死透。
所以徐熙暂时未死,只是暂时。
他流了太多血,胸口的伤势又很严重,若非他武功高强,内力自动护住心脉,他早就死了。
可尽管如此,大夫们也不看好徐熙会复原。他伤得实在太重。
凤四娘默默听着大夫们的话,按他们的教导,每半个时辰给他喂一次蔘汤,同时,帮他揉揉手脚。
她一直没有哭,不知道为什么,泪就是掉不下来。
明明他没有回来前,她担心得哭个不停,一旦他在身边,她便无法哭了。
她照顾他一整夜,隔日,照样巡视徐家内外。
她表情沉稳得让人怀疑,徐熙是不是真出意外了?为什么她的日子一点也没变,仍如过去的五年,一模一样。
但她的脸色却让大家明白,徐熙真的在危急存亡之间。
因为凤四娘没有化妆,就让那张美得惊天动地的容颜展现在众人面前。
几个曾在五年前、青楼里,见识过这兰州第一美人真面目的人都很惊讶,岁月不仅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更将她的美丽琢磨得越发璀璨,宛如一柄寒光闪闪的绝世名剑。
这样的美丽确实夺人心魂,但这样的美丽也让人胆颤心惊。
凤四娘就这样素着一张脸,把徐家和所有上门探视徐熙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但他们也没说什么,这种时候,除非没心没肺的人,否则谁忍心去多嚼舌根?
随着徐熙昏迷的日子越久,凤四娘把他的工作也一起接过来了。
她往来店铺、出入商会,俨然成为徐家新的家主。
当然,她不是一开始就很顺利,多数人还是不适应一个丫鬟出面行商。
可徐熙的悲惨让众人选择忍受凤四娘的介入,而她本身的能力则令大家日复一日地改观,一个月后,他们习惯了她的存在。
徐熙昏迷的第二个月,凤四娘已经能端坐在商会里发言。
这期间,徐家收了很多礼物,金钱、药材就算了,还有些奇怪的东西,比如鸡蛋三颗、鞋底一双、猪肉半斤……
凤四娘把礼品全数整理成,每天都跟徐熙报告。
她对他的恭谨、眷恋,一如他仍意气飞扬,在丹霞院里翻手云、覆手雨一般。
她每天都会帮他梳头,跟他说话。
“大少爷,卖面的尤大娘今天送来一包香灰,说是在大慈悲寺里跪了一个时辰求来的,让小婢给大少爷服下,说可以保佑大少爷长命百岁。”
“打更的旺伯让小婢去求白云道长,说他可以下地府改生死簿,定能为大少爷添福添寿。老太爷居然相信了,还说不惜倾家荡产,只要道长能为大少爷延寿。”
“大少爷,你以前总说,你没有朋友,只有一个亲人。大少爷,你从来没有错过,但这回,小婢不得不说你错了。”
“大少爷,你倒下去后,不知道多少人哭碎了心。大家平时嘴上没说,但心里都清楚,是你耗费了绝大心力,维护兰州,将海盗拒于门外。你保护了所有人。”
“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大少爷,仰慕大少爷,他们都在祈祷大少爷能醒过来。”
“大少爷,小婢也知道自己错了。小婢应该跟你在一起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小婢都不该听你的话——留下来。以后小婢再也不留下来了。”
“大少爷,小婢总算给徐家谈成一笔买卖了。你说得对,小婢应该对自己有信心,小婢有能力,就算不依靠任何人,也能做得很好。”
“大少爷,小婢决定了,小婢不再事事倚仗大少爷,小婢也可以成为大少爷的靠山。大少爷相信我吧,我会变得很强,我会保护大少爷。”
“大少爷,你什么时候要醒?小婢好想好想你……”
她的唇贴在他苍白的唇上,没有过去的情欲,却一如既往的甜蜜。
一个人要怎样爱一个人,才会把他变成她心上的另一半?
她不懂,但对她而言,徐熙早已是她的另一半。
第10章(1)
徐熙昏迷的第三个月,徐家来了一个身分非常特殊的访客,指名要找凤四娘。
那汉子很瘦、灰白的头发、一身破破烂烂,只有一双同时闪着疲累与满足的眼睛稍微露出一点光彩。
凤四娘乍然见他,根本认不出他是谁。
直到他涎笑着,唤出她的小名。“四儿。”
“大哥?!”是凤家那个赌输全部家产、气死爹娘的不肖子。“你……你这是……”她一直以为他没钱还债,早被砍死了,原来他还活着,尽管日子看起来很糟糕。
想起可怜的爹娘,她满脸讶色转成冷厉。
“你知道爹娘死了吗?你怎么晓得我在这里?你又想干什么……”一连串的急问打破了她强装许久的冷静。
凤大哥畏怯地低下头,揉弄衣角,半晌才道:“对不起,四儿。”
凤四娘瞪着他,双眼像血一样红。
“你跟我说对不起?那些事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揭过的吗?你要有良心,就去地狱跟爹娘说『对不起』——”她怒吼,她还想尖叫,她更想大哭,但最后她只是踢了他一脚。“你滚,我不想看到你!”
“四儿!”他跪下去,抱住她的脚。“我不想麻烦你的,我发誓,如果有其他办法,我绝不会来找你,求求你,四儿,帮帮我吧……”
“帮你?”她笑。“你又欠了多少赌债?抱歉,我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会帮你还赌债。”她一挥手,两个门房就架起他,要把他拖出去。
“四儿,我戒赌了,真的,自从徐大少爷替我还清赌债,押我进船行做工抵债后,我就再没去过赌场了,你信我吧,四儿——”他挣扎着大叫。
她本已往屋里迈的脚步顿了下来,怔怔地转过身。
“你说……是大少爷帮了你?”
他摆脱门房,跑过来给她磕头。
“是真的,我绝对没有说半句谎话。”
“大少爷为什么会帮你?”而徐熙也从没有跟她提过此事。
“他说,我毕竟是你仅剩的亲人,他不想你落个无亲无靠的下场,所以拉我一把……”当年,徐熙救他出来,却让他去船行做苦工时,他也恨过徐熙。但随着岁月流逝,做工的日子竟比往昔在家吃喝嫖赌还要充实,他渐渐平稳了性子,过起安分的生活。
三年前,他娶了妻,生下一个孩子,可不知道是不是他过去放荡太多的报应,孩子一出生,身子就很糟,几乎每天都要以药物为食。
徐熙知道后,便让大夫定期为孩子看诊,药钱、诊金,都是他付的,但他不曾资助凤大哥两口子的生活,他说,他们想活下去,就自己挣活路。
凤大哥夫妻也知道依靠人的日子不可能长久,所以他们很认命地作活,反正最花钱的孩子有徐熙养着,他们的生活就算困顿,依然能过下去。
但徐熙倒了,再没有人给他们的孩子送医药费,凤大哥两口子辛苦坚持了两个多月,终于熬不下去……
凤大哥哭着:“我们大人可以缩衣节食,但孩子三天没吃药,喘得都快断气了,四儿,你就看在孩子是凤家独苗的分上,帮我们一把吧!求求你,来世大哥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大恩。”
凤四娘如遭电击。这些事很像徐熙会做的,不是吗?他其实很善良、心很软,虽然他总是一副冷漠的样子。
他做好事,不求人报答,更不要人知道。他就是这样好的一个人。
“大少爷……”她闭上眼,感觉眼眶一直在发酸。徐熙待她的好,她一生一世也回报不了。
“以后,我会让大夫继续给孩子看诊的。”她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她要回丹霞院,她要拉着他的手,感觉他的存在。
“四儿,谢谢你,谢谢你……”凤大哥在外面,足足磕了九个响头才离开。
凤四娘来到丹霞院门口,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红着眼眶离去。那是徐熙的爹,亲爹。他从来没有照顾过徐熙,所以徐熙也不认他,但在这时候,他还是来看徐熙了,为徐熙流下眼泪。
人,是不是总要到快失去时,才懂得珍惜?
她没有去问,进入丹霞院,看到徐熙。
徐熙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她坐到床边,拉起他的手,感觉他的身体已不再那么冰凉,他的手脚开始有一点很微弱的温度。
大夫说,这是奇迹。
但她知道,他这是吃了两个多月的药,耗费无数苦心才养回来的。
她扳着他的手指,与她的相扣,好像他仍跟以前一样,与她十指交缠。
“大少爷,我刚刚见到大哥了,谢谢你为他做的一切。”纵使她对大哥的仇恨如山高海深,但血缘的牵绊还是剪不断的。
知道这茫茫天地间,自己还有一个亲人,她很感慨,也很感动。
“大少爷,我还见到了老爷,他哭了。”她无法了解,那个亲情淡薄的男人,他的眼泪从何而来?但她清楚一件事,有太多太多的人跟她一样,舍不得徐熙死。
人,若能活得像徐熙这样,拥有无数人的思念与欢喜,这辈子也算成功了。
“可大少爷,我没有哭,在你醒过来之前,我不会掉一滴眼泪。我怕哭了,就会崩溃,就没办法替你撑起这片你保护良久、你最喜欢的天地。”
她俯下身子,吻上他干涩的唇。
“大少爷,你谋划这么多事,一定很辛苦吧?所以你才会一睡就是三个月,没关系,你休息,等到你不累了再起来,不管过多久,小婢都会在你身旁。”
她好爱他,好想他,她永远也不要离开他。
★★★
徐熙昏迷了四个月。
某日,他终于醒了。一如当初,他在义庄里,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身受重伤,这回他的清醒也是沉默的,在周遭无人时,独自睁开双眼。
他也没叫人,甚至没发出申吟,他只是张着眼,凝望床顶,回想在义庄里发生的一切——与徐净然争执、受伤、昏迷前,想到凤四娘……
他的回忆里没有七夫人推徐净然那一段,他的眼中没有那个女人,所以她对他怎样,他都不在乎。
只是想到徐净然拔剑的那一幕,他仍然感到心痛。
但他没死,他回来了,又回到丹霞院。
这里的布置一如过去般熟悉——不,它多添了一股浓厚的药味。
他吸了吸鼻子,不太喜欢这种味道。自从凤四娘来到丹霞院后,这里就渐渐充斥了女性的馨香,给屋里的冷厉添入些许温暖。他喜欢那种氛围。
不知道他昏迷了多久?他努力移动一根手指,探出锦被,感觉到气温里的冰寒。
这么冷,应该是隆冬了吧?可惜,他赶不上这一届的科考了。
对不起,四娘,我本想明年就让你恢复平民身分的,看来得推延一段时间了。他醒来,想到的却是这件事。
“大少爷——”惊讶中混合着悲伤的呼喊在徐熙耳边炸开。是总管,他每天总要来看他一回,想不到能撞见他睁开眼的时候,老天保佑啊!“你终于醒了!啊……快来人,好消息……大少爷醒了……”
徐熙的眉抽了抽。这个总管,怎么年纪越大,越不稳重?但他也没去责备总管,他没力气。
正在商会与人谈生意的凤四娘很快便得到这个好消息,她心跳加速,身子发抖,想立刻奔回家,但徐熙不会喜欢她以私害公吧?
她压下心头的狂喜,专注跟对方商谈,那行商看出她心里有事,便故意拖住她,乘机压价。可她寸步不让,这种顽固与坚持完全是徐熙教出来的。
最终,那个行商反而被她拖得挫败了。
“我认栽,就照姑娘所言,把合同签了吧!”他叹气。“不知姑娘商谈之法习自何人,甘拜下风。”
“我家大少爷。”她很平淡地说,心里对徐熙的骄傲却如滔滔江水,翻涌不绝。
会谈结束,走出商会,小虎已经备好马,在外头等着。自从徐熙受伤昏迷,凤四娘担起经营之责,小虎便成了她的随从,不管她到哪里,他都跟着。
听闻徐熙清醒的消息,他知道,凤四娘不会耐心等坐车,便替她换了马。
凤四娘感激地对他一点头,便跨上马背,往家里赶。
她没在大街上纵过马,这番疾驰十分莽撞,幸好金乌已落,昏暗的大街上没什么人,由得她策马狂奔。
来到家门前,门房的手脚慢,大门才开一条缝,她便驾马冲过去,把门房吓了一大跳。人马冲入前园、一进院、二进院、回廊……她视而不见,继续往前冲,直到丹霞院,她弃了马,继续往里跑。
她不知道这一次的冲动破坏了多少东西,但不过一些外物罢了,随时可以替换。
里头的那个人,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跑进丹霞院,徐熙正半躺在床上,让人喂他喝药。
他看见她,扬起了眉眼,舒展开来的五官,带着金阳初升的光彩。
他醒了,真真切切地睁开了眼,看着她……
她没说话,双眼贪婪地搜寻着他的一切,不知不觉间,一滴泪滑下,又一滴,像溃堤的洪水,奔流不绝。
徐熙的脸上浮现一抹心疼,轻声让那伺候的婢女退下,对凤四娘伸出了手。
凤四娘像是一个梦游的人,脚步虚虚浮浮飘到他身边,坐在了刚才那婢女坐的位置。
徐熙的眼神留恋地看着她。
“四娘,最近好吗?”他的声音依然很虚弱。
她哽咽了半晌,才道一字:“好。”
她双手颤抖地拉起他的,感觉他微微地用力,与她的相扣。在他昏迷时,她无数次重复这个动作,但没有他的回应,不管两人的手牵着多久,仍然空虚,此刻,心终于踏实了。
她安心地放声大哭,哭得好像这个天地要彻底翻转过来。
他反手轻拍她的手背,任她放纵失控的情绪。
这是她第一次在徐熙面前大哭。以往面对他,她总是很克制自己,不想他看见自己软弱的一面,怕他嫌弃。
但今天,她忍耐不住,她要把忍了三个多月的悲伤一次泄尽。
他感觉自己的手湿了、连衣袖都浸润了一大片,她的眼泪好多,而这全是因为他。
“对不起,四娘,让你担心了。”他很愧疚。
她哭到呛住,一时抽噎、一时咳嗽,但眼泪始终没停。
他把她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地吻着,没有阻止她哭。他希望她做什么事都能尽兴,欢笑如此,哭泣亦然。
第10章(2)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渐渐地,她的悲伤终于减少了。
她抽噎着。“对不起,大少爷……”看他衣袖湿得可以拧出水,她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帮我换件衣服就好。”他笑得宠溺。
她脸红着,打开衣箱,拿出一件单衣,替他换上。本来很合身的衣服,现在贴到身上,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他瘦了好多。
她摸着他突出的肋骨,疼痛再次占据心房。
“今天,我见了很多人。”他突然说。
她愣了下,随即知道,他在转移她的注意。
他继续说着下午的经历。在他醒来,而她还没回来的时候,有几十人来问候他伤势。很意外的是,在这群探视者中也包括了老太爷和他亲爹,可惜彼此关系疏远太久,即便他看出他们对他的关怀,他也只是感谢,没有感动。相较起来,凤四娘的眼泪却充满他心房。
她静静听着,不再看他胸口的伤,拉上衣服,将它彻底掩盖。
他说了好久,直到气息转急,才停下来。
这时,她已收拾好心情,重新注视他的时候,她眼底已没有悲伤,只剩温柔。
“大少爷受伤后,大家都很担心。”
“我知道。”他像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一样,轻笑着。“他们送了一堆补品,大概可以推满一屋子,四娘……”他拉起她的手。“我想,只要好好静养,多进些补药,我很快便能恢复。”
“我相信大少爷。”她陪他一起笑。感觉两个人一起开心,快乐好像会加倍,充满药味的丹霞院,也变得温暖。
这时,丫鬟又送来今日第五剂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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